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麦主席说了,只要放下武器,立刻安排船送你们去上海,所有家产细软秋毫无犯。”

姚依蕾冷笑:“麦子龙是哪门子主席?”

“是武汉国民政府封的省主席。”张鹏程道。

“你回去告诉他,就一个字:呸。”姚依蕾摆摆手,“送客!”

等了足足两小时,打探情报的人兴冲冲的回来了,说城里起义已经成功,警察部队掌控了全城,麦平大喜,带领队伍浩浩荡荡回城,果然见街上到处都有警察站岗。

麦平喜滋滋的找到大伯麦子龙,商量建立联合政府的事情,却被麦子龙当场拒绝,“你听听,江边枪声还这么密,督办公署还没拿下,你就跟我说什么联合政府,简直胡闹!”

麦子龙一身黑色警服,肩膀上满是星星,举手投足间俨然一省之主的气势,麦平也不傻,心想此番起义寸功未立,党在联合政府里的席位肯定要受到影响,当即道:“攻打公署的任务就交给我们吧。”

“平儿,注意安全。”麦子龙没有多说什么,亲自将配枪解下赠于侄儿,又调遣了五百名警察配合他攻坚,一队人马直奔着老督办公署去了。

东方出现曙光,天亮了,督办公署的大门千疮百孔,但纹丝未动,警察们躲在远处巷子里不敢冒头,对方火力太猛,露头就是一阵弹雨打过来,半夜里还能借着黑暗躲避,天亮了就更难攻打了。

麦平带着部下赶到现场,顿时惊呆了,地上满是黄橙橙的子弹壳,墙壁上弹痕累累,督办公署大门前倒伏着几十具尸体,足见昨夜战斗之激烈。

“怎么还没攻下?”麦平皱眉问道。

负责主攻的警察大队长愁眉苦脸道:“别提了,公署里火力太猛了,子弹跟不要钱似的,根本上不去。”

麦平道:“看我的,弟兄们,给我冲!”

百十号人一窝蜂的冲了出去,高墙上枪声爆豆般响了起来,敢死队员前仆后继,转瞬就倒下几十人,郑泽如急了,拉住麦平道:“不能这样打,留点种子吧!”

麦平铁青着脸:“我是特委书记,我负责!”

郑泽如怒喝:“你负得起责任么,仗不是这么打的。”

麦平沉默了一下,终于吹起了撤退的哨子,一百多人冲出去,回来只有七十人了,血腥残酷的战斗让这些热血青年在短暂的时间内成长起来,一张张坚毅的面孔上写满了对死亡的轻蔑。

“麦书记,用炸药包上吧。”一个东大化学系毕业的学生建议道。

第四十九章 硝酸甘油与公署大门

敢死队里有一半是东大的学生,知识就是战斗力,虽然军火库里没有现成的TNT,但是配置炸药对于化学系的学生来说就是小菜一碟,麦平立刻委派这个小伙子回学校实验室去配炸药,部队暂停进攻。

配置炸药需要时间,麦平求胜心切,下令警察部队再次发起进攻,带队警官们却推三拖四不愿出头。

省城警察干的可不是打仗的行当,平时守个城门,下乡收个税都能累着,何况是这种高强度的攻坚战,公署门口满地的死人触目惊心,警察们胆战心惊,打死都不愿意再上了。

麦平无奈,只好派人去召集工人学生积极分子。

天亮了,麦子龙在大队警察的簇拥下来到原省政府,议员们一大早就被警察从家里请来,惶恐不安的等在礼堂里,看到麦子龙进场,顿时一阵交头接耳,大家终于明白,这位蛰伏已久的警察厅长终于出手了。

麦子龙没穿制服,而是黑马褂蓝色长衫,健步上台发表演讲,他是正儿八经的留日学生,可不是寻常武夫,引经据典说的头头是道,不过总归是些陈词滥调,比起陈子锟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这个省主席的职务,兄弟本来是坚辞不受的,可是承蒙国民政府汪主席的厚爱,还有江东父老的新任,兄弟便临危受命,担起这个责任来…”

说到这里他特意顿了顿,一帮警察鼓起掌来,议员们却都板着脸不鼓掌,礼堂里的掌声稀疏,如同光脚丫子走在水门汀地面上发出的声响,让麦子龙老脸拉了下来,很是不悦。

就职仪式草草结束,麦子龙让幕僚写了一篇通电稿子,宣布江东省拥护武汉政府,接受汪兆铭主席的领导。

第二个通电是以省政府的名义解除陈子锟的本兼各职,命其交出军权,向省政府自首。

频临倒闭的江东时报此刻死灰复燃,全部印刷机器开足马力,套红印刷号外消息,广播电台也播报了麦子龙就任省主席的喜讯。

不过老百姓心里都有数的很,督办公署方向枪炮声不断,分明是还没攻打下来,麦子龙就心急火燎的宣布就任省主席,这老东西的吃相忒难看了。

麦子龙忙的团团转,省主席要管的事情可比警察厅长多了十倍也不止,不过忙的舒坦,忙的开心,光是重新委任各市县的主官,省府下属的职能部门头头,就让他乐不可支,安排人从古玩店里买了十几块白玉、墨玉、田黄,找省城最好的金石名家,分别刻制省主席所用的各种印章。

陈子锟还在上海,江东军还在北线,这些都是极大的隐患,不过麦子龙早有对策,武汉政府唐生智的军队已经开进江东,不日抵达省城,届时大势已定,陈子锟无论如何也翻不了盘了。

部下来报,说督办公署还未攻下,麦子龙不以为意:“几百人困守孤宅而已,还能翻起多大浪花,围起来等他弹尽粮绝,自然手到擒来。”

江东大学化学实验室外的空地上,一个戴口罩的学生从试管里吸出一滴液体,滴在白纸上,抄起铁锤瞄了瞄,用力一砸,轰然爆响,气浪将学生掀翻在地,口鼻耳朵流血,但他却兴奋的爬起来振臂高呼:“成功了!”

到底是化学系的高材生,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就调配出了烈性炸药硝酸甘油,这种诺贝尔研制出的炸药比硝石木炭硫磺配成的黑火药猛烈何止十倍,一滴硝酸甘油的力量就如此巨大,如果用上一瓶,就是房子也能炸塌。

硝酸甘油极易爆炸,稍有震动就会造成严重后果,学生们小心翼翼的将配制出的硝酸甘油和硝酸钾、木粉、活性炭混合在一起,制成可用的烈性炸药,装进容器,不敢用车运载,就这样手捧着运到公署前。

麦平见炸药到了,大喜过望,可是如何将炸药传送到公署大门成了难题,起义军一露头就会遭到机枪扫射,根本没法上前,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很快就有人出了主意,用汽车。

事不宜迟,起义军征用了一辆汽车,可是汽车需要人来驾驶,敢死队员们踊跃报名,视死如归,麦平感动的眼眶通红,指定了一个机械学校的学生来开车。

这学生今年不过十六岁,能担当重任让他非常激动,装上炸药,发动汽车猛踩油门疾驰而去,突然出现的汽车让守军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汽车已经才冲出了几十米,数道火舌扫在汽车上,驾驶者当场阵亡,但汽车靠着惯性继续疾驰,一直撞上公署大门。

一声巨响,方圆二里之内的玻璃窗全部震碎,守在公署大门附近的二十余名卫兵当场被炸死,包铁的大门被炸的四分五裂,围墙也倒了,距离几十米内暗堡内的士兵也被气浪冲击的口鼻流血,头晕目眩。

后院防空洞内,嫣儿被吓得哇哇大哭,奶妈也瑟瑟发抖,雷雨天炸雷也没有这么响,天知道叛军用了什么武器。

瓦砾四溅,尘土飞扬,起义军头上也蒙了一层灰尘,麦平举枪大喊:“同志们冲啊。”冲锋号响了,新募集的四百余名用工人和进步学生组成的敢死队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督办公署冲去。

尘烟散尽,明晃晃的刺刀闪现,公署卫队的白俄士兵们杀红了眼,竟然挺着刺刀迎上来,和敢死队展开了殊死的白刃战,没受过训练的工人和学生岂是专业杀人机器的对手,很快就在四棱刺刀和恰希克军刀的锋刃下败退了,不过公署大门已经炸开,胜利在望。

血腥的战斗让围观的警察们目瞪口呆,看看人家,这才叫打仗啊。

麦平召集部下开会,严肃的告诉他们,打下公署,要立即召开审判大会,枪毙所有负隅顽抗之暴徒。

大门防线崩溃,阵亡了三十名士兵,公署内的士气低迷到了极点,白俄兵们坐在瓦砾堆上抽着烟,一言不发,他们知道,职业生涯就快结束了。

管家悄悄找到姚依蕾,建议投降。

“夫人,再打下去咱们咱们也占不了便宜,不如给他们个台阶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姚依蕾冷笑:“你觉得打到这份上,人家能放过咱们。”

正巧外面敢死队高呼口号:“打进公署,鸡犬不留!”

管家吓得一哆嗦,眼泪都出来了:“他们这是要灭门啊。”

麦平下令放火制造烟幕,轮胎柴草枯木被点燃,整个公署四周烟雾腾腾,能见度越来越低,敢死队再次发起冲锋,与卫队在大门口的废墟上展开了肉搏战。

负责配合作战的警察头目们交换了一下眼色,觉得到了他们上阵的时候了,于是,上千名以逸待劳已久的警察从四面八方发起了总攻。

听到雷鸣般的喊杀声,姚依蕾知道大势已去,默默走到后花园,抱着女儿流泪道:“妈妈对不起你。”

嫣儿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脸上泪痕未干,不解的望着母亲。

姚依蕾拔出手枪,拿手背擦了擦眼泪,对奶妈道:“我不能让他们侮辱了,我死后,你把我的尸体丢到井里去。”说完枪口对着太阳穴,想了想觉得那样的死法不够美,又把枪管塞在嘴里,可是还觉得不雅观。

嫣儿不懂事,竟然嘻嘻笑起来。

忽然一阵隆隆炮声传来,不同口径的密集炮弹落在冲锋的警察队伍里,顿时肢体横飞,血肉模糊,麦平灰头土脸的趴在地上,身上一层尘土,还有条带血的胳膊落在面前。

公署前的空地成了修罗场,到处是残肢断臂,血肉尸体。

鉴冰冲到后院,一把夺下姚依蕾手中的枪,眉飞色舞道:“咱们的炮舰来了!”

其实来的称不上炮舰,顶多是炮艇而已,上回和英国人发生武装冲突后,陈子锟深感水上战力的不足,从江南造船厂买了一艘浅水炮艇,装了一门76毫米火炮,两门47毫米博福斯速射炮,虽说对付军舰还比较吃力,但是轰击岸上目标和货船却是绰绰有余。

一阵狂轰滥炸将叛军驱赶回了出发阵地,紧跟着又是两架造型怪异的双翼飞机呼啸而至,机头下的机关枪喷射着火舌,扫的叛军如同风中落叶一般乱抖,不对称的空中打击彻底瓦解了叛军的攻势。

炮艇上发来旗语,让公署内的残兵撤到码头上来,姚依蕾当机立断,突围撤退,白俄兵们以刺刀开路,佣人们端着手提机枪断后,什么细软家财全不要了,保命要紧。

百余人在飞机和舰炮的掩护下,安全撤离了督办公署,登船撤离。

炮艇撤到江心,水上飞机在旁边降落,陈子锟从飞机上爬下来,搭乘小艇上了炮艇,看着满身硝烟的老婆孩子,心口一阵紧缩,张开了双臂。

姚依蕾和鉴冰扑了上来,两人不约而同的张嘴在陈子锟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起义军付出巨大伤亡后,终于攻占了昔日江东省的权力中枢,警察们将前院后宅洗劫一空,绸缎古玩字画留声机,米面粮油罐头炼乳,衣服被褥窗帘外带锅碗瓢盆,全都打包抢走。

满身血污的麦平走进了陈子锟的签押房,以前他是作为公署实习生来这儿听督办大人训示,今天却是作为占领者而来,坐在皮转椅上,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感。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麦平轻轻哼唱起国际歌来,一时间踌躇满志,壮怀激烈。

第五十章 麦子龙的烂摊子

督办公署被攻克的捷报迅速传到麦子龙耳朵里,这位新鲜出炉的江东省主席带领部下前来参观,惨烈的战场让他们心惊肉跳不已。

麦子龙干了半辈子警务,也算见过血的铁腕强人了,可眼前的一切还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麦平为了显示自己的赫赫战功,故意没让人打扫战场,满地的残肢断体,砖瓦碎块,昔日气派宏伟的公署大门硬是被炸成了废墟,刺鼻的血腥味和硝烟让人喘不过气来。

麦平在一旁介绍道:“大伯,仗打得很艰苦,我们用了烈性炸药才攻进了大门,为此牺牲了很多同志。”

麦子龙奇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炸药,军火库不是空的么?”

麦平有些得意:“是江大化学系的同学自己配制的。”

麦子龙哦了一声不再问。

巡视到了后宅,到处一片狼藉,省主席皱了皱眉头,抽出手帕掩住了鼻子,问道:“陈子锟的家人呢?”

麦平道:“逃走了,现在调动快船去追还来得及。”

麦子龙摆摆手:“算了,穷寇莫追。”

一阵欢呼声响起,是工人纠察队的战士们挥舞着武器庆祝胜利,刚才警察们都忙着搜刮金银细软,他们却趁机将死人手里的枪械都缴了来,再加上那批枪栓,转瞬就武装起一支拥有强悍火力的队伍来。

麦子龙呵呵笑道:“好一队虎贲,回头赏一千大洋,让弟兄们,哦不,让同志们吃酒逛窑子去。”

麦平正色道:“大伯,我们革命者不兴这个的。”

麦子龙很奇怪,到底是不兴吃酒逛窑子,还是不兴拿赏钱?不过他没有追问下去。

淮江,不堪重负的浅水炮艇正拉着黑烟往下游疾驶,载上一百多人,船上连插脚的空都没有了,陈子锟望着船尾的浪花和远去的城市轮廓,感慨万千,忽然身后咣当一声,回头一看,是曾蛟跪在了甲板上,痛心疾首道:“大帅,卑职有罪。”

陈子锟道:“你何罪之有?”

曾蛟道:“您有命令让水警加强戒备,我没当回事,还去麦子龙家中赴宴,中了他的圈套,被灌醉活捉,半夜才逃出来,可惜已经晚了,除了这艘船之外,其余的船只和弟兄都被麦子龙俘虏了。”

陈子锟道:“我的命令?什么时候下的?”

曾蛟龙从怀中掏出公文来呈上,陈子锟瞄了一眼,签名酷肖,但绝对不是自己签署的,当即笑道:“麦子龙老奸巨猾,你上当也情有可原,别说你了,就连我也没料到他们这回下这么狠的手,你别当回事,就让老麦玩几天印把子,过两天咱们就杀回去。”

曾蛟眼睛一亮:“大帅,您早有安排?”

陈子锟冷笑:“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曾蛟这才安心去了。

舱室门后衣袂飘飘,陈子锟道:“刘秘书,别藏了,出来吧。”

刘婷坦然走了出来,淡蓝色的衣裙上斑斑血迹,她虽未参加战斗,但是一直在照顾伤员,表现出的胆略和细致让每个人都钦佩不已。

陈子锟道:“你说吧,怎么回事?”

刘婷道:“不错,是我冒用你的签名给卫戍司令部和水警总队下令让他们加强戒备,又让军火库把库存步枪的枪栓下了。”

陈子锟直视她的眼睛:“你知道麦子龙会起事。”

刘婷摇摇头:“我不知道是麦子龙,我只知道公署会遭到攻打,我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狠,死了这么多人…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陈子锟道:“养虎为患,莫过于此,我总想着对别人厚道,人家也会这样对我,却没考虑你们都不是一般人,这个错,在我。”

刘婷咬着嘴唇不说话,心里矛盾到了极点。

陈子锟又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让他们成功,因为你是他们的一分子,但又不想让我死,不想我的家人遭殃,因为你还有良知,所以你采取了折衷的办法,发电报让我勿归,又冒用我的名义给军队下令,可是到头来你却是两头不讨好,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吧,秘书的工作就不要再做了。”

说完径直回了舱室,受了一昼夜惊吓的女儿已经熟睡,望着她红扑扑的脸蛋,陈子锟无限懊悔,自己还是太大意了,没有料到麦子龙会和党人联合起来,结果本来可以控制的局面变得不可收拾,妻儿也差点遭殃。

“怎么办?”姚依蕾轻声问他。

“我在台上唱了这么久,到底唱的好不好,别人都搞不清楚了,正好趁这个空当换个角儿唱,让老百姓自己掂量掂量,未尝不是坏事。”

“那咱还回来么?”

“回,当然要回,麦子龙的戏唱不下去的时候,咱们就回来。”

“那得多久啊?”

“用不了多久,而且据我估计,麦子龙还会帮我做一件大事。”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去国民政府首都,南京。”陈子锟道。

外面汽笛长鸣,嫣儿揉揉眼睛,醒了。

江东省易主震惊全国,几家欢乐几家愁,武汉政府掌控的地区本来只有湖南湖北江西三省,凭空里多了一个省的地盘,汪兆铭欣喜若狂,急令唐生智的第八军迅速进驻江东,又给新任省主席麦子龙下了一道命令,让他筹集两百万军饷。

接到命令的麦子龙差点哭出来,江东省是个穷地方,每年财政收入少的可怜,紧巴巴就那几个钱,自己开销还不够,哪有余钱上供给武汉当局,可是唐生智的军队已经开进来了,公然抗命也不妥当,只好使一个托字决。

其实汪兆铭也不想吃相如此难看,他也是无以为继,湖南湖北江西三省的农村都被农会掌握,整天斗地主分财产,城市工商业停顿,财政收入锐减,没有钱就没法打仗,就不能击败南京方面,而这才是他最关注的事情。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陈子锟大兴土木,又是修铁桥又是办学校,花钱跟淌水一般,全在于他每月有蒋介石赞助的二百万块钱,麦子龙夺权之后,这笔钱自然是没了,省财政的账上,连一毛钱都没有,没办法只好先停了不必要的开支,比如公办学校和免费学生午餐,再把陈子锟免掉的一些税捐重新征收,另外加征特别捐,好歹能应付个三五月。

让麦子龙头疼的不止军饷一件事,更让他难受的是侄子麦平和他的部下们越来越不受到约束,整天在大街上演讲游行,在省城建立总工会、农民协会、省党校、省特别法庭等机关,还派人到农村去打土豪分田地,搞的一群群乡绅结伙到省政府来哭诉,自己想管也没法管,工人纠察队眼里可不揉沙子,真干起来,警察真没有胜算。

麦子龙突然大兴土木,让人把省政府和自家公馆的大门用洋灰钢筋进行了加固,施工过程中,他一再忧心忡忡的询问建筑师,加固后的大门能不能经得起高爆炸药的轰击。

四月底,北京传来消息,被安国军政府逮捕的李大钊等人,被处以绞刑。

五月初,驻守湖北宜昌的夏斗寅发难,率领一师人马东下,欲颠覆武汉政府,幸被击退。

武月下旬,长纱发生一件大事,工人纠察队逮捕了一个为富不仁的劣绅,严刑拷打一番,岂料此人乃是唐生智手下军长何健的老爹,欺父之仇焉能不报,何健令部下许克祥带兵突击省总工会,救出老父以及大批被关押的士绅,并大肆捕杀工会党人,因这天的电报代日韵目是“马”字,故称这次事变为“马日事变”。

南京,紫金山麓,空山幽谷,景色宜人,山间平台上工人正在挥汗如雨的忙碌,蒋介石和陈子锟并肩站在一起,指着远处初见雏形的大殿道:“等这里建好,北京差不多就拿下了,咱们共同把总理的遗体迎来,按照他的遗愿葬在这里。”

陈子锟道:“轻松翠柏,浩瀚林海,果然是好地方,等革命成功,我也想找个地方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蒋介石道:“子锟此言差矣,很多革命工作等着你去做哩,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我是不会亏待你滴。”

陈子锟道:“为革命,个人牺牲一些没什么。”

两个月前陈子锟从江东撤回后,还没调集军队杀回去,就被蒋介石阻止,因江东军主力皆在徐州前线,贸然回撤必然造成战线空虚,若张作霖趁机杀过来,北伐大业定然受到影响,所以蒋介石力劝陈子锟隐忍,并且许诺承担江东军的所有后勤粮秣军械军饷等全部开销,另赠了一座位于南京的宅子给陈子锟用于安家,陈子锟本来也无意立刻回师,做做样子赚足了本钱也就罢了。

“攘外必先安内,没有一个统一的国民政府,没有一个统一的国民革命军,北伐是没有办法继续下去滴,所以,必先定武汉,方能北伐,子锟,过几日我去徐州和冯玉祥会晤,你和我一同去吧,去见见你这位老朋友。”蒋介石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陈子锟欣然同意。

第五十一章 徐州会谈

安徽萧县,黄口火车站,重兵云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青天白日旗在车站上空猎猎飘扬,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携众将在此迎接北方最大的盟友,国民革命联军总司令冯玉祥上将。

一列火车拖着黑烟自西而来,驶入车站缓缓停下,阵阵蒸汽弥漫中,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身穿粗布军装腰扎牛皮带的大头兵跳下了火车,身后跟着一班同样粗布军装打扮的军官。

早已等候良久的仪仗官拔出指挥刀厉声道:“敬礼,奏乐。”精神抖擞的北伐军士兵在军乐声中举枪向冯玉祥行军礼,齐刷刷的动作,闪亮的刺刀,坚毅的眼神,让大大咧咧的西北军同行们肃然起敬。

蒋介石快步上前,双手伸出:“冯总司令,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啊。”

冯玉祥退后一步,作惊讶状:“这不是蒋总司令么,怎么劳烦您大驾前来,真是折杀我老冯了,罪过罪过。”

两人客套一番,蒋介石向冯玉祥介绍自己的革命同志,李宗仁、白崇禧、陈子锟、陈调元等,当介绍到陈子锟的时候,冯玉祥哈哈大笑:“我和子锟是老朋友了,说起来子锟还是我革命的引路人呢。”

陈子锟知道老冯说话喜欢夸大其词,也不解释什么,热情握手,互相吹捧而已,双方将领会面之时,他注意到冯部队伍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如今王栋梁已经挂少校肩章了。

会面结束,将军们上车驶往徐州,萧县距离徐州不过几十里而已,专列很快驶到,一群记者已经等候在火车站门外,见到两位总司令出来急忙上前拍照,蒋介石很随和的邀请冯玉祥合照,两人在徐州站前留下一张合影,蒋总司令一丝不苟的戎装佩剑与冯玉祥的粗布大头兵装扮形成极大的反差。

下榻设在徐州最好的饭店,花园饭店,一进大门,冯玉祥就看到大厅里摆满了结实笨重的樟木箱子,足有几十口之多,正在纳闷,蒋介石一挥手,一群士兵跑过去,掀开所有的箱子盖,一片银光灿烂,在水晶吊灯的光芒下闪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全是白花花的大洋!

冯部将领们眼睛都直了,脚步也迈不动了,冯玉祥明知故问道:“蒋总司令,这是何意?”

蒋介石道:“初次见面,这是兄弟给冯总司令预备的一份薄礼,区区五十万大洋,让冯总司令和弟兄们见笑了。”

这句话虽然是客气话,但在冯部将领听来可不是滋味,见面就给五十万,这手笔也忒大了点,随便打赏的见面礼都够俺们全军几个月的开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么多钱,分到手里总归有千儿八百的吧,足够吃酒睡娘们的了,眼瞅着这些白花花的大洋,几乎能听到他们吸口水的声音了。

冯玉祥倒是个爽快人,没有假惺惺的推辞,立即接受下来,喜不自禁道:“我代弟兄们多谢蒋总司令了。”

收下五十万见面礼,后面的会谈就简单多了,此番冯玉祥东来,是打算斡旋武汉和南京两个中央之间的分歧,不过很快斡旋就变了味道,冯玉祥将此前不久和汪兆铭代表谈判的事情和盘托出,一点不留底。

“汪主席邀我共攻南京,夺回广州,肃清两湖和江西的叛军,我冯玉祥虽是大老粗,但革命的大道理还是懂得,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反动腐朽的北洋政府,张作霖个老小子还在北京,咱们怎么能同室操戈,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

冯玉祥振振有词,蒋介石点头称是,如今冯玉祥占据西北,势力极大,又顶着国民革命军的头衔,和苏联人的关系极好,部队用的清一色俄国造莫辛纳干步枪,他倒向哪一方,胜利的天平就回倾向哪一方。

汪兆铭收买冯玉祥的价码是整个河南和西北的军政大权,蒋介石也不含糊,不过他没有现成的地盘给冯玉祥,他的优势在于钱多。

“冯总司令,南京政府每月将会给贵部开二百万元的军饷,您看这个数字大体上还合适吧?”蒋介石抛出了重磅炸弹。

与会的西北军将领们面面相觑,进而窃窃私语起来,他们都是率性军人,不是奸猾政客,实在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与困惑,兴奋是因为这笔钱太大了,困惑也是因为这笔钱太大了,狗日的,姓蒋的家里开银矿的么,出手这么阔绰。

冯玉祥轻轻咳嗽了一声,立刻鸦雀无声,西北军是家长制作风,无论是军长师长还是大头兵,老冯一句话,就得罚跪,挨军棍。

陈子锟知道冯玉祥是苦出身,西北军更是一帮穷鬼,早年还住在北京南苑的时候,还跟自己一起跑李彦青那儿讨军饷,为了区区十万块受尽了闲气,后来倒直系,倒奉系,打西北,一直都在贫瘠地区活动,再加上治军严谨,不种鸦片,不抢百姓,冯部的日子一直过的紧巴巴的,苏联给他军械,但军饷不可能也给,武汉政府自己的荷包还瘪着,也不可能有余钱喂冯部几十万张嘴,蒋介石一开口就是每月二百万,这个诱惑当真不小,看来老冯又要倒戈一回了。

出乎意料的是,冯玉祥竟然出奇的冷静,坦然道:“多谢国民政府,多谢蒋总司令,不知道蒋总司令对于目前的局势有何高见?”

蒋介石道:“兄弟认为,攘外必先安内,有武汉方面掣肘,北伐是无法继续下去滴,如果冯总司令能够回师汉口,取缔非法中央的话,咱们便可继续北上,统一全国。”

众人的眼睛都望向冯玉祥,期待他能点头。

冯玉祥正色道:“背后捅刀子的事情,我老冯是做不来的,无论是武汉还是南京,都是总理的学生,先总理在天之灵也不喜看到我党自相残杀,再说武汉中央是被苏联人把持而已,汪主席也是身不由己,我自会通电全国,表明这一立场,也请蒋总司令再考虑一下吧。”

面对巨大诱惑,冯玉祥居然当场拒绝,真让人大跌眼镜,不过蒋介石接下来的言辞就更让人惊讶了。

“冯总司令高风亮节,兄弟佩服,你说的对,我们党内的分歧,不一定非得武力解决,不过对于混在我党内的共产党分子,确实应该大力清扫一下了…哦,每月二百万的军饷,是以现款形式还是汇票?”

冯玉祥很震惊,他刚才毫不犹豫拒绝了蒋介石的要求,是因为料定对方不可能真的给自己这么多钱,即便是一次性二百万,都是一笔巨款了,何况是每月二百万,要知道就在十天前,自己向武汉政府的代表索要军饷时,对方连二十万都拿不出啊。

事到如今,何去何从已经明了,冯玉祥两头讨好,既收了武汉方面的河南省地盘,又每月领取南京政府的二百万军饷,所付出代价不过是将辖区内的共产党一律礼送出境而已。

江东省,省总工会办公室,特委书记麦平和总工会副秘书长郑泽如相对而坐,两人俱是一脸忧色,冯玉祥这个一贯以正义面目示人的家伙终于暴露了军阀的本来面目,在利益的引诱下与党分道扬镳了,这个消息很是让人沮丧。

“我记得有人对我说过,冯玉祥此人信不过,早晚背叛革命,可惜我当时根本不信…”郑泽如深深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掐灭在堆积如山的烟灰缸里。

“就算你相信又能怎么样?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麦平强打精神道,这段时间他主持江东省内的工作,凭着年轻人的闯劲和省主席亲侄子的身份,开展的有声有色,倒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现在和郑泽如说话也没有以前那种底气不足的感觉了。

郑泽如道:“中央最近有什么指示?”

麦平道:“陈独秀同志被免职后,暂时由张国焘同志代理中央工作,近期的组织工作有些滞后也是可以理解的,总的来说还是两点,第一点,继续土地革命,第二点,武装对抗。”

郑泽如道:“你的意思是说…”

麦平刚要答话,忽然电话铃响了,接了说了几句话,放下电话拿起帽子道:“祖母从老家来,刚到大伯府上,接我的汽车已经到楼下了,我去照个面就回来。”说罢匆匆而走,到了门口又停下道:“对了,处置叛徒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郑泽如黯然道:“刘婷是不是叛徒还不能确定,不过还是遵照你的指示把她父亲抓起来了。”

麦平点点头:“杀掉吧,也算给叛徒一点教训。”

郑泽如还想争辩几句,麦平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汽车掀起一路烟尘驶离总工会,坐在后座上的麦平丝毫没注意到大路两侧巷口里埋伏着许多蒙着篷布的卡车。

到了麦公馆,麦平匆匆直入客厅,左顾右盼却没发现祖母的身影,不禁奇道:“太夫人呢?”

左右均不作答,麦子龙阴沉着脸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你奶奶没离开老家半步,怎么可能在这里。”

麦平知道上当了,扭头就往外走,却被四个卫士持枪逼住。

远处的爆炸声传来,公馆的玻璃都在颤抖,紧跟着是密集的枪声。

这一刻,麦平全明白了,颓然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