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江北军越攻越近,夏景琦道:“弟兄们,被江北佬俘虏只有死路一条,不想死的跟我突围!”

死到临头的十一团残兵们无路可走,只好跟着夏景琦向东北方突围而走,江北军一路追击,打死打伤俘虏不少人,但夏景琦还是带着一个连的人马逃脱了。

第七混成旅开到江边,剩余的渡船都被夏景琦一把火烧了,余烬未熄,青烟袅袅,再看对岸,也是一片狼藉,大军仓促撤退,很多帐篷都没带走。

阎肃不禁笑道:“护军使这一招围魏救赵真是好使,省军已经乱了阵脚,咱们再给他加把火,大事就成了。”

盖龙泉道:“怎么渡江?船都没了。”

阎肃道:“我早有准备,大船都藏在大王河中。”

原来江北军根本没打算和省军硬碰硬,征集来的船只大部分都藏在县城边大王河的芦苇荡里,此时正好开出来使用,第二团派出一个营强渡淮江,尽管遭到省军的强力阻击,但还是踏上了南岸的土地,开辟了滩头阵地。

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的过江,第七混成旅全部渡过淮江,正式开始南下作战。

江东省城,陈子锟已经接到了北京的电报,曹大总统任命他为江东省军务督办,晋升中将,授骁武将军,也算是开府建衙的正牌大将了,可他一点也兴奋不起来,省城局势小小南泰县负责的多,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这个督办当的一点不舒心,跟走钢丝差不多。

江浙还在鏖战之中,奉军南下已成定局,据说孙中山也在积极筹划北伐,省城众人从陈子锟强行发行军票一事即可看出他财政状况艰难,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见风使舵当墙头草的能耐可是不小。

省军主力果然南下了,这在陈子锟的预料之中,不过浙江方面有好消息传来,卢永祥并未派兵攻打江东,大概是他实在抽不出兵力了,这样一来,陈子锟的压力便减轻了不少,毕竟他和段海祥是老对手了,而和卢永祥的浙军还从未交过手,如果省城受到两面夹击的话,自己就得赶紧溜之大吉了。

军票的发行果然受到民间的强烈抵制,两天之内就发生了数十起店铺拒收军票,和士兵发生纠纷的事情,巡警前往制止,也被士兵殴打,案子报到陈子锟这里,他也束手无策,军票发行者是他,难道自己抽自己的脸不成。

还是龚稼轩帮他想了办法,百姓不信任军票,那就让他们新任,在他的建议下,军票管理局在省城开了两个兑换点,商家可以拿军票来此兑换银元,但是汇率有折扣,一元军票只能兑换五角小洋,如果三个月后再来的话,就能足额兑换。

这就相当于承兑汇票的性质了,你想提前变现就要损失票面价值,如果等上三个月,就一点亏也不吃,说白了就是陈子锟拿自己的信用在赌。

坊间有小道消息说,有大户低价吃进军票,囤积居奇,毕竟三个月就能翻番的买卖不多,这样一来,贪便宜的老百姓就又犹豫起来,至少对军票的抵制没那么强烈了。

陈子锟发行了一百万军票,等于打了一百万元的白条子,这笔钱解了燃眉之急,军饷有着落了,粮秣有着落了,军心稳固,他就能放心对付段海祥了。

目前陈子锟手下有八千人马,一个新编师和一个步兵旅,都是降兵降将,让他们上阵打段海祥似乎有些难度,但他还是委派张鹏程担任前敌指挥,带领一师人马迎战段海祥。

“督办,卑职未经战阵,怕是难以胜任啊。”张鹏程这回可不是谦虚了,他虽然是军校科班出身,但从未打过仗,面对百战老将段海祥自然心虚。

陈子锟笑道:“谁让你和他打了,省军中都是你的老同僚,你和他们叙叙旧,谈谈天,不就得了。”

张鹏程心领神会,笑了。

段海祥的六万大军驻扎在距离省城两百里的平川州,这是个风景秀丽的江南小城,短短几天时间就被大军糟蹋的不成样子,省军没有后勤供应,只得就地筹集军粮,把老百姓存的粮食搜刮一空,当地财主士绅也都宰了个遍,搞得民怨沸腾。

省城陆续有人前来军中,尽是高级军官的家里人,他们是来报平安的,说陈子锟占领省城后秋毫无犯,对下野的孙督军也是礼遇有加,还委任了张鹏程当师长呢。

这些旅长团长们就动了心思,既然副官处长张鹏程这样的货色都能当师长,那他们带着队伍投过去,岂不是也能升官发财。

堵在段海祥对面的是江东省新编第一师,五千新兵蛋子,由没打过仗的文官张鹏程带领,但省军就是一步也无法前进,两军打了好几仗,都是朝天放枪,虚张声势,打完了这边的军官就坐着滑竿、轿子乐呵呵的到张鹏程那里,美酒佳肴鸦片烟享受一番再回来。

段海祥知道,军心涣散,这仗已经打不下去了,唯有一个马春整天喋喋不休的说要打进省城为督军报仇,巴拉巴拉的惹人烦。

马春正在段海祥的司令部里坐着骂街,忽然副官来报,江北军已经渡江南下,和省军殿后部队交火,己方损失了一个连。

江北军是土匪出身,枪法准,敢玩命,有他们在后面追着打,段海祥不得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了。

马春却不识相的说道:“段师长,给我一旅人马,我来对付他们。”

“你下去吧,我还有军务要办。”心烦意乱的段海祥将马春斥退,叫来心腹副官道:“帮我联络张鹏程,找个地方坐一坐。”

副官领命去了,当晚就约好了时间地点。

次日中午,段海祥带着警卫排来到平川州附近的一个小镇,张鹏程也带着几十个护兵到了,离得老远就大笑道:“段总指挥,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段海祥道:“托你老兄的福,好得很。”

两拨人进了酒楼,点了酒菜推杯换盏喝起来,张鹏程开门见山道:“大总统已经通电全国,撤了孙督军的差,委任陈大帅为江东督办,大势已去,段总指挥乃天下俊杰,何不良禽择木而栖。”

段海祥沉吟道:“我和勤帅是结义兄弟,怎么不忠不义。”

张鹏程道:“此言差矣,勤帅虽待你我不薄,但他勾结奉张孙文对抗大总统,不忠在先,咱们临阵倒戈,共同讨伐卢永祥,才是大忠。”

段海祥道:“容我想想。”

张鹏程道:“还有什么好想的,孙传芳兵进仙霞关,卢永祥败迹已现,现在不倒戈,就没有机会了,咱们趁齐燮元那边战局僵持,先攻进上海,掌握了淞沪一地的财税,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段海祥眼睛一亮:“这是你的主意?”

帘子一挑,英姿闪现:“是我的主意。”

段海祥定睛一看,这不是崭新出炉的江东省军务督办,骁武将军陈子锟么。

第四十九章 兵锋直指上海滩

如今陈子锟乃是北京政府正式委任的江东省军务督办,陆军中将,可他的打扮一点也不像手握重兵的将军,而是一袭藏青色学生装,看起来和省城那些大学生没啥两样。

段海祥急忙起立,恭恭敬敬敬礼:“督办,您也来了。”

陈子锟忙道:“老将军折杀晚辈了,我昨日已经致电大总统,请他老人家收回成命,我年纪轻不懂事,这个江东督办的位子,还得老将军来坐,才能让全省父老心服口服啊。”

段海祥闯荡多年,这点迷魂汤当然灌不醉他,但人家陈子锟这个姿态放的很低,言语也很恭敬,给足了自己面子,再不就坡下驴就有些不识相了。

段海祥道:“岂敢岂敢,败军之将而已,只是想请问督办,打算如何处置六万省军。”

陈子锟拿起酒壶帮段海祥斟酒,客客气气端过来:“老将军请,您这话言重了,我虽是陆军部任命的江北护军使,但也是受江东省节制的第七混成旅旅长,咱们是一家人,孙开勤倒行逆施,和卢永祥沆瀣一气,妄图对抗中央,我实在不忍心江东父老生灵涂炭,这才斗胆兵谏,解除了孙开勤的职务,接下来的事情,还请老将军做主。”

段海祥沉吟片刻道:“唉,你说的是,勤帅实在不该和卢逆同流合污啊,我在省城的时候,苦苦劝他不果,无奈才提兵北上,不过一直克制部下,不让他们渡江,就怕同室操戈,手足相残啊。”

张鹏程道:“段总指挥和陈督办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大家都是为了江东父老的福祉着想,为这个,咱们干一杯。”

大家都举起了酒杯,很庄严的碰杯,饮了这杯酒。

花花轿子众人抬,漂亮话谁不会说,陈子锟和段海祥俱是心怀鬼胎,甜言蜜语,不停的给对方戴着高帽子,酒席的气氛由冷清转为热烈。就连楼下两边的士兵也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起来。

陈子锟执意让段海祥接任江东督办,自己只愿意回去当他的旅长,带兵东进上海,段海祥心说你的任命都通电全国了,我倒是想当,可那也得有大总统的任命啊。

他道:“督办,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对付卢永祥,或是打浙江,或是攻上海,你拿个主意,我虽然老了,但还能打仗,我愿意带领这六万人马做你的先锋官。”

陈子锟道:“既然老将军宝刀不老,那咱们就先打上海吧,争取在齐燮元之前兵进上海,到时候晚辈请示北京方面,为您老谋个淞沪护军使的差使,您看如何?”

段海祥大喜道:“甚好!”

酒楼一场会面,省军六万人马就都姓了陈,当然还在段海祥的掌握之下,不过让陈子锟最为担心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干了。

商定之后,段海祥回到大营,正要召集部下开会,忽然马春风风火火闯进来道:“老段,我听说你私下里和张鹏程见面了?”

段海祥道:“一派胡言,有人要挑唆咱们兄弟,你也信么?”

马春冷笑道:“我本来不信的,可是这事儿是我亲眼所见,你说,刚才去哪儿了?”

段海祥不动声色:“马春,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你听过没有,卢永祥败局已定,咱们何苦跟他陪葬。”

马春额头上血管一跳一跳的:“姓段的,亏大帅待你如同兄弟,你竟然敢背叛他,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就要掏枪,早被护兵们死死按住,犹自大骂不止。

段海祥流着泪道:“马春,不是我不忠于大帅,实在是不忍心兄弟们白白送命,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我六万大军连饭都吃不饱,子弹打一发少一发,拿什么和人家打,以和为贵啊。”

马春骂道:“放屁,你这个不忠不义的小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段海祥摆摆手,护兵们将马春拉了出去,一声枪响传来,段海祥老泪纵横:“马春,明年今日,我会给你烧纸的。”

随即脸色一变,下令召集营以上军官开会,在会场旁边布置了一个警卫营,子弹上膛严阵以待。

军官们到齐之后,段海祥开始讲话:“弟兄们,眼下什么形势,老子就不多说了,老子和对面已经达成协议,江东省军是一家,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下面一片哗然。

段海祥伸手四下里压了压,又道:“各位放心,陈督办是个仁义之人,大家的职务都不会有变动,依然由我带领大家进兵上海,陈督办答应把上海的地盘给咱们。”

下面窃窃私语起来,不少人面露喜色,上海可是宝地,以后吃香喝辣不用愁了。

当然也有不同意了,几个资历和段海祥差不多的师长怒气冲冲的站起来指责段海祥卖主求荣,当即就被卫兵抓了下去。

这下谁也不敢反对了,段海祥望着下面黑压压一片军官,道:“那就这么定了,补充粮食弹药后,兵发上海。”

达成协议后,摆在对面的新编第一师撤走,省城来的辎重车队开进了省军大营,陈子锟给他们送来五十万面额的军票,以及粮食弹药被服等补给品,虽然数量不多,但已能解燃眉之急。

阎肃率领第七混成旅和陈子锟合兵一处,陈子锟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和自己的嫡系人马在一起才能真正觉得安全,他将部队做了一番调整,盖龙泉的第二团提升为旅,番号沿用江东省第七混成旅;陈寿的第一团并入新编第一师,补充三千名新兵,也升级为旅,番号为江东省陆军新编第一旅,受师长张鹏程节制,其实这一步棋就是架空张鹏程,将第一师的主力掌握在自己手里。

第七混成旅的老部下们几乎人人都升了一级,个个喜笑颜开,纷纷感慨当初投了陈大帅是多么正确的选择,阎肃也春风满面的说道:“如今大帅才真的称得上大帅二字啊。”

北洋的大帅可不是乱喊的,以前陈子锟是少将级的护军使,虽然镇守一方,但称为大帅其实很勉强,只有当上一省督军,这个大帅才能名正言顺。

陈子锟也给阎肃升了官,督办江东军务公署的参谋长,晋少将军衔。

顺便犒赏三军,给自己嫡系部队当然就不拿军票糊弄了,而是白花花的现大洋。

江东省七万大军在平川附近整编完毕,浩浩荡荡向着省城方向停进,大军开拔,车辚辚马萧萧,威武雄壮,陈子锟和阎肃、张鹏程同坐一辆汽车,在颠簸中讨论着军情。

张鹏程道:“大帅,莫非真要把上海拱手让给段海祥这个老匹夫?”

陈子锟道:“他要是有这个牙口,就把上海吞下去,我没意见,一个江东省就够我消化的了。”

张鹏程道:“段海祥有六万人马,万一吃不下上海,再回江东来,咱们也吃不消,万一哪天闹起来,很难对付呀。”

阎肃在一旁默默点头。

陈子锟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段海祥是个讲义气的人,我信得过他,再说现在缺乏干部,想吞并他的部队也不现实,闹个鱼死网破又何苦,大家打仗拼命,不就是图个升官发财么,他想要的,我都给他,又有什么好闹的。”

张鹏程道:“大帅宅心仁厚,江东省有您镇着,真乃万民之幸也。”

陈子锟淡淡的笑了:“张师长严重了。”

过了一会儿,张鹏程借故下车走了,阎肃这才道:“张鹏程乃小人尔,大帅不可对他委以重任。”

陈子锟道:“张鹏程人品不坏,他刚才的话既是替段海祥问的,又是替自己问的,这帮降将没摸清我的路数,心里忐忑不安也是情有可原,我就给他吃一颗定心丸,至于他们能不能让我安心,就见仁见智了。”

阎肃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果段海祥是聪明人,早就自解兵权了,何必再掌着大军,我看他是不甘心呐。”

陈子锟道:“男子汉大丈夫,有点野心没什么,蔫了吧唧的将军,我还不敢用呢。”

大军行至省城附近驻扎,前方战报传来,孙传芳的闽军已经长驱直入浙江境内,与浙军展开激战,陈子锟当即召开军事会议,调度部署,让段海祥率领省军一二三师向两省交界处的浙军守备旅发起进攻。

另一方面,陈子锟自己也组织了一支部队奇袭上海。

原薛斌所部手枪营升级为特务团,薛斌晋升中校团长,梁茂才接替他的位置当了手枪营的少校营长,此时早已率领便衣队出发数日之久,想必已经在上海滩大闹天宫了。

曾蛟的水警大队升级为江东省水上警察总队,将原来的水警总队全班人马收编过来,昔日被通缉的水匪头子摇身一变成了水警总队长,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为避免刺激到水警们脆弱的心灵,陈子锟令他不许再提混江龙的字号,从此沿用本名曾蛟。

特务团和水警别动队是陈子锟的看家部队,全部由土匪水匪组成,胆子大,敢拼命,枪法准,战斗力极强,陈大帅又给他们配备了最强大的火力,每人都是长短两把枪,迫击炮重机枪,勃朗宁自动步枪,汤普森和伯格曼手提机枪,崭新的毛瑟步枪,还有必不可少的盒子炮。

八百特务团精锐武装到了牙齿,站在省城水西门码头上等待大帅的检阅,陈子锟身披斗篷,大步流星而来,站在队伍前列道:“我话不多说,打下上海,要什么有什么。”

有人高声道:“俺想要个婆娘,中不中?”

陈子锟道:“就你这点出息,上海滩花花世界,十里洋场,遍地都是金银,洋房汽车白俄小妞样样俱全,哪欠一个婆娘。”

一阵肆无忌惮的哄笑,护军使当了督办还那么平易近人,让大兵们觉得很亲切,很热乎,很愿意为他卖命。

勉励了将士们一番,陈子锟又把薛斌叫到一旁道:“淞沪驻军杀咱们的人,张啸林抢咱们的货,这口恶气也该出了。”

第五十章 洋买办和活土匪

陈子锟正式向浙江卢永祥和上海何丰林宣战,七万大军云集浙沪边界,给卢永祥造成了不小的压力,龟缩在上海租界内的皖系大佬如徐树铮、曲同丰之流无不惊恐莫名。

当年陈子锟还是个伙夫的时候,就曾大闹松林店,活捉皖系前敌指挥曲同丰,这件事曲同丰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当年的伙夫已经是威震一方的督军,手下执掌七万雄兵,更加如虎添翼,这仗,是真没啥胜算了。

陈子锟威震东南,他的老兄弟李耀廷却每日活在死亡的阴影下,上次他偷卖江北鸦片的事情东窗事发,彻底惹恼了黄金荣,将其逐出门墙,张啸林更是趁机报复,发出江湖追杀令。

一夜之间,李耀廷就从云端跌倒了谷底,大宅子被人一把火烧了,忠心耿耿的手下们死的死,被抓的被抓,他再次变得一无所有。

张啸林要杀他,而且开出了不低的赏格,如今全上海滩的流氓都在搜捕李耀廷,他连西装也不敢穿了,乔装改扮一副小瘪三模样示人,躲在相好的家里惶惶不可终日,银行里的钱不敢去取,只好靠变卖身上的财物为生,金表当了,金戒指当了,皮鞋领带也当了,除了一把手枪之外,李耀廷身无长物。

这把枪是陈子锟送给他的美国大眼撸子,保命的家伙,不到最后关头不能丢。

李耀廷藏身十六铺码头附近一栋石库门房子的阁楼上,他的相好是个舞女,每天傍晚到夜总会去做生意,皮肉钱不好赚,家里时常没有隔夜粮。

这天相好的又出去了,李耀廷躺在阁楼上肚子饿得咕咕叫,他翻箱倒柜也没找出钱来,索性戴上礼帽往下压了压,冒险出去混饭吃。

距离住所不远有一家小面馆,正是李耀廷和陈子锟第一次到上海来落脚的地方,五年过去了,物是人非,面馆依旧,人来人往恍如隔世。

李耀廷咽了一口涎水,走进面馆道:“老板,一碗大肠面,再来两个茶叶蛋,一碟臭豆腐,一壶黄酒。”

伙计很快端上饭菜,李耀廷狼吞虎咽,吃了个肚子溜圆,拿袖子擦擦嘴道:“记在阿拉账上。”

“侬行行好,小店概不赊账。”伙计满脸堆笑道,吃霸王餐的人多见,但跑到小面馆吃霸王餐的就不多见了。

李耀廷伸手掏枪,想吓唬吓唬伙计,却没注意到从自己住所方向走过来几个彪形大汉,他们远远就看见了李耀廷,交头接耳一阵,疾步而来。

“阿拉还能欠你这点饭钱么?”李耀廷吹胡子瞪眼,虚张声势,忽然一种莫名的危险感窜上脑海,他下意识的一闪,一柄利斧贴着头皮就砍了下去,深深嵌在桌子上。

李耀廷在上海滩摸爬滚打多年,这点反应速度还是有的,他一个激灵蹿起来,抢过伙计手中端着的一碗面劈头砸过去,凶手被汤面烫的哇哇乱叫,他趁机夺路而逃。

几条大汉挥舞着利斧紧追不舍,李耀廷拔出手枪回头就打,勾了一下竟然没响,原来子弹夹被卸掉了,情急之下他把手枪当暗器砸了过去,继续狂奔,直跑的嗓子眼发甜,一颗心砰砰乱跳,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还是被追兵堵在一条弄堂里。

“小赤佬,今天就是侬的死期!”流氓们杀气腾腾围过来,李耀廷已经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动了,他瘫坐在地上,仰望天空,喃喃道:“娘,小顺子来陪你了。”

正当流氓们步步逼近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住手。”

流氓们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去,只见弄堂口停了一辆锃亮的黑色大轿车,车前站了一个长衫打扮的清瘦男子,身后跟着两名保镖,腰间都别着撸子。

“杜先生。”流氓们急忙摘下鸭舌帽,点头哈腰。

杜月笙懒得和他们废话,示意手下掏出一叠钞票打发了这些人,走向李耀廷,微笑道:“有事体也不来找阿拉。”

李耀廷感激涕零:“多谢杜先生救命之恩。”

杜月笙道:“张老板要花十万块买你的命,我说不服他,只能给你找个地方暂避了。”

李耀廷倒霉的时候,慕易辰的日子也不好过,春田洋行是陈子锟的产业,这件事瞒不过张啸林的耳目,他多次派人到洋行来捣乱,虽然沙逊大厦位于租界,但巡捕才不管这些闲事,任由张啸林派来的地痞流氓胡闹,公司被砸,很多职员也被打伤,有几个流氓就守在沙逊大厦附近,扬言见一次打一次,搞得大家都不敢来上班。

江浙开战,对于租界里的人来说影响不大,生活照旧,慕易辰却时刻关心着战局的进展,洋行已经暂时关门停业,每天他都按时到外滩路上逛一圈,喝杯咖啡买张报纸。

慕易辰只看两种报纸,西方人办的《字林西报》和中国人做主笔的《申报》,这两种报纸分别以西方人和中国人的视角看问题,很有代表性,相得益彰互为补充,最有代表性,别的报纸基本可以不看。

买了两份报纸,慕易辰坐到了咖啡馆的露天椅子上,迫不及待的先看战争近况,映入眼帘的是申报的头条:江东易主,新任军务督办陈子锟对卢何宣战!

慕易辰心头一震,仔细看内容,浏览完了一挥拳头:“学长果然出手不凡!”

顺便看了看其他新闻,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角落里还有一则关于战事的报道,说是淞沪护军使何丰林险遭暗杀,料是直系刺客所为。

忽然一个青年男子来到他身旁坐下,大大咧咧道:“小二,沏壶茉莉花茶。”

慕易辰不由得打量起这位客人来,秃头,一双眼睛闪亮,身穿崭新的白西装,裤腿卷着,腰间鼓鼓囊囊,脚下一双黑布鞋,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浓的乡土气息和不加掩饰的猖狂劲儿。

上海滩的小瘪三们可不是这种打扮,大都会的地痞流氓都很讲究派头,西装绝不会配布鞋,这位应该是个乡下来闯上海的土条。

他正要拿着报纸端起咖啡换个座位,那年轻人说话了:“你是慕先生?”

慕易辰疑惑道:“你认识我?”

那人道:“我叫梁茂才,从江东来,这是大帅给你的亲笔信。”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放在桌子上,又喊道:“小二,你狗日的聋了么,老子的茶呢!”

咖啡厅侍者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继续擦拭玻璃杯,装作没听见,慕易辰赶紧道:“维特,来一壶锡兰红茶。”

梁茂才低声骂道:“狗眼看人低,哪天我过来把这家铺子给烧了。”

慕易辰擦擦额上的冷汗,展开了信纸,这封信是陈子锟用英文书写,介绍了梁茂才的身份,并且做出一系列的安排,绝不会是假的。

“原来是梁少校,失敬失敬。”慕易辰伸手和他握手,感觉对方的手掌粗糙有力,充满力量感。

“慕先生,大帅说了,让我听你的安排,你说咋整吧,我就咋整,我这人没别的能耐,就会杀人放火,你有啥仇家么,我帮你料理了。”

慕易辰忙道:“太客气了,对了,就你一个人么?”

梁茂才道:“我带了一队弟兄过来,前天刺杀何丰林失手,损失了一些人马,还有五个人身上有枪伤,大帅说过,有事就找你帮忙,我就一路寻过来了。”

慕易辰心道暗杀事件果然是你老兄做的,道:“没问题,我们洋行在黄浦江边有货仓,躲藏百十个人没有问题,受伤的兄弟可以送到租界洋人医院里救治,我来安排,不过…”

“不过什么?”

“仓库钥匙在我公事房抽屉里,现在回不去。”

“为毛回不去?”

“有几个流氓守在附近,阻挠我们上班。”

“哈哈,我当什么事呢,处理这个我在行,慕先生,你头前开路。”

慕易辰微微一笑,拿出零钞放在桌上就要走,梁茂才忽然问道:“慕先生是读过书留过洋的,肚里墨水多,我问你一个洋文词儿,你可不许不教我。”

慕易辰心中感慨,看看人家,一个泥腿子丘八都时时不忘学习,这是什么精神,便道:“你问吧,只要我会的,一定教给你。”

“操你妈用洋话怎么说。”

慕易辰顿时一脸黑线,慢吞吞道:“法克鱿。”

梁茂才大喜,走到那侍者跟前,趾高气扬道:“法克鱿你亲娘。”

慕易辰赶紧溜走,假装不认识这个野蛮无礼的家伙。

回到沙逊大厦附近,守在附近弄堂里的几个鸭舌帽看见慕易辰过来,顿时相视一笑围了上去,问道:“侬哪能噶不识相,讨打不是?”

慕易辰扭头道:“就是他们。”

梁茂才二话不说,疾步上前凌空一记飞腿,径直将为首那人踹出十几步远,其余流氓仓皇逃进弄堂,一个个却悄悄抽出了腰间暗藏的斧头,他们都是张啸林找来的高级打手,经验丰富的很,哪能这么快落败。

慕易辰一见他们进了弄堂,生怕梁茂才吃亏,忙道:“穷寇莫追。”可是梁茂才却毫不在意的尾随进去。

弄堂里,四个上海滩小流氓手里拎着明晃晃的斧头虎视眈眈,被踢飞那人脸色惨白,肋骨已经断了,他断断续续道:“砍死伊拉,算阿拉的。”

梁茂才走了过来,见对方这副阵仗,顿时笑了,一撩西装褂子,潇洒无比的从后腰上拽出两把长苗子盒子炮来,晃晃说:“老子不欺负人,这个不用。”说着将盒子炮关上保险放在地上,又从腰间抽出一把九节钢鞭来。

慕易辰守在弄堂口,心情紧张无比,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和梁茂才的声声怒吼:“法克鱿,法克鱿!”

第五十一章 三巨头

过了十分钟,梁茂才终于心满意足的出来了,慕易辰胆战心惊的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梁茂才道:“慕先生你放心,俺虽然是乡下人,也知道这里是租界,洋人的地界,大街上不能胡乱杀人,我把他们几个的满嘴牙都拿斧头敲下来了,今后这几个狗日的就只能喝稀饭了,连鸡蛋烙馍都咬不动,哈哈哈。”

他笑的畅快无比,豪气万丈,慕易辰却毛骨悚然:“好了好了,咱们上楼去吧。”

沙逊大厦守门的是个印度阿三,刚才这一幕全都被他看见,当梁茂才大摇大摆进门的时候,他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进了大厦,上了电梯,梁茂才道:“慕先生,你的公事房怎么这么小,连个椅子都没有。”

慕易辰无奈地笑道:“这是电梯…”

上楼打开公事房的门,梁茂才看到里面一片狼藉,再次挠着脑袋问道:“读书人就是这么办公的?”

慕易辰道:“这是被人砸的。”

“谁这么大胆子?”

“就是楼下那些人的后台,上海滩大亨张啸林。”

梁茂才呲之以鼻:“什么吊毛大亨,我这就弄死他。”

慕易辰赶紧又是一阵劝,拿了仓库钥匙带着梁茂才走人,路上问道:“梁少校,你的弟兄现在哪里?”

梁茂才道:“一半在龙华,一半在浦东。”

慕易辰吓了一跳:“龙华,那不是淞沪护军使署附近么,你们胆子真大,做下这么大案子还不赶紧跑。”

梁茂才得意的一笑:“这叫灯下黑。”

龙华很远,得从汽车行叫一辆出租车才行,好不容易才将藏在龙华附近某庙宇内的五名伤员送到租界的英国医院里,用从浦东乡下把潜伏的部队调到了十六铺码头的货仓里,忙完这些已经是半夜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