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哈哈大笑:“好,上马来。”

猴子喜不自禁,抓耳挠腮,窜上陈子锟的马背,趴在马鞍前面,跟着一同回城去了。

进城门的时候,保安团的团丁们和一帮老百姓都围着看热闹,护军使马背上竟然有一只活猴子,这可是西洋景,不过很快就有人悟出其中的道理,赞道:“这是马上封侯哩。”

不经意间,陈子锟为自己做了个活广告,乡下人就信这种四六不靠的说法,很快就有谣言说,新来的护军使前途无量,将来是要做督军,做大帅的,抱紧他的大腿,准没错。

当晚,陈子锟又让参谋长在醉仙居摆了一桌,宴请保安团的兄弟们,邀买人心这种事儿,本身没啥难度,关键就看舍不舍得下本钱,投感情。

县衙后宅从此多了一个新成员,这只猴子被陈子锟命名为小悟空,假山和院子里的两棵桂树是它经常活动的场所,小悟空兴许是在夏家被吓破了胆,竟然没有寻常猴子那样调皮,反而非常乖巧,还会学人扫地,头脑更是聪明,有一次姚依蕾踢毽子踢到房顶上,随手一指,小悟空三下两下就爬上去拿了下来,献给夫人邀功请赏。

家里多了这样一号人物,寂寞无聊的时光总算是好过了一些,两位夫人闲着没事,在县城招摇过市,后面跟着四个小丫鬟,抱着猫和狗,猴子打着阳伞跟着,老百姓们早已见怪不怪,遇到了还客客气气打声招呼。

路边茶摊棚子下,两条大汉蹲在椅子上喝茶,头上顶着大斗笠看不清脸。

“是哪个?”

“穿绿衣服那个。”

“嗯,挺俊的,看走路的架势,还是个雏儿。”

“别扯犊子了,赶紧的吧。”

两人在桌上放了几个铜钱,压低斗笠尾随而去,走到近前,其中一人猛扑过去,将姚依蕾抗在肩上就跑,顿时一片尖叫,猴子最先反应过来,猛扑过去撕咬,却被另一人扯下来甩到一边。

路边停着两匹马,斗笠客翻身上马,直奔城门而去,守门的团丁急忙上前阻拦,斗笠客拔出驳壳枪朝天打了三枪,团丁们吓得缩了回去,眼睁睁看着两匹马绝尘而去。

堂堂护军使的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县城大街上,居然被土匪劫走了。

第四十八章 一场虚惊

鉴冰也算经过大场面的,这次还是吓傻了,她本以为南泰县虽然土匪横行,但县城里总归是安全的,谁能料到光天化日的,两个土匪竟然冲进城里来抢人,抢得还是护军使的夫人。

一行人全是女眷,丫鬟老妈子啥的,一点战斗力也没有,而且事情太过突然,谁也没反应过来,最先冲上去的竟然是小悟空,平时姚依蕾对它很好,这畜生护主心切,又抓又挠的,被甩到路边石头上昏了过去。

土匪来得快,去的也快,径直纵马冲出城门,团丁们忙不迭的从子弹带里摘子弹往枪膛里填,等枪打响的时候,两匹马早不见了踪迹。

陈子锟得报赶来,来不及责备,匆匆问了土匪的样貌,当然谁也没看清楚,只说是戴了斗笠,骑了两匹枣红马。

两个排的官军追了出去,土匪留下的马蹄印很清晰,一直向西北方而去,可是追到大王河却失去了踪迹,很明显,土匪趟水而去,但是到底往哪个方向走,谁也猜不出,无奈只好兵分两路继续搜寻。

陈子锟心急火燎,后悔莫及,土匪实在太猖狂了,居然敢进城绑架,自己也是太疏忽,竟然不派兵保护夫人,哪怕王德贵李长胜中的任何一个跟在旁边,土匪也不会走的这么轻松。

这是姚依蕾第二次被绑架了,上回是在北京香山被河北土匪绑的,这回是被南泰土匪绑的,陈子锟深信,人的好运气只能用一次,尤其在遇到同样的劫难时,这回姚依蕾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直搜寻到夜里也不见踪迹,人困马乏,大兵们怨声载道,陈子锟看看怀表,人已经被绑走五六个钟头了,恐怕已经回到山寨了,再在外面搜寻也毫无意义,不如回县城等待消息。

一队兵马垂头丧气回到县城,大兵们回营房吃饭睡觉,陈子锟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后宅,鉴冰迎面本来,满脸都是喜色:“蕾蕾没事,已经回来了。”

“什么!”陈子锟大吃一惊,冲进房间一看,姚依蕾果然好端端的正坐在床边查看小悟空的伤势呢。

看到陈子锟进来,姚依蕾眼眶里立刻含了泪,大叫一声扑了过去,趴在陈子锟肩头哭了起来。

哭了半天,陈子锟肩膀都湿了,好不容易劝住了,问她道:“谁把你绑去的,又是怎么回来的?”

姚依蕾道:“有人在半路把我救了,那人没走,等着你呢。”

陈子锟一凛:“人在哪里?”

“在客厅。”

陈子锟急忙转往客厅,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正倒背着手,欣赏墙上的字画。

“这位兄台怎么称呼?”陈子锟抱拳道。

那人一转身,眉宇间英气勃勃,脸上一道淡淡的伤疤,更显男儿本色。

“小弟姓陈,名寿,字兴武。”

陈子锟知道这个名字,南泰县著名匪首陈寿,夏大龙的仇家,在青纱帐伏击自己的就是他。

“哦,原来是陈大当家,我夫人怎么落到你的手里?”陈子锟坐了下来,不咸不淡的问道,姚依蕾这边被绑,那边就被送回来,不由得不让人怀疑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陈寿道:?“说来也巧,今天下午我带着兄弟们出去做买卖,正好遇到俩老伙计从城里做买卖回来,还带了张花票,哦,就是尊夫人了,本来按道上规矩,我不该这个闲事,可是尊夫人对我陈家有恩,我就劝这俩老伙计把人放了,怕护军使担心,麻溜的送过来了,事情就是这么个经过。”

陈子锟道:“原来如此,拙荆对你们陈家有恩,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陈寿道:“我有个弟弟,叫双喜,是夫人救了他。”

这下陈子锟明白了,原来那个小土匪是陈寿的弟弟啊,不过救他的人分明是自己,怎么变成姚依蕾了,不过这不是问题所在,总之人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自己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

“陈老兄,吃了么?”陈子锟道。

陈寿一愣,随即毫不客气道:“晚饭没吃。”

“没吃就一起吃,能喝酒么?”

“能。”

“来人呀,摆宴,拿两坛好酒来。”

片刻之后,酒菜俱全,时值夏日,不用炒菜烧菜,全都是现成的下酒凉菜,卤驴肉、酱肘子、炸金蝉,拍黄瓜、凉拌花生米,酒是南泰名酒透瓶香。

陈子锟把姚依蕾也叫了出来陪坐,席间姚依蕾讲述了发生的事情。

土匪将她绑架之后,径直出城向西逃窜,中间有一段是在河里走的,想必是为了掩盖踪迹,在经过苦水井的时候,遇到了陈寿的杆子,南泰的土匪们各有势力范围,但是县城的买卖,谁都可以做,陈寿本来打算放他们过去,但恰巧双喜认出姚依蕾来。

双喜在县衙后宅见过姚依蕾,当时是在高烧之中,恍惚间还以为是上了天庭,见到了仙女,现在见到救命恩人被人绑了,哪能袖手旁观。

陈寿也不含糊,听弟弟一说,当即把人拦下,都是一条道上混的,他也仗着人多欺负人少,亲自上阵和对方比试,比枪法,比拳脚,比臂力,终于险胜,赢下了姚依蕾。

这段故事从姚依蕾口中说出,虽然语言贫乏不够生动,但陈子锟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之激烈。

“敢问陈大当家,劫走我夫人的,是哪路人马?”陈子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陈寿却道:“我是认识他们,但我不能告诉你,这是江湖道义,请陈大人海涵。”

陈子锟点点头,并不勉强。

酒足饭饱之后,陈寿起身告辞:“陈大人,咱们之间的账两清了,从此谁也不欠谁,告辞。”

陈子锟道:“且慢,账还没结清。”

陈寿眉毛拧了起来:“陈大人还想留人?”

陈子锟道:“来人啊,把礼物抬上来。”

一队大兵抬来十个长条木箱子,陈子锟亲自拿撬棍撬开一个,里面填满刨花,一支汉阳造步枪静静的躺在箱子里,枪机上涂满了黄油,枪筒闪着蓝幽幽的光,枪托和护木是枣红色的,崭新透亮。

陈寿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这十杆步枪,是我酬谢陈大当家的,你要是还看的过眼,就请收下。”

陈寿焉能不要,他目前最缺的就是快枪,就算是老掉牙的土炮他都当成稀罕物,何况是这种崭新的家伙,在南泰,枪比什么都重要,有了枪,就有了一切,粮食、大洋、女人。

“陈大人,谢了!”陈寿一抱拳。

“不客气。”陈子锟回了一礼。

虽然天色已晚,但是现在守城门的团丁们已经被陈子锟喂熟了,护军使一声招呼,还不颠颠的开门,十杆步枪装在马车上,连同满满一箱子弹被运出城去,陈子锟亲自护送着走了二里路,小树林里钻出一伙土匪,领头的正是双喜,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恕不远送了。”陈子锟拱手道。

“后会有期。”陈寿也一拱手,命人卸了车上的箱子,消失在夜幕中。

回到县衙后宅,天又开始落雨,陈子锟犹豫了一番,还是敲响了姚依蕾的房门,小丫鬟来开的们,低眉顺眼道:“老爷好。”

“你下去吧。”陈子锟打发了小丫鬟,进了屋,看到姚依蕾和衣半躺在床上,手边放着一把双筒猎枪,看来这回她是真留下心理阴影了。

“你怎么来了,大半夜的,也不怕人说闲话。”姚依蕾的脸有些红,虽然她顶着一个护军使夫人的头衔,其实到现在还没圆房呢,三个人各有卧室,名义上是分开睡的。

陈子锟坐到了床边,拉着姚依蕾的柔荑道:“我来看看你,都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我没事,被土匪们绑啊绑的早就习惯了。”姚依蕾故意这样说,还侧过身去,把后背亮给陈子锟。

“我陈子锟对天发誓,绝对不让你再受任何委屈,有违誓言,天打雷劈…”话没说完,姚依蕾急忙转过身来,掩住陈子锟的嘴:“别说这些不吉利的。”

“那你相信了?”

“嗯,我没事了,你去陪鉴冰吧。”

“哪有,我这些天都是自己睡的。”陈子锟徒劳的狡辩着。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狐狸精夜里叫唤的那么响。”姚依蕾撇嘴道,脸更红了。

陈子锟惊道:“你还去听墙根了?”

“哪有,是小翠去听的,回来告诉我的。”姚依蕾把头深深低下,很难为情,小翠是她的贴身丫鬟,很聪颖秀气的一个小女孩。

“小翠才十三四岁,你就让她干这个?”陈子锟夸张的瞪大了眼睛,一口吹灭了蜡烛,屋里一片漆黑。

“不要过来哦,我有枪。”

“我也有。”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此处删减一千八百二十五字)

第二天,姚依蕾一上午没起床,午饭都是送到房间里吃的,鉴冰亲自前去探视,她是过来人,顿时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虽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情,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

“姐姐,听说你生病了,妹妹特来探望,给你带了两个西瓜,在井里冰镇过的,吃点解解暑气。”鉴冰让丫鬟搬出两个大西瓜,切开来一看,红瓤黑子,熟的刚刚好。

“我不爱吃西瓜,让小悟空吃吧,这小畜生忠心着呢,比人强。”姚依蕾一摆手,猴子窜了过来,抱起一片西瓜跑到墙角大快朵颐起来。

鉴冰知道姚依蕾是在讥讽自己,土匪抢人的时候应对不力,可那种环境下,自己又能做什么。

一阵尴尬,正要起身告辞,忽然陈子锟进来了,道:“都跟我走。”

两位夫人来到院子里,只见远处摆着一排小西瓜,桌上放着两把手枪和一大盒子弹。

“今天不把这盒子弹打光,不许吃饭。”陈子锟道。

第四十九章 取消治安捐

两把手枪都很小巧,一把是张学良送的花口撸子,一把是从阎参谋长那里借来的枪牌撸子,用的子弹相同,口径都是七六五,民间有云,一枪二马三花口,主要是为了顺嘴,其实这两把枪的性能威力不相伯仲,做工都是极其精良。

枪摆在桌子上,空弹夹抽出来放在一旁,陈子锟道:“从今天开始,教你们用枪,先从手枪开始练。”

鉴冰道:“我会用,不用学了。”

陈子锟一瞪眼:“是谁帮你装的子弹,是谁帮你拉的枪栓,五步之外站着的人,你能打中么?”

鉴冰撅着嘴不说话了。

“听我口令,从装子弹开始学,每人拿一把枪,把子弹往弹夹里装。”陈子锟亲自手把手的教两位夫人学用手枪,可女人天性不喜欢武器,随便玩玩还行,真要刻板的学习起来,未免就烦躁了。

“这枪太重了,沉甸甸的拿不动。”姚依蕾也抱怨道,她挑了那把枪牌撸子,其实比她常玩的双筒猎枪轻多了。

“嫌重,试试这个?”陈子锟一招手,王德贵把盒子炮掏出来,关上保险丢过来,陈子锟一把抄住,放在姚依蕾手上。

“这个更重,一点不好玩。”姚依蕾道,还是勉强拿起了那把枪牌撸子。

两位夫人在陈子锟的教导下,装填子弹,拉枪栓,开关保险,先熟悉了几遍,然后开始射击,目标是五米外的大西瓜,可以预料到的是,打空了一匣子弹,无一命中。

“再来!”陈子锟道。

两女愁眉苦脸,继续装填着子弹,小勤务兵陈清锋在一旁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陈子锟把驳壳枪递给他:“你要不要试试?”

陈清锋接过枪,熟练的打开保险,眯着眼睛,将枪身放平,瞄准远处的西瓜勾动扳机,西瓜化作一团红云暴裂开来。

“小子,行啊,跟谁学的?”陈子锟很高兴。

“跟老王大叔学的,就是没真开过枪,今天第一回。”陈清锋很不好意思的说道。

“不错,你也跟着一块儿练得了,不过暂时没有枪给你。”陈子锟说的是实话,步枪他还剩九十枝,手枪可一把多余的都没有。

县衙后宅,枪声不绝于耳,为了两位夫人的人身安全,陈子锟倾囊而授,不大工夫,有着猎枪使用经验的姚依蕾就渐渐入港,眯着眼睛,三点一线,屏住呼吸,瞄准目标慢慢扣动扳机,压到二道火,果断击发,子弹呼啸而出,命中大西瓜,又是红瓤满地。

“呀!打中了。”姚依蕾兴奋的又蹦又跳。

鉴冰也不甘示弱,举枪发射,院子里弥漫着呛人硝烟,与此同时,柳县长带着四个大兵,正在院子挥汗如雨的挖坑,确切的说,是挖财宝,可是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坑,把地皮都翻遍了,还是没有财宝的踪迹。

根据柳优晋,也就是曾蛟的说法,他的父亲善于敛财,在南泰当了十年知县,起码要收入三十万两白银,但有据可查的田产房屋折合银两不过二十万两,还有十万两了无踪迹。

现如今的有钱人家,有了闲钱总是往天津、上海的外国银行里存,既安全又能吃利息,当年可没这么便利,老派人的做法是在家里挖地窖,把金银窖藏起来,土匪来了找不着,革命军来了搜不到,就算房屋失火烧成白地也不打紧,只要人在就能东山再起。

可是就连每间屋子的地砖都翻开来看了,还是毫无财宝的踪迹,练完枪法,陈子锟和柳优晋坐到了一起,探讨财宝的去向。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根本没这么多财宝?”陈子锟问。

柳优晋坚决的摇头:“不会,我查阅了很多卷宗,南泰县以前可是个富县,我父亲留下的财产绝对不止这么一点。”

“那会不会是夏大龙拿了?”

“不可能,这么多金银出土,消息肯定要走漏,再说了,我调查过夏大龙这十几年来的开销,不像是得了一笔横财的样子。”

陈子锟犯了愁,他现在手上一百五十号借来的大兵,还有丫鬟佣人七八口子,每月光吃饭就是一大笔开销,眼看坐吃山空,等钱花完,不用夏大龙出手,自己就先完蛋了。

“没有钱,咱们就斗不过夏大龙啊。”他叹口气,忽而又道:“我最近在城外巡视,发现有不少整齐的麦地,怎么没人征收田赋么?”

柳优晋道:“那是夏大龙的地,南泰县一半的水浇地都是他家的,谁敢收他的田赋?其实县里撂荒的大都是山坡地和盐碱地,真正的好地谁舍得撂,现在的局势是穷人没地种,大户不纳粮,所以我才说县里的税只剩下城门税和人头税这两块了。”

陈子锟奇道:“城门税就是厘税,进门的货物都要征税,这个我知道,可是这人头税,北京上海好像都没有啊。”

柳优晋道:“没有就对了,中华民国压根就没有人头税,这是上上届县长定的治安捐,全县人口,无论男女老幼,按照人头每人一份,所以被称作人头税,这笔钱是用来剿匪的,可剿了这么多年,土匪却越来越多。”

陈子锟若有所思:“田赋形同虚设,厘税横征暴敛,人头税刮地三尺,还有别的税目么?”

“有,怎么没有,还有印花、炉冶、牙行、当铺、契纸、酒税、牛税、商捐、纸捐、膏牌捐、酒牌捐、烟牌捐、烟酒公卖捐、屠宰税、菜牛捐之类名目,不过南泰太穷,这些税目设与不设区别不大,最大头那一块,还是人头税。”

陈子锟道:“乡民流离失所,保安团能控制的不过是县城而已,就算如数征收,又能有多少钱。”

柳优晋苦笑道:“话是这么说,架不住人家有法子啊,这治安捐都收到民国三十六年去了,你说这笔钱能少么。”

“南泰县的有钱人,到底多不多?”陈子锟忽然提出一个新问题。

“虽然这几年土匪肆虐,很多田地撂了荒,但架不住底子厚,南泰县的有钱人都集中在县城,不过从数量上来说,还是穷人多,怎么,您准备从他们身上下手?”柳优晋有些吃惊。

陈子锟点点头。

“慎重啊,得罪了本地士绅比得罪夏大龙还要命,你寸步难行。”柳优晋急忙劝阻。

陈子锟笑道:“谁说我要吃大户了,我要免税,这治安捐荼毒百姓最厉,就拿它开刀。”

“你说什么?”柳优晋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说,我要取消治安捐。”陈子锟很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当天中午,南泰四座城门和县衙大门口都贴了告示,以护军使的名义宣布撤销治安捐,顿时县城就沸腾了,新来的陈大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南泰城内对护军使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青天大老爷啊。”一些县民当时就在布告前跪下涕泪横流,治安捐对富户来说不算什么事,但对这些升斗小民来说,就是沉重无比的枷锁,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忽然听闻取消治安捐,简直就像是阴雨连绵数月,突然放晴的感觉。

“陈大帅是做大事的人!”乡绅们都这样说,他们才不在乎这点小钱,他们在意的是,护军使陈大人终于要和夏大龙开战了。

治安捐是夏大龙拿来养保安团的钱,切断了这个来源,保安团就维持不下去,夏大龙在南泰县都当了十几年的太上皇了,他能忍得下这口气?

一时间,南泰县街头巷尾都谈论着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减免税赋这种事情,通常只有改朝换代或者大灾年才能遇到,护军使初来乍到就放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大招,着实博得不少民心。

不过士绅们依然持观望态度,茶馆里提笼架鸟的先生们碰到一起都会互相问上一句:“年兄,这事儿你怎么看?”

“依我看,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我看也是,姜还是老的辣啊。”

“呵呵,所见略同,略同啊。”

夏家大宅,夏大龙听到丘团长的报告,不禁冷笑:“免税,亏他想得出,取消治安捐,保安团谁来养?土匪谁来剿?”

丘富兆道:“老爷,姓陈的说了,取消治安捐,他自有办法给弟兄们发饷,以后每人每月五块大洋,逢年过节还有双饷,我看他是放屁!”

夏老爷冷笑一声,道:“姓陈的想邀买人心,行,那我就给你个机会,好好的卖弄一番,来人啊。”

丘富兆凑了上来:“老爷,有何吩咐?”

夏大龙将腰带上的玉佩解下来道:“拿这个东西,去找一个人…”

出门的时候,丘富兆看到夏景夕在树荫下踢毽子,便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夏小姐发觉他在偷看,干脆不踢了。

“妹子,踢得真好。”丘富兆腆着脸道。

“是么?”夏景夕嫣然一笑,丘富兆顿时觉得魂都飞了,浑身骨头没二两重,等他醒过来,人家早走了。

就在陈子锟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却也在意料之中的消息浇灭了他所有的热情。

徐海镇守使陈调元派人来催促那一连人马速速回归建制。

这一百五十号人,可是陈调元的卫队手枪连,从素质到装备绝对一流,本来只是负责护送江北护军使上任,却被陈子锟留下用了,一等不来,而等不来,徐州那边可急了,南泰这边不通电报,也没有邮局,陈调元干脆派了一个副官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前来询问原委,顺便把兵带回去。

这下搞得陈子锟很不好意思,人家老陈如此仗义,自己这事儿却做的有些不地道,这年头什么最重要,不是金银鸦片,也不是枪械大炮,而是忠心耿耿训练有素的弟兄,这一连人马,就算再需要,也得还了。

陈子锟写了一封信说明了情况,又给大兵们发了一个月的军饷,这才放他们回徐州。

这天黎明时分,一连兵马开出县衙大院,静悄悄的离开了南泰县城北上而去,整座县城依然在睡梦之中,除了几只夜游的野狗,谁也不知道江北护军使已经成了真正的光杆司令。

第五十章 养匪自重

最近一段时间,龚家和陈子锟走的很近,龚家大少爷龚梓君整天在护军使公署出来进去,还找裁缝做了一套军装穿着,正儿八经的真就当起了参谋。

龚稼轩还应陈子锟要求,从老家龚家庙招了十二个忠厚老实的青壮给护军使公署当差,每人一身灰色粗布军装,腰里系条牛皮带,再背上一枝汉阳造,往大门口一站,倒也像那么回事。

陈子锟还请龚老爷出面,租赁了几间门面房,恰巧龚家自己就有闲着的房子,便低价租了出去,合同签了之后,却迟迟不见开张,不过这事儿谁也没在意。

丘富兆风尘仆仆的从城外回来,正看到护城河边的柳树下坐着俩人,一个是龚家大少爷龚梓君,这小子穿一身蓝洋布军装,戴了顶大檐帽,人模狗样的正吹牛呢,坐在他旁边的是个女学生,白衣黑裙秀气的很,身段有些眼熟。

仔细一看,丘团长的肺管子都要气炸了,那女学生不是别人,正是夏景夕。

大小姐啥时候和姓龚的小子搅合到一起去,还一起坐在河边,伤风败俗啊!丘团长怒不可遏,刚想上去质问,忽然灵机一动,悄悄躲到了树后,隔着一段距离监视着龚梓君的一举一动,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这小子胆敢动手动脚,就一枪崩了他。

俩人没有发觉有双眼睛盯着自己,还在快乐的聊着天,龚少爷还摘了朵蓝色的小花,别在了夏景夕的鬓边。

“好看么?”夏小姐歪着脑袋问道。

“嗯,好看。”龚少爷用力的点点头。

“讨厌…”夏小姐忽然不好意思起来,面颊两坨红晕飞起。

龚少爷有些沉醉,不由自主的就把嘴凑了上去。

“我崩了你个狗日的。”丘富兆拔枪就要上去,忽听身后有人喊道:“丘团长,你干啥呢?”

丘富兆一回头,只见陈子锟坐在马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赶忙收起手枪:“没事,没事。”

“这两天没见着你,上哪儿耍去了?”陈子锟问道。

“哦…老家有点事,现在已经没事了。”丘富兆含含糊糊的应付着,心里一团乱麻,全是大小姐和姓龚的小子。

“哦,有事你说一声,先走了。”陈子锟一夹马腹走了,丘富兆再看河边,哪还有人影。

闷闷不乐的回到夏家大宅,先去向老爷交差,交办的事情都完成了,作为信物的玉佩也还给了老爷,夏大龙叮嘱道:“富兆,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白么?”

丘富兆一阵激动:“我懂,老爷。”

“嗯,你下去吧。”夏大龙坐在躺椅上,水烟袋吸的吐露吐露直响,开始闭目养神,丘富兆心里泛起一股冲动,想把大小姐和龚家少爷来往的事情报告老爷,可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怎么,还有事?”夏大龙睁开了眼睛。

“老爷…哦,舅舅,我想…我也老大不小了,想成亲。”丘富兆吞吞吐吐的说道。

“这事儿啊,哈哈,中,看上谁家的闺女了,舅舅帮你提亲。”夏大龙乐了,眉眼眯成一条缝,很少能见到他如此舒畅。

丘富兆心里如同大鼓一样,砰砰砰直跳,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竟然嗫嚅着说道:“那啥…其实…哦不,表妹…表妹有婆家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