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大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七尺男儿就留在后方坐冷板凳不成!我这就请命去江北主持敌后作战。”

说干就干,他径直来到委座行辕面见蒋介石,要求带领一支人马潜入江北开辟敌后战场。

“日军占领大城镇和交通线,无力顾及广大农村,只要我们把农村占领,让日寇收不上粮食,运不出物资,大大增加占领成本…”

陈子锟滔滔不绝的说着,蒋介石不时点头,最后道:“子锟啊,你的想法很好,我已经决定开辟敌后战场,但你的职责不在于此,中央有更重要的担子交给你。”

“请问委座,是什么任务。”

“这个嘛,你先回去,过两天就有任命书给你。”

陈子锟走后,蒋介石把何应钦叫来商量,如何解决这个头疼的问题。

何应钦说:“陈昆吾确实是一员猛将,但却非智将,北泰之战固然英勇惨烈,但这么多进口武器装备用来死守孤城,足见此人毫无大局,若把这些武器给我们中央军,定然能消灭更多的日军,取得更大的战绩。”

蒋介石脸上有些发烧,陈子锟死守北泰和自己把大量精锐投入到淞沪战场的决策如出一辙,何应钦批评他就等于批评自己,不过他知道何应钦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看不过陈子锟罢了。

“敬之,你有什么办法?”

“依我看,不如给他个闲置,磨磨心性…那么多的烈士遗孤无法安置,就让他掌管遗孤抚恤委员会吧,好歹也是军委会直属机关,级别够高。”

“也好,就这样办。”

两日后,陈子锟果然接到任命,居然让他管理烈士遗孤,这种工作向来是由蒋夫人宋美龄负责的,北伐胜利后,南京建有专门的烈士遗族学校,抗战开始后,学校西迁,战争规模扩大,战死者数十万,哪有什么管理可言,宋美龄又兼着航空委秘书长的职务,无暇他顾,所以这活儿更没人管了。

一心想上阵杀敌,却给了这么个尴尬的工作,想撂挑子又心不甘,自己“成仁”那段时间,妻儿受尽苦难,推己及人,不能让烈士的遗孤受到同样的遭遇,陈子锟毅然挑起这个担子,却发现手下无人可派,无钱可用。

这个委员会是新成立的,军委会人手紧张,连个秘书都没派,只好让刘婷先兼着,再去财政部要经费,不出所料吃了闭门羹,抗战正在紧迫关头,前线缺粮少弹,哪有资金照顾遗孤。

陈子锟很生气,直接找到财政部长孔祥熙,他一身上将军装,胸前挂满勋章,谁也不敢阻拦,径直来到孔祥熙办公室,开门见山道:“孔部长,我需要十万元拨款。”

他的来意孔祥熙清楚的很,吩咐秘书倒茶,亲自拿出财政部的报告给他看,财政早已是巨额赤字,前线每月开销以千万计,后方各单位索要拨款的书信厚厚一摞。

“不瞒陈将军,财政早就频临崩溃,实在拿不出钱来。”孔祥熙两手一摊道。

陈子锟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让我怎么养活一帮孤儿寡母,前方将士有后顾之忧,又怎么安心打仗。”

孔祥熙道:“陈将军,别说烈士遗孤的生活教育问题了,就是连抚恤金都快发不出来了,国家内外交困,有困难的不止你一个,委座正是看你有能力,才将重任交托与你,财政上实在拿不出钱来,不过你可以去筹嘛。”

陈子锟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中闷闷不乐,一家人都跟着想办法,姚依蕾说父亲在香港银行里还有一笔款子,不如先借来用。

“那是岳父的棺材本,万万动不得。”陈子锟当即否定。

“要不,咱们弄一架飞机专门跑香港,倒腾紧俏物资赚钱维持。”鉴冰时刻不忘跑单帮的经历,以往是单枪匹马,现在丈夫回来了,甩开膀子大干一场,还不赚的盘满钵满。

“不行,这种事只能小打小闹,大张旗鼓的干,影响到别人的买卖,指不定谁下个绊子咱们就臭名远扬了。”陈子锟也否决了这个提议。

“那就只有搞募捐,筹集善款一条路可走了。”刘婷经过深思熟虑,提出新的建议,这次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不过由谁操刀又成了问题。

“昨天在街上遇到以前淮江日报的总编辑阮铭川,请他出马在报刊上发文章预热,然后联合八路军办事处,他们搞群众运动最在行,再请一些文艺界的人士为之呐喊,何愁善款不来。”刘婷信心满满道。

陈子锟道:“好,我看行。”

经过一番协调,中央日报、新华日报、香港大公报纷纷刊登文章,问烈士遗孤筹集善款,消息传遍世界,东南亚华侨首富陈嘉庚率先支持,捐赠善款十万,客居香港的杜月笙也捐了两万块。

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和文艺界人士联合为遗孤举办大型义演,周恩来代表延安方面捐了一千块,宋子文出了一万块,陈调元出了三千块,宋美龄听说之后也以私人名义捐赠了五千块,最令人感动的是戚家班捐了五百块,这是他们一分一毛攒下来的血汗钱。

刘婷收拢了几千名孤儿寡母,暂时落脚在一家修道院中,善款到位后,在嘉陵江北五里店租了一块荒地,盖屋筑墙,打出了抗日烈士遗族安置营地的招牌,有了这批善款,营地总算能勉强维持下去了。

而此时陈子锟也在考虑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从美国运来的军火已经抵达香港,这批军火本来打算支援江北抗日游击队的,现在看来,还是自己亲自跑一趟比较好。

第七十二章 秘密潜入

重庆白市驿机场,陈子锟拿着航空委开出的公文找了一圈,终于在维修车间找到了自己那架dc-3运输机,望着机翼上的累累弹孔和蒙皮上的厚厚灰尘,他大为心疼:“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知道爱惜啊。”

这架飞机的发动机被日军高射炮击伤,需要大修,可是重要零件需要从美国进口,所以一直搁在机库里,本来有人想把机器设备拆了放在其他飞机上使用,却被航空委员会秘书长宋美龄否决,理由是这架飞机是陈子锟将军曾经使用过的,有纪念价值,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拆散。

陈子锟是前航空委主任委员,讨回自己的飞机不在话下,可是飞机接近报废状态,他也无能为力,只好先去香港订购零件。

重庆至香港的航班一直没有中断,中华航空的客机大部分都飞这条仙路,淞沪会战之后,居留上海的北洋政客、军阀、文艺界人士,大凡有影响力的人物都逃到了香港,人员和资金的流入使得香港忽然变得热闹繁华了许多。

陈子锟带着双喜搭乘华航客机飞往香港,这也是一架dc-3客机,机上坐满乘客,因为高空飞行寒冷,旅客们都裹着大衣缩在座位上打盹,以此渡过漫长而无聊的旅程。

华航的飞行员都认识陈子锟,邀请他到驾驶舱指导工作,陈子锟饶有兴致的去参观了一下,回来的时候,发现有个中年旅客上下打量着自己,不禁回望过去,那人却将礼帽扣在脸上,装睡了。

双喜也狐疑的看了对方一眼,那人带了两个随从,看起来都是练家子出身。

终于抵达香港,老岳父姚启桢亲自开车来接他,岳父母不习惯重庆湿冷的气候,嫣儿赴美之后就定居在香港,喝喝茶,打打牌,囤积点紧俏物资倒腾到内地,两不耽误。

姚家在香港有一处房产,位于港岛维多利亚湾附近,地势绝佳,价格不菲,附近邻居也都是从上海逃难来的阔佬大亨们。

“香港以前不如上海,日本人在上海搞了个暗杀名单,把爱国人士的名字全都列在上面,让七十六号按图索骥,搞的血雨腥风,人心惶惶,只要有点能耐的人全逃到香港来了,港英政府可开心了,你想啊,上海的精华和财富全过来了,港督再不高兴,那就真成了戆都了。”

姚启桢谈笑风生,时不时迸出两句粤语,气色也很好,看来香港的水土很适合他。

陈子锟半开玩笑道:“要是日本人哪天打过来,这些人再往哪儿逃。”

前交通次长嗤之以鼻:“日本人?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招惹英国人,英国皇家海军天下无敌,新加坡就停着舰队呢,日本人敢动,就封锁他的海上交通,困都困死他们,日本人也就是欺负欺负咱们中国人,还不敢和英美叫板。”

陈子锟道:“此一时彼一时,欧洲情况也很紧张,真打起来,英国顾不上亚洲,谁能保证日本人不铤而走险。”

姚启桢抽着烟斗若有所思,半天才道:“不用担心,欧洲有法国呢,天下第一陆军,马其诺防线固若金汤,德国人怎么都得掂量掂量。”

陈子锟忽然想到1936年在柏林奥运会上看到的情景,纳粹党治下的德国和欧战时期的德意志帝国截然不同,有着令人恐惧的秩序和狂热,如果欧洲再次爆发大战,肯定要比上次惨烈的多。

姚启桢见他沉默不语,不禁心中一动,女婿是高级将官,莫非得到什么小道消息了。

“怎么,时局又有变动?”

“不是,我在想欧洲的局势,德国法国英国,还有苏联,下一步将会怎么发展,对了,您知道杜月笙住在什么地方?”

“我有他的电话号码,现在就打?”

“不忙,我先去港口把美国运来的货收一下。”

次日,陈子锟联系上了杜月笙,前往他的寓所,昔日上海滩大亨远走香港,气势不减当年,公馆内警卫森严,杜老板亲自到门口迎接,依然是长袍马褂打扮,面容略显削瘦。

一番寒暄后,杜月笙请陈子锟上楼,书房内奉茶,在这儿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昨日同机来港的那个神秘男子。

男子和昨日表现完全不同,热情上前握手:“陈将军,幸会,我是组织部的吴开先,昨天没打招呼,是因为飞机上人多眼杂,怕耽误了大事。”

陈子锟恍然大悟,怪不得有些面熟,原来此人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的副部长吴开先,自己和党部方面交情不深,但高级别人物总还是眼熟的。

“原来是吴次长。”陈子锟和他握了握手,分宾主落座,杜月笙道:“我正在和吴次长谈事情,陈将军不妨加入进来,吴次长以为如何?”

吴开先迟疑了一下,随即笑道:“本来此事是高级机密,但陈将军乃党国高层,自然不在保密范围之内,是这样的,上海沦陷之后,中央设立地下党部从事敌后工作,汪逆叛变以后,抗战情势发生改变,不少党部委员被拉拢利诱,公开投敌,参加所谓的‘和平运动’委座命我潜入上海收拾残局,消灭叛徒。”

说着说着,吴开先的面容严肃起来,陈子锟也不禁肃然,原来此人身怀秘密使命,怪不得在飞机上装着不认识自己,不过现在却有开诚布公的全盘说出来,又是什么用意?

很快就有了答案,杜月笙道:“上海的水很深,吴次长需要借助各方面力量,我杜某人读书不多,精忠报国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此番赴沪,由我的管家万墨林全程接应,有什么事情,都是一句闲话。”

“多谢杜先生。”吴开先道。

“上海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汉奸四处暗杀绑票,乌烟瘴气,青帮弟子附逆的也不少,张啸林就认贼作父了…”杜月笙侃侃而谈,忽然话锋一转,“陈将军的三枪会就很有骨气,一直和日本人作对。”

陈子锟明白了,对方要借助自己的力量,毕竟上海已成孤岛,日本人势力极大,能多一份力量,吴开先的胜算就更大一些。

“正好我要去上海,不如同行。”陈子锟道。

“那太好了,我们再次同机。”吴开先眼中闪过惊喜之色,他可是做过功课的,陈子锟在上海的地下势力虽不如杜月笙,但也有单独的一套系统,三枪会在闸北颇有名气,在租界也是打出过威风的。

“坐飞机不行,虹桥机场在日本人控制下,特务云集,飞机坐人太少,一个航班就几十个人,目标太明显,我建议坐船去,我来安排。”杜月笙提议道,说是提议,其实已经作出了决定,一个是党国上将,一个是组织部次长,出了纰漏他可担待不起。

说走就走,杜月笙当即安排了五张船票,是一艘挂法国旗的客船,从西贡过来经停香港,终点是上海,头等舱太惹眼,安排的是二等舱,一船有上千旅客,倒也适合掩藏身份,另外陈子锟还有一批货物需要运至上海,走船运更方便一些。

吴开先身怀使命,心事重重,上海乃敌占区,稍有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陈子锟却没这个心理负担,就算是东京他都敢闯一闯,何况上海又是自己及其熟悉的地方。

一路之上两人聊了不少局势方面的话题,陈子锟对吴开先的印象不错,起码此人的心比较正,看来蒋介石识人用人的水平还是有的。

三天后,船到上海,停泊在十六铺法国码头上,遥望浦东,日本纱厂上太阳旗猎猎飘扬,南市的建筑物上则是伪政府的五色旗,码头内外,人潮涌动,苦力、小贩、旅客,熙熙攘攘,安南巡捕吹着警笛拿着长竹竿维持着秩序,几个戴墨镜的汉子站在角落里,抱着膀子注视着来来往往的旅客,不晓得是哪方面的特务。

为防万一,陈子锟不和吴开先一起下船,两人分头行动,他在舱里对着镜子贴上两撇黄色小胡子,戴上假发套,俨然一个外国绅士,双喜拎着皮箱,带了顶巴拿马草帽,脸上涂了些东西使肤色变得黝黑,看起来就像是热带生活了多年似的。

相比之下,吴开先和他的保镖就没有任何伪装,直接下船,果然,那几个特务对视一眼,正准备过来盘盘海底,忽然一个瘦高的男子迎上去,和吴开先握握手,将他接上一辆汽车,特务们面面相觑,只得退下。

“那是杜月笙的管家万墨林,上海滩谁也不敢不给他面子,因为他代表着杜老板在上海的利益。”陈子锟向双喜介绍道。

两人下船,陈子锟故意亮出一口流利的法语,伊利哇啦一通说,双喜跟着不断点头,特务们见是从越南来的洋人,正眼也不看他们。

顺利出关,一群黄包车夫围上来,操着洋泾浜英语法语招揽客人,陈子锟上了一辆车,直接用地道国语吩咐道:“大马路东亚旅社。”

“哟,先生您会说中国话啊。”拉黄包车的苦力一多半都是苏北人,练就在大上海讨生活的本事,一边跑一边搭讪,陈子锟信口开河应付一番,到了南京路东亚旅社,进门绕了一圈,出来后已经换了一身行头,恢复了中国人的打扮。

“上海,我回来了。”外滩的钟声里,回荡着陈子锟斗志昂扬的话语。

第九卷 敌后

第一章 美金

法租界,陈公馆门外的道路上,梧桐树发了新芽,黄包车夫也换了轻便的春装,猥琐的安南巡捕拎着警棍百无聊赖的站在道路中央,春天的气息驱走了冬日的严寒,上海恢复了勃勃生机。

一九三九年初的寒流,上海街头露宿的难民冻死了上千人之多,育婴堂门口一天就收容了二百个弃婴,这个数字相当惊人,但是考虑到租界内容纳了从南市闸北浦东逃来的一百多万难民,其中只有三成暂住在旅馆和亲戚家,其余的只能栖身马路,而且缺粮少衣,这上千人就显得不多了。

上海成为孤岛,外国人的活动范围大大缩小,日本人雇佣的汉奸特务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搅乱租界治安,制造恐怖气氛,当局焦头烂额,却不得不勉力维持。

林趣静和女儿小白菜住在租界已经半年多了,外有李耀廷,内有夏小青,日子过的倒也安稳,每周李耀廷都会派人送来牛奶、大米和鲜肉蔬菜,这些食物在以往不值什么钱,但在今天的租界,却价值不菲,更珍贵的是李耀廷的这份心意。

米姨经常来看外孙女,虽然林趣静不是她亲生的,但毕竟共同生活了多年,况且到这儿来不用干活,只要动动嘴支使支使佣人,就能拿回去不少粮食,何乐不为。

米家本来住在南市,淞沪会战,房子被夷为平地,只得举家搬到租界,从二房东手里租了一间比蜗牛壳大不了多少的房间住在里面,舅舅整天出去厮混,借酒浇愁,一家人的生活过的极其困苦,若不是有林趣静每周给些粮食,日子早就撑不下去了。

本来林趣静善心大发,想把米姨一家接到公馆来住,但被夏小青断然否决,她说你以德报怨没有错,但这是陈子锟的房子,不打招呼就借给外人住可不好,平时打点些米面菜蔬就仁至义尽了,林趣静这才作罢。

陈子锟来到公馆的时候,米姨还没走,正摆足了老太太的威风呵斥两个佣人,租界难民太多,人力资源丰厚,只要很少的钱就能雇到奶妈和佣人,在这些可怜人身上,米姨很能找到优越感。

有人敲门,米姨打发佣人去开门,大门外站着两个陌生男子,手提皮箱,礼帽风衣,帽檐压得很低,风尘仆仆的样子。

“先生,侬找撒拧?”佣人问道。

“这是我家。”陈子锟径直进门,双喜拎起皮箱跟在后面,顺手把门关上了,夏小青听见外面有动静,急火火下楼,一眼看见陈子锟,顿时眼圈红了,嘴上却道:“没良心的,还知道来!”

“这是姑爷吧,变样了,都不敢认了。”米姨笑逐颜开道,虽然陈子锟娶了林趣静,但两家并不怎么来往,米姨已经很多年没见陈子锟了。

看着眼前苍老憔悴的老妪,实在难以和二十年前北京石驸马大街那个风韵犹存的少妇联系起来,陈子锟不禁感慨,都老了。

“是米姨啊,你好你好,身体怎么样,家里都好吧。”陈子锟嘘寒问暖,把米姨搞的很感动,正说着,林趣静从楼上下来了,身后还跟着抱着小白菜的保姆,在上海调养了半年,她的气色总算好些了。

丈夫千里迢迢来了,林趣静惊喜万分,一家人又团圆了,夏小青吩咐厨子做饭,陈子锟客气了两句,要留米姨吃饭,米姨坚决要回去:“阿拉家里做好饭了,就不在这儿吃了。”

林趣静道:“这段时间全靠阿姨照顾了,忙前忙后,很是辛苦。”

陈子锟闻言拿出钱夹,掏出几张美钞道:“辛苦米姨了,来的匆忙没带多少钞票,这些钱先拿着买些东西,租界物价贵,家里生活一定很拮据吧。”

米姨坚辞不受,林趣静劝了半天,她才收下了,乐颠颠的到厨房指挥厨子做饭去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陈子锟逗弄着小白菜,把后方的事情和两位夫人分享,林趣龙已经到了昆明,在西南联大读书,一切安好,重庆这边,姚依蕾和鉴冰刘婷她们过的也不错。

“你弟弟呢,最近在忙些什么?”陈子锟问夏小青。

“他啊,整天瞎混,不见人影,好像这几天去北平参加什么首映式去了。”夏小青撇撇嘴道。

“北平可是日本人的地盘啊,难道他落水了?”陈子锟皱起了眉头。

“落水”是对叛变投敌的一种委婉说法,尤其在孤岛上海,从政界军界商界到知识界、趣艺界,变节投靠日伪的人多如牛毛“不会的,青羽大节上不会出岔子。”夏小青当即否定了这个说法。

说话间饭菜做好,上桌吃饭,席间米姨更是殷勤万分,不时给女婿夹菜,客气的很,吃完饭又坐了一会,这才告辞离去。

等米姨走了一会,林趣静才发现放在墙角的米袋子:“哎呀,米姨忘了带米回去。”

陈子锟便询问了一下米家的近况,林趣静趁机提出,自家空房子甚多,不如借给米家人居住。

“不管怎么说,米姨都是我爹的妻子,趣龙的生母啊。”

陈子锟不喜欢米家人,但也不得不考虑趣龙的面子,便道:“你也需要有人照顾,就让米姨搬过来就是,但是米家其他人,尤其老太婆和趣龙的舅舅他们,就免了吧,省的大家都不开心。”

林趣静也觉得这个安排挺好的。

米姨兴冲冲的回到家里,爬上低矮的亭子间,背着身子拿出美钞来数着,小心翼翼藏在口袋里,忽然咣当一声响,弟弟醉眼朦胧进来:“拿米回来么?”

“哎呀,忘记了。”米姨惊呼。

“今朝没饭吃,大家都要饿肚皮。”弟媳妇斜眼道。

米姨无奈,拿出一张美钞来:“阿弟,你拿去到外滩银行兑了,先买些米来。”

美钞的出现让大家都瞪大了眼睛,阴暗的亭子间里似乎也熠熠生辉,连卧病在床的米家老太太都撑起了病躯。

“美钞!你那个便宜女儿给你的,还有么!”弟弟眼中闪着狼一样的绿光。

“没了!”米姨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家里那点家底子全被他抽了鸦片,有钱绝对不能落到他手里。

弟媳妇阴阳怪气道:“刚才悉悉索索数了老大一会,怎么就一张。”

弟弟又是一番威逼,米姨无奈,只好拿出剩下的,刚要说话,被弟弟一把抢去,蘸着唾沫数了一遍:“五十美金,这下发达了!”

米姨忙道:“你不能全拿去,这是女婿给我的,下回人家问起,阿拉没法交代。”

弟弟停了手:“陈子锟来上海了?”

米姨知道说漏了嘴,想掩饰也来不及了,只好承认。

“难道姓陈也落水了?”弟弟惊讶道。

“这个阿拉不清楚。”米姨确实不知道。

于是弟弟和弟媳妇又是一阵奚落,说她白替人养活女儿了,女婿那么有钱,才孝敬五十美金,和打发叫花子有什么区别。

“他家住着大洋房,不晓得孝敬姆妈,还有良心么,每礼拜就打发一点大米小菜,我们米家也是体面人,就这么羞辱我们…”弟媳妇不怀好意的敲起了边鼓。

弟弟打了个呵欠,大烟瘾上来了,带着美钞出去过瘾,来到常去的烟馆,把门的见他来了,拦住道:“米家富,侬又来蹭烟抽了。”

米家富兜里没钱,经常被烟馆的人嘲笑,此刻得意洋洋亮出美钞:“看清楚,正儿八经美金,给阿拉上一筒上好的热河烟泡。”

有钱的就是大爷,烟馆小厮们立刻笑脸相迎,伺候周到,米家富过足了烟瘾,精神头十足,出门回家,忽然几个人涌上来,将他架到一边弄堂里,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身上的衣服全都剥掉,然后一哄而散。

这叫“剥猪猡”,以前都是半夜行劫,而且冬季发案率较高,因为可以剥到皮袍子,现在租界治安大乱,不分四级都有人干这个营生,而且光天化日也抢劫,米家富剩下的美钞还没暖热就没抢了去,衣服和手表也没了,气的他暴跳如雷,捂着下面跑进了烟馆,顿时惹起一阵狂笑。

米家富好歹也是出来混的,他托朋友捎信给白先生,这位白先生曾经是米姨的姘头,上海滩有名的白相人,爱管闲事,爱帮朋友出头,接到电话立刻赶来,还带了一套衣服,听米家富哭诉了经过,白先生淡淡道:“一句闲话,管保把那帮瘪三抓到,对了,侬哪来的美金?”

米家富一五一十慢慢道来,末了还问:“老白,陈子锟也落水了么?”

“阿拉不晓得。”白先生的表情有些奇怪,找了个借口匆匆走了,上了黄包车对车夫道:“极司菲儿路七十六号。”

天色已晚,十六铺码头货仓,一辆卡车,两辆轿车静静的停着,穿着风衣的汉子警惕的四下张望,腰间隐约露出配枪的痕迹。

仓库内,陈子锟亲自用撬棍打开一口木箱子,拿出一支雷明顿霰弹枪,哗啦哗啦摆弄着,然后丢给李耀廷。

“有了这玩意,和七十六号那帮丫挺的再在街上驳火就吃了不亏了。”李耀廷赞道。

“还有这个。”陈子锟又抛了一支汤普森手提机枪过去。

李耀廷顿时眉飞色舞:“这玩意好啊,我那也有几把,可惜子弹难搞,都成了烧火棍了。”

陈子锟道:“我给你介绍个朋友,以后缺子弹可以找他。”

“谁?”

“他叫比尔·钱德斯,是美国陆军上尉,驻扎上海,专管军火物资油料,顺便提一句,他是我西点的同学,关系铁的很。”

第二章 不得好死白先生

李耀廷愣了一会才道:“你这同学混的不如意啊,你都是上将了,他才是上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驻防上海也是你给安排的吧。”

陈子锟道:“没错,是我帮的忙,他前脚调防,后脚就开战,可把他坑苦了,不过打仗归打仗,不耽误发财,管军需的,随便弄点都够半辈子吃的,汽油、子弹、枪械,只要你能拿得出真金白银,他都能帮你弄到。”

李耀廷乐坏了:“这条线可得掌握住,赶紧介绍给我,大家一起发财。”

陈子锟道:“没问题,今晚大家就聚一聚。”

仓库中的木箱子被搬上了卡车,用苫布盖上,隐约露出的一角上印着USA的字母,散在各处的保镖聚拢上车,呼啸而去。

当晚秘密前来法租界陈公馆的人可不少,三枪会的苏青彦、春田洋行的慕易辰夫妇,精武会的欧阳凯和司徒小言,美国陆军上尉比尔钱德斯夫妇,自然也少不了大亨李耀廷,为防止引人注目,大家的汽车都停在一条街区之外,陆陆续续步行而来,租界不太平,光苏青彦就带了四个护卫,李耀廷更是随时都有满满一车保镖跟着,这些人并不进宅子,而是散在各处装作行人模样或者在路灯下看报纸,或者来回巡视,确保安全。

夏小青操办了丰盛的家宴,虽然物资紧俏,但只有肯花钱,黑市上什么都能买到,这一点倒是和重庆一样。

老朋友们欢聚一堂,谈笑风生,钱德斯上尉带了一箱子威士忌当作礼品,洋酒在黑市的行情可不低,当初驻扎菲律宾的穷上尉现在摇身一变,变成脑满肠肥的军需官,气色都不一样了,艾米丽更是容光焕发,手上带着硕大的钻戒,拎着鳄鱼皮的小包,想必都是上尉的外快相当丰厚。

酒过三巡,忽然外面进来一人,对李耀廷附耳说了几句。

李耀廷面色大变,肃然道:“刚收到风,七十六号派了几车人进了法租界,不知道要找谁的晦气。”

众人面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七十六号臭名昭著,恶名远扬,这帮汉奸和以前混上海滩的江湖人士不同,当家作主的两个人,一个叫李士群,一个叫丁默邨,都是专业特工出身,行事缜密狠辣,杀人不眨眼,沦陷以来,死在他们手里的反日人士不在少数。

慕易辰道:“幸亏我们在陈公馆做客,不然真要当心了,不晓得今天哪个人倒霉。”

众人都沉痛的摇头,悲愤莫名。

陈子锟笑道:“且看他们猖狂到几时,咱们喝酒。”

干了一杯酒,他低声问李耀廷:“消息可靠么?”

李耀廷也小声回答:“可靠,你还记得我以前有个司机叫吴四宝的么,他现在就在七十六号,到底有些香火情,彼此之间经常有情报往来。”

陈子锟道:“看来七十六号情报灵通的很,今天和我同船而来有一位大人物,想必是冲他去的。”

李耀廷会意道:“是重庆方面的特派员吧,最近上海局势不妙,也该收拾一下残局了,算了,不管他们,只要别招惹咱们就行。”

又喝了一会,突然外面传来激烈的枪声,餐厅的玻璃都被流弹打碎了,众人大惊,纷纷藏身餐桌底下,陈子锟飞身上楼,先确定妻小的安全,让林文静抱着孩子躲在卧室衣帽间里,这才出来,一跃下楼。

楼下大厅,双喜打开一口木箱,里面全是擦掉了黄油的雷明顿霰弹枪,男人们七手八脚的填着子弹,咬牙切齿,外面枪声更加激烈,看来七十六号的特工是冲着陈公馆来的。

装弹完毕,陈子锟和李耀廷各持一把霰弹枪站在大门两侧,低吼一声:“走!”大门打开,两人同时现身门口,一手推拉枪管下面的套筒,一手扣动扳机,霰弹扇面射出,铁雨肆意倾泻。

双喜和苏青彦各持手枪从窗口跃出,左右夹击,楼上夏小青举着步枪沉稳射击,一枪一个。

外面打得天翻地覆,来的远远不止一车人,足有二三十口子,一水的礼帽短打,胳膊上扎着白毛巾,不过武器装备就差点成色,只有撸子和盒子炮,干特工的讲究隐蔽性,对火力要求不高,七十六号没有重火器,就算有,也无法通过租界闸口。

武器上的差距,使得突袭的效果很难持续,特工们死伤累累,剩下的人见一击不中,纷纷上车逃命,交火只持续了五分钟。

地上一堆子弹壳,还有八具尸体,没有任何身份标识,也都是生面孔。

交火结束,法租界巡捕才赶了过来,对于这种场面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抓人,也不问话,只负责唤来水车,用水龙头把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众人回到公馆,匆匆收拾行装,这地方已经暴露,住不得了。

忽然慕易辰道:“哎,那两位精武会的朋友呢?”

话音刚落,欧阳凯提着一个半死的家伙进来了,往地上一丢,淡淡道:“抓了个活的。”

双喜上前揪住那人领子:“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翻番眼皮,装傻充愣。

苏青彦走过来,拍拍双喜肩膀:“让我来。”

他掏出匕首,二话不说先将那人的小拇指切掉,顿时杀猪一般的惨叫直冲云霄,外面洗地的巡捕都眼睛都不眨,更不转头来看。

苏青彦继续切手指,咔嚓一刀,无名指也掉了。

“我说我说,是张老板派我们来的。”

“哪个张老板!”

“张啸林!”

大家面面相觑,本以为是七十六号,没想到是老对头张啸林下的黑手。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毕竟这家伙只是个小喽啰,苏青彦把他交给手下处置,帮着陈子锟搬家。

行李很快收拾好了,林文静抱着哇哇哭的小白菜不知所措,夏小青一脸怒气,这个陈子锟真是惹祸精,刚到上海就引来一帮杀手,虽然这次平安无事,可谁能保证下次安全,硬是搞的好端端的家不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