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于德顺赶紧去果子铺买了二斤茯苓饼桂花糕,提着就去了龙须沟南面的某处大杂院,一进院子,大家伙都点头哈腰和他打招呼:“于爷,吃了么。”

于德顺很矜持的点点头,来到一扇门前,轻轻叩门。

“进来。”里面传出中气十足一声喊。

于德顺进了屋门,这是两间北房,收拾的干干净净,墙边放着刀枪剑戟等卖艺的家伙,墙上贴着关公像,饭桌上摆着吃剩下的面饼和大酱,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汉子坐在炕上正缝补着衣服。

“夏师傅,歇着呢。”于德顺把糕点放到饭桌上,恭恭敬敬的站着。

“是于大爷啊,快请坐。”那中年汉子赶紧下炕招呼,搬椅子,倒茶,忙的不亦乐乎。

于德顺客气道:“夏师傅,咱是自家人,您可千万别客气,您要是客气,我下回不敢来了。”

两人客套了半天,终于进入正题,于德顺道:“不瞒您说,粪厂遇到难题了,有人要抢我们的粪道,此人武艺高强,非夏师傅出面不可。”

夏师傅笑道:“于大爷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一走江湖卖野药的,哪有什么真功夫。”

于德顺道:“夏师傅,您的工夫我是见识过的,那一手本事没有几十年的道行下不来,您放心,我不白让您出面,三百块现大洋,赶明就送到您府上。”

夏师傅淡淡的说:“于大爷,承蒙您看得起,可我真没这个本事,对不住了。”

“咣当”一声,门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大姑娘从外面进来,张嘴就说:“爹,为什么不去,三百块大洋啊!”

“小青!”夏师傅严厉的斥责了一声,大姑娘一跺脚,扭头又出去了。

“于大爷,管教不严让您见笑了,这事儿我干不了,您另请高明吧。”夏师傅一抱拳,言下之意就是送客。

于德顺没办法,只好告辞出来,刚出了大杂院,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三百块大洋可是当真的?”

一回头,原来是夏师傅的女儿,于德顺心里一亮,这事儿有门,于是道:“于某人吐口唾沫砸个坑,句句当真!”

夏小青道:“好,这三百块钱你明天送过来吧。”

于德顺喜道:“夏师傅愿意出马?”

“我替我爹出马。”夏小青一脸傲然。

于德顺迟疑道:“大姑娘…您…”

“怎么,不相信我的身手?实话告诉你,就连我爹都不是我的对手。”

“这个…好吧。”于德顺本来还有些担心,不过转念一想,夏大姑娘出马,那和夏师傅出马不是一样的道理么,闺女要是打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要是打输了,当爹的还不得出头,行,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你的对头是哪个?”夏小青现在才想起来问。

“就是打败过京城无敌手于占魁的陈子锟。”于德顺答道,他满以为对方会露出惊诧或者胆怯的表情,哪知道夏小青只是淡淡一笑,摸出几枚金钱镖一扬手:“着!”

于德顺回头一看,背后的大柳树上,七枚边缘锋利的金钱镖入木三分,力道十足,更令人称奇的是,居然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大姑娘,高手啊!”于德顺激动起来,挑起两手大拇指赞道。

夏小青得意的一笑:“小意思,别忘了那三百大洋。”

于德顺号称粪王,眼力价自然不差,当即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总共有十几块大洋,全都捧到夏小青面前:“大姑娘,小小意思,买点头绳啥的。”

夏小青毫不客气的接了大洋揣进兜里,约好了时间,冲于德顺一抱拳,大步流星的回去了,兜里的银元叮当作响。

于德顺望着她的飒爽英姿,不禁赞道:“大鼓书里说的穆桂英,兴许就是样子啊。”

夏小青来到家门口,速度放慢下来,蹑手蹑脚的推开门,就听到一声怒喝:“你干什么去了!”

“爹,你都看见了?”夏小青看到父亲一脸怒容,顿时明白过来,满不在乎的一撇嘴:“不就是帮人出头打架么,多大事啊,再说那个陈子锟的本事我也见识过,就那么回事,我自有办法赢他。”

夏师傅气的直抖手:“说了多少次你就是不听,咱家的功夫不能外露,不然有灭顶之灾。”

“爹,我心里有数,不会惹麻烦的,再说咱家里连隔夜的粮都没有,您又病着,再不弄点钱,不等仇人来追杀,自己先饿死了。”夏小青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毫不客气的顶撞道。

夏师傅气归气,但不得不承认女儿的话在理,一身的功夫不敢外露,只能靠在天桥耍把式卖万能胶谋生,最近自己又病了,哪有让女儿一个大姑娘抛头露面的道理,上次女儿夜里出去劫富济贫倒是弄了不少钱,可在自己的命令下,又把钱偷偷散给了龙须沟附近的贫民,家里依然还是揭不开锅。

“罢罢罢,你已经答应别人了,爹爹也不能让你为难,到时候爹爹给你压阵吧。”

夏小青高兴了,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夏师傅在后面喊:“干啥去。”

“买米去,米缸都空了。”一眨眼间,声音已经远去。

夏小青并没有去米铺,而是跑到陶然亭附近的一条胡同里,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门房见是她来了,笑呵呵打声招呼:“夏大姐来了。”

“来了,老师在家么?”夏小青说着,直入后宅,进了垂花门就看到一个老头站在庭院中央的金鱼缸旁悠闲地撒着鱼食。

“杜老师,我来了,明天要跟人比武,你得教我两招厉害的。”夏小青道。

杜心武微笑道:“和谁比武?”

“就是那个陈子锟,老师,你不是一直想摸他的底细么,不如跟我一起去,帮我掠阵。”夏小青一副兴高采烈,跃跃欲试的表情。

第四十八章 冤家聚头

夏小青在杜心武那里讨教新招数的时候,于德顺也没闲着,他寻思一个夏大姑娘撑不住场面,还得找几个厉害角色帮衬一下,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人,内城警署的巡官马老五。

干掏大粪这一行,免不了和官面上的人物打交道,于德顺和马老五就是这么认识的,谈不上交情有多深,逢年过节经常走动,好烟好酒伺候着而已,不到万不得已,于德顺还真不想求他,可如今还就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马老五的爹是开车厂的,四个兄弟都混的不错,算得上地方一霸,黑的白的都能摆平,更重要的是,听说马家和陈子锟有些过节,有了这层原因,那就更应该请他出马了。

于德顺亲自拿了请帖,跑去警察署请马五爷赴宴,别看他平时是人五人六的粪王,可是到了警察署就得跟个孙子似的,见谁都点头哈腰的,等走廊里溜溜站了一个多小时,马老五才召见了他。

一进办公室,于德顺就摘了帽子鞠躬:“给五爷请安。”

马老五穿着警服坐在办公桌后面,没戴警帽,大油头上擦满发蜡,锃亮无比,桌上摆着三炮台香烟,自己叼了一支,并不点燃,悠悠问道:“这不是粪王么,有什么事找我?”

于德顺赶紧上前帮马老五点燃香烟,笑道:“也没啥大事,好长时间没和五爷一起聚聚了,想找个机会表表心意,今天晚上正阳楼,位子都订好了。”

马老五一听是正阳楼,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那可是北京城最好的酒楼了,于德顺这小子平时吝啬的很,今天忽然出血请客,肯定是有求于自己。

“好,我晚上一定过去。”马老五欣然道,又把勤务兵喊进来说:“把晚上那几个局都给我推了。”

“谢谢五爷,您忙着,我就不打扰了。”于德顺又鞠了个躬,转身出去了,心里乐滋滋的,马巡官愿意帮忙,这事儿八成就赢定了。

于德顺回家换了出客的长袍马褂,认真用香胰子洗了把脸,把身上的大粪味去的干干净净,这才带着帐房和两个得力的兄弟,叫了洋车直奔正阳门饭庄,要了一个雅座包房,点了最贵的菜,最好的酒,又买了几盒三炮台香烟摆在桌子上,静候马五爷大驾。

到了六点钟,马五爷果然来了,不但来,还带了八个手下一起赴宴,这八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号称八大金刚,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饭庄跑堂的见这么多巡警老爷来吃饭,自然也是仔细招呼着,不敢丝毫怠慢。

酒过三巡之后,于德顺就把陈子锟霸占自家粪道的事情说了出来,马老五义愤填膺,破口大骂陈子锟狼子野心,不讲江湖道义,拍了胸脯说这事儿自己管定了。

“多谢五爷仗义出手!”于德顺端起酒杯,先干为敬。

这顿酒喝的天昏地暗,结账的时候,于德顺也不免暗皱眉头,幸亏未雨绸缪,带了足够的钱出来,要不然还得回家取去,那多尴尬啊。

这还不算完,酒后自然是要来点小节目的,五爷的手下表示要去八大胡同耍耍,当即于德顺的脸就变色了,八大胡同可不比正阳楼饭庄,吃什么喝什么都是明码标价,那里就是个无底洞,别看自己顶着粪王的名头,其实手上真没几个钱,八大胡同更没去过。

马老五道:“八大胡同好久没去逛了,老于,一起去吧,我请。”

于德顺只好舍命陪君子,叫了几辆洋车送巡警老爷们去八大胡同,打发粪厂伙计回去睡觉,自己一个人陪着就够了。

八大胡同是北京烟花之地,遍布青楼妓院,马老五是常客了,熟门熟路找了一家进去,老鸨都是阅人无数的人精,九个巡警,一个小老板,谁掏钱再清楚不过了,那还不好烟好茶好烟土可劲的上,花朵一般的姑娘们任由巡警老爷随便挑。

于德顺暗暗叫苦,今天可要大出血了,他一狠心,索性放开了,自己也叫了一个姑娘陪着大家喝酒打牌,一桌四个人,三个巡警对一个粪王,他不输才叫怪,打了一夜牌下来,硬生生输了五百多块钱,输的白毛汗都下来了,再输下去就得当裤子了。

见赚的差不多了,马老五懒洋洋一推手中的牌道:“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事,歇了吧。”

巡警们一人一个姑娘搂着睡觉去了,于德顺去柜上结账,陪酒陪打牌,一个姑娘是一块钱,陪夜是两块钱,一共十个姑娘,这就是三十块钱,另有烟酒茶钱和给老鸨龟公的小费,一共是四十块带点零头。

花销不算多,但粪王的心里在滴血,他的钱不是坑来的骗来的,是靠粪夫们一勺一勺刮来的,这么大手大脚的糟践钱,他还是头一遭。

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了保住粪道,花再多都值得!

回到家里已经十二点了,媳妇给他打了洗脚水,帮他捏着肩膀,轻声说:“晚上闫大哥来了,武馆的于师父听说这个事儿了,他老人家说一笔写不出两个于字,明天会派人过来帮忙。”

于德顺心中一喜,于占魁和陈子锟素有梁子,他老人家出马,胜算又多了几分,不过头疼的事也来了,武馆那帮人不比马老五好打发,几百块大洋又出去了。

正想着心事,媳妇说话了:“当家的,你调兵遣将的,把动静闹得那么大,怎么就不先去那边摸摸底,人家到底是不是要抢咱的生意,按说这拉洋车的和掏粪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啊。”

虽然承认媳妇说的有道理,于德顺还是嘴硬道:“妇道人家,你懂什么。”心里打定主意,明天到了地方先礼后兵,看看对方到底什么意思,实在谈不拢再动手。

第二天一大早,夏家父女先到了,夏小青一身藕色练功服,腰带扎的紧紧地,脚上一双抓地虎小蛮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利索劲,夏师傅倒是穿了件长袍,看起来不像个卖艺的,倒像个教书先生。

过了一会,武馆的人在闫志勇的带领下也来了,一个个精神抖擞,剃着光头,十三太保的精悍短打,腰里别着趁手的家伙,什么三节棍九节鞭之类的,两帮人在粪厂门口碰面,于德顺上前招呼,问于占魁于师父怎么没来。

闫志勇说于师父等会过去,让咱们先去,于德顺心里明白,于占魁牌大,和五爷一个级别的,要最后才出场,他便带着武馆的师兄弟们和夏家父女去附近的大茶馆,一人一碗烂肉面先吃着,吃饱喝足了,粪厂那边的精干伙计也预备好了,一共是三十多口子人,除了夏大姑娘之外,一水的棒小伙子。

在茶馆吃饭的时候,还出了点小岔子,武馆的一个兄弟调戏了夏大姑娘两句,当场就被她赏了两个脆的,要说这小娘们出手真够狠的,门牙都差点打掉,要不是于德顺苦劝,闫志勇弹压,还没出师就得先内讧。

一帮人浩浩荡荡冲紫光车厂来了,此时车厂的伙计们还正在洗漱吃饭,陈子锟厚道,把厢房腾出来给车夫们住宿,一早一晚还管饭,棒子面窝头,稀饭辣咸菜管够,这儿正吃着呢,一个伙计跑进来大呼小叫:“不好了,那帮掏粪的又来了,还带着家伙。”

陈子锟大怒:“昨天的账还没给他们算清楚呢,还敢上门找打,弟兄们,抄家伙!”

昨天那场架打得莫名其妙,王栋梁出门就让人揍了,然后两下里互殴了一场,到最后也不知道为啥打起来的,陈子锟一口气憋到今天,还没去粪厂找麻烦,倒被他们先找上门来了,岂能善罢甘休。

于德顺一帮人气势汹汹过来了,把紫光车厂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车夫们拿着木棍和他们针锋相对,不过力量对比悬殊,车厂总共才七辆车,双班倒才十四个车夫,还有一大半是不住车厂的,就算加上薛平顺、陈子锟,也不过十个人,处于一对三的劣势。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粪厂的伙计们是为了生计而战,武馆的师兄弟们是为了报师父被打败的一箭之仇而战,群情激奋之下,哪还顾得上讲什么道理,嗷嗷叫着就往前冲,于德顺拉都拉不住。

可是这帮急先锋们冲的快,败的也快,刚冲到门口就潮水一般退了下来,然后就看到陈子锟笑吟吟的从大门里出来,一手拎一把盒子炮,击锤杀气腾腾的大张着,黑洞洞的枪口瞄着众人。

“一大早的就带人过来,这是打算拆了紫光车厂啊?”陈子锟好整以暇的问道。

于德顺刚要说话,一个武馆徒弟嚷道:“有种你别掏枪,咱们拳脚上见个真章。”

陈子锟嗤之以鼻:“凭什么,你们拿着家伙打上门来,还要求我不能用枪,这是谁家的规矩?”

众人语塞,无言以对。

陈子锟更加嚣张,挥舞着两把盒子炮大马金刀的站在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忽然破空之声激响,陈子锟就觉得手中一震,虎口都有些发麻,盒子炮差点脱手。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颀长苗条的大姑娘从人群后面走出,冲自己说道:“刚才我手偏一偏,你一对招子就瞎了。”

这位大姑娘,正是用万能胶把陈子锟粘在石凳子上,又一人力敌三名流氓的那位卖艺女子。

而打中盒子炮的是这位大姑娘发出的暗器,两枚边缘锋利无比的金钱镖,和在马家宅子里出现过的金钱镖一模一样。

第四十九章 南北大侠

人眼熟,镖更眼熟,再前后联想一下,陈子锟顿时明白眼前这位大姑娘就是在马家宅子里飞镖搭救自己的那个神秘飞贼,那一袋子大洋也是她送的,说来自己欠她老大一个人情,不过这个当口可不是论交情的时候。

“呵呵,大姑娘,要比划比划还是怎么着?”陈子锟把两把枪抛给薛平顺,卷起了袖子。

“哼哼,正有此意。”夏小青虎视眈眈,两人四目相接,脚下开始走位,互相寻找着破绽,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走了两圈,还没动手,有人不耐烦了,喊了一嗓子:“看对眼了,还打不打?”

说话的是闫志勇带来的师弟,本来他们就心里不平,觉得于德顺不讲究,既然劳动了齐天武馆的兄弟们,何必再请两个野路子过来,请了也就算了,还拽的二五八万,兄弟们和她开句玩笑,动手就打人,打人也就罢了,到了地方她居然还第一个出头露脸,完全不把齐天武馆的人放在眼里啊。

夏小青一扭头,厉声喝道:“叫什么叫,姑奶奶出手,都睁大招子学着点!”

话音刚落,整个人如同疾风般扑向陈子锟,两人顿时打作一团,就听一阵拳脚衣襟之声,动作快的令人目不暇接,从大门口直打到院子里,一帮人都跟着进来,沿着墙根站着,腾出一大块空地让两人交手过招。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陈子锟心中暗暗吃惊,这位大姑娘一身功夫当真漂亮,没有十年以上的苦练绝对出不来,不过女人就是女人,灵巧速度有余,力量还是不足。

夏小青也暗自惊叹,陈子锟的功夫果然了得,怪不得于占魁败在他的手下,要不是自己从小跟着爹爹练武,功底扎实,最近又拜了杜心武为师,得高人指点精进许多,要不然还真打不过这小子。

两人惺惺相惜,拳脚上的力度就减轻了不少,从招招致命变成了切磋武艺,一招一式点到为止,拳来脚往打得花团锦簇,眼花缭乱,在于德顺、薛平顺这些没练过武的人眼里,那真叫一个漂亮,但是在齐天武馆这些人眼里,那就不是一回事了。

都是练武的,谁的眼里也揉不得沙子,合着这大姑娘是吃里扒外,跑这儿假打来了,当时就有人看不下去,高喊一声:“小婊子,你吊汉子呢!”

这句话骂的有点狠了,夏小青当即停了手,狠狠盯着武馆这帮人,“哪个说的,站出来!”

一条大汉抱着膀子横眉冷目道:“爷爷说的,怎么着,你咬我啊。”

夏小青手一抬,“啪”的一声,大汉脸上就挨了一记狠的,满嘴的血啊,门牙都崩掉了半颗,幸亏这是一枚飞蝗石,要是换了金钱镖,怕是以后喝水都得从腮帮子漏出来了。

这还了得,都见了血了,齐天武馆一帮人张牙舞爪要扑上去,把个于德顺急的差点哭出来,这闹得什么事啊,正事没摆平,自己人先打起来了。

“闫大哥,您说句话啊。”他苦苦哀求闫志勇,可闫志勇心里也窝火,冷着脸子不理他。

正要开打,就听一声喝:“都给老子住手!”

大伙儿回头一看,是师父于占魁到了。

撑腰的来了,徒弟们自然偃旗息鼓,不过依然是剑拔弩张,杀气腾腾,腰里的九节鞭什么的都亮了出来。

于占魁扫视一圈,向于德顺微微点头示意,看到自己的爱徒嘴上流血,他心里就有了计较,淡淡问道:“谁打的?”

声音不大,但是充满霸气。

夏小青可不怕他,朗声道:“他嘴欠,本姑娘教训了一下而已。”

于占魁打量着夏小青,把她当成了陈子锟这边的人,勃然色变道:“敢打我齐天武馆的人,你真够胆子!”

“齐天武馆怎么了,嘴里不干净就要教训。”夏小青眼皮一翻,没好气的说道,显然不把于占魁放在眼里。

于占魁今天就是来报一箭之仇的,上次稀里糊涂被陈子锟打败,回去之后他琢磨了很久,认为败在轻敌上,输的憋屈,所以当闫志勇把粪王求助的事情告诉他之后,他当即决定出手相助。

几天没见,陈子锟这边就添了人手,看这姑娘的身手和胆色,应该和陈子锟是一对儿。

“好,你们两口子一起上吧。”于占魁说罢,一拧身子就冲着夏小青上去了,攻其必守,他这是有策略的,攻击老婆,当丈夫的自然心慌,心一慌阵脚就乱,阵脚一乱就得输,所以虽然扑向夏小青,其实防备的还是陈子锟那边。

可于占魁猜错了,夏小青根本不是陈子锟的媳妇,她也是来帮于德顺助拳的,于情于理,陈子锟都没有出手相助的道理,所以他纹丝未动,反而抱着膀子饶有兴趣的看起了热闹。

夏小青却慌了,虽然她练功多年,但是实战经验却不多,尤其是和高手过招的机会很少,于占魁久经沙场,气魄夺人,一个大鹏展翅跃过来,当时她就乱了阵脚。

于占魁直取夏小青,忽然自己阵营里跳出一人来,伸手就把于占魁的拳头攥住了,这人看起来面带病容,身板也不甚魁梧,穿的是普普通通的棉袍子,放到街上根本不显山露水,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硬是把齐天武馆的馆主,曾经打遍北京无敌手的于占魁给按住了。

“这人是谁!”于占魁心中巨震,就算是陈子锟也不能一把攥住自己的拳头啊,此人武艺不浅啊。

“爹。”夏小青脆生生喊了一句。

“于馆主,小女无礼,我替她向您赔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个丫头片子一般见识。”夏师傅客客气气的说道,但依然攥着于占魁的拳头,女儿的爹的命根子,调皮归调皮,可也容不得外人教训。

于占魁脸上有些挂不住,被陈子锟打败也被罢了,现在又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汉子制住,还拿这种话挤兑自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猛然发力,千钧之力排山倒海一般打过去,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夏师傅面色不改,风轻云淡。

邪行了!齐天武馆的徒弟们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今天是来找陈子锟的晦气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不对,是两个程咬金来,于德顺这小子到底唱的哪一出,合着诚心和我们过不去还是咋滴?

两人较劲,谁也插不上手,慢慢的,于占魁头上升起一层雾气,夏师傅额头上也出现一层细密的汗珠,夏小青知道爹爹患病尚未痊愈,一颗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于占魁能感觉到,对方气力渐渐不支了,他不由得狞笑了一下,内劲源源不断的施加过去,今儿个必须把面子找回来,不把这汉子打死起码也得打残喽。

夏师傅撑不住了,无奈骑虎难下,忽然一人飘然而至,在两人手腕上轻弹一下,于占魁和夏师傅缠在一起的四只手顿时分开了。

“给老朽一个面子,别打了。”来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貌不惊人,口气不小。

于占魁心中暗惊,怎么高手一个接一个出啊,当年自己打遍北京城的时候,这些人怎么都不露面。

“你丫挺的谁啊!”一个武馆弟子不知好歹的喝道。

老头刚要说话,外面一阵嘈杂,马老五带着一队巡警及时杀到了,老马家和陈子锟的仇可深着呢,一直想找个机会雪恨,可巧遇上粪王这档子事儿,正好用来办紫光车厂,直接治他们一个聚众斗殴的罪名,把车夫全拘了,让你喝西北风去,功夫好有蛋用!

巡警们耀武扬威,拿警棍指着现场所有人,嘴里吆喝着:“都站好,别乱动。”

马巡官一身制服笔挺,腰里挂着盒子炮,神气活现来到现场,左右看了看,厉声喝道:“聚众械斗,成何体统,全给我带走!”

于占魁不吱声,他知道马老五不是冲自己来的,就算把武馆弟子抓了去也是做个样子,前脚抓后脚就放,不过紫光车厂这些伙计就没这么幸运了,肯定要拘押个十天半月的,最后弄到车厂倒闭,马家才能小出一口恶气。

巡警们正要抓人,那个干瘦老头说话了:“这位巡官,我们在这儿以武会友,你凭什么抓人,难道吴炳湘就是这么教你们做事的?”

马老五一愣,这谁啊,张口就提警察总监的名字,不简单啊。

“您是哪位?”马老五说话小心翼翼的,北京城藏龙卧虎,指不定就碰上个惹不起的主儿。

“我叫杜心武。”老头说。

全场人都变了脸色,杜心武,南北大侠!

马老五脸色变得最快,立刻笑语盈盈,春风拂面:“杜大侠,卑职不知道是您老人家驾到,对不住,您包涵,打扰,打扰,弟兄们,撤!”

巡警们呼啦一下全走了,马巡官点头哈腰倒退着出去,要知道杜心武可不是一般练武的人,他不但武功高强,还是革命先驱,当过孙中山、宋教仁的保镖,在南京临时政府、北洋政府都担任过职务,如今虽然已经退出政坛,但威名远在,就算是警察总监吴炳湘到了,也得客客气气喊一声杜先生。

于占魁也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厉害,原来是杜心武到了,他虽然嚣张跋扈,但也不是目空一切之人,知道自己不管是江湖辈分还是武功,都比南北大侠差了一大截,既然对方连杜心武都请来了,这场架也没啥好打的了。

“杜大侠,久仰了,改日再来拜会,告辞。”于占魁一拱手,带着齐天武馆的人也撤了。

院子里只剩下紫光车厂的车夫们和粪厂的伙计们,以及杜心武和夏家父女,一帮人大眼瞪小眼,最后陈子锟问道:“粪王,还打不打?”

打个毛啊,夏家父女临阵倒戈,又来了个杜心武,把于占魁和马巡官都给吓走了,于德顺是有苦说不出,哭丧着脸说:“各位爷们,叨扰了,回见。”

一帮粪夫灰溜溜的走了。

一场风波结束,车夫们也各自拉着洋车干活去了,院子里恢复了平静。

陈子锟拱手道:“咱们是不大不相识,都进来坐吧,杜大侠,上次您来拜会,我还没来得及回拜,真是对不住了。”

杜心武笑道:“无妨,咱们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陈子锟纳闷了。

“十年前你我有过一面之缘。”杜心武道。

第五十章 你掏与不掏,粪就在那里

杜心武此言一出,陈子锟就觉得呼吸急促了起来,终于有一个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出现了,他赶紧道:“怠慢各位了,咱们屋里说话,杜大侠,请,还有这位大叔和这位…女侠,请。”

一声女侠把夏小青喊得半边骨头都酥了,浑身上下轻飘飘的,刚要迈步,夏师傅说话了:“今日之事多有冒犯,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一拱手就要走,见女儿赖着不挪窝,夏师傅沉下脸道:“小青!”

父命难违,夏小青只好撅起了嘴,求助的目光看向杜心武。

薛平顺虽然不是武行中人,但好歹是紫光车厂的掌柜,人情世故比陈子锟练达多了,他打圆场道:“不打不相识,都是自家人,客气啥,大老远的来了,进来喝杯茶的交情都没有么。”

杜心武也笑道:“请留步,正好我有件事和夏师傅说,不如借小陈的地方谈了。”

南北大侠发话了,夏师傅不好拒绝,只好点头答应:“请。”

几个人往正房里走,陈子锟故意落在后面,悄悄问道:“你叫夏小青啊?”

“怎么,你有意见?”夏小青一瞪他。

“没有没有,这名字怪好听的。”陈子锟嬉皮笑脸的说。

到了屋里,分宾主落座,王大妈端上茶水,一番寒暄之后,杜心武先对夏师傅说:“老夏,我想收你女儿为徒,你意下如何?”

夏师傅当场就呆了,愣了片刻之后摇头道:“谢谢杜大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爹!”夏小青急的直跺脚。

莫说她了,别人也都跟着着急,杜心武是什么人啊,海内闻名的南北大侠,一等一的国术高手,又是革命先驱,据说他老人家可不轻易收徒弟,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夏师傅竟然一口拒绝了,他要是个不懂武术的乡村匹夫也就罢了,可他分明也是个高手,如此这般,大家就看不明白了。

被拒绝了,杜心武倒也不生气,淡淡一笑揭过此事,对陈子锟道:“十年前我见过你,那时候你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被大人带着去找我拜师,你还有印象么?”

陈子锟摇头道:“不瞒杜大侠说,我脑子受过伤,以前的事情记不起来了,我还想请杜大侠仔细说说,当时我是被谁领去的,是我的父母么?地点又是在何处?”

杜心武道:“原来如此,事情是这样的,光复会的陶成章带着几个人到我日本东京的寓所拜访,同行的有一个男孩,眉眼和你相似,名字不晓得,想必就是你了,当时陶成章请我教授你武功,我因为另有要事情就婉拒了。”

“然后呢?”陈子锟一脸的迫切。

杜心武一摊手:“没有然后了。”

“那…陶成章现在哪里?”陈子锟继续追问。

“七年前,在上海遇刺身亡了。”

一阵沉默。

良久,陈子锟终于说道:“杜大侠,十年前你没有收我为徒,大概不是因为另有要事吧。”

杜心武笑道:“不错,那只是一个托辞,当时光复会和我们同盟会关系不睦,再加上我当时觉得你根基不是很好,就没收你为徒,不过现在看来,是我看走眼了,你确实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陈子锟道:“谢谢杜大侠夸赞,我是野路子出身,瞎练的。”

杜心武道:“你也不是瞎练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陶成章他们带你寻遍天下名师,你的功夫里汇集了少林童子功、宝芝林黄家的腿法,还有精武门的迷踪拳,或许你还有其他功夫在身,这些不同门派的武功被你融会贯通,随心而发,近十年来,我一直在留意学武的苗子,呵呵,终于被我发现了两个。”

陈子锟和夏小青对视了一眼,表情怪异,合着杜大侠收徒弟收上瘾了啊,刚被拒绝了一个,又要收第二个。

“杜大侠,我想请问,您收徒的目的是什么?”陈子锟问道。

“你问的很好,我收徒弟,是为了发扬国术,发扬国术,是为了振兴中华,使我国民强身健体,体魄强了,国家也就强了。”杜心武说的慷慨激昂,陈子锟却并未响应,只是摇头:“我不愿拜您为师。”

这回更是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就连夏师傅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仔细端详了陈子锟两眼,这小子真是看不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