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出她神色不愉,封应然有些不放心,夜里辗转难眠。

突然隔壁传来蔓霜的惊呼声,他立刻掀开被褥,一手抓着拐杖勉强站起身,忍着痛快步走了过去,推门而入:“怎么了?”

雪春熙被蔓霜扶着,只怕是早早歇下了,身上穿着单薄的亵衣。

如今也不是计较这事的时候,封应然眼看雪春熙面色惨白,嘴角咕咕殷红的鲜血落下,很是吓人。

蔓霜带着哭腔道:“听见响声,奴婢进来一瞧,姑娘已经是这样了,怎么也叫不醒,血也止不住。三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立即去知会家主,再请郎中过来。”封应然一手扶着雪春熙,她浑身软绵绵地倒在自己的臂弯里,闭着眼始终没醒来。

仿佛是被梦魇拖住了,这事实在透着诡异。

封应然瞥见雪春熙贴身戴着的银色扳指居然出现了裂痕,这裂痕还越来越大,几乎整个要破碎掉。

他大吃一惊,想也不想就摘下自己身上的草环,挂在雪春熙的脖子上。

虽说不确定,但是试一试倒也无妨。

草环在挂上雪春熙脖颈的那一刻,以肉眼所见迅速变得枯黄。扳指估计也是勉强撑着,如今有草环加持,仿佛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碎裂成一片片,眨眼间化为了灰烬,不留半点痕迹。

封应然只来得及伸出手,掌心连零星的碎片都没能留住。

若是雪春熙醒来,看见生母唯一留下的遗物也毁了,必定要伤心至极。

不过以如今看来,显然有人在暗地里对付她。尽管没能要了雪春熙的小命,却也让七姑娘吃尽苦头!

嘴角的鲜血终于慢慢止住了,草环变得枯黄却没有像扳指那样彻底毁掉,证明已经挡下来了。

封应然吁了口气,就听见外头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显然蔓霜去搬救兵,人也终于赶来了!

对方估计也把浅云居的位置算计进来了,离家主的院子最远,就算家主听说后第一时间赶来,没有草环来拖延时间,恐怕大罗神仙都救不回雪春熙了####

第四十九章 出事

大半夜睡得正好被吵醒,任是谁都不会痛快。

只是家主听苓笙口齿伶俐地简单禀报了蔓霜的话,她立刻就披上厚实的披风,来不及穿戴整齐,披头散发地就往外走:“快,去请郎中,轿子呢?”

“已经准备妥当了,”苓笙一听蔓霜的话就暗道不好,一边进来向家主禀报,事先还叮嘱了小丫鬟立刻去备下了两顶轿子。

以家主最近对七姑娘的重视,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只是没料到家主对雪春熙如此重视,平日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她连衣裳都来不及穿,直接就要去浅云居。

苓笙心底暗暗把雪春熙的位置往上提了提,只要家主重视的,就是她该小心伺候的。

扶着家主坐上轿子,抬轿的八个粗使婆子健步如飞,在雪地上跑得飞快。

苓笙在后头跟着,等到了浅云居,鞋袜湿透也就罢了,喘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等看到浅云居跟前的轿子,一个白发苍苍的瘦削身影被扶着下轿子,家主彻底惊住了:“大长老…”

居然惊动了大长老,七丫头莫非要不行了?

家主连忙上前扶住大长老,两人赶紧往里头去了。

苓笙也顾不上喘气,让两个粗使婆子架着郎中跟上,要是晚了一步让七姑娘丢了小命,这里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等她踏进内屋,看见雪春熙倒在封应然的怀里,嘴角的血迹尚未干涸,衣裙上的殷红实在触目惊心。

大长老抬手在她鼻前一探,还有气息,这才送了口气。

郎中不必家主催促,已经上前把脉,半晌从怀里取出一瓶丹药,想要喂给雪春熙,却迟迟没能喂进去。

雪春熙彻底昏迷,完全咽不下去了。

封应然看着焦急,接过郎中的丹药往雪春熙嘴里一送,又按了按她脖子上的穴位,好歹让丹药慢慢吞咽下去。

能吞下去就还有救,郎中总算吁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大长老皱着眉头,她虽说头发花白,脸上却没有丝毫皱纹。浑身是老者的气息,一张脸却比家主看着还要年轻,透着诡异。

封应然这时候却没留意大长老,目光落在怀里的雪春熙,丝毫不敢放松。

“这灵犀山是乱了,真是不省心的丫头。”大长老瞥了眼身旁的家主,叫后者遍体生寒。

大长老这是对她不满了,家主隐瞒了大皇子身边侍从死去的事,显然是不想得罪二皇子。

雪家该是中立的,这么快就有所偏颇,对家族十分不利。

总归是家主,身为大长老也不好插手。如今看着,明显是此事被瞒下,反倒助涨了歪风。

没家主这次的默许,谁又敢再次动用禁术?

家主低下头,满面寒霜。她一心一意为了雪家,不想掺和到皇子之间的争斗。

可惜如今这些丫头的胆子大了,连自家人都不放过,简直不把她放在眼内!

她们以为有天家做靠山,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吗?

这次对雪春熙动手,下一次是不是要对付自己这个家主?

“此事是我的错,必然会给大长老一个交代。”家主郑重承诺,这样的错她绝不会再犯。

大长老摇头,答道:“不是给我一个交代,而是给七丫头一个交代。她平白受此大劫,若非命大,恐怕等你我赶来,看到的只有她已经冷透的尸身了。”

家主满眼震惊,在看到雪春熙已经失去扳指的链子,以及挂着的一只简陋的草环,哪里能不明白?

这草环显然是雪春熙匆忙所制,最后送给了谁,不言而喻。

若非有封应然在,这个七丫头恐怕真是要留不住了。

家主对封应然拱拱手道:“多谢三殿下出手相救。”

“七姑娘一片好心,这才救下了自己,与我无关。”封应然感觉到臂弯里的雪春熙不像刚才那样浑身带着凉意,在吞下丹药后渐渐暖和起来,恐怕终于彻底救回来了,他冷着脸道:“只是我希望这件事,能有一个水落石出。”

“这是自然,”开口的不是家主,而是在一旁的大长老。她满脸凝重,眼底的怒意怎么也遮掩不住:“这次是我失策,让人钻了空子,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趁着她闭关的时候动手脚,雪家上下也该好好整顿才是。

皇上即将驾临,出了这样的事简直让雪家没脸!

连自家姑娘都约束不了,还怎么成大事?

大长老隐晦的一眼让家主面色微变,显然她对自家极为不满。

家主看着大长老忽然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佩,挂在雪春熙的身上,不由大吃一惊:“长老,这…使不得。”

理应是家主赐下护身符,当初她只准备了六份,最后雪春熙忽然被大长老留了下来。

正好有雪春熙生母的护身符在,索性就直接给了她,没再另外赏赐。

如今护身符被毁,因为事出有因,家主再赏赐一个也是可以的。

只是没想到家主还没出手,大长老就率先把自己的护身符送给了雪春熙。

“没什么使不得,只是个护身符而已。”大长老不怎么在乎,指尖摘下雪春熙脖子上已经枯黄的草环:“做得简陋了一些,效力却不错,是七丫头亲手做的?”

“是,七姑娘担心我,便费心做了这个。”封应然瞥见雪春熙身上的玉佩,即便不懂这些,也能明白雪家长老佩戴在身上的,肯定不是凡品:“多谢长老赏赐,七姑娘知道后必然欢喜和感激的。”

连家主都没赐下护身符,反倒是大长老越俎代庖,家主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只是护身符已经出手了,直接挂在雪春熙脖子上,家主也不好把玉佩摘下来,便脱下手上的白玉镯子,戴在雪春熙纤细的手腕:“既然长老赐下护身符,那么我也把这个镇魂镯送给七丫头,算是赔罪了。也是我不留神,才发生了这样的事,幸好七丫头没事,不然我是心生愧疚。”

封应然隐约知道家主心里的计较,雪夜蓉出手必然是二皇子默许的,不敢得罪皇家人,便想着隐瞒下来,等皇帝来了再作打算。

谁知道有人耐不住了,会直接对雪家人动手?

这简直是扇了家主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

大长老站起身道:“七丫头这伤不打紧,歇息一阵子便好。三殿下不必担心,郎中就暂且住在浅云居,也能方便照看七丫头。”

郎中应下,大长老这才跟家主施施然离开了。

看她们匆忙离去的方向,应该是世安阁。

封应然眯起眼,不是二皇子身边的雪夜蓉,而可能是雪易烟吗?

想到雪春熙刚才吐血倒地的凄凉模样,他就满心怒火。

若非大长老和家主及时来了,封应然又抱着雪春熙不能撒手,必然要给对方一个好看!

总归是一起长大的,对自家姊妹也能下如此狠手,恐怕是个心狠手辣的。

封应然忍了又忍,这才没跟着过去。

雪家的事,还是由长老和家主来主持公道才是。若是他贸然掺和进去,恐怕会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毕竟那两位姑娘,身边有着自己的两个皇兄。

不管雪易烟的举动是擅自做主,还是大皇子默许的,这位大皇兄显然不能完全摘出来,彻底撇清关系。

大长老和雪家的家主突然深夜造访,大皇子就是在温暖的被窝里再不情愿,也只能爬起来。

她们两人同时过来,必然是出了大事。

等大皇子穿戴整齐的那一会儿,早就有心腹侍从去打听了一番回来禀报。

眼看大皇子的脸色越发铁青,侍从的声音渐渐就低了下去,兢兢战战生怕被殿下迁怒。

“五姑娘在何处?”

“回殿下,五姑娘在院子里。听说长老和家主来了,便带着丫鬟往殿下的寝居来了。”

大皇子冷笑:“出了事,这才想起跟我坦白,让我护着?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侍从没敢回应,大皇子也不需要他的附和:“来人,把五姑娘和她的丫鬟绑了,直接送去前厅,交给长老和家主。”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御史匆匆赶来,中途也是打听到此事,生怕大皇子冲动,连忙过来劝道

“怎么,我教训底下人,莫非还要御史允许?”大皇子正在气头上,他对雪易烟早有不满。想着是个好用的傀儡,暂时捏在身边也未尝不可。等皇帝来了,自己再开口向三皇子讨要雪春熙,封应然说什么都不能拒绝。

他难得看中了七姑娘,有心把人笼络在身边。

谁知道还没讨要过来,就险些被雪易烟给废掉了!

大皇子出身在皇宫,被皇帝百般护着,该看见的却不少。

在其中的龌蹉,他心里是门儿清。

雪易烟为什么会对雪春熙偷偷下手,大皇子比谁都明白。

这五姑娘分明是知道他看中了雪春熙,担心自己被取代,就先下手为强了。

雪春熙因此废了,大皇子除了继续用着雪易烟,还能怎么办?

大皇子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被人威胁,雪易烟估计是头一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简直胆大妄为!

“这次擅自做主偷偷对付七姑娘,下一回对我心生不满,是不是也会对我下手了?这个五姑娘留不得,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大皇子对雪易烟早就不满了,正好这时候把人送走,就是雪家的家主和长老也拒绝不了####

第五十章 人情

御史知道大皇子心里不痛快,挥手撵走屋内伺候的侍从,小心翼翼地道:“殿下,五姑娘犯错,对自家姊妹下手,雪家长老和家主必然不会轻易饶恕。倒不如殿下趁势赏个人情,彼此脸面都好看。等皇上来了,再给殿下主持公道,殿下也能得偿所愿。”

大皇子睨了他一眼,冷哼道:“人情?五姑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还要留下她,堂堂皇子需要如此委屈,雪家还真以为我怕了她们不成?”

这话说得不错,却不能让雪家人听见。

御史叹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道:“五姑娘犯错肯定是有小人在耳边怂恿,大殿下的肚子能撑船,自然不会跟她多有计较。雪家理亏,又欠了殿下的人情,自然急着补偿殿下,绝不会拒绝殿下提出的任何要求。”

能让雪家欠下大人情,就是宫里的国师都要给大皇子方便。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实在是不可多得。

大皇子不蠢,听出了御史的言外之意,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怒火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冷静下来后慢慢点头:“御史说得不错,就听你的意思去办。五姑娘身边的小人太多,该绑的一个都不能少。”

“是,殿下。雪家长老和家主在前厅怕是等得久了,还请殿下移步。”御史松了口气,好歹把大皇子劝住了。

不然大皇子盛怒之下把雪易烟一剑砍死了,这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他上山来除了传达皇帝的意思,家族也是有意投靠这位皇长子,打算辅助大皇子登基。

得了从龙之功,以后家族起码三代荣华,谁能不心动?

如此,御史更是费尽心思讨好大皇子,也要阻拦他的鲁莽冲动,好给自己日后铺一条平顺之路。

因为此事跟雪家交恶,实在是百害而无一利。

大长老闭着眼,稳稳坐在椅子上等候,仿佛没有半点不耐之意。

家主面上镇定,心下却难免有两分忐忑。

她比谁都了解雪易烟,此事必然是这五丫头擅自做主,不可能是大皇子私下命令。

在大皇子眼皮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位脾气暴躁的皇长子若是厌恶雪家,转身对皇帝告状。

这么大的把柄送到皇帝跟前,雪家以后会如何,还真是说不准。

家主只觉得心累,几百年来雪家都安安稳稳的,偏偏等她继承家主之位后,事情接踵而来。

如今又得罪了大皇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平息他的怒火。

可是出乎家主意料之外,等了小半个时辰,以为大皇子这是故意晾着两人,却见他匆忙而来,对她们拱手道:“实在是睡得沉了,多有耽搁,让两位久等了。”

略带歉意的神色,实在叫家主受宠若惊,连忙起身道:“大殿下言重了,也是我等深夜前来,打扰了殿下的好眠。”

大长老也起身对大皇子行礼,也没寒暄,开门见山地道:“此次前来,是想把五丫头带走问话,还请大殿下行个方便。”

“这是自然,”大皇子二话不说就吩咐侍从把雪易烟请出来,又不经意地道:“大冷天的,底下伺候的人实在怠慢,没给五姑娘送来暖炉也就罢了,身上的衣裳也单薄得很。”

他是睁眼说瞎话了,分明是雪易烟发现东窗事发,居然惊动了家主和大长老,这才慌慌张张直接来求见,哪里顾得上穿戴保暖的披风和带上手炉?

“如此怠慢,倒叫我看不过眼,便擅自做主处置了这些下人,还请家主见谅了。”

家主勉强挤出一点笑来,大皇子分明是没能处置雪易烟,就拿她身边的人出气。不过也好,总比直接弄死五丫头来得好,还算是给足雪家脸面了。

“哪里,下人做错事,殿下要处置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即便殿下不开口,我也是要处罚她们的。”

大皇子点点头,似乎早就预料到家主不会对此事有异议。

大长老对那些下人也没怎么在意,不过是从山下采买的孤女罢了,能在灵犀山生活,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吃穿精细,快活了这么些年,总比在山下过着苦日子来得好。如果没有雪家的收留,这些人恐怕坟头的草都有一人高了。

至于给主子顶缸,也算是给雪家报答恩情了。

雪易烟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

她真是没想到禁术的效果如此可怕,又或者自己琢磨着禁术无声无息的,谁也查不到自己头上来。

谁知道才短短半个时辰,大长老和家主就闻讯而来?

大长老的目光还算平静,但是这份诡异的平静叫雪易烟胆战心惊。

更别说是家主看向自己的眼神犹如寒霜,让她在屋内反倒比外面的雪地还觉得更冷。

苓笙带着两个粗使婆子,几乎是架着雪易烟离开的。

反正这位五姑娘犯了大错,也不必再给她体面了。

想到落在大皇子手里的凡菱恐怕不会有好下场,苓笙不由心下叹气。

身为奴婢,在主子犯错之后,总是率先倒霉的那一个。

雪易烟忐忑了一路,直到去到家主的院子,苓笙带着婆子都退下了,屋内除了她就只有家主和大长老。

踌躇片刻,雪易烟受不住屋内的沉默,率先开口请罪:“长老,家主,是丫头被猪油蒙了心,实在是没想到禁术的效力如何厉害,也不知道七妹妹她是不是…”

“放心,七丫头好着,还没死。”大长老眯起眼看着她,目光中不喜不悲:“听说七丫头没事,你是不是很失望?她不但性命无忧,就连一身卦术都不受影响。等歇息几天,又能活蹦乱跳了。”

雪易烟脸色微僵,禁术居然没伤着雪春熙分毫,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还真是得不偿失!

她低下头,哽咽道:“大殿下总是在我面前提起七妹妹,百般欣赏推崇,还几次暗示要把我换下来,让七妹妹替上。长老,家主,我只是不甘心…”

家主皱了皱眉,呵斥道:“就因为不甘心,就能伤害自家姊妹吗?大殿下兴许只是敲打你,让五丫头多尽心替他办事罢了,不一定就真的想要把你换下来。”

而且她还在,大皇子随意把雪家的姑娘换下,没把自己这个家主放在眼内吗?

对雪易烟率先低头示弱的小伎俩,大长老是见得多了,凉凉地开口道:“只是不甘心就敢下手,五丫头倒是说说,下回看着我不顺眼,是不是也会如此?”

“丫头不敢,只是被人怂恿了,不然…”雪易烟话语中有未尽之意,家主连忙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