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卫生队的大门又被敲响,伤员们都打趣:“小叶子,赵司令又来找你了。”

叶唯一夜没睡好,辗转反侧彻夜不眠,两只眼睛都是红的,此刻再也忍不住了,愤怒的走出去一把拉开门正要呵斥,却见站在门口的正是叶政委。

“叶大哥,你怎么来了?”

“小叶,我有话和你单独说,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叶雪峰的两眼浮肿,似乎晚也没怎么睡。

与此同时,赵子铭也被勤务兵叫醒,说武支队长找他有事。

赵子铭没睡够,很不耐烦,见了武长青便道:“有事快说,我还想睡个回笼觉。”

武长青道:“赵司令,咱们是不是朋?”

赵子铭打了个哈欠:“当然是朋,要不然我也不会帮你们救人了。”

武长青道:“既然是肝胆相照的朋,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希望赵司令和贵部加入八路军,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抗日。”

赵子铭慵懒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让我加入你们大青山支队,受你的指挥?”

武长青道:“你可以参与支队的领导工作。”

“哼哼,让我当什么,连长,营长?”

“不,如果你愿意,我把支队长的位置让给你。”

“把老大的位置拱手相让,你有这么大方?”

武长青笑了笑:“可能有些误解,我们共产党和土匪不一样,是有统一组织和领导的,支队受共产党江北特委领导,我们都受共产党同志的领导,革命没有高低贵贱,无论干部战士,都是抗日大业的一分子。”

赵子铭冷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们那一套我清楚的很,内斗起来,比打外人还下死手,你们共产党八路军,我高攀不起。”

武长青道:“令尊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那是在特殊历史时期的特殊事件,我们党也是在不断进步的。”

卫生队小院里,叶唯身体僵冷,心更冷,她寒声问道:“政委,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组织的意思?”

叶雪峰背对着她,毅然决然:“组织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叶唯深吸一口气,拢了拢头发:“好的,我明白了,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不问清楚是不会跟他走的。”

叶雪峰不敢看她,道:“你说。”

叶唯沉默了一会,幽幽道:“我想知道,你心里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叶雪峰毫不犹豫道:“没有,我自始至终都把你当妹妹看待。”说出这句话,他似乎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他知道,那是叶唯的心碎了。

队部里,武长青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赵子铭加入八路军,但对方认准了死理,就是不答应,说的口干舌燥也只能得到一个答复,没门!

忽然外面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如果我答应嫁给你,你愿不愿意加入八路军?”

紧跟着,叶唯和叶雪峰走了进来,小护士素面朝天,眼角微红,脸隐约有泪水冲刷过的痕迹。

赵子铭当场就恼了:“他妈的!谁逼你了!老子毙了他,我赵子铭是喜欢你,可我不是土匪,干不出抢亲的勾当,也不是党棍,不会包办人家的婚姻,叶唯,你看不我没关系,我不会难为你,我知道其实你喜欢的是叶雪峰。”

说着拔出盒子炮顶住了叶雪峰的脑袋,这一幕太过突然,旁观者完全来不及反应。

“不要!”叶唯尖叫一声。

武长青沉声道:“赵司令,不要动手!”警卫员们和赵子铭的护兵拔枪相向,室内本来就狭窄,双方的枪口都顶到对方脑门子了,一打起来,全都得玩完。

叶雪峰凛然不动。

赵子铭道:“叶开,我爹的事情,我今天就不和你算账了,可是叶护士的事情,我不能不管,你他妈的要是个男人,就不要伤人家的心,你今天要是不答应娶她,我就一枪打爆你个陈世美的狗头!”

所有人都傻眼了,赵子铭当真是条真性情的好汉子,敢爱敢恨,快意恩仇。

“赵司令,有话慢慢说,你先把枪放下。”武长青劝道。

赵子铭却来劲了:“今天大伙都在,我就要主持这个公道,叶开,你痛快点,说,到底娶不娶叶护士?”

叶雪峰直视赵子铭的眼睛:“你刚才说不会包办人家的婚姻,是放屁的话么,你凭什么包办我的婚姻?”

“你!”赵子铭瞪起眼睛,狠狠的想扣扳机,却下不去手。

事情闹到无法收场,最后还是白玲进来劝了一番,赵子铭才收了手,硬梆梆丢下一句话,谁敢欺负叶护士,就要谁的脑袋。说罢带着手下骑马扬长而去。

劝说赵子铭部加入八路军的事情就这么黄了,武长青追悔莫及,自己竟然乱点鸳鸯谱,把叶政委喜欢的人安排给赵子铭,还自以为干了件好事。他找到叶雪峰作检讨,叶政委只是淡淡一笑,说你误会了,我和叶护士之间真没什么。

他说的是实话,即便以前少女心中有些朦胧的爱意,经过这件事的打击也荡然无存了,从此后叶唯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个活泼爱笑清纯可爱的小叶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寡言,干活利索的八路军卫生员。

大青山支队属于敌后武装力量,归江北特委领导,武长青和叶雪峰都写了检讨请求领导处分。

1940年初,江北大地连续下了七天大雪,雪化的时候天气格外寒冷,老辈人说起码五十年没这么冷过,南泰乡下的房舍被日寇烧光了,临时建起来的屋子不够住,冻死了很多牲畜和体弱的老人孩子,老百姓过的苦,游击队过的也极其艰苦。

特委派交通员送来一封信,信中对支队进行了批评,但不是为了乱点鸳鸯谱的事情,而是因为敌后工作不见成效,已经大大落后于其他地区,领导指示,必须在短期内打开局面,扩展根据地,扩大部队规模,抢占敌后真空地带。

武长青和叶雪峰都很惭愧,招待交通员吃饭,顺便打听城里的消息。

交通员啃着窝窝头说,从北泰一路过来的时候,看见日本鬼子的卡车队跟一条长龙似的南下,车篷盖得严严实实,里面好像坐满了兵,卡车后面拉着山炮,足有十几门,最吓人的是还有两辆铁甲车。

“鬼子最近或许有大动作,不知道哪个村子要倒霉了,但愿不是冲咱们八路军来的,枪打出头鸟,我猜他们是冲国民党去的,到时候咱们看热闹就行。”交通员道。

武长青和叶雪峰对视一眼,神情都很严峻,日寇故意选择滴水成冰的隆冬季节进行报复,这是要斩草除根啊,没错,他们应该是奔着陈子锟的抗日救国联军去的,但江北不同于别的地区,国共合作还算融洽,八路军和抗日救国军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如果国民党被扫清了,大青山支队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快,让通信员去苦水井跑一趟,让他们提高警惕,防备鬼子偷袭。”武长青道。

叶雪峰接口道:“还有龙王寨和赵子铭那儿,也要派人去一趟。”

武长青看看他,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

三匹战马从牛马庄奔出,踏着厚厚的积雪朝抗日救国联军驻扎的村落奔去。

第三十八章 加入革命

抗日救国联军遍布江北,但主力尽在南泰境内,最大的两股武装是盖龙泉和陈寿的人马,赵子铭号称第七路司令,其实手底下只有百十号人,规模相当于一个团。

派去通知赵子铭的通信员正是武长青的儿子武英,小伙子骑着一匹枣红马来到驻地附近便被第七路的弟兄当奸细逮了起来,枪顶着脑袋押到土地庙里,赵子铭坐在虎皮椅子上,端着酒壶横眉冷目:“你来干什么?”

武英道:“先把我松开再说。”

“松开他。”赵子铭一摆手。

绑绳松开之后,武英才道:“奉支队长命令前来通报,日军大部来袭,请贵部多加小心。”

赵子铭嗤之以鼻:“我当什么呢,日本人来了我能不知道么?少他妈和我套近乎,你话也说完了,滚蛋吧。”

武英气得鼻子都歪了,掉头就走。

部下们不放心,问赵子铭:“司令,小鬼子真的打过来了?”

赵子铭道:“毛!鬼子来了我肯定第一个知道,安插在城里的眼线是白吃饭的么。”

众人便放下心来,继续喝酒吃肉,大冬天的,外面走一圈,鼻涕都能冻成冰棍,谁也不乐意出门,鬼子也是爹妈生的,想必也不愿意冒雪出门,再说他们的旅团长都让炸死了,谁还有胆下乡扫荡?

武英满肚子牢骚,嫌爹不该派自己来报信,赵子铭这样的土匪,死了就死了,少一个祸害,根本不值得同情,他怜惜战马,回去的路上不再骑乘,而是牵着马慢慢走,走了几里路,忽然看见大队穿白衣的人从县城方向以战斗队形开过来,心中一惊,仔细观看,竟然是披着白被单的鬼子!

不好,鬼子真的杀来了,他顿时陷入两难,是回牛马庄,还是再去找赵子铭,虽然千百个不愿意,但党的政策他还是清楚的,赵子铭再坏也是打日本的,和八路军是友军,他翻身上马,狠夹马腹,朝第七路驻地奔去。

武英又被押了进来,赵子铭拧起了眉头:“小子,你怎么又来了?”

武英道:“鬼子已经摸上来了,再不走就迟了。”

赵子铭见他一脸冷峻,不像是说谎,急忙从虎皮大椅上跳起来,马弁给他披上日本呢子大衣,走出庙门,鼻子耸动两下,空气中果然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传令,让弟兄们收拾东西,撤!”赵子铭道。

但是最宝贵的撤退时间已经被错过,鬼子三面包围了第七路游击队,战斗在仓促间打响,赵子铭手持双枪指挥战斗,以机枪火力压住敌人,让弟兄们从没有被围住的方向撤离。

几十个弟兄匆忙撤出,忽然斜刺里杀出一股日本骑兵,军刀在惨白的日光下闪耀,弟兄们挥枪格挡,招架不及,短短几分钟全做了刀下鬼,白雪红血,尸首分离,赵子铭钢牙紧咬,眼中喷火,端起一挺机枪扇面扫射,可是歪把子在严冬季节故障率高发,没打几枪就卡壳了,一颗子弹飞来,打中他的肩膀,机枪落地,人也栽倒了。

“司令,咋办?”一个部下喊道。

赵子铭看到部下不断被打倒,心中滴血不止,道:“先冲到坟地里坚守,等援军!”

驻地旁边有块坟地,地势略高,长满苍松翠柏,遍地坟头是极好的掩体,仗打到这份上,也顾不得惊扰祖先的清梦了,游击队员们搀着伤员撤入坟地,赵子铭下令不许乱开枪,一颗子弹务必打死一个敌人,枪声顿时稀疏起来,但敌人反而不敢靠近了。

远方传来喊声:“赵子铭,你被包围了,投降吧,皇军给你一个保安司令干。”

赵子铭没答话,摸出一颗手榴弹都过去,轰的一声,清静了。

鬼子似乎并不急于收网,天寒地冻,就是困也能把人困死了。

赵子铭急了,他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到底有多少敌军包围,陈寿的部队会不会收到消息前来增援。

他不敢保证陈寿一定会帮手,因为自己一向独来独往,除了陈子锟之外谁也不鸟,上回陈寿企图下命令给第七路,被自己生生拒绝了。

不管怎么样,不能坐视弟兄们把命交代在这儿,赵子铭挑了两个人突围报信,两人骑上战马疾驰而去,眼瞅着就要冲出包围圈,一阵机枪声响起,骑手栽倒在地。

阵地上一片沉默。

武英道:“我去报信。”

“你?行么?”赵子铭狐疑的看看他,这小子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嘴唇上一圈淡淡的绒毛,腰间围着赭红色的牛皮子弹带,背着盒子炮和地图袋,肩膀虽宽,但人很单薄,分明是个少年。

“行不行,试了才知道。”武英翻身上马。

赵子铭道:“开枪掩护他!”

枪声大作,武英猛夹马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坟地,奔出百十米,敌人的机枪再次打过来,武英晃了晃,人不见了。

赵子铭一拳砸在地上。

弟兄们也都垂头丧气。

忽然,武英奇迹般的又出现在马上,原来他刚才使了个蹬里藏身躲过了敌人的子弹。

“小子好样的!”赵子铭大喜。

牛马庄,部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准备撤退到外线,武长青的心绪有些不宁,时不时端起望远镜看一眼远方。

叶雪峰道:“时间不早了,撤吧,这次鬼子扫荡一定规模空前,咱们不宜正面迎敌。”

武长青点点头:“让后勤机关和乡亲们先撤吧。”

队伍慢慢开始行进,忽然远处一骑狂奔而来,武长青举起望远镜:“是武英回来了。”

来的正是武英,他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快,第七路被鬼子包围了。”

武长青发现他军装红了一大片,脸色惨白,急忙抱住儿子大喊:“卫生员!”

白玲和叶唯急忙赶到,剪开军装,发现武英胸前中了一颗子弹,打中内脏,流血过多,能坚持到现在就是奇迹。

“爹,快…快去救…”武英抓着父亲的手慢慢松开了,年轻的面庞上,失去了生命的光辉。

“武英!儿子!”武长青英雄泪长流。

战士们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都不禁默默摘下了帽子。

武长青脱下军大衣盖在儿子的遗体上,冷静的对叶雪峰道:“计划改变,你带后勤机关撤离,我去救第七路的赵子铭。”

此时此刻,叶雪峰完全理解支队长的意图,他用力的点点头:“老武,保重!”

武长青亲率警卫连,丢下一切零碎,只带武器弹药,朝第七路驻地急行军而去,叶雪峰带着后勤机关和老乡们进山躲避敌人扫荡。

这次扫荡,是日军为了报复田路少将之死而特地发动的冬季一号作战,出动了一个旅团的兵力,外加数千伪军,声势浩大,目的是消灭全江北的抗日武装,首当其冲的就是距离南泰县城较近的苦水井。

陈寿接到武长青的通报后也是疑神疑鬼,他不相信八路军会给自己通风报信,所以也耽误了撤退的最佳时机,不过他的部队多,武器精良,鬼子一时半会拿不下。

整个南泰县,乃至整个江北,到处都是战火弥漫,武长青率领的警卫连全部穿着日本军大衣,戴着日式90铁帽,走在旷野中倒像是一支日军,路上遇到几股敌人,隔得远远的挥动旗帜联络,都被他们糊弄过去,竟然有惊无险的接近了赵子铭的驻地。

战斗突然打响,八路军从背后攻上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武长青手持两把盒子炮冲在最前面,一枪一个敌人,打光了子弹,随手抢了一支刺刀枪,杀的血流成河,战士们在他带领下更是如同一群下山猛虎,一个连硬是打出一个团的气势。

外面打开了锅,赵子铭知道援兵到了,从坟头后面跃起,单手持枪:“弟兄们,冲啊!”

两股人马会合到一处,赵子铭有些惭愧:“武支队长,多谢你报信。”

武长青脸色铁青:“废话就不要说了,赶紧走,我掩护!”

一场血战,第七路终于成功突围,但牺牲了六十多个弟兄,活着突围的只有三十余人,赵子铭也挂了彩,等来到大青山深处的八路军密营,他已经陷入了昏迷。

军医白玲给赵子铭做了手术,取出了子弹,清洗伤口绑上了绷带,嘱咐叶唯在旁边守着:“如果发烧就喊我,咱们缺药,如果伤口感染,能不能挺过来就看老天了。”

老天很眷顾赵子铭,给了他强健的体魄,没过几个小时他就醒了,外面狂风怒号,山洞里滴水成冰,病床前坐着的竟然是朝思暮想的叶唯。

“妹子。”赵子铭轻轻喊了一声。

迷糊中的叶唯猛然抬起了头,看到赵子铭想支起身子,急忙严厉制止他:“不要命了你,快躺下。”

赵子铭摸摸身上,伤口处理的很好,笑道:“就知道我死不了。”

叶唯道:“你当然死不了,壮的跟头牛似的,又蠢又笨的野牛。”

赵子铭嘻嘻笑道:“这绷带是你帮我缠的吧。”

叶唯扭过头去不理他。

赵子铭没话找话:“这回真是死里逃生,对了,武英呢,我得好好谢谢这小子。”

叶唯眼圈忽然红了:“武英…武英他牺牲了,支队长就这么一个儿子,才十六岁。”

赵子铭顿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缓缓道:“我欠你们八路的,没什么可以偿还的,这条命就卖给你们吧。”

叶唯惊讶的抬起头:“你说什么?”

赵子铭郑重道:“我自愿加入八路军。”

第三十九章 帮你们建一座军工厂

第二天出操,特务中队竟然第一个集合完毕,但好景不长,坚持了没几天又松懈下去,武长青和叶雪峰也不计较,慢慢融合嘛。

没几天麻烦又来了,春节前夕,支队开中队长以上会议时,赵子铭竟然缺席,有人怀疑他当了逃兵,武长青根本不信,到了晚上赵子铭扛着半扇野猪几只山鸡回来了,说进山打猎去了,弄点野物给大伙儿过年。

武长青批评了赵子铭的擅自行动,说以后想干什么要给领导打声招呼,不为别的,出事了也好营救不是。

赵子铭满不在乎:“这不是没出事么。”

事后,武长青和叶雪峰商议如何教育赵子铭,叶雪峰建议把他和特务中队拉出去当独立部队使用。

“赵子铭是个人才,让他听从命令行事,限制了他的主观能动性,不如放出去单练,有什么任务直接交给他,但不必规定具体如何执行,老武,你看怎么样?”

武长青点点头:“我看行。”

支队长和政委和赵子铭进行了谈话,武长青说小赵你带着队伍单飞吧,能扩充二百人就让你当独立营长,扩充八百人就让你当独立团长。

赵子铭说我要是拉起三千人的队伍呢。

武长青一拍桌子:“那我就跟你干。”

“好,就这么定了。”赵子铭意气风发,自信满满。

带着队伍临出发前,他摘了一大束山茶花送到卫生队,叶唯没有多说什么,就三个字:“等着你。”

山茶花开了,已经是1940年初春,鬼子的冬季作战取得了重大战果,陈寿的部队损失严重,不得不撤到大青山深处,和盖龙泉合兵一处,到处流窜,八路军也是一样,丧失了平原地区的根据地,只能在山区活动。

鬼子强征百姓修建公路和炮楼,以铁路为柱,以公路为链,以炮楼为锁,步步为营,压榨抗日武装的生存空间,乡设立维持会,村设立保甲,所有占领区百姓必须办理良民证,江北千里沃野,遍布炮楼,抗日局面进入低潮。

三月底,伪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汪精卫出任国民政府主席兼行政院长,国旗采用和重庆一样的青天白日满地红,以示正统,但在旗杆上方增加一条长三角形飘带,上写“和平反共救国”,带尾巴的国旗在全球闻所未闻,一时传为笑谈。

汪政府既已成型,原来的南京维新政府取消,北平临时政府改为华北政务委员会,由日本军方直接控制,中国被分割为几大块,满洲国、汪政府,重庆政府,以及一些日本人掌控下的地方当局,而新疆则被趁火打劫的苏联掌控,华夏大地,四分五裂,遍地烽烟。

江东省属于汪政府管辖,柳优晋本来只是临危受命,为保护百姓充任伪职,现在正好下野,把省主席让给汪派人士,同时北泰市长萧郎也辞职不干了,他当这个市长是为履行和田路朝一的君子约定,现在田路少将已死,约定自然作废。

萧郎离职的时候两袖清风,除了一箱书之外,别无他物,就连日军指挥官都钦佩他的廉洁与才能,吩咐下面不许难为他。

春寒料峭的季节,萧郎坐着骡车离开了北泰,走在城外大道上,两旁柳树在悄悄发着嫩芽,大片的田地里,长出细小的枝叶,看起来不像是麦苗。

“地里种的是什么?”萧郎问赶车人。

车夫抖了个响鞭,道:“是土。”

“土?”

“就是大烟,民国十三年的时候咱江北就种过几万亩烟苗子,不过就那一季,后来大帅禁烟就都铲了,没想到现在又种上了,这玩意,害人啊。”车夫叹口气,不愿多谈。

骡车走了十里路,在一个路边的车马店停下,车夫喂骡子,萧郎进店休息,只见店堂内坐着一人,身穿光板羊皮袄,头戴毡帽,身材高大,一副络腮胡子,正是许久不见的陈子锟。

“萧市长,久违了。”陈子锟微笑道。

萧郎笑道:“胆子够大啊,离这儿不到五百米,就是鬼子的炮楼。”

陈子锟道:“这叫灯下黑。”

店里空荡荡的,没闲杂人等,想来这儿是游击队的一个联络点,萧郎放下心来,道:“最近几个月,可苦了你们了。”

陈子锟道:“可不是么,我去战区司令部开会的空当敌人发动扫荡,等我回来也无力回天,队伍损失很大,江北有煤铁资源,还有炼铁厂,敌人派驻重兵,想打开局面实在太困难了。”

说着,他叹口气端起了茶杯,其实心里还有别的不愉快,视作子侄的赵子铭居然投了八路,虽说是统一战线,但也让人心里有些疙瘩,他曾找赵子铭谈过,这小子一根筋,认死理,八匹马拉不回,看在他死去的爹面子上,也不好计较,由他去了。

萧郎心里一阵黯然,在自己印象里,陈子锟似乎从不叹气,现在居然也唉声叹气,想来抗战前景颇为不妙。

他想了想道:“欧洲战场局势不明,英法终究还是和德国刀兵相见了,想来法国的陆军,英国的海军,依然是举世无双的,待他们解决德国之后,就轮到日本了。”

陈子锟苦笑:“我曾经去过柏林,德国社会主义工人党洗脑的本事很不一般,德国人都魔症了,恐怕这回德国会把英法一锅给烩了啊。”

萧郎沉吟片刻道:“至不济,还有美国。”

陈子锟道:“美国人可不傻,即便参战,也要等到天下都打烂了,他们才出手捡便宜,哎,怎么越扯越远了,本来是想给你接风洗尘的,卸任市长之后,打算做什么?”

萧郎道:“打算进山参加游击队,不知道你欢迎么。”

陈子锟大笑:“当然欢迎,萧市长带了一口书箱啊,这是要进山苦读么?”

萧郎道:“这可不是闲书,都是工具书。”

陈子锟好奇心上来,走过去搬下书箱打开一看,里面尽是外文书籍,冶金化学类居多。

萧郎道:“你们需要热血男儿,但更需要知识,我这次进山,打算帮你们建一座真正的军工厂。”

第四十章 燕次长

萧郎是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的高材生,但玩起炸药来也是行家里手,想当初头次见面就亲手将淮江里的暗礁炸掉,给陈子锟留下深刻的印象,游击区不缺热血男儿,但缺少有文化有技能的知识分子,想必萧市长的到来,能大大的改善武器装备的落后局面。

会面并没有太久,短短半小时后即各奔东西,萧郎进山,陈子锟去海,两人在炮楼林立的江北平原话别,四月天竟然有了一些萧瑟的气氛,前路漫漫,艰难险阻,尽在一声:“保重。”

陈子锟前往海也是迫不得已,日军实施囚笼政策,用公路和炮楼把江北划分的四分五裂,队伍在大青山中得不到任何物资支援,别说武器装备了,吃盐都成问题,重庆方面指望不,只有亲自出马想想办法。

经过两年的占领,敌占区在高压统治下慢慢趋于平静,陈子锟乘坐曾蛟安排的客船先来到省城,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街百姓皆面有菜色,松林路昔日官邸已经变成日寇指挥官的别墅,淮江新建了一座铁桥,据说是日本人设计施工的,远远看去质量倒也过硬,车水马龙的倒也热闹,城市的总体氛围甚至比重庆还要显得祥和一些。

陈子锟不是一个容易触景生情的人,但看到这一幕也不免伤怀,对于老百姓来说,不管是谁当政,日子总要过下去,当他们习惯这种统治以后,中国就会慢慢亡了,就像三百年前明朝亡于满清那样。

他站在江边沉思的时候,双喜一直在旁警戒,这个当年的南泰小土匪已经成长为三十多岁的干练汉子,军衔也已经升为校,却一直担任着陈子锟的副官,兢兢业业,尽职尽责。

陈子锟问他:“双喜,你说中国会不会亡?”

双喜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中国会不会亡我不好说,但咱们当军人的,横竖不过是一个死,都死了还管那么多干啥。”

这话说的豪气,如果全中国的军人都抱着这种必死的态度,那中国就一定不会亡,陈子锟拍拍双喜的肩膀道:“跟在我身边当了这么多年副官,埋没你了,等这趟差事办完,派你下去当个团长。”

双喜道:“我不是那块料,还是给您当副官合适。”

陈子锟笑笑,没说什么。

从省城到海的船票不大好买,售票窗口外熙熙攘攘,人们拿着花花绿绿的钞票排队买票,日占区通行的货币很杂乱,有维新政府的华兴卷,有华北流通过来的联银卷,还有日本军票和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最坚挺的居然是法币,而最不被认可的却是军票。

这一点让陈子锟很是欣慰,至少在普通老百姓眼里,重庆政府的钱比日本人的钱好用,说明大伙儿都觉得日本人不长久。

好不容易买了两张船票,一路来到海,秘密联系了李耀廷,在法租界一处联络点和他见了面。

“哎呀锟哥,你怎么这幅摸样?”李耀廷看着满脸胡须,苦力打扮的陈子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