白马寺已成一片砖瓦废墟,吕仲明得意洋洋,简直志得意满,想在白马寺废墟上重建个道观之类的,却遭到了吕布与麒麟的一致拒绝。

吕布漠然道:“把你爹折腾得还不够么?”

“饶了我罢,小小宝贝…”麒麟简直是筋疲力尽,说:“你就让它那样,再建个道观,没力气再给你立柱子刷门的了。”

吕仲明哭笑不得,然而一想也是,捐庙建观这种事,不是用法术能做的事,必须亲自一砖一瓦搭建以示虔诚,否则一旦动用仙力,就成了神仙之间互相盖房子了,素来是不提倡的。

“那好吧。”吕仲明道:“只是我性子又懒,你们走了,我就更不会盖道观了。”

麒麟道:“你就朝百姓传道,让他们给你修给你盖呗。”

吕仲明本性就贪玩好色,好吃懒做,让他规规矩矩去开道场宣经讲法,还不如杀了他,只得支吾其词,含糊带过。吕布又道:“得回金鳌岛去了。”

“祖师爷爷呢?”吕仲明这才想起元宵节那天,金鳌也不见了,料想是跟着教主走了,麒麟便解释道:“已经回去了,让我跟你和尉迟恭,秦琼说声再见。”

“那…你们也回去了吗?”吕仲明有点依依不舍道。

吕布想了想,说:“再在人间走走,去建业看看,给公瑾和伯符扫个墓…”

吕仲明与尉迟恭把吕布麒麟送到洛阳城外,大军已退,一片狼藉,闵公不知何时又来了,带着白犬谛听在城外行走。

洛阳百姓受麒麟与吕布治病救人之恩,感激不已,蜂拥到城门外,要送他们一程。

“多谢你们,吕道长…”

吕布抱拳团揖,说:“曾在洛阳呆过一段时日,为乡亲们做点事,应当的。”

“道信大师也不知去了何处…”

“秦王进城那天,佛门的大师们便走了…”

“可惜可惜,来不及亲口道谢…”

吕布微微一笑,看着吕仲明,吕仲明仿佛明白了什么。

佛门依旧得人心,以释尊等佛,菩萨所为,也并非因为私心。

闵公在远处竖掌当胸,麒麟朝他遥遥抱拳,说:“谨问九华山那位安好。”

“安好。”闵公客气道:“灵宝天尊无量功德。”

双方远远地见过礼,旭日初升,白露遍野,尉迟恭与吕仲明把吕布麒麟二人送到洛阳城外,吕仲明还十分舍不得,一下全部人都走了,又剩下他了。

“去了建业,还要去哪?”吕仲明又问。

“高顺也不知道葬在哪了。”吕布道:“若找不到,便去赤壁看看,看完就回家去了。”

“你呢?”麒麟道:“怎么打算?”

说到这话时,数人一下都静了,吕仲明心思忐忑,知道迟早要谈这个问题,于是四人站在晨光下,吕仲明鼓起勇气道:“爹,我想…”

尉迟恭笑了起来,点点头,说:“我先回城一趟…”

吕仲明却勾着尉迟恭的脖子,不让他走,朝吕布与麒麟认真道:“爹,我想留下来,陪着尉迟恭。”

吕布看着自己儿子,眼中现出威严之色,麒麟现出鼓励的笑意,示意吕仲明但说无妨。

“你都想好了?”吕布沉声问。

“想好了。”吕仲明答道。

“既然想好了。”吕布淡淡道:“就去做罢,人生如蜉蝣,朝生暮死,既来了这世上走一遭,便不必庸人自扰,诸多牵绊。”

“谢谢爹。”吕仲明松了口气,又有点惆怅。

“不必谢我。”吕布漠然道:“要谢便谢你自己,你出师了,儿子,天大地大,自己闯荡罢,别再哭鼻子了。”

吕仲明听到这话,便忍不住悲从中来,大叫一声,上前抱着吕布的腰,紧紧抱着他,呜呜地哭了起来。

吕布:“…”

麒麟:“…”

尉迟恭:“…”

吕布刚说完“别再哭鼻子”,吕仲明便哪壶不开提哪壶,哭得稀里哗啦的,吕布简直是尴尬至极,说:“好了好了!爹走了!又不是永远不回家…”

“敬德,保重。”麒麟笑道:“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尉迟恭微笑道:“愿有一日能再相见。”

吕仲明:“呜呜呜哇哇哇爹…”

吕布竭力把章鱼一般缠在自己身上的儿子扒开,挂在麒麟身上,麒麟又提着吕仲明的衣领,让他转向尉迟恭,吕仲明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认不清人,于是便扒在尉迟恭身上。

吕布,麒麟手掌内握阴阳诀,外翻八卦指,朝尉迟恭一抱拳,尉迟恭点头回礼,吕布与麒麟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洛阳。

吕仲明:“呜呜呜…”

吕仲明抬起头:“?”

尉迟恭:“…”

两人对视片刻,静静站着,尉迟恭给吕仲明抹了下眼泪,说:“对不起。”

吕仲明:“啥?”

尉迟恭有点愧疚,说:“害你没能回家…”

“没事。”吕仲明牵着尉迟恭的手,说:“这就回家吧,走了。”

尉迟恭牵起吕仲明的手,两人晃了晃,沿着路回洛阳去。

“接下来做什么?”

“任务完了,祖师爷爷他们也走了,爹不会再来了,佛门也遣散…不,是各自传法去了…”

“嗯,你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啊。”吕仲明想了想,说:“跟着你吧,等你不想打仗了,就换个地方住住,走走。”

洛阳城门在二人面前打开,经过数日修整,已恢复了繁华景象,尉迟恭说:“洛阳已收复了,平定天下指日可待,我再打几年的仗,咱们就过小日子去罢。”

“唔。”吕仲明看着眼前的喧闹都城,盛唐之景已初现雏形,然而就连尉迟恭也不知道,前路尚有更多的考验,在等待着他们。

佛门之事已解决,吕仲明却心知肚明,更大的一个难题即将到来。

第六十九回:班师 …

三月三,洛阳尘埃落定,李渊却没有东来,只是传令召唤李世民回长安,令柴绍率军接管洛阳。

宇文化及退守洛口,这下唐军终于被推到了天下争霸的最前线,李渊马上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局势以控制全局。阳春三月,春回大地,桃花遍野,柴绍前来交接,李世民带领众人启程,回到长安。

李靖还在镇守黄河,离开一个月后,整个长安的变化更大了,已几乎恢复了昔时大兴的繁华之貌。整条街道重新翻修,东西两市重开,百姓忙碌来去。魏征颁布了新的律法,将隋法修调后逐级颁下,让百姓预备下这一年的春耕。

中原大地烽火四起,长安却有条不紊,俨然成为了一个战乱时的避难所。聚往关西平原的难民越来越多,李建成派人前去安顿流民,进城的第一天,数人交接了兵符,裴寂亲自过来,拍了拍李世民的肩,又朝吕仲明拱手。

“世民这次收复洛阳,建下大功。”裴寂笑道:“快回宫去,陛下正在宫中等你呢。”

李世民点点头,裴寂左右有人上前,交接秦琼等人的兵权,尉迟恭神色略变,却没说什么,解下腰牌递过。

“几位将军请先回府,太子殿下已为你们准备了新的府邸。”裴寂又和气笑道。

数人对视,各自心下了然,然而李世民却回望他们,点了点头,示意安心就好。于是数将各去兵府交卸文书,回到西四坊内歇下。整坊已彻底被翻修了一次,外围垒起了新墙,房屋虽然还是原来的建筑,却被重新粉刷了一次。坊外立起白玉牌坊。

“哇——”吕仲明回家后便开始到处串门了,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临街的一间是李靖的将军府,他还在外面征战没回来,红拂见了吕仲明,诧道:“国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吕仲明站定,与红拂寒暄几句,告知李靖独力守御黄河沿岸,但近期不会有危险,让她不必担心。又去看秦琼的家,只见里面多了许多侍女来来去去,管家见吕仲明风尘仆仆地过来,心下一猜测,便有了计较,忙上前道:“是国师大人?”

“不麻烦你了。”吕仲明笑道:“我就随便看看。”

管家跟在吕仲明身后,吕仲明四处逛了逛,见秦琼的家装修得豪华大气,后院又开了个边门。

吕仲明:“?”。

“门后是罗将军宅邸。”管家恭敬道,作了个请的手势,吕仲明心想秦琼,罗士信家里居然是连通的,倒是不错。罗士信家里也有不少婢女,见吕仲明来了,纷纷行礼。

“国师大人。”婢女柔声道。

“你们管家呢?”

“管家在内院里换衣裳插花。”婢女道:“这就让过来。”

吕仲明摆手道:“不必叫人了,我四处走走。”

管家还会插花?吕仲明哭笑不得,脑海中现出罗士信在落花中抚琴,一名中年管家在旁边翘着兰花指插花的场景。

这几间大宅子摆设齐全,假山流水,长廊花树,无一不看得出用过心思,想必原本还是隋朝的将军府或文官府。吕仲明心道李建成也真舍得,把西边最大的一块好地方圈了出来给将军们,就连当初在扬州时,见宇文化及住的地方也没这待遇。

更难得的是,长安城内布局明显暗合天地布局,天子坐北朝南,面南而居,左青龙右白虎,西方属金雷,给将军们聚住一处,正好当邻居,又对应上了兵主金西之象,看上去像是魏征的风格。

想来东四坊则多半是文官们居住之处了。

吕仲明穿过宽敞明亮的厅堂,出了正院,听到外面几人交谈,尉迟恭有点惊讶,说:“哟,挺气派啊。”

秦琼看见吕仲明,笑道:“仲明要过来陪哥哥们住了么?”

吕仲明道:“我就随处看看,这俩屋子真漂亮呢。”

“再漂亮又有什么用?”罗士信随口道:“一个人住也是冷冷清清的,没甚么意思。”

四人站在屋外,吕仲明有点讪讪,不知该说甚么来安慰罗士信,秦琼又说:“晚上去黑炭家里,大家一起喝点酒?”

正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樱花飞散,二门打开,一名窈窕女子鬓上簪花,一身淡粉色长袍,花团锦簇地缓缓走出。

“恭迎罗大将军回府。”那窈窕女子美目流转,正是鸣凤楼的公孙氏,率领一众婢女,朝罗士信施礼。

罗士信:“…”

“太子殿下着我前来。”公孙氏淡淡道:“服侍罗大将军。”

吕仲明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李建成会把事给办得这么漂亮,罗士信站在门口,一时半会竟不敢进自己的家门。

公孙氏又道:“几位将军,国师大人收兵归来辛苦了,不如…”

“我们也走了。”尉迟恭回过神,搭着吕仲明的肩膀,带他转身离开,吕仲明回头时的最后一瞥,兀自看见罗士信呆呆地站着。

秦琼哭笑不得道:“借个路,我回自己家去。”

秦琼从罗士信府里后门回了自己家,管家早已在那处等着,唤了声老爷,将他迎进去。

尉迟恭牵着吕仲明的手,吕仲明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自己的心情却是很好,佛门的事已经办完了,回来的责任也交卸了,可以好好享受在这里的生活了。

然而他是为了尉迟恭留下来的,剩下的日子,自然也以彼此的感情为重,便问:“怎么样?”

“兵都被收走了。”尉迟恭答道:“不太乐观。”

“玄甲军是你的人。”吕仲明随口答道:“只听你指挥,李渊也给不了别的人…”

尉迟恭若有所思道:“但叔宝与士信手头没兵权,世民的手下也都交回去了。”

“建成这一手做得太绝了。”吕仲明哭笑不得道:“简直就是击中罗大哥的软肋。”

尉迟恭正色问:“猜猜他会怎么讨好咱们?”

“呃…”吕仲明随着尉迟恭走回家,转进西四坊的一条小路里,看来李建成也在他俩身上花了一番心思,本是面街的尉迟府一侧关了,侧门外则铺了条干净宽敞的路,通往正街,两道种满了樱花,被春风一吹,花瓣席卷着飞来飞去,十分浪漫。

“哇!”吕仲明笑了起来。

越走近府门,花便越多,府外不知从何处移来了一棵偌大的樱花树,门上挂着两个灯笼,左一个写着尉迟,右一个则写着吕。

吕仲明知道李建成没给他单独开府,想必也是尊重他的意思,心里不得不承他的情,尉迟恭进了府内,看到后院里坐着好几个人,两个家丁打扮,一个则是须发花白的老头子,抽着水烟,见尉迟恭与吕仲明回来,只是点了点头。

两个小家丁起身道:“老爷,国师大人。”

尉迟恭道:“太子殿下让你们来的?不必伺候了,都回去。”

“老不死的刚从晋阳王府里辞了活儿,正想归家告老。”那老头道:“姓魏,太子让我来给国师大人做饭,尉迟将军要嫌我这把老骨头占地方,这就回去啦。”

“啊!”吕仲明马上激动地大叫一声,上前道:“老…魏先生!你做饭很好吃吗?你会做什么菜?”

吕仲明围着魏老头,问这问那,尉迟恭登时哭笑不得,知道这下还是栽了。然而赶出去也不好,毕竟李建成一片心意,只得收下。

当夜魏老头果然名不虚传,晋阳正德楼里最大的厨子,给吕仲明小露了一手,青花鱼片嫩绿,在清香扑鼻的椿芽汤里载浮载沉,银杏填鸭软糯可口,又有一盘重味重盐的孜然爆肉末刀豆,最后则是一碟淡口佐食的白灼秋葵。

吕仲明:“…”

“尝尝看。”魏老头提着烟壶,在天井里说:“不知道你小两口吃咸吃淡,过得几日再按你俩口味来。”

魏老头俨然一副长辈架势,就连尉迟恭也有点不好意思,说:“魏老一起吃?”

“免了。”魏老头唏嘘道:“人老了,不胜油腻,吃不下,喝点小酒去,你俩慢慢吃。”

家丁掌起灯,便各自去吃晚饭,尉迟恭与吕仲明坐在厅堂里,小家的感觉赫然更足了。

“建成还说今夜在东宫摆酒,给咱们接风。”尉迟恭如是说。

吕仲明嗯了声,说:“要喝你自己去喝,我从今天开始只吃魏老的饭了。”

尉迟恭哭笑不得道:“早知道我就不学打铁了,学做饭去。”

吕仲明哈哈笑了起来,二人吃完以后,家丁又过来收拾碗筷,尉迟恭便与吕仲明倚着,在榻上发呆。

“我怕世民会被削兵权。”尉迟恭沉声道。

“他不是已经被削了么?”吕仲明答道:“放心,没事的。”

尉迟恭道:“他和建成的事怎么办?”

吕仲明有点困了,连日征战,又甚是疲劳,不住朝尉迟恭怀里钻,尉迟恭便抱着他回房去睡觉,一夜无话。

这日起,一众武将迎来了无所事事的日子,虽然李渊还在担心并州的问题,但他们已在长安稳定下来,李建成请了好几次,吕仲明都以战后需要休息为由,拒绝了暂时入东宫的要求。阳春三月,风光晴好,没事做时,吕仲明便与尉迟恭到骊山脚下去放风筝,带着魏老头做的饭,生个火,热热饭,躺在百花从中,看看天空,睡个午觉。

晚饭时,秦琼则时不时会过来喝酒,罗士信住在将军府里,也没什么消息。这天吕仲明正和尉迟恭卷了裤脚,在小溪里捞鱼,房玄龄却是一路找来了。

“玄龄老弟,好久不见啊!”尉迟恭直起身朝岸边问道:“吃烤鱼吗?”

“玄龄兄!”吕仲明笑道。

房玄龄眉头深锁,却是竭力笑了笑,说:“终于找到两位了,来来,我带了酒,吃个饭罢。”

尉迟恭在一块石上摆开午饭,晚春百花开得令人懒洋洋的,吕仲明知道他特地跑来一次,不可能是来喝酒闲聊的,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实话说,不太好。”房玄龄抿了口酒,答道:“从洛阳一战回来后,陛下便仿佛…动了些别的心思。”

尉迟恭登时动容,问:“玄龄,这话不可随便说。”

“我也不确定。”房玄龄答道,看着吕仲明,问:“世民现在住在西宫,手中已无兵权,本想夏季征战并州,讨到程将军,徐将军,与突厥人一战,但太子殿下说此刻宜先定关中,毕竟洛阳已平…”

“陛下几次宣国师进宫,都被国师以休息为由推脱。”房玄龄问:“国师大人打算何时面见陛下?”

“世民和他哥哥吵架了么?”吕仲明问。

“自然没有。”房玄龄答道:“但那天从洛阳归来,陛下便召世民进宫,说了一番话。后来建成在东宫中非常生气,砸了不少东西。”

“等等!”尉迟恭蹙眉道:“当着建成的面说的?”

“没有。”房玄龄答道:“那夜只有陛下和世民,世民非常肯定。”

吕仲明:“…”

尉迟恭道:“他想废太子,立世民?”

吕仲明眉头深锁,说:“既然只有他们两父子面谈,建成又是怎么知道的?”

房玄龄道:“我和长孙无忌推测,那夜已经很晚了,说不定陛下正巧在临幸尹德妃,被尹德妃偷听了话,再辗转告知建成。”

房玄龄把酒一饮而尽,点到此处便不必再多说,大家都是聪明人,获得信息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