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场院子里景色极为别致,白色小石子铺成的道路,绿色的草坪,修剪精致的花木,低矮的日式建筑,纸糊的推拉门,廊下放着几双木屐。

梁茂才恶狠狠的拉开门,刚要破口大骂,就看见室内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这些人全都穿着白色的柔道服,最大的不过六七岁,小的也才三四岁。

盘腿坐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马尾巴辫子,白色柔道服上扎着黑腰带,中国话很纯正:“混蛋,你们干什么!”

梁茂才道:“你们家大人呢,滚出来几个,让爷爷免费给你们松松骨。”

那女子站起身来,径直走来,身量竟然不矮,不但远远超过一般日本男人,就算在梁茂才面前也能达到他的下巴了。

“我是虹口道场的柳生晴子,你是谁?”

“我是精武会的梁茂才,你们的人到我们那里捣乱,被我们教训了一顿,我是来兴师问罪了。”梁茂才道。

弟兄们都很纳闷,心说十爷今儿咋了,见了妹子就变斯文了,还不动手。

柳生晴子看了一眼那些被揍成猪头样的浪人,轻蔑道:“他们不是我们虹口道场的人。”

“当真?”梁茂才瞪大了眼睛。

“当然,我们虹口道场的人,是不会打输的。”柳生晴子骄傲的说道。

“我不信!”

“不信就试试!”

梁茂才大喝一声,冲了上去,可是柳生晴子叫的比他还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来个利落的过肩摔,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马勒戈壁的,忒狠了。”梁茂才揉着屁股,却没心思发飙,两只眼睛在柳生晴子身上直打转。

日本小娃娃们鼓起掌来,为柳生老师喝彩,精武会的新学员们也哄笑起来,气氛发生了奇怪的转变。

“我来讨教。”司徒小言迈步上前,一抱拳,拉起了架势。

柳生晴子一躬身:“失礼了。”

两人互相试探了几招,这才战在一处,女人打架招式漂亮的很,烈度也没那么强,几十招下来不分胜负,不过欧阳凯却极为震惊,这个日本女人竟然会很多种中国功夫,其中也包括精武会的绝学迷踪拳。

“好了,我们走。”欧阳凯隐约听到远处的警笛声,觉得此处不可久留了,一声令下,汉子们迅速撤退,临走前梁茂才还跟柳生晴子套磁:“妹子,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柳生晴子冷哼一声,没理他,五分钟后,两个日籍巡捕骑着脚踏车赶到,气喘吁吁的问道:“柳生小姐,没事吧。”

“没什么,几个中国人来切磋武艺,被我打发了。”柳生晴子淡淡的说。

“柳生小姐武艺高强,一定让他们吃苦头了。”巡捕谄媚道。

傍晚,虹口道场的男人们才从沪西纱厂回来,最近一段时间闹罢工,日本人开办的内外棉纱厂是动乱的中心,厂长怕中国人捣乱,聘请了几十名高手做护卫,所以白天道场里没人。

中国人竟然跑来捣乱,还打伤了十几个低级浪人,这让虹口道场的总帅柳生静云非常气恼,不过听说对方自称是精武会的人,还出动了几百人,他陷入了沉思:“不对头啊,精武会已经沉寂很久了,怎么突然之间壮大的如此迅速?”

“总帅,我们去复仇吧。”道场的高手们道。

“不,不要理他们,目前中国人的反日情绪正高,不能给我国政府添麻烦。”柳生静云道。

精武会重新开张第一天,就招了三百个弟子,顺带着还把虹口道场给砸了的事情迅速传遍上海滩武术界,同行们纷纷不得不对精武会刮目相看,农劲荪也懒得解释什么,任何能壮大精武会声势和规模的事情他都欢迎。

最近一段时间,闸北地区雨后春笋般开了许多家饭馆、几乎清一色都是以南泰菜系为主,店主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菜式翻来覆去就那几样,卤牛肉、猪头肉、鸡蛋烙馍,可生意就是出奇的火暴。

晚饭时间,一家南泰土菜馆里,郑泽如,还有一帮精武会的挂名弟子们围坐桌旁,听梁茂才唾沫星子横飞的吹着牛逼。

本来按照精武会的规矩,要封闭式管理,一天两顿饭都在武馆里吃,严禁私自外出,可那都是刘振声大师兄在的时候的老黄历了,三百个新学员,而且都是桀骜不逊的前禁烟执法总队士兵,就凭欧阳凯和司徒小言两个,根本管不了,只能放任自流。

郑泽如和同学们打得火热,他是文化人,会写家信,知道上海滩哪有好玩的,还善于开导别人,很快就成了大家的好朋友,还送他一个绰号:郑秀才。

梁茂才吹完了自己当土匪时期的牛逼经历,端起碗来喝了口高粱烧,咬了一口鸡蛋烙馍,大大咧咧问郑泽如:“怎么样,秀才,怕了吧?”

郑泽如道:“我都快吓尿了。”

小饭馆里爆发出一阵粗野的笑声。

“弟兄们,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咱们的土地会被兼并,为什么咱们要当土匪?”郑泽如换了严肃的语气,环顾众人道。

大家打起了哈欠,知道秀才又要讲古了。

忽然门外进来四个短打男子,巴拿马草帽,香云纱小褂,胳膊上刺龙画虎,手指上粗大的金镏子,一看就是混闸北的小地痞。

梁茂才瞥了他们一眼,没搭理。

四人在角落里坐下,点了几个菜,一壶黄酒,还没开吃呢,就阴阳怪气道:“老板,菜里怎么有一只死老鼠!你怎么做的生意?你这店子还想开么?”

老板走过来,从盘子里捏出一只没长毛的小死老鼠,这分明是地痞们刚放进去的。

“有老鼠是吧,那就是肉菜了,得加钱。”老板轻松无比道。

第十三章 三枪会

地痞们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嚷嚷道:“乡下人,今天不给个说法,就砸了你的饭馆。”听他们的口音,也不是上海本地流氓,说话带着一股苏北腔调。

老板抱着膀子冷笑:“要什么说法,我接着。”

地痞道:“给你两条路走,第一条,赔钱看病,不拿出千儿八百的,别想在这儿开店。”

“呵呵,第二条呢?”

“第二条,每月缴老子十五块钱,以后有事提老子的名字,保你太平。”地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叫麻皮,这一块是我罩的。”

老板耸耸肩,扭头喊道:“十爷,有收保护费的。”

梁茂才嘿嘿笑了:“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当即起身,带着兄弟们走了过来,一帮五大三粗人高马大的汉子将四个地痞团团围住。

麻皮一点也不怵,道:“外乡人,刚到上海来?”

“也不是,来了有小半年了吧。”梁茂才答道。

“好心劝你一句,别逞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麻皮带着手下就要离开,却被梁茂才一把按回板凳,狞笑道:“饭还没吃完就想走,把老鼠给我吞下去,不然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一顿暴打后,四个地痞遍体鳞伤,麻皮嘴里塞了只死老鼠,跌跌撞撞爬出门,一阵干呕,扶着门框,声音带了哭腔:“你们等着,有种报个字号。”

梁茂才道:“秀才,告诉他!”

郑泽如扶扶眼镜:“我们是精武会的,这位是学员队长梁大师兄。”

麻皮道:“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几个人互相搀扶着走了。

闸北帮会众多,无论是拉黄包车的,开饭馆的,开妓院的,都和帮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突然冒出这么多不知底细的饭馆来,混当地的地痞肯定要去盘一盘海底,顺便敲敲竹杠。

麻皮等人是苏北盐阜人士,属于闸北大头香顾四瘪子的门生,苏北人在闸北捞偏门的很多,其中以顾竹轩最为有名,他早年当过巡捕,拉过黄包车,为人豪爽仗义,最喜为老乡出头,久而久之成为苏北人的领袖人物,人称江北大亨,与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等人齐名。

门生在自己地盘上被人打得半死,还吞了一只死老鼠,这事儿被顾竹轩知道后,当即就拍了桌子,说此仇不报非君子,不过当老大的绝非浪得虚名,闸北忽然冒出这么多南泰籍的饭馆茶楼,绝不是巧合,再说这帮人口称精武会弟子,更加令人不敢小瞧。

顾竹轩派人拿了自己的名片去南泰饭馆,请那位“梁大师兄”到自己开的德胜茶楼坐一坐,吃讲茶,哪知道对方根本不给面子,说没空,不来。

这下可惹恼了顾竹轩,就算是黄金荣也不敢不给自己面子,这帮过江龙摆明要抢地盘,玩硬的啊,他修书一封,约对方在江湾一带空地上分个胜负,这回对方倒是爽快的答应了。

不是梁茂才托大,而是陈子锟有所部署,禁烟总队的退伍兵想在上海扎下根来,非得打出名气才行,上海滩鱼龙混杂,想出头不易,这回正好借着顾竹轩上位。

约战当天,以顾竹轩为首的盐阜人来了七八百人,大部分是黄包车夫,还有码头苦力等,兵器以斧头、棍棒、匕首为主,黑压压一群人站在芦苇荡前,倒也气势十足。

南泰帮来的人不多,五十多口子,开了两辆卡车,车头上架着轻机枪,人手一支步枪,腰里别着驳壳枪,大大咧咧的就过来了。

顾竹轩一看这阵势,顿时傻眼,再看对方领头的人,又转忧为喜,大踏步上前,热情洋溢道:“薛总队长,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来的正是薛斌,他已经卸任军职,解甲归田,本来陈子锟是想留他在军队里继续干的,可是薛斌和中西女塾的李老师结了婚,一心想留在上海居住,再说这么多弟兄,这么多产业,总得有人打理,便依旧让他负责上海这边的事务。

顾竹轩看见薛斌就全明白了,合着这帮南泰过江龙全是禁烟总队的弟兄啊,怪不得这么横,人家太有资本了,别说区区一个顾竹轩,就是杜月笙来了也得客客气气的。

结局自然是握手言和,不打不相识,顾竹轩请客喝酒,大伙儿找个馆子敞开了喝,席间他套薛斌的话:“总队长,以后打算在上海扎根了?”

薛斌道:“这么多弟兄留在上海,我这个老大哥得管着他们吃喝不是?都是吃粮当兵的人,也没啥本钱,开个小饭馆,拉个洋车,总比回家种地强,你说是吧,顾老板。”

顾竹轩道:“是这个道理,这次的事情,是麻皮的不对,我让他给弟兄们赔罪。”

薛斌道:“顾老板仗义,兄弟佩服,你也别总队长的喊来喊去,喊一声老弟就行,或者喊我外号,以前我在北京城混的时候,报号黑风。”

顾竹轩道:“失敬失敬,原来薛老弟还是道上混过的,不知道眼下有没有开香堂?”

薛斌道:“我们陈大帅是青帮通字辈的,我们这些当兵的自然都是他的门徒,我这个帮会,叫三枪会,以后就在闸北混了,还请顾大哥多照顾。”

顾竹轩把胸脯拍的咚咚响:“薛老弟的事情,就是我顾四的事情,只要瞧得起我顾四,脱裤子当当都来。”

一场危机化解,还和顾竹轩交上了朋友,三枪会和顾竹轩的生意不构成冲突,相反还有互补性,顾竹轩摆不平的狠角色,请三枪会出马,把机关枪亮出来,再凶悍的人也得服软。

后来混熟了,顾竹轩问薛斌:“老弟,为啥要叫三枪会?”

薛斌道:“机关枪,步枪,手枪,可不就是三枪会么。”

自打上回大闹虹口道场之后,精武会的名气越来越响,不少年轻学生趁着暑假前来报名,每天早上都能看到穿着白色汗衫黑色泡裤的学员列队从精武会出来,沿着培开尔路晨跑的壮观景象。

内外棉纱厂一名姓内田的工头死在宿舍里,脖子上绕着电线,还有一个姓齐藤的副经理吊死在车间里,分明都是被人杀死的,因为这两人都参与了枪杀、殴打中国工人的暴行。

案子报到租界巡捕房,巡捕们也是一筹莫展,因为案子发生在沪西,五卅以后,租界当局就失去了管辖权,至少不能明面上跑去抓人查案,但是这案子绝对是中国人做的,没有华界警察厅的协助,根本破不了案。

坊间风闻,案子是精武会陈真做的,这位神龙不见首尾的霍元甲嫡传弟子现在是精武会的幕后人物,武功了得,能躲避子弹,飞檐走壁,传的有鼻子有眼的,闸北地方警察局也曾前去查问,当得知精武会的馆主乃是陈子锟之后,立即客客气气的退走了。

八月中旬,英日资方接受总工会的要求,承认工会组织,改善工人工作条件,补发罢工期间半数工资,酌情增加薪水,善待女工童工,今后不得无故开除工人。各厂陆续复工,轰轰烈烈的五卅运动终于结束。

内外棉纱厂复工之后,虹口道场的人终于前往精武会踢馆,上百名穿和服木屐,扛着木刀的彪悍男子浩浩荡荡走在培开尔路上,行人为之侧目,巡警瞠目结舌。

精武会,百余名弟子正在习武,农大叔坐在屋里直摇头,望着高悬头顶的霍元甲遗像道:“元甲,我对不起你,精武会都被他们搞成什么了。”

再看院子里,上身赤条条的汉子们人手一支木枪,木制刺刀上下翻飞,杀声震天,好不热闹。

“精武会是学习国术的地方,现在却活脱脱变成军营了,整天练得都是什玩意啊,唉,闹吧,我是不管了。”农劲荪唉声叹气。

忽然大门开了,一群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柳生静云。

没有太多废话,双方语言交流也不顺畅,一言不合两帮人就打在了一处,一场踢馆行动变成了群殴,在军事化训练的精武会弟子刺枪术围攻下,浪人们纷纷被放倒,最终铩羽而归,所幸双方用的都是木刀木枪,并未闹出人命来,只是重伤了几个武士。

日本领事馆向上海警备司令部报案,邢士廉司令接报后立即出动一个营的宪兵,查封精武会,缴获木枪一百支,各类冷兵器数十把,并且逮捕了农劲荪和十余名学员。

消息传到江东省城,在督办公署后花园里赏花的陈子锟指着一株花对阎肃道:“啸安,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邢士廉连一百天的好日子也没有了,帮日本人查封精武会,我看他是疯了。”

阎肃道:“他不是疯了,是气迷心,好不容易赶走咱们,掌控了上海,鸦片税却收不上来,能不急么,邢士廉不是在帮日本人,他是在冲咱们撒气呢。”

陈子锟道:“他也就这点出息了,对了,浙江方面有没有回应?”

阎肃道:“孙传芳派私人代表陈仪前来面见大帅,人已经到了,随时听候召见。”

陈子锟道:“快请。”

半小时后,陈仪笑容满面的来到了,见面就大笑道:“昆帅风采依旧啊。”

寒暄一阵后,陈子锟道:“陈兄,不知道孙巡阅使对当前局面有何看法?”

陈仪道:“馨帅认为,驱奉时机已经成熟。”

第十四章 一个电话就把奉军撵走了

和陈子锟预想的一样,孙传芳已经下定反奉决心,而且发难之时就在奉系势力最强盛的时候,此人魄力胆识可见一斑。

“我与馨帅不谋而合,所谓盛极必衰,奉张扩张太过迅猛,孤军深入江南,主力鞭长莫及,此时发起驱奉之战,定能赢得万民拥护,不战而屈人之兵。”陈子锟道。

陈仪哈哈大笑:“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临来的时候我还说,昆帅和张学良是结拜兄弟,怕是不好说服,馨帅说不用多虑,陈昆吾是真英雄,公私分明,驱奉大事,断不可少了他。”

陈子锟亦开怀大笑,携手陈仪来到书房,与阎总参谋长一起密谈起来。

次日,陈子锟派阎肃赶赴杭州参加秘密军事会议,同日向汇金银行借款一百万元,下令军队预备动员,调动部署,准备秋操。

同时,一道密令发至上海,南泰饭馆里,彻夜亮灯密议,浦东陆家嘴仓库里,封存的枪械弹药一船船运到闸北,偷偷送进了精武会。

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邢士廉正在处理公文,上海各界士绅联名保释农劲荪和精武会学员,他正要批准用印,外面一阵锣鼓喧闹之声,有人大喝:“督办驾到。”

邢士廉苦笑一声,起身相迎,如今杨宇霆的排场和张老帅一样大,进进出出都带着卫队和锣鼓队,卫队装备青龙偃月刀和丈八蛇矛,猩红牙旗上绣着斗大的“杨”字,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张学良都被他气的回北京去了。

江苏督办杨宇霆进了签押房,毫不客气的坐在邢士廉的位子上,随手拿起桌上的文件瞄了两眼,断然道:“农劲荪不能放!”

“督办,张謇、虞洽卿,还有上海工商界许多知名人物联名作保,再说也查无实据,不放人恐怕不好吧。”

杨宇霆道:“精武会现在变成陈子锟的产业了,他藏兵于民,当我不知道,杀农劲荪,就是斩掉他在上海的羽翼。”

邢士廉吓了一跳:“杀掉农劲荪?不好吧,还请督办三思。”

杨宇霆满不在乎道:“杀便杀,我有十万大军,还怕变天不成?”

邢士廉无奈,只好下令副官去办,以戒严司令部的名义,煽惑工人学生的罪名,不经审判直接判处农劲荪和被捕精武会成员之死刑。

杨宇霆这才满意,又对邢士廉面授机宜:“上海地方富庶,且不论工商税收,单单一个鸦片税,每年就有几百万,这些钱足够养两个师的人马,可现在他们都对咱们虚以为蛇,为什么,就是你太过仁慈,实行铁腕统治,查禁报纸,逮捕煽动造反的头目,抓到一个枪毙一个,管保太平,比如那个杜月笙,每月就拿几万块糊弄事,这不扯淡么!”

邢士廉道:“受教了,卑职这就去办,派宪兵去把不老实的人全抓了。”

正聊着,参谋进来了,脚跟一并:“孙传芳发表通电!”

邢士廉急忙接过来,呈给杨宇霆,杨宇霆单手接了,一目十行看了,拍在桌子上道:“孙传芳和咱们撕开脸了,我看他是皮痒欠打,我十万大军指日可下浙江。”

过了一会儿,参谋又送来两份通电,分别是江苏陆军第一师师长白宝山和蛰伏湖北的吴佩孚所发,内容皆是响应孙传芳,要求奉军撤出上海、江苏。

杨宇霆有些坐不住了,白宝山叛变,后路不稳,再加上吴佩孚的号召力,看来这次反奉行动来的极为猛烈。

邢士廉道:“督办,形势不妙啊,西北的冯玉祥一直对咱们占据北京、直隶地方心怀不满,这次借着孙传芳起事,定然在我军背后插上一刀,还有一个陈子锟,这次却没发通电,咬人的狗不叫唤,他不发声,反而更加危险啊,江东陈昆吾,最擅出奇兵。”

杨宇霆来回踱着步子,忽然停下道:“事不宜迟,我立刻返回南京指挥,你留在上海,严防孙传芳北进。”说罢急急出门,天边一阵轰鸣声传来,士兵们无不仰头观望,杨宇霆邢士廉也抬头看去,只见一架飞机从司令部上空掠过,机翼下赫然挂着炸弹。

“不好,是江东军的飞机!”杨宇霆一头钻进汽车里,拿着偃月刀和蛇矛的卫队乱哄哄跳上卡车,锣鼓唢呐都不要了。

邢士廉六神无主,忽然又接到报告,在闸北的宪兵一个营被人缴械。

“被谁缴械,说清楚。”邢士廉喝问。

“据说是江东军的便衣队。”副官也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邢士廉冷汗都下来了,果然不出所料,陈子锟奇袭上海,偷偷把部队都拉过来了。

电话铃不合时宜的响起来,副官接了,听了听把听筒递过来:“司令,陈大帅电话。”

邢士廉接过听筒,就听到陈子锟热情洋溢的声音:“邢司令,我部已到上海,咱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昆帅您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邢士廉汗流浃背,电话都打过来了,说明对方真的人在上海。

陈子锟忽然换了语气正色道:“我是带兵前来问罪的,念在汉卿的面子上,我给你一天时间,撤出上海,我不追击你,倘若负隅顽抗,哼,我的手段你也知道。”

说完就挂了电话,邢士廉呆坐一会儿,终于做出决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资历不比杨宇霆低太多,用不着听他的死命令,奉军能打到上海来,完全是走了狗屎运,现在四面楚歌,与其赖着不走,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保存实力,不愁没有机会再来上海。

“传我的命令,各部迅速集结,南撤!”邢士廉想了想,又补充道:“发通电,撤销戒严司令部,和平退出上海,还有,牢房里那些人都放了吧,此时再造杀孽没有意义。”

奉军各部进驻上海后,军纪散漫,无恶不作,当官的忙着娶小老婆,当兵的喝酒赌钱打架斗殴,战斗力迅速下降,听说杨督办跑了,邢司令也要跑,恐惧不安的气氛蔓延在兵营里,大伙儿紧急收拾金银细软,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就不要了,以团为单位,迅速向南撤退,动作快的不可思议。

警备司令部监狱里,农劲荪坐在狭窄的单人牢房里,两眼微闭,念念有词:“元甲,没想到练武也能进监狱,我就下来陪你了,老兄弟。”

咣当一声,大铁门打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农劲荪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知道自己的时候到了。

开锁的声音此起彼伏,牢房里所有人都被放了出来,一帮年轻人打开牢门,热情的叫道:“农大叔!农大叔!”

农劲荪定睛一看:“小郑,你们怎么来了,你们…莫非造反了?”

郑泽如肩上背了一支步枪,挥舞着拳头道:“我们把邢士廉赶走了。”

一帮人把农劲荪架在肩膀上抬了出来,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是丢弃的杂物,精武会的弟子们荷枪实弹,欢呼不已。

陈子锟穿着飞行夹克,戴着皮质飞行帽冲农劲荪笑道:“农大叔,您受苦了,您是我们的英雄。”

农劲荪泪眼模糊:“元甲,我真的看不懂了,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陈子锟单枪匹马飞抵上海,一个电话就把邢士廉连同奉军第二十师给吓走了,又给自己赢得一个“飞将军”的美誉,而此时浙军的进攻部队还在路上。

闸北武装组织三枪会占领龙华警备司令部,释放所有政治犯,缴获奉军来不及撤走的辎重无数,次日,浙军第一师陈仪所部兵不血刃抵达上海,与陈子锟部会师,两军握手言欢,陈子锟表示,对上海没有野心,只是对目前鸦片泛滥的状况很是忧虑。

陈仪当即表态,禁烟大业刻不容缓,恢复禁烟执法总队的编制迫在眉睫。

于是,东南禁烟执法总队迅速恢复编制,消息传到鸦片贩子们耳朵里,无不对杜月笙的长远眼光敬佩的五体投地。

上海各界举行庆祝仪式,欢迎陈子锟、陈仪抵沪,被压制很久的报界纷纷刊登文章,痛斥奉系主持时期种种恶行,称陈子锟为英雄归来,一时间沪上欢腾,如同过年。

租界当局则对陈子锟的到来表示谨慎性的中立,英文报纸《字林西报》将陈子锟称为“对西方不友好的将军。”

但他们也只能发发牢骚而已,如今陈子锟春风得意,北京临时执政府根本管不了他,抗议陈子锟在租界乱开枪打死巡捕的照会还压在北京外交部呢,这边东南五省的军阀们已经一致表示反对段祺瑞了。

对此,外交官们只能耸耸肩而已,中国就是这么乱七八糟,不过越是乱,越是符合西方国家的利益。

沪上名流宋子文在法租界公馆召开酒会,邀请陈子锟和浙军师长陈仪参加,两人欣然前往,席间宋子文和陈仪相谈甚欢,宋三小姐端着一杯酒来到陈子锟身边,用英语向他祝贺:“恭喜你,将军,你打赢了小家伙。”

陈子锟道:“你是说张学良么,我打得不是他,是他的父亲,是杨宇霆邢士廉之流。”

宋美龄道:“难道有什么不同么,我想知道的是,您下一步准备怎么办,据说奉军一泻千里,在南京被陈调元反戈一击,连杨宇霆都差点被活捉,现在他们已经退到徐州一线了,整个江苏虚位以待,您的江东军在哪里?”

陈子锟很惊讶,宋三小姐对军国大事了若指掌,这可是最新的军报啊,她竟然都知道,此女非等闲,便收了轻视之心道:“江东军守好家门便是大功一件。”

宋美龄不解的看着他:“难道你辛辛苦苦,只为他人作嫁衣裳,江苏唾手可得,你竟然不取之?”

陈子锟道:“这两年来,江浙沪几易其手,打来打去,徒增百姓苦难而已,穷兵黩武,还不如学阎锡山,守住自己的地盘才是正道。”

宋美龄道:“山西占据地理优势,自然可以割据一方,可江东处于四战之地,试问如何保持独立王国?”

陈子锟道:“最好的防御是进攻,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宋美龄很认真的看着陈子锟说:“你和小家伙不一样,你是一个骑士。”

两人旁若无人的用英语交谈着,在别人眼里似乎是在调情,谁也想不到谈的竟然是军国大事。

宋子文和陈仪笑呵呵的走过来,问道:“你们聊什么呢,这么投机。”

第十五章 昨夜的外白渡桥

宋美龄嫣然一笑:“在聊当前局势。”

陈仪做愕然状,呵呵笑道:“宋小姐还懂得天下大势?您有什么见解?”

宋美龄道:“此番奉军北返,怕是兵败如山倒,要退出关外了。”

陈仪奇道:“奉军撤退的很快,我军追之不及,但他们元气未伤,最能打仗的张宗昌郭松龄等还没出动,宋小姐为何出此言论?”

宋美龄道:“别忘了西北还有一个惯于背后捅刀子的冯焕章。”

陈仪惊叹道:“宋小姐料事如神,此次浙江召开军事会议,冯玉祥确实派人参加,虽然未曾明确表态支持我军,但此举也表示他和奉系已经分道扬镳,所谓墙倒众人推,这回奉军说不定真的要重蹈覆辙,退出山海关,只是奉系一走,关内局势就更复杂了…”

宋美龄笑道:“那就是你们这些政治家和军人的事情了,失陪。”然后将酒杯递给陈仪,向陈子锟伸出手:“跳个舞吧。”

陈子锟欣然答应,和宋美龄步入舞池,陈仪苦笑着将香槟酒杯递给侍者,对宋子文道:“令妹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宋子文耸耸肩:“在美国读书就是这个结果。”

舞池中,陈子锟和宋美龄翩翩起舞,耳鬓厮磨,讨论的却依然是军国大事。

“陈将军,您真的打算放弃这次机会,不北上扩展地盘?”

“当然不会,我明天就到徐州前线去。”

“这么远,怎么去,难道靠飞的?”

“说对了,我就是开飞机来的。”陈子锟得意的笑了。

宋美龄小小吃了一惊,坊间传闻竟然是真的,陈大帅只身驾机飞抵上海,打了个电话给邢士廉,奉军就一溜烟窜了。

“那么,我可以坐一下你的飞机么?”

“当然可以。”陈子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次日,吴淞营地附近的机场,一架银色涂装的双翼双座飞机静静停在跑道上,地勤人员正在给飞机加油,汽车疾驰而来,宋美龄从车里跳下,赞叹道:“太美了,她有名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