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结束后,回到精武会的大食堂吃饭,早饭很简单,一碗稀饭,两个小馒头,弟子们围坐在一起吃饭,偌大的食堂竟然鸦雀无声,纪律可见一斑。

陈子锟端了一碗稀饭坐下,一仰脖就喝完了,两个小馒头往嘴里一塞,也不见了,再看别人,还在细嚼慢咽。

司徒小言端着碗过来,也不说话,把稀粥倒进了陈子锟的碗里,又给他一个馒头,这才回去坐着。

陈子锟也不客气,又一仰脖把稀饭干了,拿着馒头刚要吃,看到远处桌上,一个神情腼腆的男孩将自己碗里的稀饭倒给了司徒小言,然后默不作声的走了。

“六师妹还挺讨人稀罕呢。”陈子锟毫不客气的将馒头吃了。

早饭后,稍事休息开始练功,由陈子锟带领大家练习精武会的独家绝学迷踪拳,刘振声和农劲荪远远在屋里看着,不时点头赞道:“陈真的功夫确实深得师父真传啊。”

农劲荪道:“我听说一件事,打伤东阁的日本浪人冈田武,昨日死在澡堂里。”

刘振声道:“此人死有余辜,且慢,农大叔,莫非此事是陈真所为?”

农劲荪道:“不清楚,传闻说澡堂里电线漏电,冈田武是被电死的。”

刘振声道:“肯定没有这么简单,陈真既然能砸了虹口道场,就肯定能杀掉冈田武,唉,这孩子戾气太重啊,还需磨练。”

正说着,陈子锟吃完饭过来询问刘振声的伤势,刘振声笑道:“练武之人,这点伤算什么,对了,明天咱们精武会全体人员参加郭烈士的追悼会,你准备一下,后天是精武会成立九周年的大日子,有个大人物会来参加,我准备让你负责现场警卫任务。”

陈子锟大大咧咧问道:“谁来啊?”

刘振声道:“是孙文先生。”说完刻意顿了顿,留给陈子锟惊叹的时间。

但陈子锟并没有流露出很震惊的样子,只是点点头道:“知道了。”

第二天是五月三十一日,天灰蒙蒙的,跑马厅附近聚集了上万人,每人都戴着白色的软顶布帽,远远望去如同白云一片,上海各大学的学生,社会名流贤达,都来到会场悼念在北京反日示威中牺牲的郭钦光烈士。

如今谣言已经澄清,郭钦光确实不是被警察打死,而是为国担忧,激愤过度导致旧病复发,壮烈牺牲在示威的会场上,据现场目击者介绍说,郭烈士在台上慷慨激昂的演讲,抨击腐败北洋政府对日软弱,说到激动处口吐鲜血,大哭不已,昏道前还大呼三声“救国!”

台下听众听了,无不落泪,有人振臂高呼:“誓死力争,还我青岛!坚决要求政府惩办卖国贼!”下面无数人呼应,声震云霄。

陈子锟带领精武会的弟子们也参加了追悼大会,本来他还纳闷,为啥郭钦光的死因一会一个变化,不过听了各界代表的发言之后便释然了,不管郭钦光是怎么死的,总之能把大伙儿的爱国热情调动起来,那就是死得其所,自己何必说出真相讨个没趣呢。

会场上还遇到了鉴冰,今天鉴冰打扮的很素雅,看起来倒像个女大学生,而陈子锟也是一身素色衣服,两人站在一起甚是登对。

“蒋老兄不是说来么,怎么没看到他?”陈子锟左顾右盼,却没看到蒋志清和陈果夫等人的身影,不过李耀廷倒是来了,而且是陪鉴冰一起来的。

“他们啊,三十多岁早没激情了,只是说说而已,哪里会真来呢,股票生意都忙的不可开交呢。今天到场的不是年轻气盛的学生,就是沽名钓誉之辈,至于真爱国者,寥寥而已。”鉴冰显然对男人的心理了解的很透彻,轻松随意的一句话就点中了要害。

“那鉴冰小姐是不是真的爱国者呢?”陈子锟认真的问道。

鉴冰头戴一顶黑帽子,黑色的面纱垂下来,依然能看到俏丽的容颜,她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淡淡一笑:“你说呢?”

陈子锟耸耸肩,不说话了,李耀廷热情无比的插嘴道:“咱们肯定都是真爱国的,大锟子可是火烧赵家楼的功臣呢,曹汝霖就是他打伤的,要不是警察来的太快,就凭大锟子的身手,姓曹的有十条命都死了。”

“你丫不胡扯会死啊。”陈子锟哭笑不得,自己只不过跟着游行队伍看了回热闹,就阴差阳错成了大功臣了,看来遇到合适的时机,每个人骨子里都流着造谣和八卦的血液啊。

李耀廷的满口胡言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更多的目光投射过来,远处圣约翰大学的横幅下,一个同样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的男子看到了如同鹤立鸡群般的陈子锟,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摘下金丝眼镜用力擦了擦,戴上后仔细一看,兴奋的喊道:“陈子锟~~”

恰巧一阵口号声响起,追悼会结束了,声浪将他的声音完全压了过去,大队人马开始出发前往商会请愿彻底抵制日货,人潮涌动,根本挤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子锟远去。

“慕容学长,你看什么呢?”旁边一个白衣蓝裙的女学生歪着脑袋问道。

“哦,看到一个旧相识。”被称作慕容学长的男子答道。

“他好像不搭理学长呢。”女学生道。

慕容学长苦笑一下:“也许是吧,这家伙向来眼高于顶。”

女学生不服气道:“凭什么啊,学长可是我们圣约翰成绩最优,个头最高,长的最帅的男生,他算什么。”

“在他离开学校之前,我可是一直生活在这个人的阴影之下啊。”慕容喃喃自语道。

“有这么夸张么?”女学生用小手掩住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

“秋凌,他就是我们圣约翰大学1916届,以第一名成绩毕业的学长陈子锟啊。”

追悼会进行完毕,学生们便涌向商会要求彻底抵制日货,陈子锟本来也想跟着同去的,但是考虑到明天还有重要任务需要安排筹划,便带着精武会的弟子们撤了。

第二天就是精武会九周年纪念日,下午弟子们暂停习武,全体出动打扫武馆各个角落,陈子锟和刘振声、农劲荪一起商讨警卫事宜,由刘振声挑选出十名武功最强的弟子跟随陈子锟负责场内安全。

十名精心挑选的弟子站在面前,陈子锟打量着他们,发现站在第一的就是那个把稀饭倒给司徒小言的腼腆男生,虽然眼神青涩,但体格还算不错。

“你叫什么名字?”陈子锟问道。

“报告五师叔,我叫欧阳凯!”小伙子挺起胸膛答道。

“好,我试试你的功夫。”陈子锟飞身下场,冲他一招手。

在五师叔的重重威名下,欧阳凯似乎压力很大,但还是毅然下场,和陈子锟过起招来,没有悬念的不出五招就被放倒在地,五师叔出手没轻重,把他的嘴角都打出血来了。

陈子锟大为感慨,怪不得虹口道场能横扫精武会,大师兄亲自挑出来的好手就这个水平。

刚想说点什么,忽然欧阳凯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擦一擦嘴角的鲜血,再度冲了上来,陈子锟一脚就将他踢飞了,不过这回力度掌握的还算不错,没伤到肋骨。

欧阳凯艰难的爬了起来,跌跌撞撞依然冲了过来,不怕死的劲头让陈子锟有些奇怪,不怪回头一看,便豁然开朗了。

原来司徒小言就站在旁边。

第三十六章 猛女姑姑

陈子锟嘿嘿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当着司徒小言的面将欧阳凯胖揍了一顿,打的他口鼻流血,眼睛乌青,最后精疲力竭,再也爬不起来了。

弟子们最初还跟着叫好加油,看到后来胆战心惊,噤若寒蝉,五师叔下手太黑了,太可怕了。

陈子锟将一只脚踩在欧阳凯的背上,环顾众弟子道:“就他这种狗屎一样的功夫,简直不配当精武会的弟子。”

精武会的学员大多是上海本地青少年,本着学武强身健体的目的来武馆学习的,江南人本来就不是好勇斗狠之辈,体格也比较瘦小,遇到陈子锟这种人高马大,凶神恶煞,又威名远扬的师叔,哪敢帮欧阳凯说话。

陈子锟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对欧阳凯道:“小子,小言是我的,除非你打败我,否则想都不要想!”

欧阳凯一张脸憋得通红,努力挣扎想站起来,却被陈子锟踩的死死的,动也动不了,一双眼睛痛苦的四下扫视,寻找着小师姑的身影,却哪里找得到。

“陈真,你们在干什么?”刘振声在司徒小言的搀扶下来到了现场,陈子锟立刻收回脚,笑道:“大师兄,我试试弟子们的身手。”

刘振声看看欧阳凯,冷冷道:“爬起来。”

欧阳凯虽然样子狼狈,但并未伤筋动骨,爬起来委屈的看着师父。

“看什么看,大师兄也不能帮你做主,我打你是为你好,要是换了虹口道场的日本人,就你这三脚猫的水平早死八百回了。”陈子锟盛气凌人的说道。

刘振声眉头动了一下,道:“好好跟五师叔学功夫。”说完转身去了。

司徒小言看一眼欧阳凯,柔声劝道:“五师叔说的对,要求严格是为你好。”

欧阳凯多想大喊一声:“小师姑他对你有企图!”但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双拳紧握,恨恨的看着陈子锟。

陈子锟看也不看他,摸出怀表瞅瞅说:“饭点到了,大家开饭。”

饥肠辘辘的弟子们立刻涌向食堂,陈子锟打了一份饭,特意和司徒小言坐到了一张桌子旁,旁边两个弟子很识相的端着碗回避了。

“五师兄,你带徒弟的方法,和大师兄四师兄都不一样哦。”司徒小言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子锟大大咧咧道:“棍棒底下出孝子,练武更是这样,不打不行,要不然练出来的就是花拳绣腿,我问你,你们平时是不是就练些套路?”

司徒小言道:“不是啊,有时候也有徒手对练,器械也有,三节棍进枪,双刀进枪这种也经常搞。”

陈子锟道:“有没受伤的?”

“那没有,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又不是战阵搏杀,再说现在打仗都用枪炮了,冷兵器根本没有的。”小言道。

陈子锟冷笑道:“这就是症结所在,外国人骂咱们是东亚病夫,其实并不是说咱们体质不强,而是这里不强。”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窝。

小言懵懂的摇摇头,表示听不懂五师兄的高论。

陈子锟道:“中国人受欺压太久了,骨子里的血性都没了,见到洋人就怕,心不强大,体质再强也是白搭,这就是咱们中国这么多人,却被小日本骑在头上打的原因。”

小言眼神里流露出崇拜来:“五师兄,你懂得真多。”

陈子锟得意的笑了,心说哥在北大可没白混。

远处欧阳凯看到他俩有说有笑的,不由深深埋下了头。

陈子锟看了他一眼,道:“那个欧阳凯,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啊。”

小言脸上绯红,道:“哪有,其实他挺可怜的,和我一样,都是精武会收养的孤儿。”

陈子锟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开始吃饭,拔了两口把碗一放,说:“这饭清汤寡水的,没法吃。”

司徒小言看着桌上萝卜干、青菜豆腐和糙米饭,眨眨眼睛道:“这不挺好的么,我们平时都吃这个。”

陈子锟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吃这个,咱么和小日本打架?”

司徒小言叹气道:“我也想吃红烧肉和大闸蟹啊,可武馆没有钱,就这些青菜豆腐也是大师兄、农大叔他们想办法弄来的。”

陈子锟不言语了,把一大碗糙米饭扒得干干净净。

当晚,陈子锟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听到院子里似乎有响动,起身来到窗前一看,欧阳凯正在苦练拳法。

陈子锟嘿嘿一笑,回去睡觉了。

次日,精武会众弟子早早起来,换上崭新的练功服,静静的等待孙文先生的到来,陈子锟率领十名精干弟子在武馆附近巡逻,以防万一。

天雾蒙蒙的,似乎要下雨,陈子锟站在培开尔路上,心情有些焦躁,时不时拿出银壳汉密尔顿来看看时间,当时针走到八点二十五分的时候,三辆黑色的汽车出现了。

汽车开的很快,头车的两侧踏板上,各站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大汉,一手抓着车门,一手按在腰际,警惕的眼神扫视着道路两旁。

三辆汽车径直开进了精武会大门,陈子锟想瞅瞅著名的孙文长什么样,赶紧往回走,来到大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门卫已经被孙文带来的人替换了,两个身着黑色翻领四兜制服的彪悍平头男子伸手拦住了陈子锟:“先生,今天武馆不开。”

陈子锟道:“我是精武会的人,刚才在门外执勤。”

男子盯着他看了两眼,终于放行,陈子锟刚迈步进来,那人动作快如闪电向陈子锟腰际伸来,陈子锟身形一闪,两手向后腰一摸,将两把上膛的盒子炮掣在手里,同时那两名卫士也拔出了枪,四把手枪互相指着,剑拔弩张。

“你到底什么人!”卫士喝道。

“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是精武会陈真。”陈子锟怒目而视。

“精武会的人怎么会带枪?”

“妈了个巴子的,谁规定精武会的人都不许用枪了?今天孙文先生大驾光临,我带枪护驾,哪里有错。”

“对不起,今天谁也不许带枪。”卫士寸步不让。

“哼,想下老子的枪,来啊。”陈子锟更是强横的很。

里面的人发现了门口的异状,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快步走来,看见陈子锟的时候,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随即上前喝道:“成何体统,都把枪收了。”

虽然这女子年龄不大,但是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敢仰视,两个卫士立刻将枪收起,陈子锟却还嘴硬道:“你又是谁?凭什么命令我。”

女子瞪大了眼睛,忽然作出一个令陈子锟意想不到的动作,照他的后脑勺拍了一下,骂道:“死小子,你头壳坏掉了,连姑姑都不认识了?”

陈子锟顿时傻眼,一来是因为这女子动作太快,以自己的身手竟然来不及躲闪,二来是她居然自称是自己的姑姑。

姑姑,这是哪里跳出来的哪门子亲戚啊。

陈子锟愣愣的说道:“我真不认识你啊。”

女子道:“小锟锟,你真没良心啊,小时候可是姑姑把你带大的,怎么去了趟关东,就把姑姑忘了。”

这下陈子锟明白了,还真是自己的长辈,赶紧收了枪讪讪道:“两年前我坠马受伤,摔着头了,以前的事情记不清楚了。”

女子唏嘘道:“可怜的孩子,果然是摔坏了脑袋,身上还有哪里受伤,快让姑姑看看。”说着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着陈子锟,啧啧连声:“样子没变,长高了,壮实了,你小时候才只有这么丁点大,一转眼就成大人了。”

卫士不解道:“尹大姐,他是?”

女子道:“小黄,他是我侄子陈子锟,自己人,可以带枪的。”

她发了话,卫士自然不敢多说,于是陈子锟被带了进去,此时欢迎仪式已经结束,孙文先生进礼堂演讲去了,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女子感慨道:“上次带你来精武会,会址还不在这个地方,没想到重回精武会,霍师傅已经不在了。”

陈子锟道:“姑姑,我到底是谁,你又是谁?”

女子久久望着他,终于道:“我叫尹维峻,是秋瑾先生的学生,现在是孙文先生的卫士长,你小时候的名字叫昆吾,没有姓,是光复会的同志们将你带大,后秋瑾先生托了关系,让你拜同盟会陈其美为义父,改姓陈,进育才公学读书,后来又进圣约翰大学读英文,这些事情,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陈子锟摇摇头,心情很是失落:“想不起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寻访身世,想不到我真的是孤儿。”

“谁说你是孤儿,你有这么多的叔叔伯伯,姑姑婶婶。”尹维峻拍拍陈子锟的肩膀,震得他肩膀生疼。

“好了,回头再细说,我先进去巡视。”

尹维峻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迈步进了会场,陈子锟也跟了过去,站在门口往里看,此时孙文先生正在台上演讲,他身穿洋装,神采奕奕,两撇八字胡更显伟人气质,一口稍带广东口音的国语抑扬顿挫。

“这就是孙文先生,也不是三头六臂啊。”陈子锟喃喃道。

忽然身后噗哧一声笑,陈子锟猛回头,看到了一位他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第三十七章 青铜计划

一笑倾城,这是陈子锟的第一感觉,这个女孩子长的真是太美了,尤其是那种仪态万方的气度,更是难以用语言形容。她一身合体的洋装,分明不属于精武会。

“难道孙文先生在你心目中是三头六臂么?”那女子柔美的声音响起,甜的沁人心脾,眼中含笑,颇有少女神采。

陈子锟挠挠脑袋,道:“那倒不是,三头六臂那是妖怪,我估摸着这么出名的人物,起码要身高八尺,腰围八尺才够气派。”

女子掩口而笑,这一笑却又带着少妇的风韵,陈子锟不由得痴了,楠楠问道:“你是孙文先生的女儿?”

“不是,我是孙文先生的秘书。”女子笑道,陈子锟心中一喜,却又听她说道:“同时我也是孙文先生的夫人。”

陈子锟一阵失落,嘴上却客气道:“原来是孙夫人,失敬。”

女子含笑点头,上台去给孙文送毛笔去了,这边陈子锟望着年轻的孙夫人,再看看两鬓已经斑白的孙先生,不禁感慨道:“一树梨花压海棠啊,什么世道!”

“说什么呢?”背后才传来姑姑的声音,陈子锟赶紧掩饰道:“我说孙文先生真是一代伟人啊。”

尹维峻饱含深情道:“是啊,先生为国操劳,日理万机,实乃再造中华第一奇男子,能在先生身边工作,是我辈之荣幸。”

台上的孙文在夫人协助下,挥毫泼墨,写下四个大字“尚武精神”,刘振声和农劲荪一左一右将横幅举起,台下顿时一阵热烈的掌声。

陈子锟的目光却停留在年轻貌美的夫人身上,忍不住问道:“孙夫人好像只有十七八岁啊。”

尹维峻笑道:“你看走眼了,夫人其实已经快三十岁了,只是保养得好而已。”

“这样啊。”陈子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讨论,赶紧换了话题道:“姑姑,您年龄也不大啊,怎么就成了我的长辈了?”

尹维峻爽朗的大笑:“怎么不大,我比你大四五岁呢,你小时候就是我带大的。”

陈子锟挠挠头,问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光复会为什么要收养我?”

尹维峻道:“说来话长,当年我们光复会的同志为了推翻清廷,制定了一个”青铜计划“收养了五名孤儿加以培养,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陈子锟还想再问,忽然大门口方向传来噪杂之声,尹维峻立刻箭步奔了过去,陈子锟紧随其后来到大门口,只见黑压压一片日本浪人堵在门口,气势汹汹的叫嚷着,孙文带来的卫士持枪和他们对峙,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尹维峻眉头一皱,上前道:“你们是什么人,有何贵干?”

为首一个浪人说了一串日语,尹维峻道:“小黄,他说什么?”

卫士小黄懂得日语,翻译道:“他们是黑龙会的,说要来替一个叫冈田武的人报仇。”

尹维峻冷冷一笑,道:“告诉他们,今天谁也别想在这儿撒野。”

小黄大声将这句话用日语说了出来,顿时激怒了浪人们,手按在刀柄上压过来,气势夺人,两个年轻卫士握枪的手汗津津的,紧张万分,这里可不是广州,而是北洋政府治下的上海,闹出乱子来惊动了淞沪护军署可不是能轻易了结的,何况对方是一向难缠的日本人。

尹维峻却毫不在意,伸手从靴筒里拽出一个长柄炸弹来,一口将导火索的盖子咬下,小拇指套在导火索上,另一手拔出左轮手枪,一手炸弹一手左轮,如金刚一般伫立在精武会大门口,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浪人们被她气势威慑住,竟然不敢上前。

陈子锟暗赞道:“好一个巾帼英雄!”同时心里也在嘀咕,看来自己动辄把枪抽刀的脾性,并不是在绺子里养成的,而是从小跟着姑姑耳濡目染学会的啊。

“住手!”一声日语低喝传来,浪人们立刻闪开一条路来,一个上了年纪的浪人走了过来,略一鞠躬道:“我是黑龙会上海分会的宫本让二,阁下是何人?”

尹维峻骄傲的一笑:“小黄,告诉他。”

卫士小黄道:“她就是鉴湖女侠秋瑾的学生,辛亥革命的功臣,曾在克复杭州战役中手持炸弹第一个冲进巡抚衙门的敢死队长,长江下游总稽查、军政府高级顾问,现任中山先生卫队总教头的尹维峻女侠!”

宫本让二肃然起敬,再次鞠躬道:“失礼了,原来是尹氏双侠之一。”

浪人们也都正儿八经的鞠躬致意,但却丝毫没有退走的意思。

“尹女侠,我们此次来,并不是想找您的麻烦,而是和精武会的陈真有笔账要算,希望您不要插手此事。”宫本很恳切的说道。

“陈真?哦,你们和他有什么帐?”尹维峻依旧举着炸弹,脸上却带着笑容,这分从容气度让陈子锟佩服不已。

宫本让二狠狠看了一眼站在尹维峻身后的陈子锟,道:“他用卑鄙的手段暗杀了我们黑龙会的空手教头冈田武阁下。”

尹维峻回头望着陈子锟:“这事儿和你有关?”

陈子锟刚要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却被尹维峻抬手止住:“你不用说,肯定不是你做的,日本人向来喜欢诬陷人。”

“八嘎!”宫本大怒,伸手拔刀,长刀还未出鞘,太阳穴上已经顶上一支枪管,尹维峻冷笑道:“在我跟前耍刀,你活腻了么!”

浪人们顿时都把刀抽了出来,现场明晃晃一片,冷森森一团,气氛极其紧张。

门口闹得这么热闹,精武会里面自然不会不知道,一名卫士匆匆而来,对尹维峻耳语了几句。

尹维峻皱眉道:“真的?”

卫士严肃的点点头。

尹维峻收起枪和手榴弹,对宫本道:“孙先生要见你。”

宫本让二虽然猖狂,但听到孙先生的名号也不敢造次,主动解下太刀和肋差交给卫士,单独一个人走进了精武会,尹维峻嘱咐小黄守住大门,然后带着陈子锟跟了进去。

走进精武会才发现,这里早已严阵以待,全部弟子手持单刀红缨枪三节棍等武器肃立两旁,楼上窗口内,隐约能看见一排花机关枪的枪管,宫本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他真的带人冲进来,恐怕立刻就被花机关扫成马蜂窝了。

孙文先生和夫人坐在精武会的客厅里,一旁是农劲荪和刘振声,见到宫本进来,孙文很和气的用日语招呼:“请坐吧。”

宫本深深鞠躬,却并不落座,生硬的口气道:“请孙先生交出杀害冈田武的凶手陈真。”

孙文道:“我且问你,冈田君是怎么死的?”

宫本道:“是在浴室中被电死的。”

孙文道:“浴室走电致人死亡,你应该去找老板协商赔偿,为何到精武会来要人?”

宫本道:“不是这样,冈田君是被陈真害死的,我有证据。”

“哦,你有什么证据,如果确凿的话,我会替你做主。”孙文从容说道,陈子锟不由得心里一阵发毛,暗道他不会把我送给日本人吧,想着想着,两只手不由得放在了身后。

尹维峻伸手过来,轻轻拍拍他的腰部,投来一个镇定的眼神,陈子锟松了一口气,继续看孙文和宫本打嘴仗。

宫本道:“当日陈真来到虹口道场踢馆,打伤了我们二十名弟子,还扬言说要找冈田君报仇,结果当天晚些时候,冈田君就莫名其妙死在浴室里,我问过老板,他说有个高个子的家伙很可疑,就是他!”

说着一指陈子锟,眼中恨意溢于言表。

孙文道:“陈真为什么要找冈田报仇?”

“因为冈田教训了精武会的霍东阁。”

孙文点点头:“我现在基本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精武会和虹口道场之间的恩怨暂且不去说,你所谓的证据根本就不成立,陈真是一个真正的武士,他是堂堂正正去虹口道场报仇的,又岂会用暗杀的手段对付冈田,你光凭浴室老板一句话就判定是陈真下的手,未免太过武断。”

宫本不服气的说:“就是他,整个虹口就没有他这么高的人,绝对错不了。”

孙文笑了:“上海是国际大都会,身高六英尺以上的人多得是,如果仅凭身高判罪的话,岂不是牵连许多无辜。”

宫本道:“那么高的人都是欧美人,中国人很少有。”

孙文摇摇头,冲尹维峻做了个手势。

尹维峻一摆手,楼上下来三个卫士,个头都和陈子锟差不多高,个个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这下宫本傻眼了,但还是嘴硬道:“我们日本人是不会说谎的!”

孙文冷笑道:“难道我泱泱中华大国之国民就都是谎言之辈?陈真是我的卫士,他的为人,我是清楚的,断断不会做这种事情,我和你们黑龙会的头山满君内田良平君都是至交好友,如果你再无理取闹的话,我就打电报问问内田君是怎么管教下属的。”

宫本让二一低头:“哈伊,阁下,我知错了,给您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孙文摆摆手:“误会澄清了就好,你下去吧。”

“哈伊,再会。”宫本再次鞠躬,倒退着出了客厅,回到门口拿了自己的刀,带着浪人们灰溜溜的撤了。

其实他也没搞明白冈田武是怎么死的,只是凭着几个疑点捕风捉影才找上精武会的门,没想到竟然遇到孙文先生,这可是他惹不起的大人物,几句话下来,精神上本来就处于下风的宫本让二立刻完败。

日本人走了,精武会恢复了平静,客厅里,孙文低声对农劲荪说了句话,农劲荪立刻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自己和刘振声也回避了,只留下陈子锟和尹维峻。

孙文和蔼的冲陈子锟笑了笑,道:“你告诉我,冈田武是不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