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似乎是一点儿都没听出这年轻妃子话里带的那点子酸味,笑眯眯地像个弥勒佛:“我也看她们好,得了上等的胭脂水粉,也爱装扮她们,赏心悦目啊!”

她长叹一声,“年纪渐老,又没个孩子,就只剩下这点子爱好。”

那年轻妃子顿时就消声。

连其他妃子听了这话,只要无子无宠的,神色间也或多或少带出几分抑郁和忐忑来。

就是那些有宠爱的,都不免担忧年老色衰后的凄凉。

宁妃到笑得一脸畅快:“教坊司最近不错,弄出来的舞台剧,听着不累人,好听。以前我听别的戏,老觉得吱吱呀呀闹得脑仁疼。”

其他人也笑了。

许薇姝坐在下面,一本正经地听八卦,觉得宫中每个人都是一出戏,这些在宫里混了一辈子的老妃子们,每个人写本回忆录,搁在现代,一准成畅销书。

第九十三章 胸闷

没多一会儿,方思齐他们一帮小子也跑了过来,直接就凑到许薇姝面前坐下,弄得她身边几个女官都纷纷起身见礼,老大不自在。

幸好皇后驾到,方思齐他们老老实实,乖乖巧巧地跑过去凑趣,让皇后娘娘抓住好一番揉搓。

现下这位皇后,在闺阁中也是女丈夫,哪怕嫁给了皇帝,一生无子,也不大得宠爱,性子渐渐趋于平和,却还是颇有几分爽利,对待儿孙宽和的很,向来讨小皇子,小皇孙的喜欢。

李巧君也来了。

在场的其实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知道她闹出来的笑话,但大家都当自己不知道,和往常一样跟这位名满京城的郡主问好。

连许薇姝都免不了应酬一二。

李巧君的礼仪没什么问题,显得高冷了些,别人习惯了,也就不在意。

只是,恐怕也没什么人会喜欢。

哪个人愿意面对一个视人如无物,看着自己,和看一边的猫猫狗狗没多大的区别的女人?

就算这个女人身份高贵,人也漂亮,恐怕大部分脑子清楚的,都会一见她就远远避开。

即便是宫里的公主们,也绝不会有这等清高劲儿!

许薇姝都怀疑是不是宫里养她的时候,添加了点儿特别的肥料,故意把人家镇南王的孩儿给养成了这副性子。

笛声响起,鼓角横吹!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

许薇姝看花木兰一身女装的扮相,就忍不住暗自喊了一声好,再没把心思搁在李郡主身上。

周围的人也渐渐看得目不转睛。

一幕闭幕,一时间喘息声此起彼伏,显然不少人都是屏住呼吸来欣赏的。

许薇姝揉了揉脸,她上几次看教坊司演的舞台剧。总是忍不住笑场,老觉得这些演员有功夫是有功夫。但论演戏,真是生涩的很,没想到才短短时日不见,进步就这般大了。

刚才出场的花木兰真是婉约中透着英气。把那种为父亲发愁的心绪表现的淋漓尽致。

一幕完了,后面还需要点儿准备时间,观影楼上就趁着这工夫,送上些茶水瓜果,还有人起身去方便一下。

有个长相憨厚的小太监,托着一盘红红的大樱桃送到许薇姝眼前。

这东西她喜欢,许薇姝爱吃樱桃,不过今年大樱桃进上来的实在不多,皇帝就赏了几个晚辈。连娘娘们都没吃到多少,许薇姝她们这些女官,也不好拿着银子真去外面采买。显摆太过,要招人怨的。

如今水灵灵的樱桃拿在手里,瞧着就玲珑剔透,赏心悦目,吃起来更是香甜多汁。

许薇姝很享受地,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才放慢速度。

吃着吃着,不经意一抬头。正好对上李巧君的视线,许薇姝便一愣。

李巧君盯着她看了起码有半刻中,连花木兰再次开幕,也没见她转头。

弄得许薇姝身上毛毛的,连玉荷也觉得有点儿不对:“…李郡主好像在看这边儿?这边儿有什么?”

李巧君坐在靠前靠中间的位置,她们这些女官偏左偏后,隔得很远呢。

“…也许是想吃樱桃?”

许薇姝也琢磨不出人家到底要干什么,笑谑了句,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戏台子上面。

李巧君看得的确是樱桃,看了半晌,一回神,猛地扭过头去,嘴角不觉露出一丝冷笑,瞥了不远处坐得端端正正的方容一眼,目光落在他白的透明的下巴上。

她认得那个雨过天青色的托盘。

看着和宫中用的是差不多的款式,但那是方容自己设计,说是盘子,底却比盘子要深一些,图案颜色也摒弃宫中管用的华丽。

记得当年薛岳刚刚离去,她日日哀啼,不肯用饭,方容就是用这样的盘子换着花样给她送水果。

也有这种大樱桃,鲜红的,水灵的,闻着都带着一股清甜。

那些樱桃她一颗都没吃。

连着盘子一起砸在地上,盘子碎裂,樱桃汁水喷溅,红的像混了水的血。

刚才小太监托着盘子走过来,她以为是方容送来给她的,就忍不住想——谁稀罕!

她还缺少樱桃?再说,不是薛岳给的,她怎么可能接受?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叫杨木的小太监,很低调地穿行到后面去,把盘子摆在了一个女官的桌前。

红樱桃混在花花绿绿的瓜果中,到也算不上多显眼。

宫中对女官的待遇一向不差,皇帝也不是个吝啬的,就是有时候娘娘想吃,还得花点儿银钱的果蔬,女官们也能时常享用。

李巧君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胸口闷了一下,大概是教坊司的戏不好!

演什么不行,还演个女将军,多可笑?一个粗俗的老兵养出来的村姑,也能成什么女将军?

想她堂堂镇南王府嫡出的千金,自幼也是熟读兵书,勤练骑射,善使双剑,什么时候又能上阵杀敌了?

她就算有心,皇帝愿意吗?

就是皇帝愿意,她爹愿意吗?

她爹爹也愿意了,她的那些庶出的兄弟们,也不会答应!

于是只能坐困愁城,呆在冰冰冷冷的皇宫里,连想找到杀死她的薛岳的凶手,也有那么多人想阻拦!

那个女官,大概是叫…方容?

李巧君记得她,她不能不记得,就是这个人,破解了她的洛书。

这个人很讨人厌,那是种说不出来的厌恶,好像一见到她,一听到她的名字,就忍不住烦闷。

李巧君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和一个俗人去计较,再说——英国公府还能存在几日,都说不定,她一个英国公府,前任英国公的千金,还能有什么劳动李巧君去厌恶的价值?

“方容也学会挑玩物了?只是他这眼光还是十年如一日的糟糕。”

也许,为了人家小姑娘好,她该去提醒两句,千万别和瘟神离得太近,否则,被生吞活剥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冷笑了声,嫌弃地看了一眼身边宫女替她切好,用小竹签插起来就等着她享用的西瓜,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也不看一眼。

教坊司演的花木兰可真好看!

看完了戏,回到宜秋宫,玉荷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围着陈妃说了一大堆,人家的唱腔怎么怎么娴熟,人家舞剑多么多么好看,花木兰好英勇,好潇洒!

还眼巴巴地瞅着陈妃手里那一册花木兰的连环画。

陈妃顺手就把连环画给揣到了袖子里。

许薇姝失笑。

因着是手工绘制,连环画只有一套,宜秋宫里的人都是聚在一块儿看完,至于画,就给了陈妃。

一是陈妃的资历最老,二来嘛,谁也没能耐和一‘疯子’去争抢。

玉荷也只能围着陈妃打转,又是揉肩,又是捏腿,把她伺候舒服了,好借了画册来看。

许薇姝笑眯眯在一边看了阵儿热闹,就自己去借出画册,拿去印刷。

还特意托了将作监的太监费心,给印刷出几册精装版,里面的图画也印得还不差。

不能和许薇姝在归墟玩的那些册子比,却也是大殷朝难得的精品书册了。

这些册子,就当年终奖励。

宜秋宫的宫女太监们都能竞争,谁年终得的评分高,谁就能得奖,不想要画册也行,那就换成五两银子,别管是为了画册,还是为了银子,反正宫人们干活的积极性顿时大爆发。

薛琳心下好笑,到过年,她和许书官还不知道在不在宜秋宫,说不得要轮换别的女官当值!

不过,说起来也无妨,宜秋宫这地方,只有想走的,哪有想过来的,只要许薇姝乐意,别说呆到年末,就是再呆个两年,别人也只有高兴的份儿。

宫人们积极性高涨,一个个地上赶着表现。

就是活有点儿不够做。

整个宜秋宫也就那么点儿差事,洗洗扫扫而已,四个娘娘又不是多事的,如今连陈妃也不怎么疯了,于是,许薇姝时常能看到三四个宫人拿着梳子给球球和小白梳毛。

小白就趴在垫子上,由着那些宫人又轻又柔地给它从头梳到尾巴,一身的白毛,越发的柔顺。

连球球也由树杈上落到了大青石砌成的台子上面,偶尔翻个身,露出肚皮,让小宫女轻手轻脚地给它顺肚子,挠下巴,漂亮的猫眼眯起,那个惬意。

就这般,还有找不到差事的。

许薇姝看了好笑,也就由着他们力争上游。

这般活力四射,总比终日死气沉沉,小小年纪就想着养老要好得多,宜秋宫还变得更干净整齐。

随着天气一日日变冷,许薇姝这边还面临一件不大不小的喜事。

她那位堂姐许爱丽的婚期到了。

许薇姝特意为了这个回了一趟国公府,宫里好些东西不好送,但一些没有标记的瓷器,还有绸缎什么的,拿出去送礼也无妨。

许爱丽最近有些咳嗽,她还特意给她诊了诊脉,又给她开了份儿食疗的单子。

八月份,正赶上中秋佳节。

英国公府不说十里红妆,却也热热闹闹地把大姑娘送出了门子,嫁的又是国公夫人的娘家人,连肖氏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

第九十四章 马球

许爱丽出嫁,连阿蛮都回了家,她现在过了培训期,算是正式上岗工作,离开宫门就容易得多了。

一众姐妹眼睁睁看着丽娘出了门子,爱春爱夏两个眼眶都微微发红。

阿蛮也落了眼泪,盯着骑了高头大马来迎亲的大表哥肖文半晌,忽然道:“你们想成亲吗?”

许爱春和许爱夏愣了半晌,许爱夏才道:“还不都一样,反正无论在哪儿,都是这般过活罢了。”

在家当姑娘,自然比嫁出去做媳妇自在些,但差别也不是很大,她们这些庶女,在家里也得战战兢兢地伺候嫡母,反而出了门子,要是会过的,指不定能过得更好些。

阿蛮嘴角动了动:“…就算嫁得极好…”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可许薇姝一下子就觉得,阿蛮其实不像表面这般娇憨天真,她是个聪明人,想得也多,生在古代,生在这个国公府,有点儿可惜。

怪不得阿蛮胡思乱想,许爱丽的婚礼一结束,肖氏就开始更积极地相看那些公子哥儿们。

阿蛮在京中的名声本来就不坏,如今又在宫里做女官,肖氏心气极高,下了大力气相看人选,看样子不给阿蛮找到个十全十美的如意郎君是不肯罢休了。

明光堂

两个婆子拿着画册,静静等着肖氏挑选花样子,肖氏看了半晌,选了一件烟纱散花裙。

“按着这个花样来做,这件好,我们阿蛮穿上显得高挑。”

又相中一件蝶戏水仙裙衫。

“那个素淡些,这件到活泼。”

婆子自然高兴,巴不得肖氏看花了眼选得越多越好,她们绣房可是常做宫里的生意,衣裳都贵得很,做成一桩,就不是小买卖。

肖氏还挑了几样简单的首饰,偏于轻薄精致,不是她不想选华丽的,只是阿蛮在宫里,她还知道不好太显眼。

石榴帮着自家夫人挑选好衣裳,装了个荷包,送了婆子出门,再回来就见肖氏坐在软榻上,满脸的犹豫。

她知道夫人的心思。

夫人是既想女儿嫁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家,以后日子过得松快自在,又不愿意女儿嫁的比姝娘要差。

如今姝娘的行情,到比阿蛮还好,别看这些时日,夫人勉强待姝娘更尽心了些,好像和她多亲近,多希望她找个位高权重的好亲事,其实急得嘴上生疮,心里一点儿都不痛快。

下火的药是一包连一包的吃,可今天下去了,明天又上火,饭菜吃到嘴里都是苦的,半夜还睡不踏实。

尤其,国公爷如今暗中投了忠王门下,一早就有联姻的心思,只是那时候,许薇姝就是嫁去忠王府,最多嫁给个不受宠,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王子,如今,却是连世子也动了心思。

世子妃不行了,现在也就是熬日子,忠王有心给儿子选个合适的继室,特特点了许静岩一句,显然是把许薇姝搁在候选名单里面去。

许静岩对这事儿乐见其成,肖氏却大不乐意,她还是想让许薇姝嫁给君家的二公子君海。

那可是忠王世子,要是将来忠王继位,世子就是太子,许薇姝哪怕是个继室,也是太子妃。

到时候,她和阿蛮岂不是见了那个小丫头,还得叩头行礼!

肖氏的脸色顿时难看的厉害——绝对不行!

石榴连忙低声劝道:“夫人何必想得太多,世子妃人选,姝娘不占优势。”

忠王那边,并非一定要许薇姝,毕竟国公府如今算不上联姻的好人选,再说,现任英国公反正已经投了他,他乐意不乐意用还不一定,没必要浪费一桩亲事。

肖氏也这般安慰了自己几句,事儿还早得很,又没定下,怎么也能给搅黄了。

许薇姝要是知道自家婶婶的心思,只能说一句难得。

难得婶婶这回想做一件好事儿。

国公府这边没想到,人家忠王,还真挺看重许薇姝这个人选。

忠王世子留下个嫡出的儿子,世子妃出身张家,是大世家,忠王并不想断了联系,那么继室就得让张家同意才行,要是张家还有别的庶出女儿,再娶一个张家女才最合适,问题是,张家的确还有女儿,却是嫡出,都有了人家,哪个能来给他做继室?

那么,就只有选个门户低些的了。

国公府如果还是许静岚在的时候,许家的女儿嫁给世子自然不算高攀,真当太子妃都绰绰有余,但现在嘛,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做继室也是高嫁。

这阵子许薇姝的名声不小,忠王也听了一耳朵,显见皇上早不怨许静岚,说不得还怜惜上他的女儿。

再说,别的就罢了,许薇姝若真和天教的真人关系密切,娶回忠王府,那可就不算吃亏,身为为入宫即册封五品的女官,做世子妃的继室,绰绰有余了。

还有一点儿,她没父母兄弟,嫁进来就得一门心思想着忠王府,要是再控制住她的子嗣,她还不得一心一意地笼络前世子妃留下来的独苗。

就是将来大事成了,许薇姝做太子妃不合适,那也没关系,一个孤女,受不住福气一病不起,难道还有多困难不成?

这么想,忠王就觉得人选不错,所以点就了许静岩一句。

不过,真到操作的时候,忠王才发现区区一个五品女官,竟然还非常抢手,比他一开始看中的,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尹芬也差不到哪儿去。

人家是紫宸殿的女官,在皇上面前也挂了号,他还不能硬来,尤其是现在这个关键时刻,那是一点儿小辫子也不好让‘敌人’抓到,最好的结果,自然是人家许薇姝愿意,他再上折子请旨,里子面子都有。

这事儿不急,得好好谋划谋划。

许薇姝不知道国公府里风起云涌,却早知道自己的婚姻是个麻烦,她也怕麻烦,可却没想着因为怕麻烦就活得束手束脚,什么都不敢想,不敢做。

她就算低调又怎么样?在身上刷满灰尘,让任何人都看不到她的价值,那肖氏就更肆无忌惮,真给她作下一门腻歪的亲事,气得她一朝爆发,闹出大事件,恐怕更麻烦。

女人在世,怎么走也难,到不如一开始就痛痛快快的,想做什么做什么,让自己过得舒服,哪怕将来有难,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能应付过去的。

许薇姝照样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这日,秋高气爽,皇帝下了朝去沧澜阁转了一圈,看到读书的皇子皇孙们虽然少,却个个认真,他笑眯眯将小不点儿十九皇子方希拎出来考校了一番。

考校结果当然是很满意,书背的不错,字也写得有了些许风骨,以孩子现在的年纪看,比他那些哥哥们一点儿不差。

考完一人发了一块儿砚台。

“皇爷爷,你说过要陪我们打马球的,你总说话不算数!”

孔大儒低下头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的书本看。

一群小太监全当没听见。

这话要是别的皇子敢出口,一准儿要挨罚,可方思齐是小孙子,在他皇爷爷面前向来口无遮拦,到不算什么了。

皇帝哈哈大笑,一把把方思齐抱起来,还真就招呼一干人等去打马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