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春熙闭上眼,心下思绪纷乱,就听蔓霜禀报道:“姑娘,六姑娘来了。”

“六姐姐怎么来了,若是被家主知道,少不得要责难你的。”雪春熙连忙起身相迎,扶着雪丹珍,感觉到她的小手满是冰凉,就知道是匆忙赶过来的,连手炉都忘了带上,连忙一叠声让蔓霜把火盆烧热一点,又把自己的手炉塞到雪丹珍的怀里。

“我是借了四皇子的光,外头的婆子也不敢阻拦,家主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忙碌着给大皇子算卦,哪里有闲心搭理我?”雪丹珍脱掉外面的狐裘披风,抱着手炉挨着雪春熙在榻上落座,叹气道:“你个丫头,不过一会儿没盯着,就闹出事来了。”

若非四皇子身边的侍从来禀报主院的事,她只怕迟迟不知道雪春熙又闯祸了。

雪春熙眨眨眼,无辜地道:“四皇子看来十分信任六姐姐,这是把你看做自己人了?”

不然也不会叫人留在主院盯着两位大哥,却没叫雪丹珍避嫌,反倒留下她听着了。

雪丹珍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别想转开话题,七妹妹平日乖巧本分,就该继续下去,怎么突然去当这么个出头鸟了?”

“不是我想当,而是二殿下不想放过我。”雪春熙叹气,她恨不得躲在后头逍遥自在,哪里会跑到前面去找不痛快?

若非二皇子逼得紧,自己不能退只能进,又如何会闹到这个田地来?

雪丹珍看着她,犹豫着问道:“七妹妹给二殿下算的卦,可否仔细说说?”

雪春熙挑眉,揶揄地笑道:“是六姐姐好奇,还是四殿下让姐姐来问我的?”

闻言,雪丹珍娇嗔道:“胡说什么,我可是有分寸的,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跟四殿下透露。”

雪家人是可以跟随皇子离开灵犀山,却不代表她就得对四皇子言听计从。说到底,她和雪春熙的情分,如今还不足以让自己对四皇子透泄露太多。

雪春熙原本就没打算瞒着雪丹珍,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王”字:“这是二殿下问的字,他今儿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衣袍。王字上面加一个白字,那就是‘皇’。殿下所求的,正是为皇,九五之尊,至高无上。”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得两人能听见。

雪丹珍满脸慎重,挥手示意以冬和蔓霜去门外守着,免得隔墙有耳。

“七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

二皇子有问鼎之心,但是他并非嫡子,又非长子,只要大皇子还在,就不会有机会。但他所求之事却是这个,难不成对大皇子起了杀心?

雪春熙蹙眉道:“六姐姐,这‘王’字最上面的一横左低右高,是为不平。二殿下想要成事,恐怕就在一步之遥,却远远达不成,总是差这么临门一脚。”

雪丹珍听了,不由惊讶道:“没想到七妹妹对测字之术如此在行,我怎么从来没见妹妹使过?”

“不过是些偏门之术罢了,我平日感兴趣,也就喜欢看些闲书,上面提及坊间测字的半仙,便拿来钻研了一番,倒是叫姐姐见笑了。”

雪春熙知道雪家人都觉得测字上不了台面,更不会拿出来说。若非今天不得已,只怕会一直瞒下来。

雪丹珍知道雪春熙跟她们六个姐姐是不一样的,只是以前瞧不出来,如今倒是有些明白当年大长老为何力排众议把这个七妹妹留下,她忧心忡忡道:“妹妹知道了二殿下的心事,犯了忌讳,若果不答应跟随他,只怕后患无穷。”

雪春熙知道得太多,又不愿意跟二皇子坐上同一条船,若是不留神透了口风,可不就叫二皇子功亏一篑,哪里会任由她恣意?

她如今不说,不等于以后不告诉其他人。要么掌握在手里,为他所用,要么就只能彻底毁掉。

雪春熙如今的处境委实不安全,雪丹珍皱眉道:“七妹妹知道三殿下去剿匪,什么时候回来?”

听罢,雪春熙摇头:“我没问,三殿下也没有说。”

他们两人的交情没有那么深,彼此一起品茶赏花,其实没说几句话,可惜所有人都认为自己选择跟随封应然,真是个奇妙的误会。

但是见过其他三位皇子之后,雪春熙对这个误会压根就不打算澄清。既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等三皇子回来,如果同意她跟随,那是皆大欢喜。如果不行,她或许就得跟着二皇子走了。

一想到二皇子虽是笑着,眉宇间的阴霾怎么也掩饰不住,又没有问鼎的命,却还不服输,到头来下场必然不会很好。

雪春熙不想继续在雪府,但是要跟随这么一个皇子,她倒是宁愿留下了,总不能眼看前面是个死胡同,还要一头扎进去。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弄假成真,让三皇子点头了。#

第十一章 有趣

雪丹珍真是恨铁不成钢,盯着雪春熙叹了口气:“七妹妹有时候,实在太不上心了。”

雪春熙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着急,握住雪丹珍的手笑道:“六姐姐不必忧心,我自有办法让三殿下同意。如今六姐姐跟随四殿下,一切小心才是。”

“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我就不多劝了。正好家主让妹妹禁足反省,二殿下也不能到浅云居来为难你。”雪丹珍拍了拍她的手背,紧皱的眉头总算舒开了两分。

雪春熙好奇地问道:“四殿下会尽早回宫,还是等着其他两位殿下?”

雪丹珍瞥了她一眼,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看四殿下的意思,只怕会提早回宫去。”

雪春熙测字,算出一个“血光之灾”来,四皇子说什么都不能继续留下,免得被牵连。

虽说皇帝肯定会在几位皇子身边留下耳目,此事必然会传到他的耳中。但是四皇子担心兄长,特地回宫去禀报,也是情理之中。

雪丹珍没挑明,雪春熙却是猜出来了。四皇子不想沾上麻烦,又挑好一位雪府的姑娘,自然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如此,怕是要过阵子才能到宫里见到六姐姐了。”

“除了大殿下,其他几位都住在宫外,要见一面只怕是不容易的。”雪丹珍想着分别在前,忍不住叮嘱道:“七妹妹可别跟今天那样再乱来了,凡事三思而行。在殿下跟前,也得小心谨慎,注意祸从口出。”

“妹妹记下了,”雪春熙依依不舍地送走了雪丹珍,扭头吩咐蔓霜道:“去把偏院收拾出来,今晚我就在那里歇着了。”

浅云居不小,除了前院,偏院足足有六个房间,蔓霜应下,问道:“姑娘打算歇在哪个房间,奴婢这就带丫鬟婆子们去收拾停当。”

雪春熙摸着下巴,眯起眼笑道:“全部都打扫干净,反正下人躲懒,许久没怎么动过筋骨了。恰好家主让我禁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去,又不想再看书,不如把院子重新收拾一番。”

蔓霜一怔,诧异道:“全部…这…”

偏院可不小,除了房间,又连着后院,一天收拾起来,恐怕底下那些人都要直不起腰来了。

“就这么办,你吩咐下去。不必亲自盯着,把人分成两组,各自挑一个领头的,把偏院分开两边。回头分别瞧瞧,谁收拾得好就赏,收拾得不好就罚。”雪春熙摆摆手,笑眯眯地道:“想来我也不知道能在这里住多久,好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实在有些舍不得,在离开之前,每个房间都住一晚倒也不错。”

蔓霜把她的话吩咐了下去,丫鬟婆子脸上有些不情愿,却谁都不敢吱声。以前觉得这位七姑娘在雪府不受重视,家主又不怎么待见,众人稍微轻慢些也没什么。

克扣倒也不敢,又不至于阳奉阴违,但是躲懒些,能不做就不做,如今雪春熙特意吩咐,她们心里叫苦。

浅云居除了前院时常有打扫整理之外,其它地方好几年没收拾过了。雪春熙还打算今晚就在偏院住下,光是收拾就得要了她们的小命!

下人面面相觑,也只得卷起袖子赶紧忙起来,免得天黑了雪春熙也没能住下,告到家主面前,她们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平日就算了,如今据闻七姑娘得了三皇子的青眼不说,又被二皇子青睐,抛来了橄榄枝,无论最后攀上哪一位皇子,都是一步登天,成为贵人了,她们哪里敢怠慢?

若是做得好了,叫雪春熙满意,是不是其中一两个人能够继续伺候她,也跟着离开雪府到宫里去?

光是想想,就让这些丫鬟婆子满身有了干劲。加上蔓霜把她们分成两拨,领头的是素来互相看不对眼的婆子,更是卯足劲把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们热火朝天地干活,忙得脚不沾地,雪春熙则是睡了个午觉,又在蔓霜的伺候下用了晚饭,这才慢悠悠走向偏院。

众人已经收拾妥当,一个个累得脸色发白,腰都要直不起来了,看见雪春熙立刻点头哈腰地笑道:“请七姑娘瞧瞧哪里还有不妥当的地方,奴婢这才领着人再收拾收拾。”

雪春熙走了一圈,房间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榻上的被褥还是晒过的,屋内一股子淡淡的熏香味道,很是宜人,她满意地点头道:“不错,你们做得很好。只是这屋子冷清了几年,没点人气,夜里怕是阴冷阴冷的。”

她歪着头想了想,抚掌而笑:“你们这几天轮流在偏院歇着,让屋子多添点生气。”

雪春熙发话,就算一个个摸不着头脑,但是哪里有人敢说不行,连连应下。

她依旧从两拨人里随手挑了几个,叮嘱她们同组的每晚轮流,依旧是两个领头的婆子来安排。

说完,雪春熙就去了前院的暖阁,让蔓霜简单收拾一番就歇下了。

暖阁虽说不常来,却因为在前院,平日隔三差五有人打扫,蔓霜收拾起来也容易,只是把几个火盆都烧旺了。

雪春熙累得紧,揉着额角道:“把我养的那盆草,摘下十根送过来。”

蔓霜奇怪,雪府几个姑娘的院子里也喜欢养着花花草草,只是大多都是奇珍异草,唯独自家姑娘养着的是随地可见的野草,还跟宝贝一样,大冷天也挪到屋内来,生怕它冻坏了。

她赶紧把十根草摘下送了过来,雪春熙抓在手里,随意一放就在撒了一地。

雪春熙仔细瞧了瞧,神色一松,也没让蔓霜收拾地上散落的草,直接在榻上躺下了:“今晚怕是清净不了的,你也早些歇着吧。”

自家姑娘总喜欢说些没头没尾的话,蔓霜也习惯了。她在雪府呆得久,也明白各个姑娘都会卦术,刚才看着雪春熙似乎随意把草扔掉,必然是在卜卦。

雪春熙说今晚不会清净,恐怕是有事要发生了,蔓霜哪里还能睡得着,躺在外间的小榻,和衣躺下,睁眼紧张了半宿,却没听见什么动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直到一阵喧闹声响起,蔓霜这才被吵醒了,揉着眼刚坐起身,外头一个跑腿的小丫鬟便冲了进来,瞧着暖阁没有动静,知道雪春熙没醒,连忙深吸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凑到她的耳边。

“蔓霜姐姐,不好了,偏院闯进了贼人,好几个丫鬟婆子给吓醒了,正哭闹着呢。”

虽说早就被提醒过了,蔓霜还是有些吃惊,有护山大阵,除了雪府迎进来的人,再没别的能闯进来,所以府里根本就没有护院,全是弱质女流。

如今陡然间出了事,丫鬟婆子心惊胆战,却也不知道该跟谁哭诉去。

“让她们小声点,难不成还想把整个府里的人都吵醒吗?别忘了,除了家主和长老,后院还有几位殿下在的。”蔓霜皱眉,打算去外头瞧瞧,就听见暖阁里雪春熙迷迷糊糊的声音。

“出事了?进来说说。”

蔓霜对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跟进去劝阻那些住在偏院的丫鬟婆子。

给雪春熙说了偏院的事,她脸色如常,并没有任何诧异之色,显然早就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府里又没有外人,估计是走错路了,误入了偏院。回头赏些东西给下人压压惊,这事明早跟家主提一提便好。”

她看着窗外的天色正黑漆漆的,正是睡得最沉的时候,倒是挑了个好时间。

小丫鬟再次来禀,怯生生地道:“家主听说了浅云居的偏院吵吵闹闹的,正往这边来。”

“我知道了,”雪春熙打了哈欠,看来今晚是不能继续睡个好觉了。

她刚穿戴整齐,家主领着人踏进了浅云居,跟在家主身后的,正是雪夜蓉。

家主在上首落座,雪夜蓉乖巧地坐在她的下首,对雪春熙笑道:“玉笙居离这里最近,我听见喧闹,担心七妹妹,便特意过来瞧瞧,倒是在门口遇到了家主,一并进来了。”

玉笙居的确离得不远,却也不近,雪夜蓉不可能被吵醒,显然跟她一样,临睡前事先算了一卦。

雪春熙眯了眯眼,这倒是个好习惯。她知道这位三姐姐聪慧,却没想到大姐和二姐没来,反而雪夜蓉率先跟着家主出现:“是我的错,没管束好下人,让她们惊扰了家主和三姐姐的好眠。我已经吩咐蔓霜去偏院敲打了一番,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来了。只是听下人提起,夜里有人闯入偏院,让她们险些吓破胆,这才忍不住喧闹起来…”

她说得含糊,雪夜蓉接话道:“这怎么可能,灵犀山上都是雪家人,外客也就只有几位殿下和是从,就是御林军也只能在山脚守着,不能上山来,怎会有贼人闯进浅云居?”

雪夜蓉面露惊讶,山脚有御林军守着,山上又有护山大阵,没有家主的允许,根本不可能有外人闯进来,除非这人能飞天遁地了。

家主面色很不好看,任是谁睡得正香被吵醒,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只怕是殿下的侍从起夜的时候不留神走错,误闯了浅云居。不过是一场误会,大半夜吵吵闹闹的,成什么体统?”

雪春熙眨眨眼,看来有人已经事先跟家主通过气了,家主没能拿对方办法,只得往自己身上撒气了。毕竟后院离浅云居可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起夜的时候起码得走小半个时辰,怎么可能?

不过家主准备息事宁人,她也只能顺着话问道:“不知道是哪位殿下的侍从,居然从大老远走到浅云居来了?以后出门,这样的侍从可不能带在身边,不然兜兜转转,没能把主子送到该去的地方,如何是好?”

雪夜蓉唇边的笑意更深了,这个七妹妹真是有趣,话里话外满是讥讽,丝毫没把几位殿下放在眼内。#####

第十二章 求教

家主的脸色很不好看,雪春熙的弦外之意似是在责问自己。皇子身旁的侍从误闯浅云居,这话偏偏三岁小儿就算了,从她口中说出来,实在像是在糊弄人。

但是皇子贵胄,家主哪个都不能得罪,雪春熙咄咄逼人,叫她有些恼羞成怒,不悦道:“殿下没能管束好侍从,难不成七丫头还要上门去指责殿下的不是了?”

“岂敢,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横竖这里也没有外人,还请家主饶了我的无心之言。”雪春熙低着头,仿佛刚才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是针对谁。

家主只觉得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心里不痛快,还不能发作,憋得几乎要内伤了:“七丫头闲着没事,怎的叫下人歇在偏院?”

“偏院许久没有打扫过,如今整理一番,却少了几分人气,冷冷清清的,我就让丫鬟婆子们去暖暖屋子,怎的想到会有人误闯进来,把她们吓得不轻。”雪春熙满脸惊讶,仿佛她在浅云居被禁足,没什么事做,让下人收拾偏院也没什么,权作是打发时间。

似乎觉得家主这么问,实在古怪得很。命她禁足的是家主,难道家主还不让自己收拾院子了?

家主被雪春熙堵得无话可说,收拾自个的院子,的确无可厚非,没好气地摆摆手道:“闹腾了一晚,七丫头去歇着吧。至于殿下那位侍从,明早只怕会过来请罪,你就别往心里去,太计较了。”

要不然皇子不痛快,遭罪的还不是雪家?

雪春熙却没立刻离开,而是迟疑地问道:“我斗胆问家主一句,究竟是哪位殿下的侍从误闯进来的?”

家主挑眉,倒也没有隐瞒:“是大皇子的侍从。”

这次轮到雪春熙惊讶了,她还以为来的会是二皇子的人,没料到最后来的居然是大皇子身边的侍从吗?

“我明白了,”雪春熙恭送了家主,回头见雪夜蓉还在,疲倦地笑笑道:“今晚闹腾得很,实在没睡好,我就不留三姐姐了,改天再请三姐姐吃茶。”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雪夜蓉哪里能听不出来,她笑着起身道:“叨扰七妹妹许久,我也该回去了。只是心里有疑惑,若是不问出口,我怕是好几天都要念叨着而睡不着了。”

雪春熙诧异地笑笑:“三姐姐聪慧,究竟有什么事是想不通的?不妨去请教大姐和二姐,关于卦术的,她们两位深受家主称赞,必定能为三姐姐解惑。”

雪夜蓉摇头道:“我好奇的是七妹妹这一手测字之术实在让人惊叹,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是从书阁里无意中翻出来的,好几年前的事了。谁知道有一年冬天蔓霜不留神把书册挨着火盆,直接烧掉了大半,我担心被家主知道,索性把书册整个扔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净。”雪春熙捂着嘴,向外张望,小声道:“三姐姐可要替妹妹保密,可不能叫家主知道了,不然怕是要被罚的。”

书阁里的书册,哪一本不是雪家珍藏,大多有百年之久的孤本,外头是找不到的。

就这么被她烧掉了,家主知道后少不得要重罚。

雪夜蓉露出遗憾的神色来,叹道:“七妹妹也太不小心了,这事我就当没听过,以后妹妹可得小心点,一回就罢了,再有下次,说什么都瞒不住的。”

“妹妹晓得的,多谢三姐姐今晚特意跑一趟了。”雪春熙满脸感激,把她送到了院门,片刻后才转身回去。

半烟提着灯笼在雪夜蓉身后半步,天色灰蒙蒙的,渐渐亮了起来,她低头吹熄了灯笼,低声问道:“七姑娘真是把孤本烧了?”

“谁知道呢,她说是烧了就是烧了,总不能从灰烬里再翻出来。”雪夜蓉脸上的浅笑褪得干干净净,眉宇间难得的凝重。

她素来没把这个七妹妹放在心上,总觉得雪春熙不过是大长老临时发了善心留下的,没什么才能。

从小到大,雪春熙表现不怎么出色,甚至是默默无闻。

如今陡然间出头,展现出一手非凡的测字之术,叫雪夜蓉不得不心惊。

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七妹居然藏了一手,是等着这次的机会,大放异彩?

雪夜蓉沉吟片刻,回到玉笙居睡了个回笼觉,用了午饭就带着半烟往啸风阁去了。

啸风阁静悄悄的,芷卉守在门口,看见她不由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地行礼道:“三姑娘,四姑娘昨天睡得晚,还没起来。”

雪夜蓉自然知道,雪幼翠不是昨天,而是每一天都看书看到半夜三更才睡下,自然要到午时之后才起来,她笑道:“不妨事,我就在前厅等一会儿。”

芷卉不敢让她久等,却更不敢进去打扰雪幼翠的好眠。思量片刻,在平常的时辰叫醒了自家姑娘。

雪幼翠揉着眼起来,睡意朦胧,听说雪夜蓉来了,满脸不耐烦:“她来做什么,我都不打算离开雪府,她们怎的还要来烦我?”

她就知道皇子只有四个,雪府却有七位姑娘,必然争抢激烈。

雪幼翠最喜欢的便是呆在书阁里,就算一辈子也无所谓,最厌恶的就是吵闹和纷争,偏偏雪夜蓉如今突然上门来,显然没打算放过自己。

芷卉不吭气,仔细伺候她穿戴好,提醒道:“三姑娘等着有小半个时辰了,姑娘可不能怠慢了。”

雪幼翠满腹不乐意去前厅见雪夜蓉,后者笑道:“四妹妹可叫我好等,却是我上门太唐突了一些,只是有些事想请教四妹妹。”

闻言,雪幼翠颇为惊讶,雪夜蓉素来运筹帷幄的模样,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说出“请教”二字来,不由好奇:“三姐姐过谦了,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雪夜蓉含糊道:“昨天见七妹妹使了一手测字之术,颇为好奇,她说是曾在书阁里看过这样的书册…”

“不错,书阁里是有测字的杂书,扔在角落里,原本家主打算清理掉。又想到是上代家主让人搜罗来的,便丢着蒙尘,家中姊妹不爱看,我也只扫了眼封面便没了兴趣。书册共有两本,一本被七妹妹拿走了,一本留在书阁里。”雪幼翠如今倒是有些惋惜了,当初若是没有成见,先把书册看一看,指不定有所获益。

她抬眼见雪夜蓉眸底的惊喜,又补充道:“很可惜,去年晒书的时候,婆子打盹没留心,突然倾盆大雨打湿了,先是把其他重要的书册都送回屋子,这些没用的自然没放在心上,放在最后才拿回来,早就湿透了。经年累月的,被雨水侵泡,字迹模糊不清,根本就看不了,婆子怕被责难,悄悄把书册扔了,恰好被我看见。想着不重要,也就没放在心上。”

“若果不是三姐姐今天提起,我早就忘记此事了。”

雪夜蓉听了,心下惋惜,却也不忘提醒道:“四妹妹心软,只是这些婆子笨手笨脚就算了,居然还敢玩忽职守,把书册弄坏就擅自扔掉,可不能姑息了。”

雪幼翠闻言,嘴角勾了勾。常年面无表情,唇边的弧度很僵,甚至有几分阴森森的:“已经是去年的事了,为了一本不怎么重要的书册责罚下人,未免显得太小气了一些。还是说三姐姐打算在家主面前告一状,顺带把那婆子狠狠教训一番?”

雪夜蓉笑道:“四妹妹说的什么话,不过是觉得妹妹素来喜欢看书,若是婆子三番四次都这么不珍惜,书阁里的孤本可不就越来越少了?”

雪幼翠听得不屑,这位雪府三姑娘总是喜欢装好人,最爱唱红脸,白脸却都推给别人来做。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着想,说到底不过是打算让自己出面,去责罚那个婆子,出一口恶气罢了。

雪夜蓉没能得到那本书册,被婆子毁掉了,心里可惜之余却是不平。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可不就要挑起雪幼翠的愤怒,好借刀杀人?

雪幼翠虽然是个书呆子,嗜书如命,却不蠢,怎么可能去当这个侩子手?

“三姐姐说得有理,不过暴雨突然来临,大半的书册都救下,婆子护着其他书册却是有功。一功一过,算是抵消了。再说,测字之术是旁门左道,家主素来看不上,七妹妹也是因缘巧合学了一手,却哪里有雪府传承的卦术来得重要?”

说到这里,她咧了咧嘴道:“三姐姐要是好奇,找七妹妹讨教,以姐姐的聪明才智,不出三五天就能熟能生巧,只怕比七妹妹更厉害,倒也不必辛辛苦苦去寻这书册来看了。”

雪夜蓉脸上的笑容多了一分勉强,叹道:“四妹妹说笑了,卦术才是正道,哪能学这些旁门左道?”

说罢,她随意寒暄了几句,很快带着半烟离开了啸风阁。

雪幼翠冷哼一声,雪夜蓉分明想学如何测字,却放不下身段去找雪春熙求教,又怕别人知道她的心思,遮遮掩掩的。

明明就不是善人,总是一肚子坏水,却假惺惺的满脸关怀,瞧着就让人倒胃口。

她吩咐芷卉道:“你去浅云居走一趟,悄悄的,别让人看见了。告诉七妹妹,三姐姐刚才到我这里来了。”

不必多说,雪幼翠清楚以雪春熙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出雪夜蓉到啸风阁来做什么。#####

第十三章 为难

雪春熙听说芷卉来了,颇为吃惊,只因为她和雪幼翠这个四姐姐之间可谓从来没有过任何来往的。

芷卉上前来,老老实实地转述了雪幼翠的话,雪春熙不由笑道:“多谢四姐姐了,还特意让你来跑一趟。”

闻言,芷卉脸色有些古怪,怯生生地道:“四姑娘说了,她不是有心帮七姑娘,而是不喜欢三姑娘而已…”

当然,雪幼翠的原话是不喜欢雪夜蓉假惺惺的伪善,她一个婢女自然不敢胡乱说主子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