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骤然离去,留下一堆烂摊子起码要收拾好几年。国库空虚,哪能任意挥霍?填充后宫这种事不必着急,莫不是谁在国师面前胡言乱语了?”封应然说罢,目光在一旁的春望等人身上掠过。

白衣婢女噗通一声全部跪下,面色惶然,也不敢喊冤,只是颤抖着匍匐在地。

雪春熙一怔,连忙摆手道:“不,不是有人在我跟前提起,只是四姐姐曾说过,帝王身边不可能没有皇后和嫔妃,不然是要后继无人的。”

封应然听了,好笑道:“四姑娘又是从藏书阁里找到的闲杂书看见的吧?野史之类的,看着打发时间无妨,却不能当真。”

听罢,雪春熙愣了愣,莫非雪幼翠真是看的野史,事实并非如此?

她满腹狐疑,只是在灵犀山上生活,甚少知道外头的事,自然也分辨不出真假来。

封应然示意春望去拿期盼,看着雪春熙笑道:“正好空闲,不如跟国师对弈一盘?”

雪春熙最近被他手把手指点,棋艺大有长进。

尤其封应然从皇宫的藏书阁送来不少棋谱,她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手痒想要试一试,自然愿意有人跟自己对弈。

每天来上几盘,雪春熙试了背下的几个棋谱,稍作修改,使得趁手,能跟封应然对上半个时辰才输掉。

她摩拳擦掌,想着今天只怕能再扛上一刻钟,谁知道顾青匆匆赶来,对封应然欲言又止。

知道必然有紧要事,不然顾青不会脸色如此差劲,雪春熙连忙起身道:“皇上若是忙,只等明天再完成这一盘便好。”

“不必明天,朕去去就回。”封应然神色平常,对她点点头,便跟着顾青下塔了。

雪春熙皱眉,顾青如此慌张,莫非出什么大事了?

她想要卜卦,只是手边没有竹签,又有封应然曾叮嘱过,自己要习惯别事事占卜,坏了身子骨,便忍了下来,却是心里惶惶然,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青跟在封应然身后,直到下塔了,打发御林军远远跟着,听不见两人说话,这才轻声开口道:“皇上,六姑娘不肯进药,御医劝不住,又请了蔓霜过去,依旧没法劝得动。御医说了,若是这两天六姑娘还硬撑着不喝药,只怕身子骨要熬不住的。”

封应然一听,并没有转身,抬头看着梅树枝桠上的花骨朵正含苞待放。

国师塔附近原本空空荡荡的,就是防止有人躲在树上,又或是从枝桠爬上塔去。

如今御林军巡逻比起以往更加频密,封应然不喜高塔往下看着光秃秃的,就命人种了一大片的梅树。

果真梅树盛开的时候粉色一片,美不胜收,雪春熙站在窗前眺望也是连连惊叹,高兴不已。#####

第一百三十五章 延命

封应然想着雪春熙总是如此简单的高兴,不过是一片梅树罢了,每回看着都双眼发亮,甚是欢喜。

她求得并不多,只是能过得自在些,身边的姊妹能够好好活着,这便足够了。

很可惜雪春熙这点小要求,却总是不能满足。

难得在宫里她能清净些,雪丹珍却又开始不依不饶了。

封应然脸色渐冷,在顾青忐忑不安中头也不回地开口问道:“御医说了,六姑娘还能撑几天?”

顾青还以为他会责罚六姑娘,又或是使出什么法子让雪丹珍屈服,没料到会问这个事,愣了一下才道:“回皇上,御医说了不服药,怕是只能熬半个月了。”

“半个月吗?”封应然喃喃说着,知道雪丹珍要是死了,雪春熙必然要伤心的。

只是这位六姑娘不死,就会左右雪春熙的想法。

想到那位死去的雪家大姑娘,临死前也对雪春熙反复叮嘱的一番话,封应然就不由挑眉:“若是喝药,六姑娘真能撑个三五年?”

“御医的确这么说,前提是这些年间都不能断了药。”顾青对这位六姑娘有几分怜悯,身子骨打从娘胎出来就不好,病怏怏好歹长大了,如今年纪轻轻却又要没命。

蔓霜求了他,想要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明白六姑娘也是一心为雪春熙好的。

只是雪丹珍碍封应然的事,别说美言,顾青是多说几句都不敢的。

“朕记得在京郊有一处温泉庄子,在半山腰上,很是僻静。”

封应然忽然提起此事,顾青又是一愣:“是,的确有这么一处庄子。”

“把六姑娘请过去,御医也跟着,好生伺候。身边的丫鬟都不必跟着,换上嘴巴紧力气大的婆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让她们也不必回来了。”

顾青听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雪丹珍被送去温泉庄子,那么偏僻的地方,就算是死了,估计谁都不会知道。

显然雪丹珍是真正惹怒了封应然,他犹豫片刻道:“若是国师问起,这该如何是好?”

“该怎么说话,还需要朕多言吗?”封应然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又道:“只要你别多嘴告诉枕边人,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国师却不可能知道。”

雪春熙一直住在高塔上,除了身边几个白衣婢女,就只有封应然了。

他不说,白衣婢女是没胆子提起外边的事,雪春熙又如何会知晓?

顾青低着头,到底应了下来。

他心想蔓霜嘴巴不紧,此事真是要烂在肚子里才好。

封应然这么说,就是有办法让雪春熙相信,雪丹珍被送去温泉庄子将养着,起码三五年内不会有事。

三五年内雪春熙以为六姑娘好好的,再之后顺其自然说雪丹珍病逝,也不显得突兀了。

顾青慢吞吞退下,远远见封应然站在树下,忽然摘下一根枝桠,上面的梅花开得极好,只怕是要拿回去送给雪春熙的。

想到新君对七姑娘的用心,顾青对雪丹珍原本的一点怜悯也烟消云散。

封应然从出生起吃的苦头已经够多了,艰难地熬了过来,多少次游离在生死之间。

若不是他几次出手相救,顾青也不会保住性命到如今好好地站在这里,还娶回了心爱的姑娘。

再过几年,兴许他还会有孩子,阖家欢乐。

这都是封应然给自己的,包括如今的地位,让蔓霜能够安逸富足的生活。

难得封应然有了想要的东西,有了喜欢的姑娘,又如何能让人碍事?

思及此,他心底的踌躇散尽,脚步不由轻快了几分。

顾青心里琢磨着回府后得小心,万不能让蔓霜瞧出来了。

又考虑该挑什么样的人跟着伺候六姑娘,免得节外生枝。

听说雪丹珍被送去郊外的温泉庄子,雪春熙有几分惊讶,更多的是不放心:“六姐姐身子骨单薄,京郊离着不远,却是一路颠簸。”

“七姑娘放心,皇上派了两位御医跟着,一位是一直在六姑娘身边,方子大多出自他手。另外一位擅长医治不足之症,是皇上特意让属下广招良医,好不容易找来的。若是七姑娘不放心,属下把太医院的御医都叫来,让国师亲自挑选?”

顾青说到这个份上了,雪春熙自然没有异议。

她感激地看向封应然,开口道:“多谢皇上,让皇上费心了。”

“哪里,国师的事就是朕的事,何来费心二字?”封应然摆摆手,又蹙眉道:“只是七姑娘如今成了国师,不能轻易离开京中,恐怕要委屈七姑娘,这些年也不能亲自去探望六姑娘了。”

雪春熙心下也有些舍不得,只是雪丹珍在温泉庄子里能够好好养病,把身子骨调养好,这比什么都重要:“等六姐姐好些了回京,我也能见着她。只要六姐姐能好,这就足够了。”

顾青一直低着头,没敢看雪春熙,就怕自己的神色会露馅。

幸好雪春熙也没仔细打量他,只笑着问起蔓霜:“她还好吗?没再闹腾着要进宫来吧?”

提起此事,顾青就头疼了:“蔓霜一直想要进宫继续跟在国师身边,原本属下想着她跟国师姊妹情深,骤然分开的确舍不得,偶尔进宫跟国师见面,得了皇上允许也是可以的。”

他脸上带着喜色,小声道:“只是昨天蔓霜说是不舒服,属下得了皇上的恩典请了御医进府,蔓霜她有喜了,只是身子骨有些弱,这几个月不好再出府走动。”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雪春熙听了,脸上满是欢喜的神色:“没想到这丫头也要当娘了,还真是够快的。”

她替蔓霜高兴得很,只是手边没什么能送给蔓霜当贺礼,急得团团转。

高塔上的东西都是封应然置办的,全是他的,哪里能胡乱送人?

封应然看着她急得走来走去,小脸满是苦恼的样子十分有趣,轻笑道:“朕已经赏了东西,名义上是跟国师一并赏的。”

“那怎么好意思,”雪春熙赧然地笑笑,又见顾青递上赏赐的单子。

只有几样是好兆头的名贵玉器,其他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是蔓霜用得上的。

“顾叔要当爷爷了,置办了不少物件,连稳婆和奶娘都开始物色了。”

封应然提起此事就忍不住好笑,这才刚怀上就急着找稳婆,也算是京中头一份了。

雪春熙听了,好笑道:“管家怕是盼着这个孙子太久了,忽然来了,可不就紧张了?”

顾青苦着脸,无奈道:“如今蔓霜就是府里的瓷娃娃,谁都碰不得。就连属下想亲近亲近,也得被老爹赶到一旁去。说属下一介武人,手上没个轻重。”

蔓霜好歹是他的妻子,如今又有身孕,自己小心还来不及,哪里敢伤一根毫毛?

偏偏老管家比顾青还紧张,身边的丫鬟也是打醒十二分精神,别说靠近,就连坐在一起用饭也得隔着一张镯子,顾青目光里满是幽怨,都没能打动得了自家老爹。

“国师评评理,怀胎十月,难不成属下近一年都不能靠近蔓霜一步了?”

这让他如何能忍,从昨天到今天自己苦得就快要哭了。

雪春熙同情地看着顾青,只是也没什么好办法。

封应然挑眉,笑道:“朕会写信跟顾叔说一声,只怕蔓霜也是念着你的,总不能隔开你们两人。她怀着孩子可不能不高兴,回头再送一个擅长这些的御医过去。”

“谢皇上,”顾青喜滋滋地谢恩,他原本就是为了转开话题,免得雪春熙一直追问雪丹珍的事,没想到居然有意外之喜,不由满脸笑意。

等他走了,雪春熙不由羡慕道:“顾将军待蔓霜不错,这丫头没看错人。”

顾青已经被封为一品将军,依旧不骄不躁,也没嫌弃蔓霜的出身,反倒对她更好了。

如今因为不能亲近蔓霜而到皇帝面前哭诉,这样的臣子估计他也是头一份了。

不过也能证明,顾青压根就没当封应然是外人,这才会说出此事。

毕竟家丑不能外传,这话透出来,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蔓霜是国师的身边人,又是当作妹妹一样疼爱,他要是敢待蔓霜不好,不必国师出手,朕第一个就饶不了顾青。”

听了封应然的话,雪春熙笑笑道:“也是,有皇上在背后撑腰,我和蔓霜就能狐假虎威了。”

“要是谁敢欺负国师,只管告诉朕就是。”

雪春熙听得好笑,摇头道:“我住在高塔上,又有谁能欺负?”

就算想要欺负,也得爬上高塔来才行。

说到这里,她不免有几分好奇道:“最近上塔的文臣一天比一天少,今儿居然没看见一个上来,莫非真是放弃了?”

雪春熙总觉得这些文臣被先帝宠得厉害,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尤其几个老臣是钻了牛角尖,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封应然当然知道这些老臣不会轻易放弃,不在意地道:“无论做什么,朕只管等着接招就是了。”

收拾这些老顽固就得慢慢来,让他们心服口服,以后才能为自己所用。

所以封应然也不介意他们使劲折腾,反而是闹得越大越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惊吓

雪春熙在高塔上呆得闷,但是有封应然陪着倒也不觉得寂寞。

只是能看看热闹,自然不会错过的。

她还以为文臣会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直到看见四个年轻文臣抬着一顶软轿,上面坐着一个老臣子,不由目瞪口呆。

封应然不让人把奏折捎上来,索性老臣就说服四个年轻文臣抬自己上来。

可怜这些年轻文臣都是老臣的学生,拒绝不了,特地在府里练了好几天,以为万无一失。

只是瘦弱的身子骨哪里是几天就能练出力气来的,一人险些脱手,让软轿上的老臣给甩出去。

老臣愣是吓出一身冷汗来,不敢再坐在软轿了,让几人搀扶着他慢吞吞爬上来。

爬到一半,他已经气喘吁吁快走不动了,雪春熙都看得有点不忍心,封应然算是折腾老人家吗?

可是她不过探头张望,被老臣子发现了,隐晦地狠狠瞪了一眼,这又继续颤巍巍走石阶,雪春熙摸了摸鼻子站直身,自己似乎被老臣厌恶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进宫后除了封应然登基,曾见过这些臣子一面,再无交际。

他们怎的一副厌恶的模样,好像雪春熙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雪春熙的脸上藏不住事,封应然一看就问道:“怎么了?”

她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说出口,却又觉得自己像是在告状,连忙解释道:“我就是好奇,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妥当,得罪人了。”

封应然脸上没了笑容,冷哼道:“不过是认为朕执意搬到高塔上来,是国师的缘故。不能直接指责朕,可不就把罪过都推到国师身上去了?”

私底下说雪春熙妖言蛊惑他的不是没有,封应然都是一笑置之。

如今让她察觉了,封应然便有些不高兴。原本是折腾这些老头子,让他们消停些,谁知道是变本加厉,真以为自己那么重要吗?

看来还是该早早让这些老头子辞官回乡才是,主动走的,封应然还愿意给些体面,后代子嗣也不至于为难。

若是不识趣的,他也就不会心慈手软了。

封应然眯了眯眼,转头温和地道:“他们差不多上来了,国师不如避一避?老臣说话素来不客气,说些不好听的,倒是污了国师的耳朵。”

雪春熙点头,顺从地躲到最远的房间去了。

春望伺候在侧,压根就没留在外面,她想打听一下都没了办法,索性翻开一本书册,心不在焉地看着。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见封应然进来了,雪春熙不由惊讶:“那些臣子这就下塔去了?”

那么辛苦爬上来,没道理短短一刻钟就下去。

好歹要把写的奏折一股脑呈上,才没辜负爬了那么多石阶的艰辛。

再说,刚上来,估计这些体弱的文臣也没力气下去了吧?

封应然无奈地道:“老臣年纪大了,还非要登塔。上来后旧病复发,几个学生搬不动他,朕便让御林军上来把人送去塌下,御医也赶过来了。”

雪春熙叹气,这些臣子还真是穷折腾,不把自己折腾死了,估计也不会罢休:“他们这样何必呢?”

“谁知道,或许就是闲的。多派些差事下去,他们便会消停,没空在这上面痴缠了。”

封应然的话,她是深以为然。

简直是吃饱了撑着,要是忙起来,自然没那么多功夫纠结在这上面了。

估计老臣登塔被抬下去险些丢命的事,好歹给文臣敲响了警钟,终于让他们暂时消停了。

高塔难得清净,再没有人吭哧吭哧要爬上来打扰。

雪春熙跟封应然对弈再也不必担心有人打断,甚是畅快淋漓。

尤其今儿她赢了封应然一子,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了,笑眯眯地道:“皇上,承让了。”

封应然瞧见雪春熙喜上眉梢的模样,心下琢磨以后让她多赢两回,看着这笑脸就叫他忍不住跟着微笑。

只是安静的时日不过两天,就被顾青再次打扰了。

封应然的脸色有些冷,顾青也是无奈。

谁都不敢登塔来,也就推着他出面。

顾青下塔后才敢硬着头皮开口道:“皇上,那天的老臣回府后病了,今儿一早传信进宫,说是断气了。”

短短两天的功夫,那老臣居然死了,他也十分吃惊。

御医回宫来回话,也让顾青大吃一惊:“御医说是怒急攻心,加上年纪大了,这才没撑着…”

宫里那么多的好药能吊命,偏偏没能熬下来,还是气死的,顾青听了也十分无语。

这老臣的胸襟得多小,被封应然赶下高塔罢了,气得病了不说,最后竟然就这么气死了。

不过这气死了的事,在文臣里相当震撼,

没敢说新君的不是,就揪着七姑娘不放了。

顾青头皮发麻,却不得不说下去:“这老头子一死,家里跟文臣都是拐着弯的姻亲,都说国师塔上有不干不净的东西,不然好好的一个人,没道理说没就没了。”

“简直一派胡言,”封应然冷笑,就知道文臣要在这里做文章:“朕在高塔住了这么多天都没事,怎么他一上来就出事?不过是受不住朕落了他的脸面,这才活生生气死了,到头来却要把这罪过赖到国师头上去?”

其实不管是不是雪春熙的关系,估计这些文臣是对她有诸多不满。

谁让新君对国师处处维护,跟先帝甚至之前的皇帝甚是不同?

历代帝王对国师是又敬又怕,不敢亲近,却又不能被其他人所用,于是把国师关在塔上,就跟圈禁没两样,只利用雪家姑娘的卜卦之能。

但是封应然全然不一样,他跟雪家七姑娘走得实在太近了。

国师在百姓心目中犹如仙女一样,却依旧是异类,哪能不害怕?

这些臣子也是如此,他们生怕雪家有什么秘术会蛊惑人心,新君很可能就是这么被摄住了心魂,才会对雪春熙百依百顺,甚至拼命维护。

长此以往,要是雪家有野心,把封应然彻底控制住,又该如何是好?

就该在事情出现苗头的时候尽快掐掉,才不会到达不可收拾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