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到底是谁。”威廉姆结结巴巴道。

“我叫陈子锟,中国陆军退役上将!”

“哦,上帝,我早就说了,他一定是个将军。”躺在担架上的少尉副驾驶兴奋地嚷道。

“好了,孩子们,日本人已经免费替我们修好了跑道,加满了汽油,我们现在可以起飞了。”陈子锟说道,伸头对窗外的双喜道:“我去一趟重庆,明儿就回来!”

双喜摆手道:“慢点飞,一路顺风!”

飞机缓缓滑行起来,迎着朝霞起飞,在空中盘旋三圈后,向西飞行,直奔重庆而去。

四架飞虎队战斗机呼啸而至,担任起护航任务。

重庆白市驿空军基地,人头攒动,鲜花如海,都是来迎接传奇的威廉姆机组的人,有军政高官,美国友人,还有大批青年男女学生和媒体记者。

轰炸机在飞虎队的护送下降落在跑道上,记者们端起了照相机,女学生们准备好了花束,一起涌到飞机旁,舷梯放下,先下来的不是英俊潇洒的美军飞行员,而是一个穿着粗布棉袍,腰里别着旱烟袋的秃脑袋中年农民。

第三章 这就是敌后

重庆新闻界的记者们对这位农民并不陌生,他正是一直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的陈子锟上将,听说他最近离开重庆偃旗息鼓了,没想到沉寂了不到两个月,有一次成为新闻焦点人物。

陈子锟站在机舱口挥手致意,他身材高大,剑眉星目,五绺长髯飘飘,真有关岳之风,下面镁光灯闪成一片,老陈摆足了造型才下来,顿时一群记者围了上来,拿着纸笔嘈杂无比的提着各种问题。

“请采访真正的银英雄们,我只是搭个便机。”陈子锟一句话就把记者们轰走了,只剩下一位美国女记者。

“嗨,你好么。”纽约时报的凯瑟琳·斯坦利微笑着向她的老朋友伸出了手。

“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陈子锟热情地和凯瑟琳拥抱,两眼却四下寻找。

“别看了,你女儿还在美国读书,和我的伊丽莎白一起,倒是老肖恩也来了中国,不久你就能见到他。”凯瑟琳道。

老友重聚,陈子锟很高兴,问凯瑟琳是怎么到中国来的,打算住到什么时候。

“我们是从印度飞过来的,你知道,飞越喜马拉雅山是一件很艰险的事情,差点死在那儿,不说了,晚上见到老肖恩,咱们聊个通宵。”凯瑟琳道。

当晚,重庆举办庆功会,为凯旋的飞行员们接风洗尘,此前已经陆续有几个机组的乘员抵达重庆,但仍有不少人落在敌占区至今生死未卜。

席间陈子锟依然穿着他的农民行头,坐在一帮军装笔挺西装革履的贵宾中显得极为扎眼。

老肖恩头发全白了,但精神依然矍铄,他说自己带了全套手术设备来,要到前线去给伤员们治疗,陈子锟和他相谈甚欢,凯瑟琳时不时插嘴两句。

“陈,为什么你把头发剃光了!”

“为了防止生虱子,就是一种寄生虫,敌后条件艰苦,必须这样!”

“那为什么你却留着长胡子,难道虱子无法在胡须里生活!”

“这个…”

老肖恩哈哈一笑:“我是身经百战的,北非南美西亚都去过,中国内地的环境再差也差不过沙漠和雨林,孩子,你别想阻拦我,我决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正说着,杜利特中校端着杯子过来,和陈子锟攀谈起来,得知陈子锟乃是西点毕业,他大为惊讶,两人都是航空爱好者,共同话题很多,谈的很是投机。

忽然门口传来喊声:“蒋委员长到!”

一身戎装的蒋介石在高官们的簇拥下来到会场,发表重要讲话。

陈子锟低声道:“搞的很隆重嘛,委座亲自出席!”

凯瑟琳道:“因为中国战场需要一场胜利来激励人心,缅甸战役打败了,中国远征军损失了六万人,英军也死伤惨重,一架从敌占区安全归来的轰炸机是最好的宣传工具!”

陈子锟大惊,因为薛斌就在远征军里,他询问缅甸战况细节,凯瑟琳却语焉不详,因为具体情况她也不清楚。

“你的朋友是在哪个师!”

“新编三十八师,孙立人将军的部队!”

“哦,那还好,孙将军率部和史迪威一起退入印度,部队保存的比较完整,如果是戴安澜将军的部下就很难说了,他们撤入缅北茫茫群山,生死难料啊!”

陈子锟叹息:“国军精锐,为了救援友邦就这么牺牲了,壮哉啊!”

肖恩冷笑:“孩子,如果你知道英国人的做法,恐怕不会称他们为友邦了!”

“此话怎讲!”

“英国人一贯自私而高傲,他们打得一团糟,本来是保卫缅甸的战役,却变成掩护英国人逃跑的战斗,这些自私自利的胆小鬼,简直愧对他们的祖先!”

老肖恩愤愤然,因为当时他就在缅甸,亲眼目睹了英军的拙劣表现。

凯瑟琳道:“不能这样说,英国施行先欧后亚的政策,根本就没有保卫缅甸的决心,我想必要时候他们连印度都会放弃,毕竟英国本土正面临纳粹的威胁,那才是英国人最关注的事情!”

老肖恩便不再说英国人的坏话,转而评价起中国远征军来,说这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士兵,吃苦耐劳不怕死,如果配备精良武器的话,能把日本人操出屎来。

“他们骨瘦如柴,但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们憨厚乐观,能吃饱就觉得很满足,他们装备极差,没有合身的军装,轻机枪数量很少,重武器更是缺乏,但这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象骡子一样吃苦耐劳坚忍不拔…”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根本没听台上蒋介石的演讲,掌声响起,委座讲完话了,笑容满面走过来,和杜利特亲切握手,又问陈子锟:“子锟,你怎么穿成这样!”

陈子锟不卑不亢道:“我一介平民,难道不该穿老百姓的衣服么!”

委员长和蔼的笑笑,没说什么。

晚会结束后,蒋介石回到官邸,对对宋美龄道:“这个陈昆吾,在将我的军呢!”

宋美龄道:“年富力强的不明不白被退役,任谁也不会心甘情愿,我看子锟闹点意见是好事,若是不声不响的,那就是怀了异心,反而危险!”

蒋介石道:“再观察他一段时间,酌情予以复职。”

深夜,重庆白市驿机场,一架没有任何涂装的dc-3被拖出了机库,机械师们忙碌着进行最后的改装和检修,陈子锟蹲在一旁叼着他的小烟袋吧嗒吧嗒抽着,满意的看着自己的飞机重上战场。

他在重庆连24小时都没待到,就要返回江北,而且要大模大样开飞机回去,要不然都对不起日本人帮自己修的野战机场。

重庆黑市上最紧俏的就是汽油,很多富贵人家的汽车都舍不得开出来,就是因为汽油实在难买,中国不产油,每一桶汽油都是从印度千里迢迢运来的,宝贵程度可想而知,如今拥有汽车并不能代表身份,有实力把汽车开出去才叫真牛逼。

而陈子锟的这架私人飞机喝起汽油来抵得上几十辆汽车,宝贵的汽油却不要钱一般往里猛灌,空军上下谁不敬佩这位传奇英雄,别看他退出现役了,只要一声招呼,别管是拉私活还是加油检修,就是调动飞虎队轰炸个县城什么的,都轻而易举。

一辆吉普车急速开来,车上跳来的竟然是老肖恩和凯瑟琳,两人都是旅行打扮,背着医药箱和照相机,站在了陈子锟的面前。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陈子锟已经隐隐意识到不妙。

“当然是去江北,去你战斗的地方。”老肖恩道。

陈子锟转向凯瑟琳:“你呢,不会也去吧!”

“当然,我需要第一手的采访资料,报社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好亲自出马了,怎么,不欢迎么。”凯瑟琳道,举起照相机,以飞机为背景:“笑一个!”

陈子锟立刻配合的摆了个自以为很威风的姿势,背景是夜幕下的运输机,电焊的弧光在闪烁,那是工人在焊接防御轻武器射击的钢板。

dc-3在午夜起飞,经过三个小时的夜航抵达江北上空,地面上燃起三堆篝火引导飞机降落,运输机在野战机场的跑道上颠簸了一阵,终于停稳,一队士兵奔过来,忙着将飞机上的东西搬下来,除了老肖恩的医疗器械和药品外,就是陈子锟搞来的炸药、引信等军用物资。

一辆骡车载着大家前往驻地,司令部设在村子里,离得老远就听见密集的犬吠声,黑暗中有手电光若隐若现,骡车上的人也以手电回复暗号,紧张氛围提醒来自大洋彼岸的客人,这里已经是敌后了。

陈子锟的司令部就是一处普通的民居,门口连岗哨都没有,只趴着一条警惕的黄狗,看见有人来,一骨碌爬起来摇着尾巴迎上去,热情的试图舔每个人,凯瑟琳很愿意接受它的这种友好,立刻被陈子锟阻止:“别让它舔你,旺财是吃屎长大的!”

凯瑟琳急忙缩回了手,道:“你们的军犬难道就是用粪便来喂养的么!”

赶车把式道:“也就是旺财了,是咱司司令部的狗,能赶得上热屎吃,别家的狗吃屎的份都没有!”

凯瑟琳低声道:“哦,我的上帝。”扭头干呕。

进了大门,只见门房里趴着一头巨大的黑熊,而且没有铁链子拴着,一双小眼睛半睁着,懒洋洋看着客人们。

凯瑟琳下意识的退后半步,躲在陈子锟身后。

“别怕,这是陈大壮,炮兵连的中士!”

“什么!”

“大壮以前是我家养的宠物,现在是一名游击队员,作战非常勇敢,就是太贪吃,还喜欢抽烟喝啤酒,如果不是这些缺点,早就升上士了。”陈子锟一边走一边介绍。

“门口那条狗什么军衔!”

“旺财没有军籍,只是一条自带干粮的狗而已!”

进陈子锟让人把厢房整理出来给客人暂住,又安排了一些吃食来填饥肠辘辘的肚子,江北特色的鸡蛋烙馍,高粱米饭,大葱蘸酱,还有一壶小酒,往桌上一摆,旺财和大壮就循着香味过来了。

老肖恩只喝酒就行,凯瑟琳也不饿,把食物分给了旺财和大壮,看它们津津有味的吃着,嗅着空气里青草晨露和肥料的味道,踩着脚下的泥土,看着极具中国特色的飞檐,感慨道:“这就是敌后啊。”

第四章 战地记者

老肖恩和凯瑟琳就这样在江北住了下来。可他们渴望见到的战斗场面并没有出现,一切都像一九三七年之前那样平静,农民们耕作、休息、进城赶集,日复一日的过着他们的田园生活。

因为没有战斗,所以没有伤员,老肖恩一身战地医生的本事没处使,只能给当地农民看病,凯瑟琳倒是采访了许多游击战士和平民百姓,获取了不少第一手的资料。

凯瑟琳问陈子锟,为什么会和日军保持默契,互不侵犯。

“不是默契,是双方都没有实力改变现状,也就是所谓的战略相持阶段。”陈子锟作出解释,“我军虽有能力收复大城市,但是守不住,日军亦有能力集中兵力扫荡,逼我们进山,但他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守住广大农村,目前的局面是无数次流血牺牲换来的,是双方都很无奈的一种平衡。”

“但是,毕竟是敌对双方,假如你们需要到日军占领的地区做一件事情,怎么保证人员来往的安全?”凯瑟琳拿着铅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写着。

“没有任何障碍,日本军队的数量有限,无法把所有的路都封上,大部分防务由伪军承担。”说到这里陈子锟爽朗的大笑,“伪军,你懂的,那就是一帮见风使舵的家伙,他们不敢得罪日本人,但更不敢得罪我。”

“为什么?”凯瑟琳很不解。

“因为他们都是本地人,他们的妻儿老小还在这里生活,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他们家的祖坟,都在江北,得罪日本人无非一个死,得罪了我,那就是生不如死,你明白么,那是比死还要令人恐惧的一种威胁。”

“可以说的具体一些么?”

“通常来说,我们不会过分责怪那些为日本人服务的伪军,毕竟大家都要混口饭吃,很多伪政府的军政人员,大到师长团长,小到村长,维持会长,或者据点里的小队长之流,都会暗地里为我们工作,白天接待皇军,晚上招呼游击队,日本人有什么扫荡行动,我们总会提前得到消息,至于那些冥顽不灵的家伙,我们会将他们处死,有时候会连带家属一起遭殃,也就是灭门。”

凯瑟琳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全家都要杀掉,包括老人和孩子么?”

陈子锟道:“不仅如此,连祖坟也要被刨开暴尸。”

“太残忍了。”凯瑟琳的声音有些颤抖,“迄今为止,你们灭了多少家族?”

“事实上,从没有人被灭门,这帮汉奸精着呢,两头讨好,谁也不得罪。”

凯瑟琳感慨起来:“夹缝中求生存,活的没有尊严…”

陈子锟道:“别替这些汉奸忧伤了,如果你一定要观看一场战斗的话,八路军最近要在龙阳敲鬼子的煤矿,我可以安排你采访。”

凯瑟琳兴奋道:“八路军,那就是共产党的部队了,我一直想揭开他们神秘的面纱来着。”

事不宜迟,陈子锟立刻着手安排,过了两天,双喜带着一个班的士兵护送凯瑟琳到县城附近,八路军方面的人在这里接人。

一个魁梧汉子站在大树下,头戴礼帽,脸上卡着墨镜,身穿黑绸衫,敞着怀,里面是白色小褂,腰间铜扣宽牛皮大带,插着两把毛瑟手枪,准星挫掉,机头大张,旁边还停着一辆日本大菊花牌脚踏车,这扮相,活脱脱就是汉奸侦缉队。

汉子呲牙一笑:“我叫赵子铭,陈子锟是俺叔,咱都是自己人,跟我走吧。”

凯瑟琳奇道:“就你一个人?”

“我一个就够了。”赵子铭回答的很有底气。

于是凯瑟琳爬上了赵子铭的脚踏车后座,开始了一段八路军根据地之旅。

要到龙阳去,需穿越一条铁路支线,铁路历来是日本人重点防御地带,不但有炮楼和铁丝网,还有铁甲车来回巡逻,防守密不透风。

夜里十点钟,赵子铭带着凯瑟琳来到铁路道口,冲炮楼上喊了一嗓子:“老赵今天有事,弟兄们行个方便。”

上面答话:“赵司令请便,再过俩钟头,日本顾问来巡查,俺们就不请您老上来喝茶了。”

赵子铭一拱手:“好说,再会。”

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过了铁路线,抵达八路军的根据地,美国来的女记者受到武长青司令员和叶雪峰政委的热情招待,凯瑟琳的中国话说的不太好,江北特委还派了一个翻译人员过来,白净面皮,文质彬彬的一个中年人,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英语说的不赖,姓郑,据说是交通大学毕业的。

八路军计划进攻龙阳县境内的双河煤矿,拔掉这枚钉子,部队为了这次任务储备了三个月的武器弹药,可谓厚积薄发,一鸣惊人,凯瑟琳执意要到最前线去拍照,为此支队党委还召开了一个紧急碰头会。

叶雪峰说这是将八路军英勇抗日展现给全世界的大好机会,绝不能放弃,武长青却说如果女记者有个三长两短,得不偿失啊,凯瑟琳就在旁边看他们争论,最后还是郑翻译淡淡说:“我们可以派战士保护美国朋友的安全,一个班不够就派一个排,总之不惜一切代价,既要把我们八路军浴血奋战的一面展现出来,又要保证绝对的安全。”

八路军派出十名战士负责凯瑟琳的安全,战士们像是移动的人墙一样围着凯瑟琳,当她需要登高拍照的时候,战士们会搭起人梯,部队快速机动的时候,战士们会背着她行军。

战斗打响的时候,凯瑟琳距离前线只有二百米,亲眼目睹战士们前仆后继,一个个倒在鬼子的枪口下,为了攻克一座机枪掩体,八路军至少付出了十几条鲜活的生命,最后是一名小战士冒死冲过去拉响了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才解决路障。

战斗持续了六个钟头,双河煤矿终于插上了红旗,残敌被肃清,凯瑟琳获准来到战场参访,到处还弥漫着硝烟,遍布弹孔,血流满地,照相机的快门啪啪的响着,凯瑟琳的心却越来越沉重。

转过一道矮墙,触目惊心的一幕出现了,地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上百具遗体,就在昨天,他们还是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今天却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家里的父母,妻子,儿女,还在苦苦期盼他们的归来,凯瑟琳端起相机,却又默默放下,眼泪夺眶而出。

有几个战士正围着一具遗体忙碌着,试图从他手中将一挺轻机枪取下,他双手的皮肉都烧焦了,肚子上被子弹掏出一个大洞,依然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郑翻译将这位烈士的故事娓娓道来,原来在战斗的最后关头,鬼子支撑不住试图逃跑,一个小队长端着轻机枪突围,这个战士挺身而出阻拦敌人,可是关键时候子弹瞎火,他便冲上去紧紧攥住灼热的机枪管,用生命换取了胜利。

“他为什么这样做?”凯瑟琳问。

“为了轻机枪,八路军缺乏武器,一个连只有一挺机关枪,在战斗中很容易被敌人压制,为了争夺一挺机枪,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郑翻译淡淡地说。

凯瑟琳道:“我这里有些钱,麻烦你转交给他的家人好么。”

郑翻译道:“他没有家人,他的父母在扫荡中被鬼子活活烧死,他怀孕的妻子也被杀,一尸两命,像他这样命运的战士,还有很多。”

当晚,凯瑟琳在笔记本上写了很多东西。

八路军攻占双河煤矿,夺取大量军事物资,自身伤亡也很重大,武长青请求陈子锟援助,于是老肖恩斯坦利带着他的手术器械赶到了八路军的野战医院,为受伤战士做手术,一展他的所长。

野战医院帐篷下,垃圾桶里丢满了沾血的纱布和摘除的残肢废肉,一台手术正在进行,老肖恩戴着口罩,手持钢锯为一个小腿被炸断的年轻士兵截肢。

士兵只有十六岁,嘴唇上一层淡淡的绒毛,眼睛清澈无比,腿部已经化脓,再不截肢的话会危及生命。

可是氯仿已经没有了,老肖恩只能在无麻醉的情况下进行截肢,到底是经历过一战的老军医了,他拿起锯子快速拉动,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锯下了一条腿,年轻的士兵咬着一根木棍,疼的满头大汗,但自始至终没有发生任何声音。

“四十秒,已经破了我在马恩河战役时期的记录。”老肖恩在围裙上擦擦血,点燃一支香烟坐在地上,手有些颤抖。

“伯父,你还坚持的住么?”凯瑟琳关切的问道。

“我的手还行,但是心却不行了,我老了,心也软了,我干不了这个活儿,除非有足够的麻药。”老肖恩摇摇头,精神有些颓唐。

“我去找他们的指挥官解决。”凯瑟琳快步来到武长青的指挥部门口,听到一阵激昂的音乐声,收音机里传出的竟然是日本的海军进行曲。

武长青,叶雪峰,还有郑翻译等人,正在收听广播,表情都很严峻。

这是伪中央政府的电台在播音,一个糯软的女声道:“日本海军在中途岛击沉美国海军四艘航空母舰,两艘战列舰,获得决定性胜利,自此日本帝国成为太平洋上的最强国。”

第五章 高,实在是高

听到这儿,凯瑟琳不由得心头一颤,美国海军竟然再次惨败,损失如此巨大,太平洋上确实再无可与日本抗衡之国,接下来怕是夏威夷就要沦于敌手了,紧接着就是西海岸,洛杉矶…

她走进了指挥部,收音机里开始为汪伪歌功颂德了,郑翻译顺手关掉收音机,招呼道:“斯坦利女士,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凯瑟琳道:“我来是希望你们解决麻醉剂的问题,伤员在无麻醉的情况下截肢,实在是太痛苦了,帮帮这些孩子吧。”

武长青道:“根据地条件有限,麻醉药都用完了,就连北泰药房里的也被我们的特工人员全搞了回来,还是不够用,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用鸦片和吗啡来止痛。”

凯瑟琳道:“那不会导致毒瘾么?”

郑翻译叹气道:“战争残酷,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活到胜利的那一天,就算染上毒瘾又如何。”

凯瑟琳沉默了,良久才道:“我注意到你们在收听敌人的广播电台。”

郑翻译道:“根据地偏僻,获取情报的渠道有限,只能通过这种手段来知道外面的情形,不过我们会自己加以判断,选择性的相信,或者干脆就逆方向判断,比如刚才听到的所谓中途岛大捷,就是十足的谎言。”

凯瑟琳道:“你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可以详细解释一下吗?”

郑翻译道:“广播电台是最主要的宣传手段之一,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从来不会说他们皇军打了什么败仗,这是一个定式,再者,通过我们和日军的作战,清楚的了解到他们的高层昏聩无能,中层野心勃勃,下层军官士兵素质最优,在战术上远胜我国,但在战略层面上极其失败,就拿侵华战争来说吧,犹犹豫豫,前怕狼后怕虎,陆续增兵,导致泥足深陷,在占领区获取的资源还不够弥补发动战争的物资消耗,如果三七年的时候日本就发动总体战,一鼓作气推进到西南,那中国此时已经灭亡了。”

他喝了口水继续讲:“日本联合舰队偷袭珍珠港以后,乃是骄兵,而美国海军蒙受重大损失,不白之冤,上下同仇敌忾,乃卧薪尝胆之哀兵,哀兵遇到骄兵,岂能失败,退一万步说,就算新闻是真的,美国败了,以美利坚人民的坚忍不拔和强大的工业能力,不到一年就能恢复元气,至于登陆美国本土,哼哼,美国幅员辽阔,百姓都拥有枪支,可不是中国战场能比的,光是后勤压力就能把小日本拖死。”

凯瑟琳豁然开朗,这位郑翻译不是一般人啊,她问道:“我想您一定不仅仅是个翻译吧。”

叶雪峰笑道:“老郑是我们江北特委的宣传部长。”

凯瑟琳睁大了眼睛:“那我要好好采访你一下了,我一直想接触贵方高层却没有机会。”

郑翻译道:“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武长青和叶雪峰拿起帽子和武装带出去了,给美国记者留出采访的空间。

凯瑟琳开诚布公道:“我们都知道,日本是必败的,那么在战胜之后,贵党当如何自处?”

郑翻译侃侃而谈道:“我们党的终极目标,就是结束国民党专政的独裁局面,把中国建设成美国那样民主自由富强的伟大国家…”

江北抗日救国军司令部,陈子锟坐在墙角逮虱子,乡下环境恶劣,就算是总司令也不能幸免,他一边在身上摸索着,一边和老农们唠着家常。

今年气象不好,到现在一滴雨没下,地里的庄稼都蔫了,大王河已经断流,可见河底干涸龟裂的泥土,淮江水位也降到前所未有的低度,今年注定是一个灾年。

江北农村是陈子锟的大本营,发生饥荒的后果相当可怕,会直接导致统治根基不稳,天下大旱,他也没有办法变出粮食,只能和一帮部下商量购粮救灾事宜,国统区粮价飞涨,难求货源,唯一的办法是从日占区想办法。

“把库存特货拿出来一部分,运到上海去抛售,换粮食来赈灾。”陈子锟道。

所谓特货,是江北出产的鸦片,北泰城郊有十万亩烟田,名义上是御机关的经济作物试验田,实际上从管理人员到农工,全被陈子锟的人渗透了,每年出产的鸦片以及精炼海洛因,至少有三成进了游击队的口袋。

盖龙泉道:“这些白货可是咱们的家底子,是要派大用场的,用完了咋办?”

陈寿反驳他:“花钱就要花在刀刃上,灾年不用,啥时候用,等饿死人再买粮么。”

陈子锟下了决定:“就这么定了,全抛出去换粮食,此举关系到几十万百姓的生死,马虎不得,要派得力人手经办。”

一直沉默的梁茂才道:“我去!”

蛰伏已久的梁茂才再度出马,押着一船鸦片前往上海,一路之上遇到各路人马盘查,该行贿的行贿,该威慑的威慑,该下狠手的毫不犹豫弄死,总之有惊无险抵达上海,找到李耀廷接头。

李耀廷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上海特别市的参议员,世人皆叹李老板也落水了,却不知他肩负着特殊的使命。

“这么多的鸦片涌进市场,怕是要把价格砸下来的,再说,我也吃不进这么多的货啊。”李耀廷面对满满一船鸦片也犯了难。

“我们不要钱,要粮。”梁茂才直截了当提出要求。

李耀廷摇摇头:“要钱还简单些,储备票我有的是,就是金条美钞也还能凑出一些来,可是粮食就实在爱莫能助,现在上海人吃的都是陈化粮,连新雅饭店这种高档酒楼也是弄些麦片来糊弄客人,你要几百斤大米我还能想办法,再多了真没招。”

梁茂才知道李耀廷是自己人,断不会推诿,可自己押运这一船鸦片来沪,总不能原封不动的拉回去吧,必须得换点什么,他把这个意思一说,李耀廷道:“我建议你去找燕次长,他和日本人走得近,想必能有办法。”

经过一番安排,梁茂才在虹口一家日本人开的酒店会见了燕青羽,两人在榻榻米上盘腿而坐,隔扇外隐约传来日本军人的歌声,曲调哀婉,催人泪下。

“日本人在太平洋上打了败仗,明眼人都知道,撑不了几年了。”燕青羽帮梁茂才斟酒,日式餐具精细无比,菜肴也很精致,却总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梁茂才道:“我听广播说,日本人打了打胜仗呢,原来是胡扯的。”

燕青羽道:“掩人耳目罢了,我听海军的人说,联合舰队损失了好几艘航空母舰,你知道,日本资源匮乏,联合舰队是他们攒了几十年的精华,打掉一艘少一艘,人员舰只飞机都极难补充,美国人就不一样了,大工厂一开,轮船跟下饺子一样,能比么!上海居民家里的短波收音机全都被收缴销毁,就是不让老百姓知道真实的战况,整天播送打了什么什么胜仗,皇军如何如何威风,全是狗屁!”

两人开怀大笑。

忽然隔扇被粗鲁的推开,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日军大尉走了进来,满身酒气,恶狠狠道:“支那人,你们在笑什么!”

饭店老板娘急忙赶来劝说,可是一帮打了败仗的皇军却不依不饶,一定要揍人出气,燕青羽亮出自己政府次长的头衔也不管用,眼见一场恶斗是免不了,忽然梁茂才大声呵斥:“八嘎雅鹿!”一巴掌将闹事的大尉打倒。

混战开始了,燕青羽左右闪躲,梁茂才抢了一把军刀,用刀鞘将这帮醉鬼打得东倒西歪,完了又用日语狠狠训斥了他们一顿,皇军见遇到了剑道高手,还以为对方是黑龙会的前辈,一个个垂头丧气认栽了。

燕青羽付了账,赔偿了店里的损失,拉着梁茂才快步离开,上了汽车心有余悸:“要是把宪兵召来可就麻烦了。”

梁茂才道:“你不是御机关的人么,还摆不平这点小事。”

燕青羽道:“摆平是没问题,现在宪兵也学聪明了,干什么都要钱,还得是美钞金条,军票储备券都跟擦屁股纸一样。”

梁茂才道:“别的东西不成么?”

燕青羽道:“也行,煤油、火柴、染料、甚至酒瓶子,都比钞票强,有个笑话说租界有俩兄弟,哥哥一直攒钱,弟弟胡吃海喝,最爱喝啤酒,这几年喝了几千瓶啤酒,空瓶都堆在后院,结果到现在,哥哥攒的钱全成了废纸,弟弟的空瓶子倒是换了不少东西,说白了,现在上海什么都缺。”

梁茂才道:“我手上有几万斤鸦片,想换成粮食,燕次长能帮这个忙么。”

燕青羽吓一跳:“鸦片,那可是硬通货,和黄金一样的,不过全买粮食动静太大,要惊动军部的,你知道粮食是军管战备物资,动不得,不过可以想想办法,从下面环节入手,我帮你找找人。”

忽然前面枪声大作,燕青羽一脚急刹车停下,弯下身子倒车,急速退了几十米才发觉枪声不是针对自己,而是两帮人在隔着马路对射,而且双方都穿着伪政府的警察制服。

燕青羽抬起头来,乐了:“罗君强的税警和警察局打起来了,有热闹看了。”

梁茂才道:“燕次长,你刚才那两下子,身手挺利落的啊。”

燕青羽讪笑道:“都是被逼的,汪政府内部勾心斗角自相残杀的厉害,四个月前,七十六号的吴四宝在苏州暴毙,有人说是日本人害死他的,也有人说是李士群灭口,反正都是内讧…这么一说,我倒想到一个办法,能帮你搞到粮食。”

“哦,怎讲?”

“找税警总队的罗君强,征粮都是他们负责的,在入日本人的仓库之前把粮食提走,就说是被新四军一把火烧了,岂不两全其美。”

梁茂才挑起大拇指:“燕次长,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