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帐篷,陈子锟让人端来一锅热腾腾的羊肉汤,几个硬梆梆的死面饼子,还有一壶热辣的高粱酒,盖龙泉啥也不说,大吃大喝起来。

陈寿带着几个人在帐篷外面杀气腾腾的等着,只要陈子锟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进去擒住匪首盖龙泉。

盖龙泉为匪多年,焉能察觉不到危险,他一边喝汤,一边拿眼角盯着陈子锟,只要稍有异动,他藏在靴筒里的两把枪就要派上用场了。

陈子锟大马金刀的坐着,手里捧着一本书目不转睛的看,毫不在意身边坐了个危险至极的土匪头子,盖龙泉小时候上过私塾,颇认识几个字,识得书皮上印的是《战争论》,作者是个洋人,叫克劳塞维兹。

等盖龙泉酒足饭饱打起了饱嗝,陈子锟才命人抬来一筐刚出锅的鸡蛋烙馍,淡然道:“这是我送给大当家的粮草,让弟兄们吃饱喝足咱们再打不迟。”

盖龙泉暗暗叹服,在他眼中,陈子锟俨然化身为夜读春秋的关二爷。

“谢了!”盖龙泉一抱拳,扛起这筐烙馍,大步流星上了山。

等他走远,陈寿叹息道:“大帅,放虎归山,多好的机会可惜了。”

陈子锟笑道:“你不懂,让弟兄们不要开枪,等他们投降。”

两个时辰之后,群匪竟然从山上下来了,一个个腰插双抢不可一世的模样,盖龙泉中气十足的喊道:“请陈大帅过来说话。”

陈寿气的嘴都歪了:“一帮怂货,鸡蛋烙馍吃饱了这是,机枪手,准备!”

马克沁瞄准了这帮土匪,陈子锟却下令不许开枪,单枪匹马一步步走了过去,陈寿生怕他吃亏,一举手,几十条步枪举了起来,瞄准对方。

陈子锟毫无惧色,踩着积雪吱吱呀呀走过去,笑问道:“大瓢把子有啥话说。”

盖龙泉道:“陈大帅,闲话咱就不扯了,弟兄们敬重你是条汉子,想跟你干,你要是不答应也行,咱们也让官军的弟兄们见识见识杀虎口杆子的枪法。”

陈子锟哈哈大道:“我就等你这句话了。”

至此,南泰县境内最大一股土匪被官军招降,成为江东省陆军第七混成旅的第二营。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赞成投降,梁茂才就没跟着大伙儿一块招安,而是单枪匹马上了大青山,不过就他一个人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官军凯旋而归,县城欢天喜地,新来的护军使果然厉害,短短几个月就肃清了境内的土匪,虽然还有零星劫道绑票的,但总体来说南泰的治安比半年前就是天壤之别。

陈子锟在醉仙居摆下酒宴为新加入的弟兄接风,酒过三巡,他站起来道:“既然大家跟了我干,那我就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咱们现在的番号是第七混成旅,可不是以往当杆子的时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擅自离队是要做逃兵论处的。”

一阵肃然,自由散漫惯了的土匪们都不说话,心里显然不是很舒坦。

陈子锟又道:“不过,凡事都有个适应期,我给弟兄们三个月习惯的时间,愿意干的就接着干,不愿意干的咱们两便,回乡种地也行,做买卖经商也行,可有一条,你要是继续当土匪,我就得继续剿你!”

土匪们阴阳怪气的轰然叫好,他们曾是南泰最大的杆子,盖龙泉一声令下,能调动全县土匪,如今只当了个营长,和陈寿平起平坐,心里还是有疙瘩。

陈子锟自然知道他们心中芥蒂,道:“我听说有人骂娘,说我姓陈的才给你们一个营的编制,不厚道,这我得说道说道,我不管你以前多威风,拉来一个连的兵,就给你当连长,拉来一个团的人马,你就是团长,能当多大官,就看你个人的本事了。”

这话一说,下面骚动起来,大伙都觉得陈大帅说话敞亮,做事厚道,比那些花花肠子一肚皮的官儿好相与多了。

盖龙泉端着酒碗站起来:“大帅,有你这句话就行,我盖龙泉保证一个月之内,给你招齐三千人马!”

第十八章 老寨主孙桂枝来投

1923年的冬天,南泰县发生了三件大事,第一件是下了一场十年罕有的大雪,缓解了严重的旱情;第二件是护军使陈子锟率兵剿灭了本县境内最大的杆子,从此客商来往大青山杀虎口,再也不用缴买路钱了。

第三件事,也是对县民最重要的一件事,护军使公署招安了数千土匪,兵不血刃一举将南泰县的治安恢复到民国初年的水平,谈起护军使陈大人,别管是有头有脸的乡绅,还是平头老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盖龙泉的威名不是吹的,他振臂一呼,全县的土匪望风而降,这年头当土匪大多是逼上梁山,迫不得已,在官军的围剿下生存空间越来越小,连“白狼”都降了,他们又何苦坚持,于是乎,除了一些作孽太深的惯匪之外,全县杆子争先恐后都来归顺,第七混成旅的兵力迅速扩充,达到了四千人之巨。

陈子锟犯了愁,这么多的兵马他根本管理不过来,充其量他就是个军校肄业生而已,哪有管理几千兵马的经验,好在有阎参谋长从旁协助,收编土匪的工作倒也有条有理。

盖龙泉一共招揽来三千六百八十八名土匪,人数足够编一个旅的,但成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只有一半人带枪,而且老的老,少的少,即便如此,陈子锟还是如约封盖龙泉做了第七混成旅第二团的团长,苏青彦做了第二团参谋长,杆子诸弟兄都当了营长连长,一时间县城布店裁缝铺和鞋匠都忙个不停,为各位长官量身定做呢子制服和大皮靴,青灰色的呢料都卖断了货,得紧急从省城调货。

收编了这么多的土匪,陈子锟手下兵力急剧扩充,一夜之间便有了近五千人马,但各种问题随之而来,首先是粮饷不足,这么多的兵,每月光军饷开支就要五万,还不算军装被服粮食咸菜开销,其次是缺枪少弹,土匪们的枪械五花八门,前清的抬枪火铳,德国毛瑟、日本金钩、奥地利曼利夏,光口径就不下五种,枪械杂乱也就罢了,还有一多半人根本没枪,出操只能扛着红缨枪和鬼头刀,再有就是营房缺乏,城里根本住不下这么多人,就算能住下也不敢他们驻扎在城里。

营房的事情好处理,用土坯石头在城外临时搭建营房便是,只要能遮风挡雨避寒即可,人力是现成的,原料也花不了几个钱,可军饷粮食却是真开不出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几天护军使公署的后勤处长龚梓君愁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是富家公子出身,虽说在省城读了大学,肚里颇有些墨水,但处理这样繁杂的事务还是严重缺乏经验,好在有第二团的参谋长苏青彦从旁协助,负担减轻了不少。

苏青彦是秀才出身,在杆子里不但当着军师,还兼任粮台的职务,粮台就负责后勤这一块,业务熟得很,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县里没粮没钱没枪,他也没辙。

发不出钱粮,刚归顺的土匪人心不稳,随时都有哗变的可能,阎肃劝陈子锟增加税收,却被陈子锟否决,上次筹借的款项还没还,如何再借,民间有云,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此时加赋,等于自毁名声。

陈子锟在关东当过马贼,深知土匪的心理,不患寡而患不均才是不稳定的因素,他脱了少将军服,换了一身粗布军装,腰间随便扎一根皮带,带着卫队搬到城外军营居住,众兵见护军使大人和他们同甘共苦,吃糠咽菜,自然偃旗息鼓,消停多了。

1924年元旦,南泰县城风平浪静,老百姓都没过阳历年的传统,只当平常日子一样过,城外军营初见规模,由土匪组成的第七混成旅官兵就驻扎在这里,上校团长盖龙泉用铡刀剁了几个害群之马后,原本散漫的军纪变得颇像那么回事了。

军营门口来了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老头,往地上一坐就不起来了,哨兵来撵他,老头却道:“我和你们护军使是亲戚。”

哨兵不敢怠慢,急忙报告长官,副官赵玉峰闻讯前来,轻蔑的瞧瞧老头,见他虽然穿的邋遢,但眼中精光闪烁,分明是个练家子出身,便道:“老家伙,我们大帅连爹娘都没有,哪来的亲戚,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老头道:“我叫孙桂枝,从山东来,我侄子和护军使是八拜之交,亲如兄弟,算起来我也是陈大帅的亲戚了。”

赵玉峰见他说的有名有姓的,便回公事房把这事儿报告了,陈子锟听了大惊,孙桂枝是孙美瑶叔叔,抱犊崮的老当家,怎么突然驾临南泰了?肯定有事发生,他顾不上换衣服,穿着一身二等兵的粗布军装就出了军营,亲自迎接孙桂枝。

“老寨主,果然是您老。”陈子锟一眼就认出孙桂枝来,急忙上前请安,孙桂枝老泪纵横,呜呜说不出话来。

陈子锟道:“快把老人家搀到公事房去。”

两个哨兵上前,跟扶爹一样小心翼翼将孙桂枝扶到了公事房,打热水洗脸,备饭泡茶,伺候的好好的,孙桂枝洗了脸,吃了饭,精神头好多了,喝着茶水,剔着牙,道:“我果然没看错人,陈老大是个讲究人。”

陈子锟道:“还不知老人家因何而来?”

孙桂枝道:“我是来给你送礼的。”

陈子锟见他身无长物,却大言不惭送礼,便奇道:“此话怎讲?”

孙桂枝道:“老朽项上人头,尚且值得五千大洋,陈老大取了去,献于兖州镇守使帐下,便可得五千大洋。”

此言一出,陈子锟大惊失色,猛然站起道:“孙美瑶出事了!”

孙桂枝老泪纵横:“半个月前,兖州镇守使张培荣在枣庄中兴煤矿俱乐部设下鸿门宴,先用石灰包打瞎了孙美瑶的眼睛,乱刀将他砍死,首级被剁下装在汽油桶里,四处示众,新编旅的弟兄们缴械的缴械,逃跑的逃跑,我走的及时,才逃得一条性命,是我害了美瑶侄儿啊,这条老命再苟活于人世也没啥意思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与陈老大,也不枉咱们一场相交。”

陈子锟目瞪口呆,孙美瑶竟然就这样死了,距离他做下滔天大案仅有半年时间,就被政府秘密处决了,虽然他的死早在意料之中,但想到这么一个生龙活虎的当世枭雄惨死在石灰包下,还是有些黯然神伤。

过了许久,陈子锟才悠悠道:“人死不能复生,老寨主也不必过于自责,卖命领赏的话更是不须再说,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你老的,这样吧,你暂且住下,等风声下去再想办法回老家。”

孙桂枝千恩万谢,跟着勤务兵去了,陈子锟坐在公事房里心绪烦乱无比,连抽了几根烟都没定下神来,孙美瑶的下场让他想到了自己,虽然这并没有可比性,孙是毫无背景的土匪,自己是吴佩孚的嫡系,但在这个连总统都能花钱买的混乱年代,谁又能保证明天自己不躺在铡刀下。

正在烦闷,忽然公事房的门开了,后勤处长龚梓君眉飞色舞进来:“护军使,有喜事!”

“哦,你要结婚?”陈子锟道。

“不是不是,是上海来的电报,从省城转过来的。”龚梓君呈上一个长条状的打满孔的电报纸,私人电报就是这样,需要自己翻译才行。

陈子锟道:“上面说的什么?”

龚梓君道:“我翻到一半就过来了,慕经理说新买了一万支美国造洋枪,后面内容还没翻出来。”

陈子锟眼睛一亮:“快翻。”

“好嘞。”龚梓君拿着代码本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着,终于将全文翻译出来,原来这是春田洋行慕易辰发来的电报,报告称自己和美国方面初步达成协议,以成本价——每支十美元的价格购入一万支库存步枪,购枪资金系从美国银行贷款而来,事情进展迅速,急需陈子锟拍板定夺。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要知道一支毛瑟步枪的价格在一百银洋左右,而慕易辰采购的美国步枪折合成银洋也仅仅是二十块钱而已,比正常市价便宜好几倍!一万支步枪啊,足以武装两个师的军队,最重要的是这批武器不用自己出一分钱,天晓得慕易辰哪来这么大本事。

此时此刻也顾不上考虑太多,被惊喜冲昏了头脑的陈子锟当即道:“回信,让慕易辰便宜行事,不必事事请示,以免耽误商机。”

“是,卑职这就去办!”龚梓君兴冲冲去了,陈子锟坐在椅子上琢磨半天才回过味来,光说是库存美国造步枪,也没说明是什么型号,什么口径,什么成色,慕易辰又是个不懂军事的,万一弄一批欧洲战场回收的破铜烂铁,或者南北战争时期的老古董,那可就亏大了。

与此同时,上海公共租界外滩路沙逊大厦一间办公房里,西装革履的慕易辰筋疲力尽的躺在沙发椅上,手上拿着一份厚厚的合同,这是他几个月来辛苦的成果,没等到陈子锟的复电,他就已经把合同签了,因为这么优厚的条件实在是太难得了。

合同的标的是一万支美国陆军部库存的M1917式步枪,雷明顿武装联盟金属弹药公司出品,口径.30-06英寸(7.62毫米),成色是全新未使用状态。

第十九章 一万支美国步枪

茶几上摆着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慕易辰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仰脖喝了下去,酒精的刺激让春田洋行的副总经理兴奋不已,而在三个月前,他还是个喝酒会脸红的留学生而已。

这一段时间慕易辰并没闲着,一直在刻苦钻研国际贸易和武器装备,好在他在圣约翰大学读书时扎下极深的英文基础,后来又在德国洪堡大学留学,属于精通两门外语的高级知识分子,不管学什么都是事半功倍,三个月下来,虽然不能熟练操作步枪山炮,但谈起枪械的性能、火炮的诸元以及白银和美元英镑马克之间的汇率,绝对头头是道。

春田洋行和上海滩很多皮包公司一样,只有一间租来的公事房和少的可怜的流动资金,甚至连女中毕业的打字员都请不起,全靠经理东奔西跑坑蒙拐骗过活,但春田洋行的头一炮生意就震惊了整座沙逊大厦,甚至那些洋人大班都为之惊叹。

出手就进口一万支步枪,对礼和洋行、太古洋行这样的老牌洋行自然不算什么,但对于一家成立不到半年,名不见经传的小洋行来说,这已经是超级大买卖了,而且进口的还是中国很少见到的美国步枪,这批武器的出现,势必对中国军火市场造成一定的冲击。

说来慕易辰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他对国际军火交易做过充分的了解,以最畅销的德式七九口径步枪为例,汉阳兵工厂的价格大概在四十块左右,德国原厂的毛瑟进口价在一百元左右,事实上德国工业发达,钢材可以自给自足,不像汉阳厂那样连枪钢都要靠进口,在机械化大规模生产下,成本应该比国造货更低,这也说明了军火生意的丰厚利润。

美国工业水平绝不逊于德国,由此推断,美造步枪的成本应在十五美元,也就是三十银元左右,而美国方面愿意以低于成本的十美元价格出售一万支步枪,简直就是赔本赚吆喝。

最重要的是这批货还不用自己掏钱,艾米丽果然起了作用,波士顿希尔曼银行总裁阿巴伯内尔先生愿意全额贷款,资助曾经上过《TIME》封面的陈子锟购枪。

和春田洋行做生意的是美国陆军部剩余物资管理处和斯普林费尔德兵工厂,仅仅互相发了几十封电报就把这事儿敲定了,虽然有艾伦少校和艾米丽的助力,但慕易辰还是觉得事情进展的过于一帆风顺了。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签了合同,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美国人打的什么主意他很清楚,无非两点而已,一是打开中国市场,二是推销子弹,M1917步枪是温彻斯特和雷明顿兵工厂为英国生产的P14步枪的改版型号,使用美式.30-06子弹,除了订购美国货,别无他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早年洋人就抓住中国人贪图小便宜的心理,白送煤油灯,高价卖煤油,赚足了大清百姓的银子,现如今美国人也是走的这条路,不过对于资金窘迫到了极点的江北护军使来说,太需要这批便宜的枪械了,对坎坷不断的慕易辰来说,也太需要一次成功了。

今夜,慕易辰喝的酩酊大醉,跑到车公馆楼下去喊秋凌的名字,结果被车家的仆人暴打了一顿,直接送进巡捕房,第二天李耀廷出面才把他保释出来。

或许是慕易辰在巡捕房的监房里酒后吐真言,或许是美国方面有人故意泄漏消息,总之春田洋行拥有大量低价步枪货源的消息不胫而走,上海滩传的沸沸扬扬,张啸林也收到了风声,他知道春田洋行是陈子锟的产业,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过了两天,江东省城的孙督军就得到情报,江北护军使陈子锟从美国采办了一万支先进的雷明顿步枪!这下他可着了慌,急忙召集文武大员开会。

最近江北闹得欢,几股横行多年的土匪都被招安,陈子锟的实力迅速扩展,已经远远超出一个旅的编制,不过孙开勤并没放在心上,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因为他知道南泰的经济不足以供养五千大军,招的越多,赔的越多,这帮土匪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随时都有哗变的可能,他正等着看陈子锟的笑话呢。

但这一万支步枪到货之后,形势可就大不一样了,有兵有枪,还怕没有钱么,姓陈的扩军备战,无非是觊觎江南,这下孙开勤可坐不住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是个虎视眈眈的对手。

军事会议开了一晚上,有部下扬言挥兵北上,一举歼灭陈部,这个建议被孙开勤当场否决,陈子锟只是吴佩孚的马前卒而已,灭了这五千人易,可洛阳的十万直系军队立马就会南下,到时候江东父老可就撑不住了。

还是夏景琦夏副官出了一招:“劫械!”

陈子锟不是从美国采购了步枪么,这批货物肯定要在上海码头卸货,然后或水路或陆路运往江北,不管怎么走,都要经过孙督军掌控的地盘,到时候派人把这批枪械劫了,自然万事大吉。

上回江北方面搞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一招,顺利将一批手枪运回南泰,这次可不一样,一万支步枪的体积重量极大,怎么也掩盖不住,再有张啸林张老板的情报支持,绝对跑不了。

孙开勤大喜,让夏景琦专门负责此事,绝不可再出纰漏。

“若是有一枪一弹运到江北,你提头来见。”孙督军下了死命令。

“是!”夏景琦啪的一个立正,杀气腾腾踌躇满志。

一个月后,从旧金山来的货轮缓缓驶入黄浦江,寒风凛冽,十六铺码头上停着两辆黑亮的雪佛兰轿车,几个穿呢子大衣头戴礼帽的男子站在江边,脚下一地烟头,想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春田洋行的当家人慕易辰和大股东李耀廷亲自到码头接货,望着一箱箱打着美国政府徽记的木箱从船上抬下,两人对视一眼,眉眼中俱是喜色。

随着一万支步枪到来的还有几位美国客人,包括春田洋行名义上的总经理艾伦·金先生,还有来自斯普林费尔德兵工厂的销售经理和波士顿希尔曼银行的会计,以及一位律师。

木箱暂时被搬入租赁的太古洋行仓库,这里有英军把守,非常安全,李耀廷热情款待了美国客人们,请他们住上海滩最豪华的饭店,吃最正宗的法国菜,玩最漂亮的白俄妹子,让这帮美国土条见识什么叫做远东第一大都会。

入夜,一名中国籍看更人打着梆子才仓库前路过,看看站岗的英军没有注意到这边,悄悄做了个手势,墙上跳下来几个黑影,扭开铁丝潜入仓库,撬开一口木箱,拨开里面的填充物,是十二支包裹在油布中的长条物卡在槽子上,用匕首割开油布,一支涂着厚厚黄油的步枪赫然在目,旁边捆绑着一把配铁质刀鞘的刺刀。

黑影小心翼翼的依旧将枪包在油布里背在身上,盖上箱子,按原路返回,不巧正有一个英军出恭路过,看见有窃贼从仓库里出来,急忙大声呵斥,顿时探照灯光射过来,岗亭里传来拉枪栓的声音,黑影见势不妙,嗖的一声就上了墙,动作利落的如同一只猫。

半小时后,这把枪就送到了张公馆的书房里,坐在张啸林对面的是一身便装打扮的夏景琦,他抚摸着枪身赞叹道:“好新的枪。”

张啸林抽着大雪茄吞云吐雾:“夏副官,阿拉没有骗侬吧,姓陈的小赤佬买了一万条美国长枪,你们可要当心了。”

夏景琦神色严峻:“多亏张老板通风报信,孙督军一定会感谢您的。”

张啸林随意的摆摆手:“闲话一句。”

太古洋行失窃的事情传到慕易辰耳朵里,他大感庆幸,要不是自己未雨绸缪,和美商签订了附加合同,还真有些麻烦。

这批货物在仓库了耽搁了几日,办妥了海关手续后装上吃水较浅的太古洋行江轮,经长江水路进淮江,运往南泰去了。

这次夏副官没有再上当,情报工作做的相当精准,他买通了江轮上的水手,确认被搬上船的确实是步枪而非他物。

飞马赶回省城报告,孙开勤再次召开会议商量对策,太古洋行的轮船不比中国货船,说劫就劫,说杀就杀,动了洋人谁也吃罪不起,所以再假扮水匪有些不妥。

有人献策说,反正这批货是陈子锟买的,咱们何不以官方身份出面没收违禁物资,总之不动轮船,不伤洋人便是。

孙开勤还是摇头:“不妥,洋人的船万万动不得。”

夏景琦道:“大帅,我有一计,太古洋行的火轮船要在省城码头加煤,到时候如此这般,不用得罪英国人就能把货物扣下。”

孙开勤大喜:“小夏,你真是个人才啊,当副官屈才了,等这事儿办完,给你弄个参谋长当当。”

夏景琦喜道:“谢大帅栽培。”

第二十章 美国炮舰来了

英商太古轮船公司的轮船停靠在了省城码头,这艘千吨级的蒸汽船运载了大批货物和旅客,其中就包括陈子锟订购的一万支步枪。

上海到江东省城是太古轮船公司的固定航线之一,太古是老牌英国洋行,在中国内河各口岸都有码头专用泊位和仓库,这艘轮船在省城下锚停泊,下客卸货,但藏在底舱的八百多箱枪械却未动,在加完燃煤之后,轮船还要继续前往北进。

负责押运这批货物的是春田洋行的副总经理慕易辰和江北来的后勤处长龚梓君,两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轮船加煤卸货尚需要一段时间,龚梓君热情邀请慕易辰到自己的母校去看看。

正要下船,忽听一阵喧哗,然后是一声枪响,趴在栏杆上一看,码头上躺着一人,白色水手服上鲜血淋漓,脑壳被子弹掀开半个,人已经死了。

龚梓君和慕易辰面面相觑,暗道不妙。

果然,警笛声四起,巡警循声而来,封锁了码头,严禁船上人员走动,英籍船长匆匆下船,和警方进行了交涉一番才回来。

慕易辰急忙上前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开船,船长说死了一个水手,案情重大,怕是要在本地逗留几日了。

“这怎么能行,我们急等着这批货物呢。”龚梓君急道。

船长耸耸肩:“先生,您着急也没用,这是轮船公司的规定,我们有义务配合地方当局查案。”

龚梓君还想争辩,慕易辰拍拍他的肩膀:“算了,说也没用。”

回到船舱,两人商议一番,确信这是孙督军使的计策,目的就是阻挠这批枪械运到江北,轮船在省城多停一天,危险就增加一分。

“事到如今,咱们只能一边守住货物,一边给轮船公司施压,让他们尽快起锚开船。”龚梓君道。

慕易辰却道:“省城方面有高人啊,咱们能想到的他们肯定也能想到,这英国人的轮船也不保险啊。”

龚梓君变色道:“难道他们还敢对英国人的财产动手。”

慕易辰冷笑不语。

两人没心思下船游玩,就住在船上看守货物,两颗心忐忑不安,生怕省军登船抢劫,到了午夜时分,忽然外面铃声大作,和衣而卧的慕易辰跳起来道:“不好,起火了!”

响的是船上的火警铃,走廊里浓烟滚滚,呛得人出不去,两人用茶水浸透了手帕捂住鼻子硬冲出来,看到水手们在船长的指挥下用水龙灭火,失火位置大概在轮机舱,火势不算大,很快就被熄灭,但不幸的是机器烧坏了,在当地也无法维修,需要用驳船拖回上海才能修理。

船长当机立断,将底舱的四十吨货物搬到岸上,龚梓君和慕易辰苦苦相劝,船长向他们解释说轮船公司会另外派一艘货船来运输这批货物,你们完全不必担心。

两人有苦难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装着步枪的木箱子被苦力们抬到岸上的仓库里。

龚梓君长叹一声:“完了,这回是肉包子打狗了。”

仓库不是属于太古洋行的,英国人已经帮不到自己了。

两人带着行李下了船,搬到仓库里亲自看管货物,两人半宿没合眼,到了早上倦容满面,胡子拉茬,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一队士兵包围了仓库,带队的正是夏景琦,他马靴锃亮,军装笔挺,容光焕发,看也不看慕龚二人,走进仓库,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拿起撬棍,亲自撬开了一口木箱,从里面拿出一支步枪来,哈哈大笑道:“辛辛苦苦,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龚梓君道:“夏副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可知道这是谁的货物。”

夏景琦故作惊讶状:“哎呀呀,这不是老同学龚梓君龚少爷么,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龚梓君道:“你少套近乎,我告诉你,这是江北护军使公署订购的军火,你们省军休想染指。”

夏景琦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这是陈护军使买的军火,所以才来查封,大帅有令,禁止省军各部私购军火,你们这是明知故犯,来人呀。”

众兵大喊一声:“有!”

“给我封了!”夏副官一声令下,大兵们如狼似虎般扑上来,将龚梓君和慕易辰架了出去,在仓库大铁门上贴上了封条。

慕易辰凛然道:“夏副官,今天你怎么查封我的货,改日就得怎么乖乖的送回来。”

夏景琦笑道:“这位就是上海来的慕经理吧,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你回去告诉陈子锟,这批枪械归省军了,孙督军让我给他捎个话,就俩字:谢谢。”

说完狂笑而去,仓库门口留下一个排的士兵把守,龚梓君恨得牙根痒痒:“好不容易买来的军火就便宜了这帮家伙,真气煞我也!”

慕易辰道:“走吧,留在这儿也没用。”

“回哪儿去?”

“回上海。”

龚梓君纳闷了:“应该回江北报告大帅才是啊。”

慕易辰道:“不必禀报大帅,他们劫得又不是咱们的货,而是美商的货物,自有美国人和孙开勤打官司。”

龚梓君更奇怪了:“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了。”

慕易辰道:“签合同的时候我就防着这一手了,特地增加了一个附加条款,货物在运到南泰码头办理交割手续后才是我们的东西,在此之前依然归美商所有。”

督军公署,孙开勤穿着狐裘领的黑缎马褂站在后花园里,地上放着一口从码头仓库提来的大木箱,几支印着US标记的美造M1917步枪已经擦拭一新,摆在面前。

孙督军是行伍出身,早年在新军里当过标统,从11毫米的黑药毛瑟枪到最新式的日本三八式都用过,但这种美式步枪还是头一次见,他把玩着崭新锃亮的步枪,啧啧连声的夸赞着:“胡桃木的枪托真漂亮,这做工,这烤蓝,没的说,洋人的玩意就是好。”

夏副官谄媚道:“这样的好玩意,您有整整一万支呢。”

孙督军故意再问一遍:“多少?”

“一万支!都是全新没开箱的。”夏景琦道。

孙督军道:“那么,这么多的枪都是从哪儿来的。”

“回大帅,是江北姓陈那小子孝敬您老人家的,这批枪械按市价来算,起码一百万大洋啊。”夏景琦道。

后花园里哄堂大笑,第二师的师长段海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我还当陈子锟是个人物呢,原来是头蠢驴啊。”

孙开勤道:“我也高看他了,这小子不过是个二货,冲锋陷阵或许还有两下子,玩脑筋,他差得远了。”说着洋洋自得的点了点自己的大胖脑袋。

众人一阵马屁:“大帅英明,大帅睿智。”

孙督军矜持的笑笑,掂掂手中步枪道:“弄两发枪子儿来耍耍,我试试这枪的准头。”

大家轰然叫好,什么百步穿杨、李广在世花容重生之类的阿谀之词蜂拥而来。

卫士递上一排锃亮的毛瑟七九子弹,孙开勤比划了一下道:“不是这种。”

夏景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额上渗出了汗珠,迅速查看了木箱上的文字,道:“用的是30-06口径的子弹。”

孙督军到底是老行伍了,唔了一声道:“那就是和英国人用的一样了。”

江东陆军的枪械很杂,英国德国日货意大利货都有,很快找到五发英国制式.30英寸的子弹,孙督军熟练的拉开枪栓,用漏夹装进子弹,哗啦一声推上去,没推动,再推,子弹还是没进枪膛,往外拉也拉不动了。

“小夏你瞅瞅咋回事。”孙督军有些扫兴,把枪抛给了夏景琦。

夏景琦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把卡在枪膛里的子弹拽出来,抓壳钩根本抓不住英式子弹的弹壳尾部。

“大帅,兴许英国子弹不能用。”夏景琦放弃了努力,他是念过学堂的,知道点30和点30-06是有差异的。

“那找几发日本六五子弹试试。”孙开勤倒不是急于试枪,而是想弄明白这种枪械到底自己的军队能不能用。

夏景琦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道:“大帅,这枪用的是七密里六二的子弹,六五口径和七七口径都不能用。”

孙开勤倒也不是不学无术之人,颇懂得一些军械常识,道:“哦,那就是和俄国水连珠的子弹一样了。”

夏景琦硬着头皮道:“虽然都是七密里六二的子弹,但弹壳长度和底缘不同,还是没法用。”

孙开勤隐隐有些恼怒了:“那你小子告诉我,哪种子弹才能用。”

夏景琦道:“美国人的枪,只能用美国人的子弹。”

“那就去买,先买他一百万发,总不能让这一万支枪成了烧火棍吧。”孙开勤终于明白过了,这批枪械自己根本用不上,狂喜被沮丧所代替,眉毛拧了起来,声音也严厉了几分。

“是!”夏景琦赶忙立正敬礼。

段海祥有些不开眼道:“大哥,要不您使盒子炮给弟兄们见识见识枪法。”

孙开勤摆摆手:“算了,今儿没心情。”

正欲散去,副官处长张鹏程来了,他察言观色细致入微,发现大帅面带不悦之色,便将电报藏了起来,啥也没提。

第二天是小年,省城家家户户忙着打扫卫生,祭灶王爷,备年货,督军公署不上班,张处长忙着给孙督军府上采买年货,一来二去的就把电报给忘了。

过了小年,再有六天就该过旧历新年了,省城各机关都进入半休假状态,电报房也歇假了,只留了一个值班员收发紧急电文,街上时不时有鞭炮声响起,店铺里的年货堆到了门口,年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督军公署副官处,张鹏程正绞尽脑汁琢磨给督军大人的姨太太们采购哪种品牌的胭脂水粉,忽然公事房的门被推开,一个军官冲进来道:“不好了,美国炮舰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