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苦涩,见雪春熙红了眼圈,无奈道:“七妹妹早该知道的,如今怎的还这般伤感?”

“我总想着御医能够让六姐姐好起来的,就算御医不行,皇上招揽神医,肯定有办法的。”

对雪春熙的话,雪丹珍笑着摇头:“我以前也跟七妹妹一样,只是如今七妹妹瞧瞧,四殿下不在,我身边除了以冬,也没能使唤的人了。”

宫里人最是会见风使舵,她没了能依靠的主子,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

起初还有御医时不时过来看诊,送来的药材也是一箱接着一箱。如今四皇子才刚被擒下,她这里就冷冷清清。

人间冷暖,雪丹珍是真正体会到了。

雪春熙皱眉,宽慰她道:“六姐姐需要什么,只管跟我和大姐说,总会及时送过来的。”

雪丹珍再次摇头,小声道:“七妹妹也该明白,皇家都是什么人。我们雪家说是跟随,其实跟仆役没什么差别,主子若是倒了,身边人不落井下山就不错了。三殿下是个亲切稳重的,何曾不是因为妹妹的身份,再加上他身边没有多少能用之人?”

她踹了口气,见雪春熙垂下眼帘,又叹道:“我知道这话不中听,妹妹怕是不乐意听到的。只是我担心七妹妹就此陷下去,到时候伤了心就罢了,却是深陷其中,再也摆脱不得,进退两难。”

“我明白六姐姐的意思,必然会记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会任意觊觎的。”雪春熙抿着唇,轻轻点头。

封应然的亲近究竟里面有没别的意图,她也分不清楚。

在山上彼此之间坦坦荡荡,就是欺负人也是摆在明面上。

不像是皇家人,总是把心里话深藏,让人瞧不出端倪来,说话更是暗含深意,要人猜来猜去。

这样的日子让人过得很累,雪春熙不过下山几天,就有些度日如年了。

而且因为一直跟在封应然身边,她确实越发随意,有些忘记了分寸。

幸好雪丹珍提醒了自己,说到底封应然也是皇子,是主子,并非她可以亲近的。#####

第九十三章 多管闲事

雪丹珍说了一番话,耗尽了精力,很快便满脸倦色。

雪春熙陪着她一会,直到雪丹珍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下了马车,吩咐以冬细心照顾着:“要是缺什么,只管来告诉我。”

以冬感激地点头,很快回马车去照顾雪丹珍了。

雪元香也没走,站在大雪中似是等着自己。

雪春熙加快脚步走到她的身边,两人并行,看着不远处的侍卫烧火煮饭休整,默契地站在空无一人的树下。

沉默半晌,雪春熙才打破了这番寂静:“六姐姐一直在马车里,不曾出来过,对我和三殿下的事却这般清楚,是大姐告诉她的?”

雪元香微微颔首,她的确是多管闲事了,只是有些话却不得不提醒:“六妹妹担心你,便多问了几句。”

知道两人其实心意一样,只是雪元香更内敛,不像雪丹珍说得那般直白又毫无顾忌地开口,雪春熙依旧感激地笑笑道:“多谢大姐,当局者迷,若非提点一二,只怕我不知不觉就走了岔路。”

“七妹妹想清楚就好,他们…都不是好相与的。”雪元香口中的“他们”自然是皇家人了,看着大皇子的做派,她不由皱眉,轻声道:“小心大殿下,我总觉得他要动什么歪心思。”

雪春熙点点头,只是想着皇帝刚出事,大皇子肯定要收敛一二,不会这么快动手。

谁知道入夜她刚睡着,就听见外头一阵喧闹声传来。

蔓霜下去打听一二回来,脸色有些凝重:“七姑娘,四殿下没了。”

没了?

雪春熙连忙打理一番,这才下了马车,跟封应然遇上,她小声问道:“蔓霜说四殿下出事了,这是怎么回事?”

封应然的一张脸有大半被夜色遮掩,只能隐约看见轮廓,让雪春熙猜不出他的喜怒来:“夜里四弟求见我,我赶过去,他却是七孔流血死在马车里。”

闻言,雪春熙一惊,顾不上礼仪,抓住了他的胳膊,急急道:“这是陷害,难道是…”

大皇子这三个字尚未出口,就被封应然的手掌捂住了双唇,到底没能说出来。

雪春熙瞪大眼,封应然既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认:“事已至此,我正打算求见父皇。”

“想必三殿下这是被拒绝了?”他会出现在这里,说明并没能见到皇帝。

封应然点头:“侍从说父皇喝了安神汤药刚刚睡着,不好打扰。”

哪里是不好打扰,分明是侍从拦下他,不让封应然见皇帝来辩解!

雪春熙满脸愤怒,这分明是大皇子的手笔。

她看向封应然,被乌云遮住大半的月亮慢慢显露,这才瞥见他的面色平静,丝毫没有一点惊惶失措。

这不是他做的,所以封应然能够坦坦荡荡,没有半点心虚。

但是四皇子就死在他跟前,皇帝未必会相信封应然真的毫无关系,怎么三皇子毫无惧意,仿佛胸有成竹?

雪春熙眼底透着疑惑,封应然目光含笑,答道:“七姑娘不是曾说,这对大哥来说是坏事,对我来说却是好事?”

虽然没有明言,可是雪春熙的卜卦从来不曾有过差错。

听罢,雪春熙不由大吃一惊,封应然就这般相信自己的卦术?

而且她从来不曾说明究竟是什么事,封应然却毫不迟疑地踩进陷阱里…

对他这份胆色,雪春熙不能不佩服,娇嗔地瞥了封应然一眼:“三殿下也太胡来了。”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她的卜卦之能,还有就是皇帝的判断。

顾青不知道从哪里赶来,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封应然,雪春熙仔细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这是…荆棘?”

大冬天的,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封应然眯起眼,嘴角噙着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既然大哥开始了这场大戏,我就该尽职尽责继续唱下去,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大哥的一片心意?”

雪春熙眨眨眼,只觉得大皇子这次恐怕要倒霉了。

封应然一再妥协,大皇子却步步紧逼。如今杀害四皇子,嫁祸三皇子,显然踩中了他的底线,让封应然忍无可忍,而做出反击。

但是她依旧忧心,皇帝对大皇子的偏爱,说不定会颠倒是非。

一个是不受宠又有外族血缘的三皇子,一个是从小在身边养大又宠到手心里的长子,牺牲掉前者保住后者,简直是最划算的买卖了。

看出雪春熙忧心忡忡,封应然垂下眼帘:“这场戏必然是越多人知道才好,到时候父皇也不好公然偏心了。”

想要把罪责一股脑推到他的身上去,也得看封应然答不答应!

他脱下外袍,跪在皇帝的马车前负荆请罪。

尤其中间背着荆棘,背上的血痕遍布,殷红的鲜血落在雪地上,封应然似无所感,一路穿过车队走到皇帝的马车前默默跪下。

刚才拦下他的侍从面色骤变,低声劝道:“三殿下这是何苦,等皇上起身,必然会知道此事,绝不会姑息养奸的。”

但是到底谁是奸人,却说得含糊。

雪春熙躲在一旁听得明白,双手握成拳,侍从要是进马车里在皇帝耳边胡说八道,皇帝会不会偏听偏信?

侍从低声劝了几句,见封应然不为所动,又道:“奴才这就进去通报皇上,指不定皇上已经醒来了,还请三殿下稍等。”

他正要挑起帘子进去,封应然忽然抬头,高声喊道:“父皇,三儿来请罪了——”

用上丹田之气,又有内力加持,这声音别说是传到马车里,就是车队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

大皇子在马车里正暗喜,听到这声音顿时脸色微变。

恰好有侍从来通风报信,瞥了眼角落的雪元香,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大皇子听说封应然在皇帝的马车前负荆请罪,不由冷哼道:“装模作样,倒是我小看了三弟。”

一出事就跑去请罪,封应然这是打算默认了杀害四皇子的事?

倒是不必他出手,封应然就算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大皇子心下暗笑,挥手打发掉侍从,看向雪元香道:“大姑娘不如给我算上一卦,最近的气运如何?”

他是志在必得,四皇子身死,三弟只要应下,父皇无论如何都不会怪责自己的。

四个皇子了,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问鼎?

正因为封应然从一出生起就失去了资格,另外两个弟弟都没了,大皇子是唯一的继承人,在他和封应然之间,必然会偏向自己!

对大皇子得意满满的神色,雪元香更显得冷淡:“或许要让大殿下失望了。”

失望?

他原本心里高兴,也得被雪元香这句扫兴的话惹得烦躁。

她整天摆着一张冷脸就算了,不懂得说讨好人的话也罢,怎么一开口就是不吉利的话?

大皇子目光阴戾,不悦地看向她:“大姑娘是什么意思,说我运道不顺?呵,我身为皇后嫡子,谁能给我不顺?”

就是老天爷,恐怕也不会有这个资格!

雪元香不再开口,甚至闭上眼,没有理会大皇子的意思。

大皇子恨不能扑过去把她的脖子掐住,让雪元香好好说话。

可是皇帝的话就在耳边,只得把满肚子的火气压下去。

如今还不是时候,以后要算账总有机会的。

这时候,门外有侍从传话:“大殿下,皇上有请。”

大皇子弹了弹衣摆上莫须有的灰尘,冷然瞥了雪元香一眼,见她依旧闭目养神,仿佛没听见侍从的话,他冷哼一声下了马车。

等到了皇帝跟前,大皇子的怒气还没消,瞥见跪在雪地上负荆请罪的封应然,后背满是划痕和鲜血,腰上雪白的汗巾早就被染上殷红。

他嗅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没看封应然一眼,径直上了马车。

父皇召见自己,却没让封应然起身,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雪元香还敢说他运道不济,瞧瞧封应然,这才是没有运道之人!

大皇子换上忧心的神色到皇帝跟前行礼,叹道:“三弟一时糊涂,还请父皇网开一面。”

一上来就为封应然求情,如此手足情深是皇帝最喜欢看见的。

皇帝睁开眼,大晚上被吵醒,他面上的倦意却没显露出半分。

他盯着眼前的长子,总算学会了投其所好。知道自己喜欢看兄弟情深的戏码,一上来就乖乖做了一场戏。

“朕还么开口,你怎么就认定三儿是凶手?”

大皇子满脸愧疚道:“夜里三弟说要跟四弟聊聊,劝他坦白,儿臣便答应了。谁知道这才没多久,四弟就没了…”

言下之意,不是封应然动手,又会是谁?

“都怪我大意,想着三弟是个稳重的,四弟再做错事,也是他的弟弟。”

所以封应然不顾手足情,杀掉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必定受皇帝厌弃。

皇帝平生最厌恶的,就是罔顾兄弟情的人。

“三弟固然有错,儿臣亦然,还请父皇降罪。”皇帝的表情太平淡了,大皇子只得硬着头皮,按照原先的计划以退为进,先跪下认错。

皇帝的眼底是止不住的失望,这个长子是有长进了,却把心眼都用在亲兄弟身上,何来为君的胸襟?

而且众目睽睽之下,大皇子以为天衣无缝。想必也是认为皇帝必然会偏心于他,就算有端倪,也会帮忙抹平或者视而不见。

车队里四皇子的侍卫已经清理干净,余下的大多是大皇子的人,必然为他效忠,万无一失。

但是大皇子唯独忘记了一点,皇帝还在,这些侍卫效忠的不是他,而是天子####

第九十四章 底线

皇帝闭上眼,想到他不过对封应然的态度和缓了两分,大皇子就如此作为。

他原本想着让长子慢慢向封应然学习,然后长大成熟起来。

如今看着,却是误入歧途,钻了牛角尖。

大皇子以为把四皇子杀掉,嫁祸给三皇子,一石二鸟把两个弟弟都清理了,皇位就是属于他的吗?

皇帝病弱年迈,却还没死,大皇子就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取代他?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如电,从小放在身边精心养大的长子,实在让自己太失望了。

自己首先是帝王,然后才是父亲,大皇子显然已经碰触了他身为皇帝的逆鳞!

帝王卧榻之前岂容他人安睡,大皇子这番作为让皇帝不由起了杀心!

大皇子低着头,没能察觉到皇帝眼底的杀意,只是皇帝没按照自己所想立刻定封应然的罪责,叫他心下不安。

“父皇,儿臣…”

皇帝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此事不忙,还是等回宫再说。”

他心里交战,一边是怜惜长子早早失去生母,一边是长子觊觎帝位。

大皇子比谁都明白,封应然没有登顶的资格,如今除去另外两个弟弟,他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真是打得好算盘,偏偏封应然却比他魔高一丈。

大声嚷嚷的所有人都听见,皇帝想私下处置都不行了。

封应然一个字没说,直接负荆请罪,大皇子却是不停开口。

说多错多,显然大皇子没想过祸从口出。说得越多,破绽只会更多。

大皇子一惊,回宫再算?

皇帝这是舍不得封应然,真的开始偏向他了?

若是以前,大皇子只要随便告状,皇帝必定惩罚三弟,从来不多问。

如今怎么突然变了,让大皇子心下起了危机:“父皇,此事不尽快处置,人心惶惶,怕是不妥。”

“不妥?那你打算怎么办,直接定了三儿的罪?”皇帝冷冷一笑,又问道:“你说是三儿跟四儿见面后,四儿就死了。但是谁看见三儿动手了,四儿是在见到他之后死,还是之前死的,谁又知道?”

大皇子被问得哑口无言,若说四皇子是在见封应然之后死的,但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若果有派侍卫守着,怎会让封应然轻易得手?

没有侍卫在,他难道有千里眼能够知晓?

思及此,大皇子的额头冷汗连连,却也有些心惊。

皇帝这是打算帮着封应然撇清干系,不打算问罪吗?

他硬着头皮继续开口道:“父皇,此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皇帝心里多了几分怒意,他一再想把此事平息,拖上一拖,最后让侍卫守口如瓶,对外说四皇子突然暴病而亡,遮掩过去便是了。

大皇子却不依不饶,非要把此事嫁祸到封应然身上去。

若是再顺着他的意思,岂不是助涨了大皇子的气焰,下一次会不会想要对自己动手?

皇帝有心揭过去,可惜大皇子不领情,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客气了:“三儿知错,负荆请罪,你也跟着他在外头跪着吧。”

闻言,大皇子大吃一惊,没想到皇帝居然会真的罚他,结结巴巴道:“父皇…”

“怎么,刚才不是说你也有错,三儿负荆请罪,认错颇有诚意,换作你就不乐意了?”

皇帝这样反问,大皇子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也只能咽下去。

刚才他是以退为进,笃定皇帝必然不会罚自己,谁知道居然闹得如此进退为难的局面?

大皇子咽下满嘴的苦涩,话之前已经说出口,犹如泼出去的水根本收不回来。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让三儿起来,伤口上药,换一身干净衣衫歇着。”皇帝吩咐完侍从,起身道:“三儿刚才跪了多久,你就跪多久。”

交代完,皇帝径直回去歇下了。

侍从一脸无奈,只低着头在一旁等着大皇子出去跪着,压根不敢催一句,生怕大皇子不高兴迁怒于他。

大皇子面无表情地起身出了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示意封应然把背上的荆棘摘下来给他:“父皇开口,儿臣不敢不从。三弟有错,我亦然,理应受罚。”

封应然茫茫然站起身,侍从摘下他背着的荆棘,换到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脱下外袍不由哆嗦了一下,他的身子骨比不上封应然,练武也是马马虎虎的,内力没练出多少,大雪天冷得刺骨,荆棘背起来,断刺就刮伤了白嫩的肌肤,比起封应然后背伤得更厉害。

封应然浑身上下就没几块好肉,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旧伤。

反观大皇子皮肤白皙如女子,一看就是没吃过什么苦头。

他咬牙忍耐,侍从已经催促封应然回去上药,免得留在这里看大皇子受罚,让后者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