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木智声音沉了些:“麟安清楚孤的脾气,你想娶这位女子,她的来历必须一清二楚,否则,休想……”

麟安声音大了些:“晟晔因一场大病,前事尽忘,那日大雪掩盖了所有痕迹,无从查起,还请王上……”

禾木智放下手中茶盏:“设法追查就是,孤相信麟安知道分寸,先回去吧。”

麟安却不起来:“王上,臣不想逼她。”

禾木智一笑:“孤也没有逼你,麟安既对她有意,也不急在一时。”

麟安想起出门前,晟晔对他写道,自己伤已经好了,不宜再住元帅府,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到何处去?麟安心中发急,大声说道:“当初王后也是来历不明。”

禾木智说声放肆,抬脚走了,留麟安跪在原地。

禾木智回到长安宫,坐下沉默片刻,喝口茶说道:“婳儿改日到铁骑营去,挑几个人出来,让他们做为你在宫外的亲信,日后只听命于你。”

姽婳问为何,禾木智笑笑:“麟安在我面前,从不敢与我大声说话,可今日为了一个女子,他顶撞于我,那名女子身份一定要查。”

姽婳点点头:“王上想要让我去做,可是我能倚重之人,也只有麟安。”

禾木智笑道:“婳儿另有倚重之人,紧要时刻可派用场,我若换旁人去查晟晔,麟安难免心寒。”

姽婳笑说声好,瞧他心烦,拉起他手笑道:“元夕该醒了。”

禾木智喜上眉梢:“走,瞧瞧我闺女去。”

麟安从宫中回到府中,晟晔迎了上来,微微一福打个手势,麟安皱了眉头:“你执意要走吗?”

跟着伺候的丫鬟道:“是啊,姑娘把包袱都收拾好了,说是先找一处庵堂暂住着,日后想起来往事,再去寻找亲人。”

麟安发急,一把攥住她手,目光灼灼道:“晟晔,嫁给我,与我成亲,这儿就是你的家,可好?”

晟晔一愣,麟安追问道:“晟晔不愿吗?”

晟晔忙去拿了纸笔,急急写道:“君身份贵重,我却是无根飘萍,怎能堪配?”

麟安道:“自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你就是我心中想要的那个人。”

晟晔摇头写道:“若是我已定亲,又当如何?”

麟安咬牙道:“抢可要抢回来,晟晔只能是我的。”

晟晔笑了,笑着笑着又流泪写道:“我也心属于君,可是君位高权重,我怕,怕连累了君。”

麟安抢过她的笔扔在一旁,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在她耳边说道:“我信你,谁又敢不信?”

晟晔看着他,嘴唇开合间,麟安看出她的唇语,若轻声呼唤一般,麟安,麟安……

麟安心中一热,晟晔已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她的唇轻而柔软,麟安全身若闪电劈过一般,酥酥麻麻呆立当场,晟晔羞红着脸跑了出去。

第二日早朝后,麟安求见王上,见了禾木智跪下道:“臣决意要娶晟晔。”

禾木智冷眼瞧着他,麟安也不躲避,梗着脖子迎着他目光看了过来,禾木智心中一叹:“麟安,孤昨日说过……”

麟安磕下头去:“如今天下太平,臣愿辞去兵马大元帅一职,若他日起了战事,臣……”

禾木智摆摆手咬牙道:“好,很好,麟安自回去娶妻生子,起了战事,与尔无关。”

麟安熟知禾木智脾性,听他如此一说,知道自己今日言行,已触及王上底线,为了晟晔只能硬着头皮一搏,过些时日,王上消了气,再来请罪。

他告辞前脚走出,听到书房内传来茶盏碎裂之声,心中一凛,却没有回头。

回到府中,宫中敕令已下,革职削爵,麟安一笑不以为意,只对晟晔说:“王上允了亲事,不过,我以后可就是平头百姓了。”

晟晔欣喜无限,拿过纸张写到:“惟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麟安拥她在怀中,心中无限满足。

月娜听到消息赶了过来,未开口麟安已笑道:“姐姐安心准备亲事,姐姐成亲百日后,我就与晟晔成亲,到那时,再向王上领罪,姐姐放心,王上不会将我如何,现下羌国内外升平绝无战事,此举不会给王上添乱。”

月娜劝说道:“话虽如此,你非得如此心急吗?不如给晟晔找一院子,请郎中来,过些日子她想起往事了,证实了身世,岂不皆大欢喜。”

麟安笑道:“我信她,不必等她想起,姐姐信她吗?”

月娜点头:“自然是信,我瞧见她心里就喜欢,柔弱可怜。”

姽婳自然也听说麟安之事,以为禾木智不过一气之下给他些教训,夜里枕畔说起时,禾木智咬牙道:“麟安太过轻信,因儿女情长失了警惕之心,岂可为帅。”

姽婳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王上当真?”

禾木智嗯了一声:“该选拔新的帅才了。”

姽婳思忖半晌:“难道说,因月娜与柳相的亲事,阿智本就就有心,偏巧麟安送上门来。”

禾木智不说话,姽婳道:“阿智未免太过多疑。”

禾木智翻个身道:“睡吧,若婳儿有一日主持朝堂,就知道会有很多不得已,很多时候,不可感情用事。”

姽婳叹口气:“可是麟安与别人不同。”

禾木智道:“就因他不同别人,是以他得受些委屈,而不能是柳相。”

姽婳看着他背影的轮廓,头一次觉得他的心思深不可测,身子往里靠了靠,离他远了些,过会儿又靠了过来,手搭上他腰,脸偎住他的后背,微闭了双眼。

禾木智手覆住她手:“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婳儿都会站在我这一边,婳儿……”

姽婳低低嗯了一声,二人没在说话,只是靠得更近了些,听窗外细雨飘落,淅淅沥沥在静夜中,徒添了几分寂寥。

三月末月娜和柳翊楚完婚,次日有八百里加急送来邸报,昭苏撕毁去年订的合约,倾举国军力朝羌国犯境集结,禾木智亲自率军迎敌,留铁骑营护卫王城。

他出发前,姽婳忧心道:“铁骑营乃克敌先锋,还是随军为上。”

禾木智抚着她双肩:“母后,婳儿和元夕,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损伤。若非麟安留在王城,我还要加派军队驻守。婳儿记着,若有危急,定要启用麟安。”

禾木智校场点兵那日的清晨,麟安得知消息。

他之前为了晟晔辞去兵马大元帅之职,乃是以为羌国近年无战事,谁想昭苏突然进犯。

他穿上盔甲提了长枪,准备临战请命,有他在,不能让王上以身涉险。

脚步迈出二门,晟晔的小丫鬟气喘吁吁追了出来:“不好了,晟晔姑娘突然腹痛如绞,疼得昏死过去了。”

麟安想也没想就往里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转折。。。

两难全

麟安疾步如飞,到了晟晔居住的小院,晟晔仰卧在床榻间,双眸紧闭嘴唇发紫,满头都是汗水。不一会儿郎中匆匆进来,把脉后说是吃了有毒的东西,先是针灸,又开了泻毒的药方,麟安松一口气,吩咐伺候的丫鬟:“照顾好她,若有紧急,就去相府找相国夫人。”

起身要走时,床上的人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睁开双眸惊惧着挥手示意,丫鬟拿了纸笔过来,晟晔急急写道:“我吃了王后赏的花糕……”

麟安一笑摇头:“晟晔,王后跟你无冤无仇,害你作甚?况且王后是比男儿还要大气的女子,不会动这些心思,晟晔吃过的东西又非这一种,我看是误食而至。”

晟晔笔尖一颤,有墨点落在纸上,麟安看一眼沙漏:“我必须要走了,晟晔多保重。”

晟晔抓着他的袖子不放,麟安摇头道:“我乃羌国武将,有了战事冲锋陷阵是我的天职,晟晔若愿意跟着我,这辈子难免聚少离多。”

晟晔松开了手,眼泪无声落下,麟安放柔声音嘱咐道:“你若闷了,可去看看姐姐,也可进宫去与王后坐坐,王后乃是奇女子……”

留晟晔看着纸上的墨点发呆,他一阵风出门而去。

上马一路疾驰直奔校场,进去时,偌大的校场空荡荡的,麟安心里发急,策马朝南追去。

朝堂之事倚重柳相,姽婳毫不过问,每日用心养育元夕,常常带孩子去长寿宫与素思共享天伦,自她入宫以来,首次有了其乐融融的感觉,对禾木智的思念与担忧都藏在心底。

一日实在烦闷,就去国师府佛堂中念诵佛经,也与沅湘说去过禾绍元,山神庙早已修好,就在离人谷谷口,每日按时供奉,却不见禾绍元和孩子踪迹。

沅湘笑道:“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他们总好过些。”

姽婳叹口气:“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各人有各人的不得已。”

沅湘叹气说是,叹气声中二人对看一眼,不知怎么就相顾笑起来,笑声中轻松不少。

回宫后看元夕睡下,去御书房找来关于昭苏的卷宗,只有薄薄的一卷,姽婳翘唇一笑,看来他对昭苏极不在意。

卷宗中记录,昭苏王有二子,太子毓靖,二子毓沣,毓靖文弱,毓沣豪爽,毓靖因是嫡长子,出生即为太子,毓沣虎视眈眈,怎奈毓靖在朝臣中颇有威望,又得昭苏王看重。

毓靖因喜爱诗词书画,与羌国襄王禾绍元少年交好,他与禾绍元歃血为盟,配合禾绍元篡夺王位,禾绍元则允诺事成后分羌国南部三郡于昭苏。

昭苏地处南端气候炎热,而羌国则四季分明物产丰富,若昭苏能得到羌国三郡,则可解贫瘠之苦,毓靖凭着一腔热情,利用手中权力,悄悄与襄王联手。

去年六月禾绍元起兵后,禾木智遣使往昭苏,昭苏王一听大惊失色。

他如今倚重太子,日日躲在后宫左拥右抱享清福,竟不知昭苏援兵襄王之事。他自小就被父王耳提面命,不可招惹羌国。

年轻时尚不服气,登位后挑衅过几次,都被羌国大败,如今羌国国王禾木智,励精图治施行变革,又屯兵数十万,哪敢再去招惹。

只好写了国书告罪,并将毓靖革职下狱,以表诚意。

既如此,此次来势汹汹,又是为何?

姽婳正看着书案上新来的卷宗沉吟,紫莹带了禾木智的信进来,姽婳仔细看过……

昭苏王将毓靖下狱,不过为做个样子,谁想不到半月,毓靖竟染了风寒死在狱中,昭苏王痛失爱子一病不起,三月后竟随之而去。

二王子毓沣登上王位,歌舞升平到了年底,不知怎么突然下令,招募兵丁加紧操练,厉兵秣马向羌国进攻。

信的末尾,禾木智写道,麟安只身单骑追到边境,在大帐前跪了三天三夜,禾木智终于点头允许他做先锋官。虑及王城安危,又派了一支精锐回来守护。

姽婳提起笔,若以前,免不了嘱咐几句,如今知他自会一切妥当,反倒什么不用说。

就絮语几句元夕,能笑出声了,出了两颗小牙,大概是出牙痒痒,见什么咬什么,能在榻上翻身了,不仔细照看,怕是要翻下榻来……

写着写着也不由笑了,又写几句王太后安好。

末了却不忍放下笔,想着想着先红了脸,红着脸写道,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若在以前,看到这些诗都要翻过去,总觉太过缠绵甜腻,昨夜一眼看到,却觉这几句写的就是心中所想。

唤紫莹进来将信送走,紫莹看一眼封口处,不是火漆,而是一个鲜红的唇印。

王后的信笺,经由一个个驿站八百里加急送出,到了禾木智手里时,唇印依然鲜红,禾木智接过去一笑,看着看着唇就凑了过去,不想麟安闯了进来,禾木智猝不及防,一时竟有些赧然,麟安憋不住一声嗤笑,禾木智瞪瞪他也笑了。

恍惚间,回到昔年禾木智为三王子时,二人常随意顽笑,麟安也时时忘了他的身份,取笑于他。

禾木智放下信,麟安笑道:“王后来的?”

问着话趁禾木智不备,身子凑了过来,一眼看见封口处的红唇,咋舌道:“王后,果真奇女子,这一路上,有多少人瞧见……”

禾木智哈哈笑道:“王后对孤深情,旁人瞧见又怎样?”

麟安点头:“也是。王上想必也思念王后,还有元夕公主,不如王上就回去,这儿一切交给臣。”

禾木智瞧着他:“麟安可知错了?”

麟安的目光也不躲避:“臣相信晟晔,如王上相信王后,何错之有。”

禾木智这次耐下性子,给麟安讲了他和姽婳的前前后后,在麟安惊讶的目光中笑道:“王后与孤自小相识,而晟晔,是麟安在雪中所救,麟安对她一无所知,孤知道麟安深情,这样,麟安与晟晔的亲事,待到查探清楚她的底细再说,如何?”

麟安思忖着,终是点了点头,期冀看着禾木智,禾木智摆摆手:“做好先锋官,其他的,回头再说。”

麟安满心失望低头走了,禾木智看着他背影,敛了双眸,半天才拆开姽婳来信,看到她描述的元夕种种,开心笑了起来。

笑声中听到帐外喧哗,起身踱步而出,沉声问道:“何事?”

众人止了喧哗,将士们躬身行礼,他们身后有一老者大声喊道:“老朽家里酿的一些米酒,特地拿来献于王上,愿王上击败昭苏,还边民安宁。”

禾木智喝止阻拦他的将士,到老者面前弯下腰伸出手臂:“老丈请起。”

老者起身,怀里颤巍巍抱着一个陶罐,殷切递了过来笑道:“老朽家里祖传的手艺,王上尝尝。”

禾木智接了过去,有人一把抢了过去,喊声拿碗来,揭开盖子倒满一碗,递于老者,老者仰脖喝干,笑道:“请放心吧,王上若喜爱这酒,可差人到三里外乔家庄找乔六。”

禾木智点头道谢,说声倒酒。

又有人抢步过来,指指旁边的将士道:“一人一碗。”

禾木智看着麟安,知道他顾虑得对,可是这白发苍苍的老者,岂能令他失望,当下微微点头,众将士一人一碗,他也拿了一碗,麟安有意只倒了小半。

此酒入口清冽芬芳,众人都不由称赞,禾木智也点头称好,老者见禾木智饮下,笑逐颜开千恩万谢走了。

很快麟安打听清楚乔六的底细,只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祖上几代都居住在乔家庄,家中一儿一女都未婚娶,老伴也是老实妇人,麟安方放下心来。

两军近日对峙,谁也不冒然出兵,双方暂无战事。

自那日禾木智尝过半碗后,回味那酒甘美,隔几日乔六又送了来,禾木智笑着收下,偶尔来了兴致,就小酌一盏。

时令进入五月,禾木智一日睡梦中听到帐外有人唤一声三哥,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难道是做梦吗?侧耳听时,又是一声,三哥……

是渥基的声音,夹杂着焦灼与呜咽,他披衣出了大帐,看到眼前人影一闪,疾步追了过去。

有巡逻的卫兵走过,人影奔跑着进入军营边的密林。

那身影分明就是渥基,禾木智纵身追了过去。

护卫的亲兵远远看着王上进入密林,多时不见回返,忙跟进密林查探,有人飞奔着报知麟安,麟安一边疾步过来,一边喝骂道:“怎么不知阻拦?”

亲兵回道:“王上近日常常夜半出来踱步,初始也很紧张,跟过去时王上总说不许跟来,后来就只敢远远跟着。今日看王上多时没有折返。这才……”

麟安压下心头烦躁,摆手道:“先找王上要紧。”

刚跑至密林边,就听到军号声传来,凝神听去,乃敌军袭营。

麟安站住脚步定了定神,敌军来袭,军中却无主帅,一边是王上的安危,一边是迫在眉睫的战事,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好几天没更了,抱歉抱歉,过节过乱了,会恢复的...

惊/变故

战事持续三月,前方捷报频传,姽婳却再未收到禾木智的私信,元夕已经会坐,若他回来看到,该是如何欣喜?

姽婳笑看着女儿提起笔来,频繁去信他难免分心,不去信又会思念女儿,是以克制着半月一封,如今数来已去了五封。

信写到一半,听到义奴求见的声音,忙说声进来。

义奴进来低头禀道:“刚刚收到柳相传来的喜讯,昭苏接连大败,终于支撑不住,举旗投降。”

姽婳一喜站起身来:“太好了,快去说与王太后。”

义奴没有动,姽婳脱口问道:“如何?”

义奴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一丝喜色,看着姽婳的笑容,竟落下泪来。

姽婳看着他的眼泪,笑容僵在脸上,厉声道:“何事,快说。”

义奴颤声道:“王上,王上三月前失踪了,王上失踪后,一直是麟安代行元帅之职。”

姽婳长吁一口气,抚胸坐下,怔怔说道:“不是战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