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你呢?”

“我也不会。”

两人面面相觑,继而大笑起来,林文静笑的前仰后合,指着陈子锟笑道:“阿叔,你不会还买车啊。”

陈子锟笑了一阵,忽然觉得林文静笑起来的样子挺好看,就停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笑脸,林文静似乎感受到了阿叔火辣辣的目光,赶忙止住笑,问道:“那怎么办呢,你总不会推着回家吧。”

“谁也不是生来就会骑脚踏车的,不会可以学嘛,看我的。”陈子锟说着骑上了这辆二十六英寸轮的脚踏车,他身高腿长,骑上之后双脚可以着地,两腿一蹬脚踏车就向前滑行而去,扭啊扭的蛇形前进,绕了一圈之后,竟然很像一回事了。

陈子锟将车刹在林文静面前,问道:“要不要我教你啊。”

“嗯…”林文静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脚踏车的诱惑,点头答应,“好啊。”

于是,两人找了一条僻静的胡同,陈子锟扶林文静骑上脚踏车,在一旁护卫着,指导着,林文静冰雪聪明,不大工夫也学会的差不多了,只是胆子太小,只敢在没人的道路上骑,还得陈子锟在后面屁颠屁颠的跟着护驾。

“阿叔,你可千万别撒手啊。”林文静喋喋不休的念叨着。

“不撒手,护着你呢。”陈子锟的声音一直在身后响着,给了林文静极大的信心和安全感,行车规矩从歪歪扭扭变成了笔直。

“我会骑脚踏车了。”林文静欣喜的大叫,一回头,陈子锟却早已撒手,站在远处了。

“相信自己,就一定会成功。”陈子锟微笑着说。

林文静停下车子,用力的点点头:“记住了。”

洋人教堂上的大钟敲响了五点的钟声,林文静忙道:“我得赶紧回家了。”

陈子锟接过脚踏车,道:“我送你吧。”

林文静歪着头想了想,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好,但是自己经常坐阿叔拉的洋车,这一回只不过换成脚踏车而已,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所以她还是很乐意的坐上了脚踏车的后座。

“开动喽。”陈子锟脚一蹬,脚踏车在空荡荡的胡同里急驰而过,吓得林文静急忙抓住他的衣服:“太快了,吓死人了。”

“害怕就搂住我的腰。”陈子锟道。

林文静才不好意思搂他的腰,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后襟,不过这样还是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眼球,一些上年纪的人不由痛心疾首道:“伤风败俗啊。”

回到石驸马大街后宅胡同林宅门口,陈子锟停下脚踏车,让林文静先跳下来,然后自己也下了车,把车子支起来,笑咪咪的说:“林小姐,这辆车送给你。”

“送给我?不要不要,太贵重了。”林文静慌忙摆手。

“那是不敢要还是不想要呢?”陈子锟继续笑问。

“是…不敢。”林文静摆弄着衣角低声说道。

“为什么不敢?”

“阿叔为什么非要送我脚踏车?”

“因为你说过想要一辆啊,你想要的东西,我都想办法弄来给你的。”

林文静沉默了,她虽然天真无邪,但并不是一个笨女孩,此刻她已经全明白了,钢笔、烤鸭、焰火晚会入场券,甚至还有六国饭店那位神秘的先生,都出自陈子锟的手笔。

“可是…阿叔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林文静低着头,声音像蚊子一样。

陈子锟抓耳挠腮,张口结舌,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他的豪迈和英勇全都不知所踪了。

正在尴尬之际,张伯出来了,看到两人站在门口,顿时奇道:“怎么不进来?”

陈子锟忙道:“我还有事,回见。”说完撒丫子跑了。

“这孩子,闹得哪一出啊。”张伯纳闷道,又看看脚踏车,“小姐,这车?”

“张伯,帮我抬到院子里去吧。”林文静道,又看了看陈子锟仓皇逃走的背影,心里竟然美滋滋的。

张伯帮忙把脚踏车抬进了院子,米姨看到林文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辆崭新的外国脚踏车,顿时心头火起,不过此时教育部的一些同事正在探望林之民,所以不便发作。

等同事们走了,林太太发飙了,恶狠狠地质问林文静,脚踏车是从哪里弄来的,林文静自然老老实实的回答说是别人送的,林太太哪里相信,讥笑道:“好笑了,几百块的脚踏车,怎么没人送阿拉一辆。”

又逼问林之民:“说,是不是你出钱给她买的,病成这样还乱花钱,当真是不想过日子了!好,阿拉带文龙回上海,侬父女俩一起过好啦。”

病榻上的林之民苦苦解释,太太就是不吃这一套,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直到大半夜还不安生。

脚踏车孤零零的停在院子里,谁也不敢去碰,林文静躲在西厢房里对着孤灯潸然泪下,耳畔依然是正房里传来的怒骂声。

陈子锟没回车厂,而是溜到了京师警察厅看守所附近,找了个旮旯蹲着,七点多钟的时候,目标终于出现,一个穿黑制服的狱卒从看守所里出来,哼着小调扬长而去,陈子锟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尾随过去,疾步上前照头就是一板砖。

这可不是洋人盖房子用的那种红砖,而是货真价实的大青砖,保不齐还是乾隆年前烧制的,那份量老重了,一砖下去,脑浆子都能砸出来。

不过陈子锟手上还是留了劲的,只把狱卒砸昏过去,迅速在他身上摸索一番,汉米尔顿银怀表先抄过来,然后是几块大洋,一些零碎钞票和铜子儿,一股脑摸走,丢下狱卒扬长而去,到胡同口叫了辆洋车,直奔柳树胡同去了。

到了大杂院,宝庆正蹲在门口,看见陈子锟下车,顿时跳起来喊道:“回来了回来了。”

一进院子,满鼻子都是酒菜香味,原来是老赵家摆宴为儿子压惊,同时感谢老少爷们的鼎力相助,薛大叔也被请到了席上,但是主座却空着。

“大锟子,上座给你留着呢。”大海媳妇端着一盘子凉拌耳丝过来,笑吟吟的说。

“我不敢坐,还是请赵大爷或者薛大叔坐吧。”这种场合陈子锟从不托大,说啥不愿意坐上首,最后还是让大海爹坐了,陈子锟在一旁陪坐,在开席之间,他把银怀表掏了出来:“大海哥,接着。”

赵大海眼疾手快,接过了怀表,搭眼一看,正是自己那一块,顿时笑道:“真有你的。”

陈子锟呵呵一笑,大家心照不宣。

席上坐着的都是男人,推杯换盏喝个不停,女人们在厨下帮忙,烧火做饭,端菜盛饭,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狗剩开始不老实了,在桌子底下爬来爬去的,忽然拱了出来,摆弄着陈子锟胸前的北大校徽问道:“叔,这是啥?”

陈子锟道:“这是北京大学的校徽,蔡元培校长亲自给叔叔戴上的哦。”

大家惊讶起来,小顺子瞪着眼睛问道:“大锟子,你别吓我,你啥时候成大学生了?”

陈子锟道:“还没,不过快了,蔡校长让我报考北大呢。”

大家啧啧惊叹,端菜上来的杏儿听说陈子锟要上北大,顿时黯然神伤,人家是堂堂大学生,自己不但不识字,还裹着小脚,看来还是断了心思比较好。

赵大海道:“我正愁找不到有学问的人给儿子起学名呢,眼瞅着狗剩就要开蒙读书了,不如大锟子帮你侄子取个学名吧。”

陈子锟当仁不让,思索片刻道:“为了铭记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就叫铭吧,不过单字不好念,不妨再加一个字,就从我的名字里取,子铭,怎么样?”

“赵子铭,嗯,这名字好,朗朗上口,又有阳刚之气。”赵大海品头论足,几个老家伙也颇以为然。

赵大海把儿子叫过来说道:“狗剩,你以后就叫赵子铭,记住了,这是你锟叔帮你取得名字。”

第七十二章 病故

赵大海的年假结束了,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就要乘坐火车赶赴郑州上班。

第二天一大早,赵大海早早的起来,在院子里做操锻炼身体,媳妇在厨下忙着烙饼,煮鸡蛋,从北京到郑州,火车要走好几天,得预备点干粮才行。

大海娘把儿子的行李都整理妥了,一个包袱卷,里面是新做的褂子裤子,还有一双布鞋,针脚细密,每一根线都蕴含了母亲的慈爱。

赵子铭被吵醒了,趴在床头看奶奶整理行李,托着腮帮子问道:“奶奶,爹爹啥时候回来啊?”

“再过年的时候你爹就回来了。”奶奶轻轻抚摸着孙子的脑袋瓜。

时候不早了,赵大海回屋吃了早饭,换了衣服,在家人的簇拥下出了大杂院,看到门口居然停了四辆洋车,陈子锟带着三个车夫早早等在这里了。

“大海哥,我们送你。”车夫们齐刷刷的说着,帮忙把行李抬到了车上,大海一家人全都上了车,直奔正阳门西站而去。

赵大海是京汉铁路上的工人,乘车免票,陈子锟去买了几张月台票,和大家一起把他送到了月台上,汽笛长鸣,白雾茫茫,离愁别绪,溢于言表。

“来,让爹抱抱。”赵大海伸手把儿子接过来,在他脸蛋上啃了一口,被爹爹胡子扎疼的小赵子铭哇哇乱叫,赵大海开心的哈哈大笑,把儿子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在了陈子锟手里。

“拿着看时间。”他说。

陈子锟一看,竟然是那块詹天佑赠送的汉米尔顿银壳铁路怀表。

“大海哥,这怎么能行。”他赶忙推辞。

“拿着,是爷们就别婆婆妈妈的。”赵大海佯怒道。

“好,我就拿着。”陈子锟也不矫情,将怀表揣进了口袋,赵大海帮他将怀表链挂好,忽然,陈子锟看到旁边有个熟悉的身影,瘦高的身材,一袭长衫加上白围巾,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正是北大图书馆的毛助理员,身旁还有个年轻女孩。

“毛助理,你是今天的车啊,也不通知我一声。”陈子锟走过去和他握手道。

毛助理正在和开慧话别,看到陈子锟出现有些吃惊,随即笑道:“我倒是想通知你,可你神龙不见首尾,通知不到啊,对了,还没恭喜你,赢得了胜利。”

陈子锟笑道:“我忘了这茬了,我要不去图书馆,你就联系不到我,不过老天有眼,让我们在车站遇到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大哥,赵大海,京汉铁路的工人。”

毛助理上前和赵大海握手,两人寒暄几句,毛助理笑道:“正愁路上没人说话呢,看赵兄应该是个健谈之人,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听懂我的湖南口音。”

赵大海笑道:“我在长沙呆过一段时间,不能说,但是听没问题。”

陈子锟道:“那太好了,你们旅途上互相照应点,我们也能放心了。”

列车员吹响了哨子,快要开车了,毛助理和赵大海最后才上车,站在门口向亲人依依不舍的挥手告别。

月台上,大家也挥手惜别,忽然赵子铭从母亲怀里挣脱开了,撒腿跟着火车跑起来,边跑边喊:“爸爸~~”

林宅,脚踏车依旧孤零零的停在院子中央,太太发了话,事情没有说清楚之前,谁也不许动这辆车。

林文静一大早就上学去了,林先生昨夜和太太吵了好久,早上洗脸的时候吐了几口血,病情愈加严重了,太太亲自去请了一位日本医生来诊治。

日本医生名叫小野次郎,是教育部周树人先生介绍的,仙台医学专科学校的毕业生,正经西医出身,来华开诊所多年,也算是个经验丰富的名医了。

小野医生用听诊器帮林之民听了肺部的声音后,不假思索的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水对林太太说:“这个的,每天三次服用,效果大大的好。”

林太太赶紧道谢:“谢谢小野先生,这个多少钱?”

“十块钱就可以。”

林太太付了十块钱,又帮小野医生叫了汽车,亲自送他出去,回来后用汤匙喂先生喝药。

林之民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味道这么苦,不对头啊。”

林太太道:“亏你还是文化人,良药苦口不懂么?”

林之民咳嗽了几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个药和以前服用的药水很不一样,我怕搞错了。”

林太太大怒:“搞错?日本名医怎么可能搞错,你知不知道你看一次病要花多少钱,出诊费五块,汽车费两块,药费十块,这样下去日子没发过了,你爱喝不喝!”

说完撂了药碗,一边生闷气去了。

林之民无奈地摇摇头,自己这位续弦的太太是上海人,小业主家庭出身,本来脾气就不是太好,再加上最近教育部发不出薪水,自己又得了重病,女儿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来历不明的脚踏车,这么大的压力压在她一个人肩上,不发飙才怪。

“好,我喝。”林之民捏着鼻子将药水全喝了下去,拿毛巾擦擦嘴,对站在卧室门口的儿子道:“文龙,过来让爹看看。”

林文龙怯生生的刚要过来,忽见爹爹脸色一变,扑的吐出一口鲜血来,紧接着是豆大的汗珠滚落,整个人在床上抽搐起来,吓得他哇哇大哭:“姆妈,姆妈,快来啊。”

“哪能噶大声。”林太太满面怒容的走过来,一看这个阵仗也慌了神,一边喊林妈张伯过来帮忙,一边上去帮丈夫掐人中。

林之民抽搐了一阵就不动了,嘴角流出白色的泡沫和红色的鲜血,眼睛睁得大大的,太太愣了片刻,伸手去摸丈夫的鼻息,已经完全没了气息。

张伯跑进来报告道:“太太,洋车叫来了。”忽然看到这副情景,顿时呆住了。

林太太出奇的冷静,发号施令道:“张伯,你去教育部报丧,就说先生走了,林妈,你打电话让小野医生来,我得问问他,开的什么药。”

两个下人忧心忡忡的去了,屋里只剩下林太太和不懂事的小儿子。

“姆妈,爹爹怎么不说话了。”林文龙抬着小脑袋问道。

林太太清瘦的脸上,两行泪刷的流了下来,抱着儿子哽咽道:“文龙,爹爹走了。”

今天的北大校园,依旧在讨论昨日之事,身为赌博中的赢家之一,林文静受到了同学们的关注,有人让她讲讲车夫的来历,有人让她请客,校园里欢快的气氛冲淡了她的忧伤,一天就这么过下来了,下午四点,放学回家,跟着王月琪的脚踏车蹭了一路,回到胡同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家门口停着一辆汽车,不是米姨租赁的那一辆,自家大门上贴了一张白纸,不知道是什么含义,张伯也不像往常那样坐在门房里,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院子,看到很多陌生和熟悉的面孔,大概是父亲的同事吧。

快步进屋,顿时呆住了,父亲身上已经盖上了白布,米姨和文龙身上披了麻布,正坐在一旁泣不成声,一瞬间林文静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林文静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了,外面的天全黑了,她浑浑噩噩的爬起来坐在桌前,望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还有那辆脚踏车,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父亲就这样走了,走的那样匆忙,甚至没给自己留下一句话。

从脖子上取下项链,打开鸡心盒子,照片上的三个人正温馨美满的笑着,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妈妈走了,爸爸也走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林先生暴亡,教育部派人协助处理后事,开错药致人死亡的小野医生躲进了东交民巷,据说当晚就乘火车跑到天津,坐船离开中国了。

教育部总长傅增湘亲自前来吊唁,在京亲朋友好亦来烧纸,值得注意的是,北大教授陈独秀是独自一人来的,有小道消息说,北大将他的文科学长职位摘了,只保留教授职称,并且给了一整年的假期,陈独秀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侮辱,愤然辞职,现在已经不是北大的一分子了。

林太太带着一双儿女披麻戴孝,不停对来吊唁的友好鞠躬行礼,张伯和林妈在院子里摇头叹气,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完了。

林家发生变故之际,陈子锟正在熊希龄府上作客。

熊希龄道:“子锟啊,我托人送到佛山和上海的信有回音了。”

陈子锟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问道:“有什么结果?”

“上海精武门的霍元甲师傅早就不在了,他的大徒弟刘振生回复说,霍师傅从来没有收过姓陈的徒弟,而广东佛山宝芝林的黄飞鸿师傅依然健在,他看了你的照片后也是同样的答复,说是从未收过这样一个徒弟。”

陈子锟大感意外:“这是怎么回事?杜心武先生说,我的功夫确实是他们两家的嫡传啊。”

熊希龄道:“或许别人有难言之隐也未可知,我以为,英雄不问出处,对于自己的身世问题你也不用过于挂心,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关注。”

陈子锟道:“熊老有何吩咐,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熊希龄摇头道:“我并不希望你成长为一个只会蛮干的武夫,知道我上次为什么带你去六国饭店见林长民他们么?”

陈子锟灵机一动:“熊老是让我耳濡目染国家大事?”

熊希龄道:“正是,如今南北分裂,武夫当政,各地督军割据称霸,民不聊生,饿殍满地,如此境况之下,段祺瑞依然穷兵黩武,向日本借款数亿,编练参战军,哼,借着参加欧战的名义,扩充自己的武装,购买日械,雇佣日本教官,连拉跑炮车的马匹都是日本进口的,袁世凯都不敢答应的二十一条第五号,到段祺瑞这儿,却是顺利通过了,你说,这不是卖国是什么!”

陈子锟深以为然,道:“熊老可有对策,诛此国贼?”

熊希龄叹口气道:“刺杀是无法解决中国的问题的,宋教仁被刺,陶成章被刺,陈其美被刺,汤化龙被刺,死了这么多人,中国没有丝毫民主和富强的迹象,却是越来越乱了。”

第二卷 风起

第一章 诺言

陈子锟陪熊希龄聊了很久,说是聊天,其实主要是在倾听,虽然熊希龄提到的很多名字对他来说极其陌生,但听多了也大致能有个基本了解,比如徐树铮将军,在熊希龄的描述里就是一个和三国周瑜很类似的人物,虽有才干,但气量狭小,难成大事。

“民国的议会政治,就是坏在小徐手上,他收买议员,操纵国会,肆意妄为,践踏法律尊严,擅杀北洋大将陆建章,劫夺私分政府军火,连彼此间的脸面都撕破了,如此无所不用其极,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熊希龄提起徐树铮来,一肚子都是怨气。

陈子锟道:“北洋昏庸腐朽,国家之希望可在南方?”

熊希龄摇摇头:“云南的唐继尧、广西的陆荣廷、广东的陈炯明,与北方军阀都是一丘之貉。”

“那么…孙文先生呢?”

“孙文…论组织不如宋教仁、论军事不如黄兴,手上亦没有自己的军队,不提他也罢。”

“依熊老所见,中国可有能力挽狂澜之人?”

熊希龄思忖片刻道:“唯有驻守衡阳的陆军第三师师长、孚威将军吴佩孚,此人战功卓著、思想进步,道德上亦可称之为典范,堪比关岳!”

吴佩孚,吴佩孚,陈子锟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次日,陈子锟买了两份礼物去看望并感谢了辜鸿铭和刘师培,两位先生对这位爱徒的表现极为满意,各自留他吃了饭,等到第三天上,于德顺突然登门,神秘兮兮的告诉陈子锟一个消息。

“大兄弟,林家出事了,你还不知道吧?”于德顺道。

陈子锟立刻想到林文静的安危,忽地站了起来,双手按住于德顺的肩头摇晃着:“怎么了!”

“大兄弟你别着急,听我说。”于德顺的肩膀被抓的生疼,赶紧解释,“你相中的小娘子没事,是她爹病死了。”

“什么!林先生病死了!”陈子锟大惊失色,虽说林先生气色不太好,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病死啊。

林家只有林之民一个人上班挣钱,养活老婆孩子佣人,他一死,整个家就全完了,林文静的生活必然受到极大的影响,她本来就没有母亲,现在父亲就走了,继母待她一直不好,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可怎么活下去啊。

于德顺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这回算准了,陈子锟果然是瞧上人家小姑娘了,他用低沉的语调说:“我是听厂里伙计说的,他们家昨天就搭灵棚了,都是街坊,我让人封了十块烧纸钱,聊表心意。”

陈子锟哪还有空听他假惺惺的表功,风风火火赶到林宅,却只看到一帮工人在拆灵棚,张伯站在门口,一脸的悲伤与茫然。

“张伯,先生已经出殡了?”陈子锟上前问道。

张伯潸然泪下,点点头道:“一大早发送到庙里停着去了,先生是福建人,将来灵柩是要运回故土安葬的,可怜啊,孤儿寡母的。”

陈子锟只好留下二十块钱权作帛金,又告诉张伯自己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让他有急事就找来找自己,又陪着他叹了一会气才离去。

林先生是外地人,在北京亲戚很少,朋友也不算多,所以丧事从简,只停了一天就草草结束,太太让林妈去雇了几个杠快,把先生的棺材抬到法源寺暂时存放,作为林之民在京的唯一亲戚,林长民帮了不少忙,据他说,法医从死者最后的呕吐物中查到了砒霜的成分,而警察也在小野医生的诊所里发现了部分剧毒砒霜,至于为什么一个日本西医会藏有砒霜,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人是白死了。

一家人回到后宅胡同,张伯奉上陈子锟送来的二十块钱,说这是紫光车厂的陈子锟送的,太太没听过这个名字,只当是丈夫生前的朋友,就没当一回事,林文静却是记在了心里。

先生没了,就没有了继续住在北京的理由,先生是福建人,家里还有些房子田产,得回去料理了才行。

太太是上海小业主家庭出身,虽然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脾气又坏,但是关键时刻还是能独当一面的,她把林文静和林文龙姐弟俩叫到跟前,平心静气的说:“阿爹已经不在了,咱们要回上海去,文静,你亲爹亲妈都没了,以后就跟着米姨一起过吧,米姨以前脾气不好,经常骂你,你别往心里去。”

林文静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林文龙也跟着哭了起来。

太太擦了擦眼角,道:“都别哭了,收拾行李去吧,我已经托人买了火车票了,咱们后天就走。”

林文静哽咽道:“可是,我还要上学呢。”

太太道:“文静,北京大学开销大,学时长,你爸爸又不在了,咱们家实在没有钱供你念下去。”

林文静沉默了,父亲留下的抚恤金和欠发工资,以及亲朋友好的帛金加在一起有不少钱,供自己读书是够了,但是父亲不止自己一个女儿,还有文龙呢,而且文龙是男孩子,现在还小,将来读书花钱的时候多了,米姨怎么可能不顾自己亲生的儿子,反过来照顾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呢。

当晚,林文静早早的睡下了,但一双眼睛盯着屋顶,怎么也进入不了梦乡,一闭上眼睛,父亲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眼前,父亲走了,所有的一切安排都被打乱,可是自己真的很想留在北大读书啊。

“相信自己,就一定会成功。”忽然之间,陈子锟的那句话跳了出来,林文静一骨碌爬起来,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终于决定还是靠自己。

她悄悄穿上棉袍和鞋子,出了垂花门,门房里的张伯睡的正沉,呼噜震天响,丝毫没听到门闩被搬动的声音。

林文静出了门,轻轻掩上大门,快步走出胡同,正好大街上一辆空洋车过来,赶紧叫停:“洋车。”

“小姐您请,您去哪儿?”车夫干净利索,一张黝黑的脸透着憨厚。

“我去头发胡同紫光车厂。”林文静道。

“好嘞。”车夫拉起洋车健步如飞,四盏电石灯把道路照的一片雪白,本来两个地方离得就近,不大工夫就到了跟前,林文静下车掏钱:“多少?”

“顺路,不要钱。”车夫露出一口白牙笑了,林文静这才注意到车身上缀着一块铜牌,上面铭刻俩字:紫光。

紫光车厂的大门敞开着,门头悬挂四盏灯笼,四下一片通明,林文静鼓起勇气上前,问门口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道:“大叔,请问陈子锟是住在这儿么?”

中年人正是紫光车厂的掌柜薛平顺,这大晚上的都七八点了,忽然有个女学生打扮的大姑娘登门来找大锟子,他心里顿时就有数了,合着大锟子心里挂念着的就是这个姑娘啊,看模样身段气质确实和杏儿不是一个水平的,怪不得啊…

“您找对了,陈老板就在这儿住,您是?”

“我…我叫林文静,是…是他的朋友。”林文静含羞道,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抛头露面独自去陌生的地方,而且还是去找一个男人。

“好嘞,我带您进去。”薛平顺正要领林文静进门,忽然又有车回来交班,他忙着处理,正好看到杏儿从里面出来,便道:“杏儿,带这位姑娘去找大锟子。”

杏儿搭眼一看,心里的酸味就泛上来了,合着大锟子喜欢的人就是她啊,小巧玲珑看着挺单薄,应该是个体弱多病的主儿,手那么白嫩,肯定不会干活,不会伺候人,比自己差远了。

不过北京的姑娘就是豪爽,知道是情敌,依然笑脸相迎,“哦,是大锟子的朋友啊,里边请。”

陈子锟正躲在卧室里擦拭那两把盒子炮,忽然听到了不该属于这里的脚步声,心里一动,赶忙把盒子炮塞到枕头下面,出来一看,果然是林文静来了。

“小姐,您来了,赶紧屋里坐,杏儿,倒茶。”陈子锟掀开门帘,林文静小脸一红,走了进来,杏儿撅着嘴横了陈子锟一眼,气鼓鼓的拎茶壶去了。

林文静有些拘谨,坐下后依然低着头,手捏着衣角,沉默了一会道:“我爹去世了,我们要回上海了。”

陈子锟忙道:“那你的学怎么办?”

“我本来也没正式入学,只是试读生,而且米姨说…家里不够钱。”

“我给!”陈子锟脱口而出,连忙又改口,“我是说,我出钱,不不,我借钱给你,不不,我赞助…”他挠着脑袋,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好了。

林文静被他的语无伦次逗乐了,咯咯一笑,陈子锟倒清醒了,缓慢而坚定的说:“相信我,有我在,就没有困难。”

林文静似乎听懂了,因为她的脸又红了。

“谢谢你…米姨说,已经买火车票了,后天就要走,而且,我怕她不会让我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