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木智瞧瞧姽婳,姽婳不说话,只是微微笑着似在倾听。

禾木智沉吟着,素思喊一声王上,禾木智笑道:“母后可是有了主意?”

素思轻哼一声:“王后去年曾答应我七月怀孕,如今有过半年,王后的肚子不见动静,王后食言了。”

姽婳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王上出去征战数月,母后再容我几月。”

禾木智看她一本正经,有些想笑,素思说道:“王上就纳了玛依娜,她腹中的孩子,是萨苏家的骨血,为防不测,生出来埋了就是。”

禾木智猝不及防,呛咳一声道:“母后,万万不可。”

素思阴沉了脸:“怎么?还要我求你不成?你不如赐死我,三尺白绫一杯毒酒一把匕首,都行,拿来就是。”

禾木智皱了双眉:“母后是要逼迫儿子吗?”

姽婳不出声,看向玛依娜,玛依娜只静静呆着,看不出喜怒,两眼望着窗户,似乎神游天外。

姽婳笑着唤了一声:“玛依娜怎么想?”

玛依娜回过神来,顺从说道:“玛依娜一切听从姑母安排,先前若是听了姑母的,就不会有今日。”

姽婳点点头:“玛依娜经此一事,倒是看开了,只是,玛依娜腹中孩子生下来要被活埋,还有,朔骏如今生死未卜。”

玛依娜垂了眼眸不看姽婳,睫毛却微微颤动着,两手紧紧抓住了素思的手,素思喊一声疼,斥责姽婳道:“好端端的,你往她伤口上撒盐,果真是野女子,毫不知礼。”

禾木智却道:“婳儿说得有理,母后,此事急不得,若是朔骏寻来,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岂不更好?玛依娜,表哥答应你,必不会为难朔骏。”

素思脸色更沉:“你不为难他,他却要记恨你,玛依娜还怎么跟着他,今日,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禾木智笑道:“母后休要吓我,父王在世,母后那样的处境,依然顽强活着,今日为王太后,高高在上,难不成因为玛依娜,就要舍了吗?”

素思却也执拗:“不就是一个头衔,有什么不舍?活着看你们这些不肖儿孙,日日气我,来人,快来人,把一早备好的毒酒端来。”

禾木智站起身:“儿子还有些事,要去见柳相,母后就别闹了,一切,待找到朔骏再说。”

姽婳也站起身,拉过玛依娜的手道:“有些事急不得,玛依娜成亲后,王上因忧心,常常差人询问,玛依娜和朔骏恩爱,王上和我早有耳闻,朔骏虽是文弱书生,却意志坚定,早晚会回来的,你就放心吧。”

玛依娜眼中有泪流下,姽婳笑道:“不哭了,常笑对孩子好些,王太后这里,玛依娜劝着些。”

玛依娜带着哭腔:“表嫂放心吧。”

姽婳手扶住她双肩:“对玛依娜,我自然是放心的,玛依娜也要相信朔骏。”

玛依娜咬着唇重重点头,姽婳又道:“若是闷了,就到长安宫来,渥基和沅湘也常来,聚在一处,人多热闹。”

玛依娜低低说好,姽婳朝素思行个礼,与禾木智一前一后出来,问道:“王上可在寻找朔骏?”

禾木智点头:“自然,我为他救爱护玛依娜的苦心所感,让麟安秘密派人寻找,找到后不可伤他分毫。”

姽婳笑笑:“还是不找吧,看到也装作没看到,他才会寻来。”

禾木智停住脚步看着她:“确实如此。”

二人又走一会儿,禾木智回头道:“不妥,待萨苏行刑后,再准朔骏入京。”

姽婳一笑:“也是,究竟是你想得更周全些。”

禾木智拉住她手:“婳儿心中,我也有些是处。”

姽婳挣开他手:“王上今日果真忙吗?教我发射连弩,可好?”

禾木智笑道:“婳儿的事,自然无比重要。”

姽婳嗤笑:“二月二之前休沐,又因战事刚了,许多事柳相一力承担,王上不过是敷衍王太后,哪里有事可忙?”

禾木智捂了她嘴看看四周:“婳儿胡说,我嫡亲的母后,哪能敷衍?”

姽婳笑了出来,禾木智的手却不拿开,姽婳啪打了开去,禾木智看着她直笑,姽婳皱眉道:“笑什么?”

禾木智道:“这会儿就教婳儿发射连弩,可好?”

姽婳点点头,禾木智手臂从身后环住她,两手捉住她双手。

姽婳挣脱开来:“没有带在身上。”

禾木智笑道:“先练习姿势也不错。”

姽婳看着他:“成大事不拘小节,我无所谓。”

禾木智无奈而笑:“你呀……”

亲行刑

三月初一萨苏被押刑台,却没有刽子手。

萨苏昂着头傲然不跪,嘴里不停喝骂禾木智目无祖宗,效法汉人,无人摁他跪下,也无人阻止他口出狂言。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都在悄悄议论。

已是午时,有一人款款走上刑台,是一位身段细瘦的女子,着了尊贵的青衣,再一看服饰,有人嚷起来:“是王后,王后要亲自行刑吗?”

萨苏低头凝神看了过来,姽婳接触到他双眼里的凶光,一声嗤笑道:“萨苏,死到临头,还如此放肆。”

萨苏看清她的装扮,鼻子里哼了一声:“老夫既不承认大王,也就不承认你这个王后,怎么?还想让老夫行礼吗?”

姽婳扬起手:“萨苏杀人的凶器如今在我手中。”

萨苏讥嘲道:“难不成王后要亲自动手,替天行道?”

姽婳摇头:“不,我要报仇雪恨。”

“报仇?”萨苏一声冷笑:“死在老夫手下的,不过是些该死的贱民和奴隶,他们的命,生下来就是老夫的。”

姽婳一笑:“是以,就算冒死,我也要支持王上变革,你,凭什么?”

姽婳说到凭什么,声色俱厉:“萨苏,可记得十年前,胡图部的月娜?”

萨苏双眸暴出精光:“月娜,自然记得,那么美丽的姑娘,狸奴竟然没有早日发现,后来我险些打断他的腿。直到月娜初夜,我才头一次见她,她的滋味,怎么说呢?躺在她身上若喝了美酒,不饮就醉……天亮了,我舍不得离开,为了她,我甘愿冒大不韪,我命人将她抢回府去,那个奴隶竟敢跟我争,我钦佩他是条汉子,本想与他商量,不想月娜贞烈,竟咬舌自尽。我一时气愤,砍了那个奴隶的头,好在他们无依无靠,否则免不了奴隶造反,后来,月娜的妹妹来了,小小年纪,野豹子一般,本想逗逗她再养在府中,谁想,禾木智出现了,就是那会儿,我同他结下了梁子。”

姽婳任由萨苏说完,咬牙说道:“记得清楚就好,萨苏仔细看看,可认得我吗?”

萨苏却不看他,犹自沉浸在回忆中:“那以后,再没遇上那样滋味的女子,她若能伴我左右,我也许再不会纳姬妾了……”

姽婳劈头朝萨苏打去,掌掴在脸上,声音清脆响亮,萨苏恼怒看向她,姽婳冷笑道:“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月娜”,萨苏看着她呓语一般:“是月娜,你来寻我报仇吗?还是接我去天上?我的娘亲说我没有佛心,若是月娜跟了我,我愿意向佛。”

姽婳咬牙说道:“一厢情愿。”

说话间扔了连弩,大喊一声:“拿匕首来。”

有人递上匕首,姽婳抬手捏住萨苏的下巴:“我姐姐姐夫如何死的,你也要如何死。”

萨苏看着刀光森然,大力挣扎着喊道:“你要如何?禾木智,我乃战俘,照例要留我全尸。”

姽婳冷笑:“留你全尸?你怕下地狱?”

萨苏大声说道:“我娘亲在天上,月娜也在天上,我要去见她们。”

姽婳去捏他嘴巴,却不抵他的顽力,有人捏开萨苏的嘴,姽婳手起刀落,萨苏的舌头血淋淋掉落在地。

萨苏目眦尽裂,哀嚎着向前冲撞。

姽婳又喊一声拿刀来,有人递过一把弯刀,姽婳高高举起砍了下来,刀刃锋利,萨苏的头滚落在她脚下,两眼兀自圆睁。萨苏的血自胸腔喷了出来,血雨一般喷溅在姽婳身上脸上。

姽婳也不躲避,怔怔看着萨苏的头和身子,眼泪滴了下来。

有人过来抱住了她:“萨苏已死,我们回去吧。”

姽婳身子僵硬着:“原来大仇得报是这样滋味,先师早就告诫,我却不听。”

抱她的手臂更紧:“滋味如何,做过方知,是以一定要做。”

姽婳抬起头,看着禾木智:“你?怎么会来?”

禾木智看着她:“我不放心。”

姽婳环顾四周,竟一人也无,喃喃说道:“我在做梦吗?”

禾木智笑道:“不是,我遣散了围观之人,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婳儿……”

姽婳苦笑道:“不想让人看到我杀人吗?”

她伸出双手:“两手染血,不过,我不后悔。”

禾木智抱她更紧:“为婳儿递匕首和刀的是我,捏开萨苏嘴的也是我,我是婳儿的帮凶。”

姽婳看着他,脸上身上也溅了血,待要站直身子,两腿一软趴在他怀中,此时方觉一身的冷汗,禾木智抱起她:“你呀,终究是杀不了人的。”

姽婳抱住他脖子:“你听到多少?”

禾木智笑道:“婳儿不想旁人知道,我怎会去听?远远站着看萨苏发了狂,怕伤着婳儿,方上前相助。”

姽婳埋头在他怀中:“到最后,还是你帮了我。”

禾木智抱她下了行刑台:“前年我险些死在此处,是国师救了我,婳儿忘了吗?”

姽婳低低说道:“那会儿我还不是国师,我冒充的。”

禾木智一愣,姽婳却不再开口,任由禾木智抱着上了马车。

马车中,禾木智抱了姽婳,让她坐在膝上,拧眉想着什么,马车进了王宫,禾木智方开口道:“婳儿冒充国师,可是先师授命?”

姽婳摇摇头:“是我自作主张。”

“为何?”禾木智的手紧紧捏住她手。

马车外传来月娜的声音:“王后可安好吗?”

姽婳坐直身子,大声说道:“很好,月娜放心。”

禾木智伸手拉她,她却滑脱开去,跳下了马车,听到她笑语道:“一身的血腥,我要沐浴。对了,别跟沅湘提起。”

禾木智听着她的脚步声走得远了,低低命令车夫:“去国师府。”

在青衣河净了手脸扔掉外袍,敲开国师府大门,跟姜婆婆恭敬一揖道:“王后究竟是何来历,还请姜婆婆详细告知。”

姜婆婆忙跪下了:“王上的礼,我不敢当,王后的事,我也不便说,王上有话,亲自问王后才是。”

禾木智又是一揖,姜婆婆磕下头去:“还请王上不要强人所难。”

禾木智说声得罪,转身走了。

夜里回到长安宫,王后依然是那个王后,浅浅笑着冷静说道:“白日里失态了。”

禾木智看着她:“忘了就是。”

姽婳点头说好,夫妻二人同室不同榻,又是一夜无话。

这一日,禾绍元无意说道:“胡图部头人萨苏死了,王上又除一心腹大患。”

柳兰芷笑笑:“成日你杀我我杀你的,真没意思。”

禾绍元笑道:“兰芷可知,谁杀的萨苏?”

柳兰芷嗔道:“自然是刽子手了,还用问吗?”

禾绍元摇头:“兰芷错了,是王后亲手所杀。”

柳兰芷唬了一跳:“王后竟这样心狠手辣?”

禾绍元笑道:“兰芷再想想。”

柳兰芷歪头沉吟,禾绍元看着她,似想起了什么,神情恍惚间,柳兰芷道:“是了,王后与萨苏定有深仇大恨。说实话,我很讨厌她,这后位不过是捡来的,还高高在上咄咄逼人。好在,王上依然与她不睦。”

禾绍元突然道:“兰芷,去年的桂花酿,可还有吗?”

柳兰芷笑道:“自然有了,那么几大坛子,就你爱喝,香气太过馥郁,依你的性子……”

禾绍元笑道:“那就拿些来,桂花让人心中温暖,如何不喜?对了,兰芷以为,王上王后不睦,差矣。”

柳兰芷倒着酒笑道:“何以见得?”

禾绍元浅尝慢咽:“王后面有疤痕声音粗哑,且来历不明,王上并不迷信国师,岂会因国师一句话,就纳她为后,且王后入宫后种种,王上多宽容回护,为何?皆因王上心爱之。”

柳兰芷又为他斟了酒:“我不信……”

禾绍元笑道:“王后非寻常女子,是以能俘获王上的心,如此也好,王上又多一个在意的人,他呀,从小什么都不缺,是以太过重情。”

柳兰芷笑道:“绍元这么说,重情不好吗?”

禾绍元微微有了些醉意:“居上位者,岂能重情?”

柳兰芷看着他:“那,绍元呢?”

禾绍元哈哈笑道:“你我不过徒有王爷王妃之名,匹夫匹妇,自然是重情。”

说着话觑着柳兰芷,看着看着弯腰将她抱起,压倒在床榻间就是一番疾风暴雨,柳兰芷顺从承受,虽已不似以前那样疼,可总觉难受。

禾绍元依然事毕后,抽身就走,柳兰芷这次却不依,一把抱住他腰:“绍元再陪陪我,绍元,好象每次喝了桂花酿,就要如此。”

禾绍元笑容一冷,推开柳兰芷双手:“兰芷去沐浴吧,我有些头疼,去书房睡会儿。”

柳兰芷噘嘴去沐浴,回来时桌上一张花笺,其上写着: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柳兰芷一笑,将花笺捧起贴在胸口,绍元这人,真是别扭,好在有我懂他……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下章,乃们懂得。。。

花为床

萨苏亡后几日,姽婳对禾木智道:“王上,萨苏的族人,可能判了流徙?”

禾木智看看她:“婳儿又动了慈悲心肠?”

姽婳叹口气:“株连九族太过残忍,谁犯律谁受过。也许刑律中该废除株连九族之刑罚。”

禾木智摇头:“冤冤相报不如斩草除根,我再想想。”

他走后,姽婳正写字时,玛依娜进来了,笑说道:“王后可喜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