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占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做梦也没想到今天竟然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等等!”他大喝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颗颗解开了黑缎子马褂的连袢扣子,脱了马褂丢在冰上,又解了大褂,露出里面的紧身十三太保练功服来。

能逼得他于占魁以短打出战,这个陈子锟果然不简单。

“你小子,行。”于占魁阴着脸说了一句,听不出是在夸还是在骂,别人都不知道,只有于占魁自己明白,挨了那一顿快拳之后,胸中气血翻涌,一口热血硬是被憋回去的,这小子,是真的有功夫!

“怎么样,怕了吧?”陈子锟大大咧咧的说。

“哼哼,有点意思了。”于占魁居然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活动着脖颈和拳脚,浑身上下的骨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齐天武馆的徒子徒孙们兴奋起来,互相说道:“这回师父动真功夫了。”

“够那小子喝一壶的。”

“等着给他收尸就行,咱师父一生气,哪还有他的好。”

于占魁将手中的大褂撕了两条布下来,慢慢缠在了靴子上,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用腿法来拒敌千里之外,抵消陈子锟贴身近战的优势。

靴子上缠了布条,可以增加摩擦力,防止滑倒。

陈子锟见他如此,哪里会不明白,刚才一通暴打,已经彻底唤醒了他记忆中的格斗模块,虽然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学的武功,但是已经可以熟练自由的运用这些招式。

两人再次开打,令于占魁惊讶的是,对方这回居然用的也是腿法,而且自己根本看不出这是哪家的功夫。

于占魁个头不矮,即使是在北方也算是高个子,但是在陈子锟面前还是低了那么几寸,而且陈子锟的腿比一般人要长,一寸长一寸强,这就更增加了优势。

两人腿脚上下翻飞,看客们眼花缭乱,只知道不停地叫好。

大姑娘问干瘦老头:“这又是什么功夫?”

此时周围的人已经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几双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老头笑了笑,不再说话。

于占魁隐隐觉得有些吃力了,以往精准的判断力多次出现失误,对方好像是螃蟹一般有八只脚,他不知道应该防哪一个了。

忽然面门前出现一只脚,于占魁急忙伸手去拍,哪知道那是一记虚招,实招从侧方以雷霆万钧之势袭来,于占魁只觉得面颊被火车撞了一般,不疼,但是对心灵的震撼却是无与伦比的。

时间在这一刻都凝固了,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陈子锟的右脚正抽在自己脸上,然后自己就慢慢的飞了出去,同时嘴里的牙齿也和血一起溅了出来,这一切都像是慢放的电影镜头一般。

“咣!”耳畔传来巨响,于占魁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冰面上,嘴里又咸又甜,一摸,全是血。

“你这叫什么腿?”他强忍着肉体的痛楚和失败的耻辱问道。

陶然亭外,风乍起,日破云涛,金光漫洒,给那个打败自己的人身上镶上一层金边。

“佛山无影脚。”陈子锟一字一顿的说道。

雷鸣般的叫好声和掌声响起,武行里的朋友们精神抖擞,终于有人为他们出气了,于占魁再也得瑟不起来了,他们觉得今天比过年还开心。

赵大海露出欣慰的笑容:“锟子,真行!”

赵僻尘摇头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那个干瘦老头听到佛山无影脚五个字之后,也露出会心的笑容来。

“这就是了,原来他是宝芝林的弟子。”

“宝芝林是谁?”大姑娘问道。

“宝芝林是一家药店。”

“哦,您老知道的挺多,贵姓啊?”

“呵呵,知道一些皮毛而已,免贵,我姓杜。”

“哦,杜老头,你住哪里,我有空找你玩去。”

“这个…就免了吧,时候不早了,热闹看的也差不多了,告辞。”

干瘦老头走了,大姑娘耸耸肩膀,“怪老头。”

于占魁愿赌服输,把五百银元和那个翡翠扳指都留下了,带着徒弟们走了,走时也没和马世海打一声招呼。

马世海可气坏了,本想设局打死陈子锟,没想到却成就了他一番威名,爷几个也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小顺子可发了财,虽说今天到场的赌客们大都是花一两铜子儿小赌怡情一下,但是架不住赔率大啊,他到手足足三四十块大洋,赵家勇也发了笔小财,赚的满盆满钵。

外城警察署的许国栋带着马弁来到被武行中人众星捧月在当中的陈子锟面前,递上了一张名片:“陈少侠,交个朋友,遇到麻烦事就提我的名字。”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陈子锟打心眼里不喜欢任何穿军装警服的人,还是接下了这张名片。

“哦,是许署长,久仰。”

第二十八章 紫光车厂

在陈子锟打败于占魁之前,许国栋还存了收他当护兵的心思,算盘打得很仔细,准备在于占魁痛下杀手之前,千钧一发之际,自己拔枪示警,把陈子锟从于占魁拳下救出,让他承自己的恩,接下来的事儿就水到渠成了。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让他大跌眼镜,这小子居然打败了京城无敌手于占魁,这样的人物,岂是能屈尊给一个警察署长当护兵的?

所以许国栋没有冒然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而是留下一张名片就走了,交朋友是一辈子的事情,日子长着呢,慢慢处就是。

警察署长走了,气氛再度活跃起来,一帮练武的年轻人簇拥在陈子锟身旁,争着和他说一句话,如今他可是北京武行的英雄!

那些年长的武学前辈们,不好意思来和一个小年轻套近乎,但也不阻拦自己门下的后生们凑热闹,还是那句话,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时间慢慢处。

陈子锟也不含糊,大嗓门今天格外的洪亮:“有一个算一个啊,正阳楼饭庄,我请!”

宝庆、小顺子、赵家勇他们喜笑颜开,簇拥着陈子锟,凯旋英雄一般去了,赵大海被送进了花旗诊所救治,经诊断,确实断了一根肋骨,内脏也受到程度不等的震伤,但伤者体质极佳,休养一段时间应该没有问题。

庆功宴真就在正阳楼饭庄摆的,十个桌子,好酒好菜招呼着,这可是北京数的着的好饭庄,味儿地道,价钱也不低,席面两块大洋起,要搁以前,小顺子他们做梦都不敢来这么贵的地儿吃饭,今天沾陈子锟的光,享了一回口福。

请的都是武行里的朋友,大伙儿纷纷向陈子锟敬酒,顺便打听他的家门和师承,陈子锟一概打马虎眼应付了过去,一通大吃大喝,醉倒了一片,去柜台结账的时候,伙计告诉陈子锟,已经有人会过帐了。

“谁会的帐?咋不和我说一声。”陈子锟很纳闷。

伙计笑道:“想替您会帐的人可不少,刚才差点在柜上打起来。”

“还有这稀罕事?”

“可不,您今儿可为北京武行里的朋友扬眉吐气了,别说替您会帐了,我估摸着找您拜师学艺的人更多,保不齐得从前门排到天坛去。”伙计嘴挺贫,不过说的都是实话。

“嘿嘿,出名就是好啊。”陈子锟一边剔着牙一边溜达着回去了。

回到大杂院,果然有一帮年轻后生聚在门口,看到陈子锟过来呼啦啦跪倒了一地,口称师父收了徒儿吧,把陈子锟吓了一跳。

“都起来,这话怎么说的,实话给你们说吧,我只会打架,不会教人。”

小伙子们锲而不舍:“没事,俺们不跟您学本事都行,只求拜您老人家为师。”

合着是拉大旗当虎皮啊,这个风气可要不得,陈子锟佯怒道:“都他妈滚蛋,老子不收徒弟。”

小伙子们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嬉皮笑脸的跑了,仿佛师父发脾气骂人是天经地义,没脾气才叫奇怪。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大冷的天,杏儿一直在院子里等着,见陈子锟进来赶紧回屋打了一盆热水,搅了一个毛巾把来给他擦脸。

陈子锟又不是傻子,何尝不知道杏儿的心思,不过自己一颗心都在林文静身上,又怎么会染指宝庆的意中人呢,他胡乱擦了一把脸,含含糊糊的说:“喝多了,我回去歇着了。”

可是去哪儿歇着,小顺子在六国饭店值夜班,嫣红那不能睡,宝庆拉车去香山接斯坦利医生了,也不在家,赵大海受了伤,自己再去麻烦人家也不好意思。

总是寄居在大杂院不是个事,得买自己的房子。

当晚是跟果儿挤着睡的,凑合了一夜之后,陈子锟早早的起来,在院子里把昨天使过的拳术脚法温习了一遍,他隐约记得自己跟师父学过武功,但具体的场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一招一式却还都能记得,唯一能想起的那一记出神入化的脚法名字叫:佛山无影脚。

八点来钟,小顺子、宝庆他们都回来了,大伙儿聚在一块商议那五百块银洋该怎么花。

“照我说,先买个宅子,再买个铺面收租,娶一房媳妇,剩下的存到花旗银行吃利息,比什么都强。”宝庆瓮声瓮气的说。

小顺子不屑道:“五百块钱你还想买宅子,买铺面,保定府也没这个价啊,照我说,先去六国饭店开个房间,然后弄一身像样的行头,马聚源的帽子、瑞蚨祥的缎子马褂、内联升的鞋,到八大胡同开开眼。”

“打住!”宝庆打断了小顺子的口若悬河,质问道:“六国饭店,八大胡同,你这是想把锟子往火坑里带啊,那是咱平头老百姓去的地方么,金山银山也架不住那种花法啊。”

小顺子说:“宝庆你不懂,六国饭店那是上流社会人士出没的地方,以咱锟子的身手胆识,还愁不能结识几个贵人?有贵人相助,还愁没钱花。”

宝庆说不过他,郁闷道:“要是大海哥在这儿就好了,他保准知道该怎么花这个钱。”

陈子锟道:“其实你俩说的都有道理,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用来当钱引子最好,我想买几部洋车,开个车厂,慢慢把生意做起来,你俩没事的时候也能帮我一把。”

听到洋车,宝庆的眼睛亮了:“这个办法好,五百块钱能买五辆洋车,这生意小了点,不过也有赚头,我看行。”

小顺子也说:“这买卖能干,买东福星的车,要全新的,六国饭店门口一字排开,有我给照应着,生意绝对好,锟子,还是你有远见。”

陈子锟挠着脑袋嘿嘿地笑,他自己知道,开车厂主要的目的是想给自己创造一个拉着洋车接近林文静的机会,不过这个小心思可不能让弟兄们知道,要不还不得笑话死他。

“话又说回来,开车厂得有地方啊,咱这大杂院可不行,起码一个小四合院,这花费可不老少。”宝庆又皱起了眉头。

小顺子头脑挺灵光:“想办法就是,如今北京城空宅子多得是,三五百就能在外城买个不赖的三合院,咱买不起可以先租。”

陈子锟道:“房子的事不急,车得先买上,小顺子你刚才说什么东福星,他们家的车是最好的么?”

宝庆接口说:“这个我熟,要说最好,那得数虎坊桥西福星家的洋车,那叫一个地道,钢活儿好,拉到车厢散架都不兴发软的,铜活儿漆活儿更是没话说,他们家的车和别家不同,车厢有方的圆的两种式样,颜色有紫漆,黑漆两种,车厢和扶手上都雕花,当然价钱也贵,比东福星、起顺、双和顺他们都贵上起码三成。”

这样一说,陈子锟立刻想到徐二拉的那辆车,就是紫色的车厢。

“西福星的车,宅门用的多吧?”他问道。

宝庆一拍大腿:“对啊,那么好的车,车厂用不起啊,都是官宦人家买来自用的,后面钉一市政厅发的铜牌,那叫一个气派。”

陈子锟道:“那就买西福星的车,买紫色的,车灯要多配两盏,夜里亮堂。”

宝庆说:“那就配两盏电石灯,保管亮堂。”

“两盏不够,四盏!”陈子锟一锤定音。

陈子锟办事风格雷厉风行,说买就买,把五百大洋交给宝庆去置办车辆,自己一个人去了法源寺门口,想找胡半仙再算算自己的身世,可是找来找去都见不到胡半仙的影子了,问旁边摆摊子的人,人家告诉他,那个算命的就在这儿摆了一天的卦摊,从此就没出现过。

这事儿有点蹊跷,难不成胡半仙专门在法源寺门口等自己?

陈子锟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想到昨天忘了去辜鸿铭家上课,赶紧跑去椿树胡同,被辜教授好一通数落,为了惩罚他,今天的功课特特别重,要背二百个单词,外加繁琐到令人眼晕的拉丁语法。

陈子锟照单全收,依然是过目不忘,辜鸿铭对他大感兴趣,问长问短,老头儿是世外高人,陈子锟也就无所隐瞒了。

“辜教授,实不相瞒,我有底子,学这个不难。”

“哦?此话怎讲。”

“我以前跟一个老毛子男爵学过法国话和俄国话,洋文功底扎实着呢。”

辜鸿铭大感兴趣,立刻用法语和他对话,陈子锟对答如流。

“嗯,有点意思,不过发音不是很地道,有点红菜汤味道。”辜鸿铭捋着胡子笑道。

法语是俄罗斯上流社会通用的语言,用法语书信联系是一种时尚,既然陈子锟的法语教师是俄国男爵,那么他的口音里带点俄国味儿也在情理之中。

辜鸿铭耐心的给陈子锟纠正着发音,教他说一口地道的巴黎口音,陈子锟进步极快,令人惊喜不已。

任何一个做老师的遇到这种天才学生都会象捡到宝贝一样开心,甚至当家仆来禀告说有客人来访的时候,辜鸿铭毫不犹豫的托病挡驾,小老头完全沉浸在教书育人的乐趣之中。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辜鸿铭道:“不如你留下用饭吧,饭后我还想向你讨教一下俄语。”

陈子锟推辞道:“吃饭啥时候不行啊,我还得上刘教授家上课呢。”

辜鸿铭哈哈大笑,从来只有别人求着自己一同吃饭的道理,没成想今天一个拉洋车的苦力竟然拒绝了自己的邀请。

有意思。

“那我就不留你了,明天下午再来,不见不散。”辜鸿铭说。

从椿树胡同出来,陈子锟又去了刘师培家,在刘教授的咳嗽声中学习了半个时辰的国语,告辞出来,已经快到关城门的时间了。

赶紧一路跑回家,刚进大杂院就惊呆了,院子里摆着四辆崭新锃亮的洋车,钢辐条闪闪发光,细脖子铜喇叭在夕阳下闪着金光,一水的紫色圆形车厢,雕花车把,和街上那些洋车一比,简直就是鸭群中的天鹅。

宝庆和小顺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怎么样,气派吧,场面吧,一百二一辆,宝庆口水都说干了,人家给降了十块钱。”小顺子说。

陈子锟说:“好,功劳簿上给宝庆记一笔。”

宝庆问:“咱车厂叫啥名字?”

陈子锟看到夕阳照在紫色的雕花车厢上,有祥云一般的光彩,便道:“就叫紫光车厂吧。”

第二十九章 一件小事

紫光车厂,这名字响亮,小顺子和宝庆对视一眼,赞同的点了点头。

“锟子,你就是咱们紫光车厂的大掌柜。”

陈子锟赶紧摆手:“我干不了那个,当老板的得官私两面都得的开,站得住,我初来乍到的,人头都不熟,哪能干这个,我觉得这个掌柜让薛大叔来当比较靠谱。”

“我爹?”宝庆纳闷道。

“对,薛巡长最合适。”陈子锟道。

“可是我爹有差使啊。”宝庆挠着头,一脸的不解。

陈子锟微笑道:“你只管转告,答不答应是薛大叔自己的事情。”

前门警所的薛平顺拖着疲惫的脚步向家里走去,他今天又在茶馆坐了一天,啥事没干。

每天早上他都擦亮自己的旧皮鞋,装着上差的样子出门,其实他的巡警差使已经被革职了,起因就是那天他把陈三皮带到了马宅门口,让李警正和马警佐丢了面子。

自打大清朝办新式巡警那年起,薛平顺已经干了十五年巡警,十五年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开革就开革了,同僚们替他求情,可上面说,这事儿没有回旋的余地,薛平顺年老体弱,已经不适合当巡警了。

可老薛今年满打满算,才不过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啊。

薛家全靠薛平顺一个月七块钱的维持,眼瞅着年关到了,欠下的账还没还,差使却没了,年过不去了不说,连一家人的嚼谷都没了着落,薛平顺一夜之间彷佛老了十岁,步履比以前更蹒跚了。

回到大杂院的家里,把制帽往墙上一挂,回头一看,桌上摆着几个菜,一壶酒,宝庆喜滋滋的说:“爹,有好事。”

“啥好事?”

“大锟子买了四辆洋车,开了个紫光车厂,想请您当掌柜呢,就怕您警所那边的差使推不掉,毕竟干了十几年,有感情了…”

薛平顺精神一震,忙道:“干巡警也不是常法,做个小买卖才是正道,掌柜我是干不来的,打个杂还行。”

宝庆惊喜道:“爹,你答应了?”

薛平顺点点头,心中泛起一阵感慨,陈子锟比自家儿子要细心啊,他肯定是看出自己丢了差使,才请自己来车厂管事的。

这孩子,心好啊。

第二天一早,小顺子在大杂院门口放了一挂鞭炮,宣告紫光车厂开张,老少爷们都穿着出客的衣服簇拥在那四辆洋车旁边。

北京内外城的车厂不计其数,多的像崇外上头条的“五福堂”,朝阳门外的“马六”,“繁华”,起码都有二三百辆车,少的也有一二十辆,但是象紫光车厂这样,才四辆车就敢开张的微型车厂还真没见过。

这四辆车真叫漂亮,一水的雕花紫漆,车把上有保暖棉套,车帘子上镶着玻璃,最显眼的是脚踏板左右外帮上挂着四盏电石灯,那叫一个气派,北京城里挂四盏灯的可是头一份,这么漂亮的车,不找几个年轻力壮、身高腿长的壮小伙拉着,都对不起它。

本来说让宝庆负责拉一辆车的,但是他答应过给斯坦利医生拉包月,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能把机会让给别人,小顺子看着车也眼馋,但再漂亮的洋车也比不过六国饭店的吸引力,所以他也不能加盟。

这也没关系,北京城里别的不多,就是吃不上饭的闲汉最多,薛巡长人头又熟,很快就找了三个街坊小伙子,都是本份厚道的年轻人,把车交给他们也放心,还剩一辆车,由车厂老板陈子锟亲自拉。

薛平顺当车厂的掌柜,收车租、检查车辆损耗,虽说现在才四辆车,根本用不到专人来管,但陈子锟未雨绸缪,野心大大,要把紫光车行做到全北京数的着的大车厂,所以甭管规模大小,制度得先架起来。

紫光车厂开业,薛平顺也去市政公所办理车厂执照,他是北京当地人,车厂得用他的名字登记,临行前陈子锟拿了一张名片给他:“拿着这个,兴许好使。”

薛平顺一看,是外城警察署的署长许国栋的片子,顿时笑道:“那绝对好使。”

四辆车全放了出去,陈子锟拉着洋车直奔石驸马大街去了,在林宅门口把车一支,开始等人。

此时林宅正在接待客人,一个头发刚硬,留着一撮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坐在客厅里,和林之民夫妇谈笑风生。

“周先生,谢谢您给我们家介绍的车夫,那小伙子人不错,挺精神的,不过我们家现在用汽车了,所以…”林太太很客气的用上海腔的国语说道。

中年人把象牙烟嘴从嘴里拔出来,吐出一口烟道:“没关系的,我也是举手之劳,托一个认识的老巡警介绍的车夫。”

“那就好,树人兄,内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剥削阶级的存在,她觉得坐人力车就是剥削,而坐汽车就不是剥削。”林先生打趣道。

中年人道:“汽车夫驾驶汽车,也是一种劳动啊,只能说,坐汽车是换了一种性质的剥削。”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又扯了一些家常,中年人起身告辞:“给你们拜年了,我还有事。”

太太道:“正好我要去东安市场,送您一程吧。”

中年人道:“南辕北辙,不顺路啊,我叫一辆洋车就行。”

出了林宅,和林氏夫妇告辞,中年人瞅见胡同口蹲着的陈子锟,一招手道:“胶皮!”

陈子锟直起身子,打量着这个中年人,身量不高,神采奕奕,大褂的前襟上别着一杆自来水笔,看着就像个文化人,本来不想拉他的,但是不知怎么地,就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去哪儿啊您?”

“西直门,多少钱?”中年人迈步上了车。

“两个大子儿。”陈子锟拉起车便走。

年关临近,街上的人稀少起来,前几天的雪化完了,一条大路笔直,北风呼啸,把路上的浮土吹得干干净净,光秃秃的树叉子在风中颤抖着,这天真冷。

陈子锟撒开两条腿在空荡荡的大路上奔着,忽然路边一个老妇人横穿过来,陈子锟急忙减速让行,但车把还是兜住了老妇人敞开的棉背心,人慢慢的倒了下去,横卧在车前。

“没什么的,走你的吧。”中年人说道。

陈子锟却蹲下去,搀扶老妇人起来,这个老妇人让他想到了杏儿娘,大冷的天还在街上走,肯定是为了生活在奔波。

“你怎么了?”他问道。

“我摔着了。”老妇人有气无力的说。

陈子锟四下打望,看到一处巡警所,便扶着老妇人过去了,来到巡警所要了一碗热水慢慢给她喝下去,问她家住在哪里。

“我家在高碑店,来城里找我儿子的。”

“您儿子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我儿小名芳官,在城里跟人当学徒。”

“在哪个铺子当学徒?”

“找不着了…起先说是在大栅栏一家铺子当学徒,可人家说他前年就偷跑了,我的儿啊。”老妇人眼泪哗哗的往下掉,哭的那叫一个伤心。

陈子锟傻眼了,这可怎么办,看老人家这样子,怕是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了,大冷的天要是丢在外面,那不得活活冻死啊。

巡警跟着劝:“老人家,别伤心了,我劝您赶紧回高碑店吧。”

“家里没人了,我才来找儿子的,家里房子都塌了,让我回哪儿去啊。”老人家叹了口气,站起来说:“谢谢您二位,你们是好人,我走了。”

陈子锟忽地站起:“等等,大冷的天没地儿去,您先歇歇,待会上我那去。”

老妇人愣住了,陈子锟对巡警说:“哥们,麻烦你给外面把先生说一声,我不能拉他了。”

巡警出去了,陈子锟又仔细问了老妇人关于他儿子的一些事情,还是找不着头绪。

过了一会儿,巡警拿着一大把铜元回来,“那位先生真是好心,让我把这钱给你。”

“谢了。”陈子锟接了钱,先跑出去买了六个热腾腾的肉包子,用荷叶包了拿回来,放在老人面前。

“吃吧,先垫点肚子。”

老人感动的热泪盈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让您吃就吃,这儿有开水,别噎着。”年轻的巡警又给她倒了一碗水。

吃了包子,老妇人的精气神稍微提起来一些,陈子锟让她上车,一路拉回了大杂院。

见陈子锟拉回来一个无家可归的老太太,众人都惊呆了,合着大锟子不但开车厂,还办善堂啊,不过大杂院实在没地方再住人了,连陈子锟都是到处凑合,哪有空安置这个老太太。

陈子锟却这样说:“天无绝人之路,越是觉得黑暗的时候,越是接近光明的最后关头。”

果不其然,接近晌午的时候,有人过来传话说,赵僻尘老爷子准备搬回保定老家居住,这边的小四合院空着也是空着,准备租出去,问陈子锟陈少侠有没有兴趣。

“看看,运气来了不是。”陈子锟高兴坏了,当即答应下来。

更让他高兴的是,赵僻尘老爷子的这所宅子就在宣武门内,距离花旗诊所和林宅都是抬腿就到的距离。

第三十章 交通部次长家的小姐

其实赵僻尘早就动了归隐的念头,现在是电报铁路加快枪的时代,镖局早就成了过时的玩意,教几个徒弟也只是为了怀念当初的风光岁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