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一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李三思下令暂停刑讯,亲自去找吴炳湘汇报。

此时吴炳湘正在电话里和姚次长解释着,说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令嫒很快即可获救云云,好不容易敷衍了姚次长,另一部电话又响了,抓起来一听,却是卫戍司令部打来的。

原来陆军次长徐树铮出动了一个旅的人马,攻打盘踞在河北某处的魏三炮匪帮,军队动用了重机枪和克虏伯山炮,顷刻间踏平山寨,打死数十土匪,生俘魏三炮,可是到处也找不到姚小姐的下落。

“把魏三炮押来审问。”吴炳湘挂了电话,看到李三思站在门口,便问他什么事,李三思将案件进展说了一下,吴炳湘也陷入了沉思,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先别慌用刑,等等看吧。”吴炳湘说。

大兴县,高各庄,夜已深,三匹马悄悄进了村子,村口的狗发现生人进来,顿时汪汪叫起来,三匹马在犬吠声中来到一户人家前,黑风下马敲门道:“娘,是我。”

过了一会,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过来,打开门道:“二黑,我儿,是你回来了么?”

“娘,是二黑回来了。”黑风说道。

老妇人丢了拐杖,伸出双手摩梭着黑风的脸,颤声道:“真的是我儿回来了。”

黑风跪在地上让母亲摸着面孔,两行泪水落下来:“娘,您身子骨还好么?眼睛能看见东西了不?”

“好,好的很呢,就是眼睛看不见,不碍事,习惯了。”老妇人慈祥的笑道,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问道:“儿啊,谁和你一起来的。”

黑风擦一把眼泪,道:“是我的朋友,他叫苏青彦,还有一个是…是我刚娶的媳妇。”

军师摘了帽子,鞠躬道:“大妈,我给你行礼了。”说着瞪了瞪姚依蕾,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姚依蕾才不吃这一套,叫道:“老人家,我是你儿子绑来的…”

话没说完,就被军师捂住了嘴,道:“大妈,着媳妇是黑风大哥花一百大洋买来的,还不大听话呢。”

老妇人不疑有诈,笑道:“媳妇哄哄就好,快进来吧,我给你们做饭吃。”

三人进了院子,军师先将姚依蕾绑到牛棚里,才扶着黑风进了堂屋,老妇人下厨房去烧锅做饭,虽然她眼睛瞎了,但是在自己家里早就对各种东西的摆放了如指掌,行动与常人无异。

几分钟后,追踪而至的陈子锟、夏小青来到了村口,村口的狗又狂叫了起来,陈子锟掏出肉包子丢过去,狗群顿时追逐肉包子而去,哪有闲空管他们,两人一驴追到了黑风家门口,夏小青纵身就上了院墙,动作轻盈的如同一只燕子,她朝里面瞄了两眼,冲陈子锟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陈子锟爬墙的姿势就稍显笨拙了一些,跳进院子之后,两人搜索一番,在牛棚里发现了被绑着的姚依蕾。

姚依蕾看见一个黑影摸过来,还以为是黑风,吓得呜呜起来,那人却伸手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是我。”

“呜呜呜”姚依蕾却更加激动起来,竟然是陈子锟追来了,她激动的热泪满眶,要不是被绑着,早就一头扎进对方怀里去了。

忽然,夏小青窜进了牛棚,冲陈子锟做了个手势,示意有人过来,陈子锟闪身躲在柴草堆后面,拔出了刺刀,夏小青则藏在门后,凝神屏息,准备将来人一举拿下。

进来的是个瞎眼老妇人,步履蹒跚,毫无战斗力,一时间陈子锟和夏小青都愣住了,只见老妇人走到姚依蕾跟前,摸索着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拿出塞在嘴里的破布。

“孩子,大妈知道你是绑来的,快走吧,从这村子出去往北走十里路,就是乡公所,这有两个窝窝,拿着路上吃。”老妇人拿出两个窝窝,塞在姚依蕾手中。

第十一章 获救

没想到这位大妈竟然如此善良,陈子锟和夏小青面面相觑,姚依蕾也呆了,一向伶牙俐齿的她,此刻竟然说不出话来。

“快走吧,别让我那个不成材的儿子再抓着。”老妇人催促道,转身出了牛棚,姚依蕾如梦初醒,拔腿就往外走,陈子锟也从柴草堆后面出来,说道:“夏小青,你带她先走,我还有点事情要办。”

“千万小心。”夏小青低声嘱咐了一句,扶着姚依蕾出了门来到院子里,拨门闩的时候弄出了声音,屋里的军师高声喝道:“谁!”

“大妈出门泼水。”老妇人急忙搪塞道,军师多么机警的人,哪里骗的过他,一瘸一拐的出了门,正看见一人站在院子里,正冲自己笑:“军师,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陈子锟,他大马金刀的站在院子里,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军师苏青彦倒吸一口凉气,刚想跑,陈子锟拍拍腰间的枪说道:“怎么,想试试兄弟的枪法?”

苏青彦不敢动了,咬牙切齿道:“你想怎地!”

陈子锟一边示意夏小青护送姚依蕾出门,一边冷笑道:“到家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请!”苏青彦倒也光棍,一摆手做了个有请的手势,陈子锟迈步就进了屋门,刚进去就感到脑后有风声,身子一闪,一柄利斧贴着他的头皮劈下去,是黑风!

重伤的黑风那里是陈子锟的对手,转瞬就被他制伏,枪口顶着太阳穴按在桌子上。

老妇人走进了屋子,问道:“二黑啊,家里又来客人了?”

黑风答道:“娘,又来一个朋友,是刚认识的。”

陈子锟一手扭着黑风的胳膊,另一手挥舞着手枪示意苏青彦坐下,和颜悦色的问道:“大妈,我姓陈,是您儿子的朋友,这么晚来还来添麻烦,对不住了。”

老妇人道:“客气啥,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大妈您耳朵真灵,我不是本地的,我从关外来。”陈子锟和老妇人谈笑风生,手里的枪却指着她的儿子,这幅画面真是匪夷所思。

“我这个儿子啊,打小脾气就暴,喜欢打抱不平,十五岁那年,在集上打死了人,本来要判斩立决的,碰巧皇上大赦天下,保了一条小命,蹲了几年大狱出来,从此这日子就不太平了,整天在外面打打杀杀的,为他我是哭瞎了两眼…”

老妇人絮絮叨叨,拉家常一般,说的黑风唏嘘不已,默默流泪。

“好了,你们唠,我去看看锅开了么。”老妇人挪动双脚出去了。

“姓陈的,我跟你走,别连累我娘。”黑风知道自己这回是栽了,索性认输。

苏青彦默默将金条堆在桌子上,道:“咱们技不如人,甘拜下风,金条全在这儿了,还请好汉行个方便。”

陈子锟想了想,道:“钱我要,人也要。”

苏青彦忽地站起,脸色惨白,有心想拼了,可是自己根本不是陈子锟的对手,只得再次恨恨的坐下。

黑风倒是光棍的很:“兄弟,算你狠,我不想落在官府手里,你成全我吧。”

陈子锟道:“好,就给你一个痛快的。”

说罢用盒子炮顶住了黑风的太阳穴,扳开了击锤。

黑风面不改色,引颈就戮。

“啪”一声脆响,是把空枪。

陈子锟丢下盒子炮道:“你已经死在我手上了。”

黑风表情错愕,苏青彦惊喜万分。

“这些金条,权当你那些死鬼手下的抚恤金吧,以后别再遇上我。”陈子锟说完,出门而去,只听见院子里的对话声。

“他兄弟,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大妈,我还有事,您老多保重。”

脚步声渐渐远去,黑风和苏青彦都松了一口气。

姚依蕾坐着毛驴,让姚依蕾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出了村庄,在月光下赶路,不大工夫陈子锟追了过来,夏小青问他:“土匪呢?”

“被我解决了。”陈子锟很轻松的说道。

杀人的话题,大家都不想多讨论,在夜色中的华北乡间匆匆赶路,忽然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一列火车由北向南轰鸣而去,陈子锟久久凝望着火车,发出一声叹息。

继续前行,忽见一队人马摸黑走来,陈子锟赶紧让姚依蕾和夏小青藏在草丛中,等对方走近了,夏小青才发现队伍中有自己父亲,这才现身相见。

来的正是以许国栋和夏师傅为首的水警们,他们沿着夏小青留下的记号一路搜索而来,天黑之后行动缓慢,到现在才遇上他们。

“这不是陈少侠么。”许国栋一眼就认出陈子锟来,赶紧上前握手,转而又看到姚依蕾,忙问道:“这位可是姚小姐?”

得到确认后,许国栋惊喜万分,对众水警道:“弟兄们,姚小姐已经被陈少侠救了,不过贼人还在附近,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这个时间点赶回北京已经不可能了,路上危险不说,就算赶到了,城门也不开,白搭。

于是,水警们端着枪护着姚依蕾等人,连夜向附近城镇进发,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大兴县城,深更半夜的县城早关门了,许国栋虽然是警察,也管不到县城地面上,只好在城外找了家旅店安排姚小姐住下。

上档次的旅店饭馆都在城里,城外只有不上台面的鸡毛小店,所谓鸡毛小店就是大通铺,天冷的时候炕上垫一层厚厚的鸡毛用来保暖,住宿费用极低,几个铜子就能过一夜。

一帮荷枪实弹的警察夜闯鸡毛小店,可把店主吓坏了,得知只是住宿之后,忙不迭的腾出自己住的房间,煮了几个鸡蛋,打了一盆热水,请姚小姐洗脸,吃饭,又下了一大锅面条,请众位警察老爷宵夜。

当夜,夏小青陪着姚依蕾住,警察们分拨在外面放哨站岗,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夜无眠。

北京,姚公馆,姚次长彻夜未眠,夜里得到消息,说是水警在永定河上与绑匪交火,打死了好几个人,但没有女儿的下落,这让他更加担忧起来。

烟灰缸里,已经积满了烟蒂,姚次长眼中遍布血丝,愁容满面,夫人悲伤过度,已经送进医院了,女儿没了,夫人再病倒,这个家就算完了。

他已经向警察厅、卫戍司令部、步军统领衙门施加了最大的压力,相信吴炳湘李长泰他们也会鼎立办理此案,但军警当局的低效与无能,姚次长是很清楚的,这回女儿很可能要身遭不测了。

电话铃忽然响起,姚次长一个激灵跳起来,下意识的扭头看看座钟,是早上七点钟。

抓起电话道:“有消息了么?”

对方一愣,随即用日语道:“姚次长,我是日本代表团的山本,希望今天的会谈您不要缺席,山东铁路的问题亟待解决。”

“八嘎!”姚次长不禁大怒,狠狠摔了电话。

电话铃再度响起,姚次长怒气冲冲,抓起来刚要骂人,却听到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我是老吴,恭喜姚次长,令嫒安全获救,正在我警察厅人员护送下返回北京!”

“太好了,人在哪儿?我要却接。”

“正从大兴赶来。”

姚次长撂了电话,抓起外套出门,叫醒了汽车夫和卫队长,带着三辆汽车,一个排的护路军士兵,浩浩荡荡出永定门,直奔大兴。

天蒙蒙亮的时候,许国栋就带人进了大兴县城,联系了当地警察署,借了一顶双人抬的小轿子,抬着姚小姐赶往北京,大兴县警察署长带领部下一路护送,大队人马终于在北京城外遇到了姚次长接女儿的车队。

再次看到女儿,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姚次长仔细打量着女儿,头发乱了,脸也脏了,头上还有个大疙瘩,身上穿了件乡下人的粗布衣服,女儿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啊。

爱女心切的姚次长当时就落了泪,吩咐人把女儿扶进了汽车,然后和在场每位警察握手致谢,温言抚慰:“弟兄们辛苦了,回头到我府上领赏去。”

水警们大喜过望,腰杆挺得笔直,许国栋更是喜不自禁,这回破了大案子,升官发财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汽车径直开往协和医院,姚依蕾趴在车窗边,寻找着陈子锟的身影,却已经找不到了。

石驸马大街后宅胡同,林宅,大门上挂着一只硕大的铁锁,从门缝里望过去,里面一片狼藉,可见主人走的多么匆忙。

陈子锟翻墙进去,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徘徊着,时不时走到西厢房门口,凝望着雕花窗棂,林文静似乎还坐在书桌旁,托着腮,对着母亲的照片发着呆…

他听到自己心底的一声叹息,初恋,就这样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回到大街上,繁华依旧,小贩扛着草把吆喝着:“冰糖葫芦~~”,洋车飞也似的奔过,车铃清脆的响着,一切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陈子锟的心却空了一块。

第十二章 要嫁他

回到车厂,薛平顺等人已经被警察厅派车恭恭敬敬的送了回来,绑匪的内应确系老烟无疑,再关着这些人已无必要,再说陈子锟可是救回姚小姐的大英雄,将来必是姚公馆的座上客,警察厅一帮老油条才不愿意得罪一个前途无量的角色。

薛平顺他们白白吃了一场官司,还免费尝了老虎凳的滋味,按说应该满肚子委屈才是,可没有一人说这种话,进了一趟大牢,他们都被吓怕了,牢里冤死的鬼可不少,官字两个口,没罪名都能给你罗织一个,抓错了就抓错了,把你放了就是天大的恩惠,还赔偿,想都不敢想。

人虽然救回来了,但案子还没结,警察厅方面继续追捕绑匪,警察军队倾巢而出,将黑风的老巢一扫而空,高各庄也被扫荡,黑风的瞎眼老母亲被警察捉拿归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过了一天就释放了,还请了洋人医生给她看眼疾。

最倒霉的是京津一带的其他匪帮,莫名其妙就被剿灭,没被剿灭的也被官兵追的东躲西藏,而这起事件的两个罪魁祸首,黑风和苏青彦,却始终没有归案。

吴炳湘很欣慰,虽然在这次绑票案中,警察厅出尽了丑,但最后破案的依然是自己的手下,这个许国栋还真是一把好手,当机立断,敢作敢为,这样的人才竟然放到水警队去当差,真是浪费。

他当即下令,给许国栋升一级,调回警察厅任职,参与办案的水警,每人赏五块大洋。

比起姚次长的赏金,警察厅这点钱当真不够塞牙缝的,如同许国栋许诺的那样,姚次长当真拿出一万块来犒赏大家,分摊到每个人头上,确实有五百块之多,只不过这笔钱大头归了警察厅那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高阶警官,层层克扣下来,每人只能拿到五块钱了,不过这帮水警只是上岸溜达了一圈,并未真和贼人驳火拼命,能拿十块赏钱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其他协助破案的有功人员也得到姚次长的重赏,姚公馆的管家给陈子锟和夏家父女各送了五百现大洋。

姚次长考虑到这案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对女儿的名誉有所损害,便施展自己的影响力,让北京报界不要刊登此事,可记者们才不买他的帐,照样把这事儿宣传的满城皆知,不但大肆宣扬,还要竭力歪曲,用了大量身陷魔窟、受尽凌虐之类群众喜闻乐见的词儿,有记者还叫嚣说,谁叫姚次长是亲日派呢,活该。

姚次长看到《时报》上极尽的报道,雷霆大怒之余是深深的担忧,他驱车来到协和医院探望女儿,据医生说,这次姚小姐身体上并未受到很大的创伤,但是心灵伤害很严重,必须静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隔着玻璃窗,姚次长看到女儿静静地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是济慈的诗选,春日的阳光洒在病号服上,照着她线条柔美的小脸,恬静的如同一尊雕像。

姚次长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被触动了,他悄悄走进病房,将手中纸盒放下道:“蕾蕾,你最喜欢吃的法国吐司。”

姚依蕾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谢谢爹地。”

“乖。”姚次长伸手去抚摸女儿的长发,忽然看到桌上放着一份《时报》,心中一惊,说道:“谁买的报纸?”

姚依蕾道:“爹地不必动怒,他们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吧,我们又何必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一向刁蛮任性的女儿忽然变得如此懂事,姚次长真是百感交集,轻抚女儿秀发道:“蕾蕾,你想要什么,爹地给你买。”

这句话是姚依蕾幼时,姚启桢经常说的一句话,那时候姚次长还是交通银行的高级职员,一家人住在上海,当父亲的经常抱着女儿去大马路上的百货商店,女儿喜欢什么,就给买什么,每当买了女儿想要的东西,蕾蕾都在爹地脸上吧唧一口,每每想到这个片段,姚次长都会浮起幸福的微笑。

此刻,姚依蕾脸上也漾起了小时候那样的笑容,偎依在父亲怀里小声道:“爹地,我想嫁人。”

“什么!”姚启桢被吓了一跳,他让女儿选礼物,女儿竟然要嫁人,这是哪跟哪啊!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味来,女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缠着要布娃娃的小丫头了,而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与其让她整天周旋在交际场中,还不如早点找个人嫁了,女人嘛,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想到这里,姚次长笑眯眯的说道:“蕾蕾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姚依蕾小脸羞红,点点头没说话。

姚次长爽朗的大笑,道:“蕾蕾也会脸红哦,说吧,他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在哪家洋行工作?又或者在政府哪个部?”

姚依蕾摇摇头:“都不是。”

姚次长皱眉道:“莫非是个洋人?”

姚依蕾还是摇头:“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人?”姚次长大感意外,要知道女儿平时交往的都是北京城的青年才俊,富家公子、政府要员等,除了这些人,哪还有其他啊。

“那到底是?”姚次长狐疑道。

“就是救了我的陈子锟,他是开车厂的。”姚依蕾从容答道。

一道霹雳从头顶闪过,姚次长完全懵了。

开车厂?那不就是拉洋车的么,不就是苦力么,我堂堂交通部次长的女儿,竟然要嫁给北京城一个拉洋车的苦力!这要是传出去,姚家还有脸在北京立足么!

天雷滚滚,把姚次长轰的晕头转向,一时间竟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爹地,你怎么了?不会反应这么大吧。”姚依蕾伸手在父亲脸面晃了晃。

“不行!”姚次长终于缓过劲来,一口就回绝了女儿的非分企图。

“爹地~~”

姚依蕾撒娇起来,若在平时,这一招无往而不利,可如今却丝毫不起作用,姚次长忽地站起来道:“知恩图报是应该的,可是也用不着以身相许啊,你想嫁给拉洋车的,除非我死!”

说完气哼哼的出门去了,还吩咐自己带来的两个保镖守在门口,严禁女儿出门。

他并没有走远,而是来到太太的病房,姚太太因为女儿被绑一事,悲伤过度引发旧疾,也住进了医院,此时还躺在病床上。

把事情一说,太太也是大惊失色,“这怎么能行,得赶紧想个办法才是啊。”

姚启桢双手一摊:“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女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姚太太道:“都是被你惯坏了…她不会效仿唐宝玥吧,要是那种闹法,咱们家可受不了。”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惶恐。

姚启桢叹气道:“唐绍仪那个女儿,眼光比咱们女儿高多了,她相中的顾维钧是什么人,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法学博士,外交部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青年才俊如斯,做女婿也没什么不妥的,可咱们女儿看中的是什么人啊,一个拉洋车的苦力。”

姚太太愁容满面:“这可怎么办啊。”

姚次长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做父母的,断不能让女儿走上一条不归路。”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会之后,姚次长起身离开,路过女儿病房的时候,多了一个心眼,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女儿正乖乖躺在床上休息呢,他松了口气,自己蹑手蹑脚的下楼了。

病房内,姚依蕾掀开被子爬起来,换上衬衫和背带裤,穿上网球鞋,把床单剪成长条,打了死结,一头系在铁床腿上,一头抛出窗户,敏捷的爬出窗户,下到一楼,拍拍巴掌,大摇大摆就出了医院。

姚依蕾先叫了一辆洋车回了姚公馆,翻箱倒柜把自己的衣服都装箱打包,首饰盒子一扫而空,珍珠翡翠钻石黄金还有交通银行的存款折,全都装进随身小包里,这些大包袱小行李让佣人抬到楼下,装进汽车。

一帮佣人瞠目结舌,不知道姚小姐唱的哪一出,眼睁睁的看着她亲自开车驶离了姚公馆。

紫光车厂,许国栋正在拜会陈子锟,如今许国栋已经是京师警察厅侦缉队的大队长,位高权重,今非昔比,领子上也多了一颗星星,许队长知恩图报,升官没三天,就来拜会故人了。

桌上放着两把盒子炮,正是被警察搜走的那两把,幸亏枪号已经被磨掉,要不然追究起来可是大麻烦。

盒子炮下面压着一张卡纸,是许国栋帮忙办理的持枪执照,另有7.63口径子弹两盒,也是许国栋带来的礼物。

“这礼物太重了,小弟当不起啊。”陈子锟拱手笑道。

“区区意思不成敬意,兄弟,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老哥哥我就是。”许国栋豪爽的笑道,经过此事之后,他更加认定陈子锟绝非池中物,现在巴结好了,将来必有用处。

正说着,薛平顺快步进来道:“老板,姚小姐来了。”

“哦,是和姚次长一起来的么?”陈子锟眉毛一扬,并不意外。

薛平顺表情古怪:“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全部家当。”

第十三章 决战紫禁

陈子锟吓了一挑,赶紧出门看情况,许国栋也跟着一起出门,大家来到大门口,见胡同里停着一辆汽车,四门大开,一身时髦背带裤装的姚小姐正有条不紊的指挥着车夫们搬东西。

“你,拿着这个。”

“你,把这个搬进去,小心别摔着,这可是英国造的收音机。”

姚依蕾指挥若定,车夫们被她指使的团团转,看见陈子锟等人出来,她更是毫不客气道:“薛掌柜,帮我把这包衣服拿进去,找个干净地方挂起来。”

又拿起一个提琴匣子递给许国栋:“警官,把这个意大利小提琴拿进去,当心点,碰坏了你可赔不起。”

薛平顺和许国栋拿着东西,屁颠屁颠进去了,姚依蕾看着一旁目瞪口呆的陈子锟,得意道:“怎么,看到我搬来住,是不是惊喜的说不出话来了。”

陈子锟抓耳挠腮,无言以对,这个马贼窝里摸爬滚打过,过惯刀光剑影日子的汉子,竟然完败于姚大小姐的彪悍之下。

姚依蕾也管他,自顾自的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品头论足:“嗯,打扫的还算干净,不过这地面应该铺一层水门汀,这样下雨就不会有泥巴了。”

来来往往搬东西的车夫们看到姚依蕾,一个个点头哈腰,谄媚的笑着:“老板娘好。”

陈子锟再次大跌眼镜,这丫头使的什么招数,这么快就让车夫们服服帖帖,居然还喊她“老板娘!”

我的天啊,这哪跟哪啊。

姚依蕾径直进了后院,看到收拾的干干净净,空荡荡的西厢房,顿时喜道:“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房间你都帮我收拾好了,太好了。”

那是给林文静预备的房间,啥时候变成给她准备的了,陈子锟真是欲哭无泪。

姚小姐的家当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车夫们搬了两趟才运完,姚小姐拿出一卷钞票开始打赏,每人五块钱!车夫们喜笑颜开,比吃了二斤猪头肉还要开心。

可不是么,随便搬了点细软,就能拿五块钱赏钱,别说喊一声老板娘了,就是喊奶奶,都得抢着喊。

许国栋也颠颠过来,敬礼道:“姚小姐,小提琴给您挂好了,你看合适么?”

姚依蕾随便瞄了一眼,道:“很好,辛苦你了,许警官。”

“为市民服务,是我的责任,那啥,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了。”许国栋啪的一个立正,再次敬礼,冲陈子锟坏笑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行,您忙着,我就不留您吃饭了。”姚依蕾大大咧咧的说着,招手吆喝道:“薛掌柜,替我送送许警官。”

陈子锟擦一把汗,合着这位一点都不见外,已经把自己当女主人了。

忽然姚依蕾鼻子耸了耸,道:“炒菜的味道,要开饭了么?”

确实到了开饭的点,一天两顿饭,此时正是吃晌午饭的点,紫光车厂就一个大灶,别管老板、掌柜还是普通车夫,都吃一口锅里的饭。

车夫们在前院吃饭,大盘的炒白菜、拌萝卜丝,煮豆腐,一人一个面饼子,蹲在地上可劲的造,吧唧吧唧的声音听起来如同猪圈开伙。

姚依蕾才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吃饭呢,正在皱眉,就听到堂屋里有人喊:“大锟子,吃饭了。”

竟然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姚依蕾不动声色,走进堂屋坐下,杏儿傻眼了,看看她,又看看陈子锟,问道:“她是谁?”

陈子锟还未答话,姚依蕾就翻翻眼皮问道:“这是咱家的丫鬟?怎么这么不懂规矩,都不知道给我拿双筷子。”

杏儿气鼓鼓道:“你说谁丫鬟头!”

姚依蕾才不理她,又对陈子锟说:“这丫鬟气性真大,咱家用不起,赶明卖了吧。”

杏儿气的浑身发抖,啪的一声将筷子放回了筷笼。

陈子锟道:“这位是杏儿姑娘,我们老邻居,不是丫鬟。”

姚依蕾做出吃惊的样子,道:“原来是杏儿姐姐,我失礼了。”

杏儿道:“哼,少套近乎,谁是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