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春熙看着今天的封应然一身金黄的龙袍,龙袍上五爪龙身腾云驾雾,更显得他丰神俊秀。

他一步步走上祭坛,不疾不徐,正如当初得到这皇位一样。

不紧不慢,不骄不躁,这才得到最后的胜利。

雪春熙是佩服他的,年纪尚小,生母就去世。因为出身不好,被皇帝冷落,被兄弟欺凌,甚至被宫人欺辱。这么多年,封应然努力活着,就为了今天。

成王败寇,他到底成了最后的赢家。

先帝估计到死也不明白,这个不起眼的三子,居然是他的催命符。

若不是那些贡品在,先帝恐怕还能熬上几年。

雪春熙正走神,封应然已经迈上最后一个石阶,缓缓转过身来。

“吾皇万岁,万岁——”

众臣起身匍匐在地,向他叩拜。

雪春熙连忙跟着起身跪下,只是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第一次仰望着封应然。

就如同两人现在的位置,封应然已经不是当初刚上灵犀山时候的三皇子了。

两人不再平起平坐,地位天差地别。

她低下头,不由露出几分黯然来。

雪丹珍说得对,封应然的身份不一样了,若是她失去国师之位,又有什么资格继续跟在他的身边?

恐怕只会有更多出身高门的贵女站在封应然的身边,还可能不止一个。

她正想着,忽然见一双玄色的靴子停在自己跟前。

这双靴子上有着飞龙的刺绣,用金线绣上,栩栩如生。

雪春熙诧异地抬起头来,能穿飞龙靴子的,除了封应然还能有谁?

封应然正站在她的跟前,伸手托住雪春熙的胳膊,硬是把人扶了起来:“地上凉,莫要多跪,免得膝盖难受了。”

她晕乎乎地站起身,回头见朝臣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连忙抽回手臂道:“多谢殿下关心,我…民女无碍的。”

这时候称呼民女才正确,毕竟封应然的身份不同了。

有一位老御史颤巍巍起身,扬声道:“皇上登基,乃是举国之大幸。不知是否趁此机会,赐封雪家七姑娘以国师之位?”

国一日不可无君,也是一日不能没有国师。

高塔空置,时日长了,必定人心惶惶。

身后的朝臣纷纷附和,这国师的位子一直空着,难保不会出岔子。

新君除了一双眼眸以及出身,简直无可挑剔。

无论是手腕,还是之前的战功,甚至处理朝政的能力都比先帝要好得太多了。

若是能长此以往,必定能让国家更加强大。

朝臣对这位新君充满期盼,只是封应然迟迟不让雪家七姑娘为国师,叫众人心里嘀咕不已。

难道新君对雪家七姑娘不满意,打算换别人来做这国师?

这样也不是不行,只是雪家的能耐是有目共睹的,卜卦之术相当出色,无人能出其左右。

雪家六姑娘身子单薄,未必能胜任。

余下灵犀山上的两个姑娘,一个身子骨也不甚好,指不定家主很快就要易主了,根本不可能再下山来。

如此,雪家就余下唯一的继承者。

新君要是不满意雪家的七姑娘,根本无人能够替换!

只是七姑娘的能耐,众臣也是听说过的,据闻是神乎其技。

既然如此,新君对她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封应然闻言,微微蹙眉,开口道:“七姑娘未曾得到上一代国师的全部传承,国师之事延后一段时日再说。”

话音刚落,却见雪春熙跪在他的脚边,应道:“回皇上,民女已经得到国师传承,此生愿为皇上效劳。”

她这一跪一说,封应然愕然地低头,却只能看见雪春熙一头乌发,根本看不清她的神色。

既然雪春熙这般开口,就没有任何借口拖延下去了。

封应然思及此,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章 拖延

“七姑娘愿为朕效劳,那是朕的荣幸。从今天开始,请七姑娘住上高塔,为朕的国师!”封应然说完,一甩袖便转身离去,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雪春熙一眼。

雪春熙忐忑不安的心这才稍稍落下,抬头只能看见封应然离开的背影。

蔓霜过来扶起她,小声道:“皇上的脸色很难看,似是生气了。”

必定是生气自己善作主张,雪春熙叹了口气,摇头道:“总这样拖着,也是不行的。”

群臣就在底下,封应然却依旧找借口拖延。

长此以往,臣子必定会反复催促,叫封应然为难的。

如此,都不如让她提出来,反正这终归是自己的命。

蔓霜看着她,轻声道:“七姑娘不喜欢高塔,怎么偏偏又要住进去?皇上怜惜姑娘,不愿姑娘在高塔上冷冷清清的,姑娘如此实在是伤了殿下的心。”

“我知道的,”这些她何曾不知道,只是雪春熙摇摇头,没多说什么,慢慢从石阶走下祭台。

群臣恭恭敬敬向她行礼,雪春熙抬起下巴,微微颔首。

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国师,并非雪家的一个姑娘了。

雪春熙领着蔓霜走向高塔,后者第一次看见塔里的石阶,满脸诧异:“这上去了,可就难下来的。”

自家姑娘真要住在高塔上,不后悔吗?

雪春熙注意到抬轿的白衣婢女换了人,不由奇怪:“之前那四位姑娘去哪里了?”

领头的白衣婢女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国师,每一代的国师去了,婢女都是要跟着伺候的。”

闻言,雪春熙脸色微白。

上一代国师死了,身边的婢女居然要跟着陪葬?

那白衣婢女似乎见怪不怪,规规矩矩地又解释道:“能成为国师身边的婢女,是奴婢的荣幸。能随国师而去,更是一大幸事。奴婢等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若是国师不喜欢,尽可以换掉。”

自然,换下的婢女也是不能再活着的,毕竟是伺候过国师的,知道得太多,出去若是胡说八道,那可就是个祸患了。

倒不如直接抹去,省得麻烦。

雪春熙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连忙摆手道:“暂时不必换了,你等先送我上塔。”

“是,国师。”白衣婢女低着头依旧恭敬,脸色平静,仿佛刚才谈及的不是她们这些婢女的命运,而是一件再平淡不过的小事而已。

不知道婢女们是麻木,还是真如她们所言这是莫大的荣幸。

雪春熙面上自嘲一笑,这些婢女不会说真话,她不是该一早就知道的吗?

蔓霜想要跟着她,被雪春熙拦下:“糊涂,你已经嫁人为妻,怎能跟着我上高塔去?”

白衣婢女也站在雪春熙的身前,垂首解释道:“蔓霜姑娘,高塔除了奴婢等几人,只有国师和皇上才能登塔,请不要让奴婢为难。”

听罢,蔓霜看着雪春熙,登时红了眼圈。

她以为自己能够一直陪在自家姑娘身边,没料到离别会如此突然和伤感:“姑娘,我…”

蔓霜想说,她不愿意离开雪春熙。

宁愿守在这塔下等着,可惜这就如同是痴心妄想。

就算能留在塔下,却不可能一直留在宫中。

说到底,她还是得离开这里,离开雪春熙的身边。

蔓霜低下头掩饰眼角的泪水,老老实实给雪春熙磕了三个头,这才转身匆忙离去。

雪春熙知道她舍不得,自己又何曾舍得?

今天之后,身边连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她不免有些伤感。

“国师,请。”白衣婢女依旧恭敬地站在原地,等雪春熙上轿后,又开口道:“起——”

四人的力气大得很,腿脚矫健,雪春熙没等多久,就到达了曾有一面之缘的高塔之上。

这里的摆件似乎换了,揭去了漫天的白纱,反倒像平常院落一般的布置。

只是比起平常的院子,摆件依旧华贵精致,光是柜子上的一对玉如意就是价值连城。

见她环顾一周,白衣婢女问道:“国师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开口,内务府的大人必定为国师效劳。”

“不必,暂且住着吧。”

反正高塔上只要住得舒服便好,内务府的大人倒是厉害,一眼就瞧出她不会喜欢前任国师的拜见,索性就彻底换了。

而且这换后,还深得她心。

难怪能当内务府的第一把手,果真是有眼力劲的。

雪春熙站在窗前,冷风习习,远远能望见大片的宫殿。

光看着金碧辉煌的屋檐,根本无法分辨哪里是金銮殿,哪里又是封应然的寝殿。

她收回目光,白衣婢女已经为自己泡好茶。

雪春熙微微一嗅,是她最喜欢的碧螺春。

她眯了眯眼,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婢女矮身行礼,答道:“回国师,奴婢名为春望。”

“春望?倒是个好名字。”雪春熙盯着她,容貌秀丽,却并不算十分惊艳,看得舒舒服服的。

又是有一副七窍玲珑心,不愧是封应然亲自挑的婢女。

“以后你便管着其他婢女,有什么事由你来禀报我便可。”即便她不说,春望恐怕也是几个婢女之中地位最高的。

她开了口,春望就能更加名正言顺了。

“多谢国师!”春望再次行礼,示意身后的婢女把茶点送上。

雪春熙捻起一块点心,小巧精致,瞧着就可口。放进嘴里,入口即化,还不甜腻。

都是她喜欢的,莫非是封应然特意交代的吗?

除了这高塔不能轻易下去之外,仿佛这里跟王府住着没什么差别。

雪春熙目光一柔,虽说封应然刚才离开的时候似是生气了,却依旧命人布置得妥妥当当。

方方面面都十分周全,务必让她在高塔上也住得惬意舒适。

他还念着自己的,光是想到这一点,雪春熙嘴角便忍不住微微勾起。

春望是个沉默寡言的,只要雪春熙不开口,她就不会轻易打扰。

不像是蔓霜,总是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看见的趣事逗雪春熙高兴。

习惯了蔓霜的活泼,陡然间高塔上一片静谧,除了满室的茶香,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什么时辰了?”雪春熙实在有些烦闷,让春望挑了一本书册过来,是颇为有趣的游记。

她却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寥寥翻了几页,喝着香茗用了两块茶点,忍不住开口询问。

“回国师,快到午时了,可要用午饭?”春望一直站在角落,在雪春熙开口的时候才上前两步恭敬地答道。

“才午时么?”雪春熙放下书册,她在高塔上才呆了一个时辰,却感觉很久很久了。

不像是在王府里,听蔓霜叽叽喳喳的,自己看看书,偶尔跟封应然对弈,在院子里散步,很快一天就过去了。

连半天都没到,雪春熙已经开始想念在王府的日子了。

在高塔上果真难熬,也难为上任国师在这里呆了将近十年。

十年,每一天如此,真的会把人逼疯。

见雪春熙一脸惆怅,春望提议道:“奴婢对古琴会一点皮毛,愿为国师解闷。”

她可有可无地点头,春望连忙让人送来古琴,在远处跪坐。

双手抚着琴弦,调整片刻,悠扬的琴声响起。

春望虽说是皮毛,却是谦虚了。

雪春熙闭上眼,琴声在室内萦绕。清清冷冷的琴音让人仿佛置身于一片翠绿的竹子林当中,微风吹过,脸颊凉凉的,烦躁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

好琴,又是好曲。

只是琴音忽然哑然而止,雪春熙疑惑地睁开眼,却看到一个绝不该出现的人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盯着她。

“皇上,”她诧异地站起身,连忙迎了上去:“皇上驾临,怎的不让人事先告知?”

“没必要,朕想来就来了。”封应然越过雪春熙走向内室,后者满脸无奈。

看来封应然这气还没消,却依旧记挂着自己,这才上塔来了?

雪春熙扭头看向外面,并没有看见其他人,难不成封应然是独自上塔来的?

也是,春望曾说过,高塔除了国师,就只有皇上能够登塔。

其余人等应该在塔下候着,不过封应然是自己走上来的?

她又狐疑地转头往外看,封应然已经在桌前落座,看了过来:“不必再张望,你去塔下把东西送上来。”

他随手点了春望,候着应下,领着另外一个白衣婢女下塔去了。

雪春熙局促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上前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尴尬地挤出一点笑来:“皇上登塔,民女以为该有软轿才是。”

“父皇当初的确备下了软轿,只是朕不需要。”封应然征战多年,区区一个高塔罢了,还不至于需要人用软轿抬上来。

传出去,不说别人,就是他的亲卫都得笑话自己的。

“原来如此,只是上上下下的未免劳累,皇上怕是不能常来了。”这话刚出口,雪春熙便面红耳赤,察觉自己说错话了。

这话怎么语气里满是舍不得,生怕封应然不知道自己舍不得他吗?

雪春熙懊恼得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才好。

这回真是丢脸丢到封应然面前了,她只盼着对方刚才没听见。#####

第一百三十一章 飞鸽传书

可惜封应然不是聋子,怎么可能没听见?

他从登塔后一直板着的脸这才稍稍舒开,甚至眼底多了两分笑意:“的确,上上下下也费时辰,实在是浪费时间,不能来来回回地折腾。”

闻言,雪春熙心底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口气,只得喃喃道:“以后皇上有什么事,或许可以用飞鸽传书,就不必了劳累皇上经常登塔了。”

这是个好方法,只是刚说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

若是封应然答应了,是不是就真的用飞鸽传书,再也不上高塔来见她了?

封应然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国师的提议很好,朕回头就让人准备信鸽。有什么事,只管用飞鸽传书,也方便得很。”

闻言,雪春熙一愣,低着头不吭声了。

直到春望带着东西上塔后,这才打破了高塔上的沉默,把雪春熙从尴尬和懊恼中终于惊醒过来。

“这、这是…”

两个婢女抬着一个大箱子上来,打开后,里面堆成山一样的奏折她不可能看错。

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雪春熙看向封应然,难不成他还打算在高塔上批阅奏折?

等这一箱子的奏折看完,起码得好几个时辰才行。

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雪春熙愣愣的,有些回不过神来。

封应然一挥手,示意春望把箱子搬到桌前来,后者放下东西很快领着婢女们退下了:“国师,还不帮着朕处理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