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薇姝想到这个,也不免沉吟。

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由不得她拖延,说起来,她还真有点儿捷才,一着急,脑子里就冒出个以前记得的对联。

当年她在归墟。闲来无事也认真学过这些的,真论学识。到不一定比这个世界的文人雅士们差。

想了想,就落了笔。

“上联是——以忠孝仁恕传家,无大盛亦无大衰,先世之贻谋远矣。”

旁边有个儒生读出来。

“下联。于困苦艰难行善,有厚德必有厚福,后人之继述勉旃…”

在场的儒生一听,这对联似乎也算不上特别的出新出奇,但品起来十分有味道,尤其是人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眨眼的工夫就写出如此工整的对联,着实不容易了。

孔大儒低下头看了半晌,珍而重之地收起来。甩给店伙计二十两银子,扭头就走。

“许书官要吃什么,喝什么都算我的。就当是润笔费。”

许薇姝:“…”

状元楼的饭不怎么样,就是酒好,不过,许薇姝没吃也没喝,赶紧领着宝琴她们走人。

再不走,眼前这些眼睛放光的书生们。还不得生吞了她?

这会儿正是来赴考的考生行卷的时候,少不得有人想通过她的关系。和孔大儒牵扯一二。

离开状元楼,置办了点儿年货,又买了些小玩意给宫里相熟的女官做礼物。

许薇姝这时候还没太上心。

可第二天,这事儿就传开了,因着孔大儒当真回去就把那一副对联拿去贴在书斋门前,正好有几个孔大儒的老朋友过去找他,就顺便问了下。

然后,然后许书官也和她那位表姐施红袖一样,莫名其妙地就让人捧成了京城第一才女。

就是她考女官,考了榜首,也没这么大的威力,毕竟,女官考核的榜首,那是年年有,她就算特别些,也就是能在女人堆里被人称赞。

可孔大儒那是天下士子心中顶礼膜拜的大人物,他老人家一句肯定,能顶得上无数次科举取士,更别说一个女官考核了。

不过这会儿正逢年节,许薇姝又是深居简出,还是个女孩儿,一时片刻,还不至于特别麻烦。

临到年末,朝廷的运粮船浩浩汤汤地运抵京城,最艰难的时候快过去了,等一开春,这些灾民们该打发回家的差不多也就能打发走。

国公府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虽说前阵子毛家捐献了粮食,一度缓解京城的粮荒,可那么多灾民,光是看也让人不落忍,京城有名有号的人家哪家不是‘装’忧国忧民,国公府的主人们,也不好太轻松。

如今困局过去,肖氏也长出了口气,还特意给下人们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又去庙里添了香油钱。

许薇姝坐在秋爽斋,正写礼单,外面石榴就过来传信,说是夫人叫了个人牙子来府里,她也该添几个丫头了,夫人特意让领人过来,要她自己选。

石榴温声道:“夫人见宝琴差不多快到出门子的时候,姝娘身边不能缺人,还有小郎君那儿,伺候的人也未免太少了点儿,这郭婆子在牙行里向来有些名声,手底下的丫头都干净整齐,不如姝娘你就挑上几个备下。”

肖氏现在也学会了做好人,不再指派她的人进秋爽斋,毕竟当年就因为那帮下人闹出的事儿,让许薇姝抓住过把柄。

石榴也觉得自家夫人这回做得不差,虽说所有人都清楚,当家夫人真要安插人手去晚辈那儿,能用的手段数不胜数,就算许薇姝全在私牙买人,对方想做还是能做得到,而且,家家户户的主母的行为都差不多,可有些事,哪怕人人知道,你也不能做到明面上来。

也不知她家夫人何时才能学会,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而有些事情,只能说不能做!

许薇姝想了想也没推拒。

她总要买人的,不能因为不看好国公府的未来,同情那些下人可能的下场,就不去买。

反正进了牙行,怎么也是得把自己卖出去,这会儿正是买人的好时候,看来肖氏也挺会算账。

如今人口的价格,比半年前要便宜一半以上,若不是牙行也要赚钱,还得加入大笔的培训费,不要钱白送的人口都不在少数。

许薇姝自己都趁机置办了两个庄子,不为她自己,她不打算在京城多置产,可秋爽斋的那些丫头,大部分还是要嫁在京城的,总得为她们留些嫁妆。

她辛辛苦苦教了好些年,才教出这些精明能干的丫鬟来,好人自然要当到底,只要这些丫鬟们有一半,能一辈子念许薇姝的好,也许为了这点儿好处,将来还能在必要的时刻,乐意伸手拉一把国公府的主子们。

郭婆子带来了一串小丫头,都是十三四岁,不大不小,一个个低眉顺眼,衣衫整洁,规规矩矩,没有生得歪瓜裂枣的。

虽然有几个小丫鬟没长开,已经让人觉得以后会是美人胚子,但看起来都还好,不是那种妖妖娆娆的相貌,相反还会藏拙,梳妆打扮都质朴的很。

许薇姝点了点头,看来肖氏这回动手脚的可能性不太大,小丫头们里面并无人特别优秀出色,乍一看,哪个都行。

宝琴走过去,让所有的小丫头把手伸出来,她就一个个摸了下。

“你,还有你,你…都站到后面去。”

一边摸,宝琴就把一多半都给打发到后面,这些小丫头到都挺听话,看样子好好调、教过。

剩下来的丫头们,才被领到许薇姝面前。

其实都一个样,选什么人没差别,她看一眼,还是从里面挑出相对来说,容貌更漂亮的小丫头出来。

宝琴早就见怪不怪。

一共就留了两个人,许薇姝没那么娇气,不至于出入不带十几个丫头,就不能自己走路。

石榴也没说什么,郭婆子把身契留下,两个人便离开,肖氏也没过问这事儿,她忙着和那些贵妇人们打交道,这一回的确没太上心。

只是听身边的大丫头说,许薇姝留下了两个漂亮的,也只是挑了挑眉,半含酸道:“她容貌好,压得住。”

即便是肖氏也得承认,许薇姝就有本钱用美丽可人的小丫鬟,绝不会让身边的丫头挡去她的风采。

换了阿蛮,肖氏就不肯让她身边的丫鬟容色太好了,周正就行。

阿蛮年长了一岁,脸有点儿长开,属于大盘脸,五官生得板正。

小时候她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眼睛乌溜溜,娇憨可爱,随着年龄增长,也渐渐能让长辈们夸一句有福气。

是啊,有福气,属于老太太最喜欢的那类端庄大气的模样,正室就该是这样的。

肖氏也比较满意,她要是挑儿媳妇,一定会喜欢阿蛮的模样。

但偶尔看见许薇姝,她也不免想,其实,她还是更愿意女儿有一张超凡脱俗的脸。

男人都好色,那些长得只是端庄的正房奶奶们,有多少是面上风光,里头艰难,男人就算给你体面,可大多数正房奶奶们,也就只剩下体面了。

自己的丈夫对着自己,就是相敬如宾,对着身边那得宠的小妾,就是一口一个心肝宝贝。

再安慰自己,小妾不过是个玩意儿,心里能好受的了吗?

肖氏叹了口气:“阿蛮又长了一岁,该给她正正经经多打几套首饰,我听说月妮儿那丫头会梳头,不如就调过去给她吧,她身边的几个,梳头梳得都不够好。”

石榴应了声,她伺候的这个主子,就是有一千一万个缺点,可对待儿女,那是真正掏心掏肺。

第一百零九章 一年

过年了。

说起来许薇姝到觉得过年都是一个样子,和以前没太大的差别,给小宝送了一身缝了几针的新衣服做礼物。

小宝也长大了,给自家姐姐送了一本子自己这一年来练的大字。

都是比较好的成品,那些写坏了的字儿肯定不在其中。

厚厚一本,足足有好几百页,每个字都写得极为用心,从稚嫩到成熟,只看这个,就能看出这孩子一年来的进步。

许薇姝看了确实很高兴,应该说特别有成就感,把个整日怨社会的叛逆小子养得白白胖胖,又听话又懂事,还学会了心疼人,怎么可能不高兴?

高兴之余,她也觉得有点儿烦。

光是给各处的年礼,如今就多出一堆娘娘们要送,身为女官,平日里收了人家娘娘的赏赐,现在就轮到她还债的时候。

不只是娘娘,身上背着品级,皇帝那儿也是绝对不可或忘的。

虽然五品以上的官员们,都有资格给皇上送礼,能摆在皇帝眼前的,恐怕也只有寥寥数人。

许薇姝只好翻箱倒柜,把以前娘亲送礼的单子找到,按照单子写自己的礼单。

至于娘娘们,不能送敏感的东西,就派人去白云观拿了几个护身符,让几个重量级法师给写几句祝福语。

许薇姝向来同白云观的道士们交好,这点儿事儿,她连人都不必去,保证妥妥的。

可这东西,搁在娘娘们眼里就是稀罕物,不但稀罕,还有心。

平日里就是看许薇姝不顺眼的,得了这样顺心顺意的礼物。恐怕也要熨帖些许。

许薇姝闷在屋里处理琐事,总觉得外面的炮仗声有点儿乱,扰得她心里不安静。

宝琴她们那帮丫头到是热热闹闹地开始操办。哄着一帮子穿红戴绿的小丫头喜气洋洋地玩各种游戏,投壶。双陆,玩得开开心心,好像生怕不热闹了,她就会寂寞得掉眼泪似的。

许薇姝弄不懂,自己在丫头的眼里,难道就真这般多愁善感?

再一想,她是挺可怜,以前过年。爹娘都在,那是大家闺秀,众人羡慕,如今只剩下她和小宝,小宝变得贴心了,那也不是和她在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

难道还不值得伤感。

许薇姝也不好到处去说——这点儿没什么,我以前在归墟,哪里有过年的概念?就是过年,陪着我的就是一头不会说话的白鲸,再加上同样不会说话的动物们。早就磨练的神经粗大,别说过年还有这么多事儿要忙,没伤感的工夫。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也习惯的紧,用不着紧张。

什么都不能说,也只有由着丫头们耍宝哄她开心,只当看新年联欢晚会。

今年老太君身子骨不好,冬日里还小病一场,就特意告价,不去宫里赴宴。

肖氏虽有心去,但老太君病了。别管这病多么不要紧,她也侍疾。否则就是不孝。

到是皇后特意给了许薇姝殊荣,让她进宫去。

许薇姝接到旨意也是哭笑不得。别的女官羡慕的不行,她就恨不得皇后别这会儿惦记着她,宫里的宴席有什么好吃。

而且,过年的时候礼特别多,别的时候,她显少要行跪礼,过年却不行。

幸亏一群人一块儿,大家一起倒霉,她缩在后头心理障碍也就不那么严重。

只当是给长辈们磕头拜年就是。

紫宸殿的宫女们给准备的垫子厚实柔软,到不至于忧心弄伤了腿脚。

别的府里出来的那些贵妇千金们便没这么好的待遇,回家怕是泡半天热水,也不一定能恢复得过来。

按部就班地应酬完各项礼仪,皇帝先喝了酒,道一声开宴。

太后和皇后这边也就让大家松散开。

许薇姝在宫里的人脉,可不是往年能比,自有小宫女给她捧了手炉,又给她倒上热茶,连菜都是她爱吃的,御膳房那边专门孝敬。

宫里有脸面的女官,都是这待遇。

放下茶杯,换了个酒杯,许薇姝以前就挺喜欢小酌,还算有一点儿酒量。

宫里的御酒,入口香醇绵软,给女眷桌子上摆的都是果酒,度数低,喝得再多,也不过微醺而已,少饮几杯,肚子里有股子热气,一下就舒坦了。

她端着酒杯,找了个隐蔽的地处,坐下来欣赏台上的歌舞。

今年教坊司献给皇帝,太后等主子们的节目,却比往年更新鲜些,除了传统的歌舞之外,还有舞台剧,头一出就演花木兰,显然是为了奉承太后。

听说宫里流行花木兰,那是因着太后喜欢,一连让教坊司演了好几天。

教坊司那边也是花样百出,故事早不单纯是许薇姝戏本里写的故事。

里面添加了各种流行元素,教坊司甚至还写出太子欲娶花木兰为妻,可花木兰不慕富贵,只想回乡种田云云,看得太后那个惋惜,又觉得花木兰的选择才好。

到了太后这个年岁,那是什么都能说,百无禁忌,直接就道:“不嫁太子好,进了太子的门,花木兰还能是花木兰?”

许薇姝囧的不行。

别的不说,花木兰那是在男人堆里混迹多年的,别说太子了,她都怀疑,要是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回到家乡之后,女英雄花木兰也是孤老终身的命。

在古代当真有男人能不计较女人的名节?

哪怕她嫁给个鳏夫,恐怕对方也要嫌她不贤惠,不柔弱,不像个女人了。

也许配一个没那么多计较,有媳妇就万事大吉的穷苦百姓?

到不是不行,可那男人能和花木兰有共同语言?

相夫教子的花木兰,还能是原来的花木兰?

台上上演千奇百怪爱情故事。

台下的人看得津津有味。

许薇姝忍不住笑起来,也挺好的,故事里的结局永远是大团圆,永远是正义得以伸张,邪恶得到制裁。

真是挺好。

笑了半晌,许薇姝无奈地叹息,扭过头去,看向一直坐在灯火阴影处的方容。

“我打扰你了?”

方容一怔摇头。

许薇姝仔细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人大约是有些酒意,本来的苍白的嘴唇,看着到成了粉色,一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也仿佛恍惚迷惘。

男人要是长得好,就真占便宜,换了别人一直盯着个女孩子看个不停,一准儿要被当成登徒子,可因为是方容,所以哪怕行为无礼,还是惹人怜惜。

许薇姝一边怜惜着,一边端着酒杯换个地方坐。

此处虽说风景好,她也不讨厌多个养眼的美男陪伴,但所谓入乡随俗,来了大殷朝,还是老老实实守着大殷朝的规矩吧,真让别人看到两个单身男女坐得这么近,怕是要有闲言碎语传扬出去了,她可不可以做别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姝娘,新年快乐。”

许薇姝回头看了一眼,也笑道:“新年快乐!”

不知为什么,她老觉得方容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就好像藏着太多太多的阴暗,这让所有人都觉得快活的年景,他却恨不得撕裂打碎,让它不复存在。

美人的背影在灯火里消失。

袁琦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冒出,难得没有调笑自家主人,压低声音道:“恐怕这一趟江南,咱们是非去不可,就算皇帝想找别人干这差事,也要让他改变主意。”

“善始容易,善终难,张兰芝竟也堕落…我心甚痛。”方容低声道,“记得当年张兰芝参加科举的时候,何等壮志豪情,他说,他要扫荡天下不平事,要让老百姓们头顶上的天,永远是青天。”

区区十数年而已。

难道十年光阴,就能改变一个人?

年节过去。

许薇姝又正常地回宜秋宫做自己的事,球球家的三只小猫崽也长大了些,和三个小圆球儿似的,特别活泼可爱。

没成想,最活泼的那只,居然是三只里头生得个头最小,看着最不健康的小可怜,终日四处乱窜,和照顾它的宫女们藏猫猫,宫女越着急,它就越得意,看那架势,改名叫小淘气还更贴切些。

害得许薇姝无论是在读书,还是在看账册,都有可能让急得眼睛通红的小宫女挖出来去找自家的宠物。

那小东西还挺有眼力,在许薇姝面前,从来都特别乖巧可人疼,时不时喵呜喵呜,拿小脑袋去蹭她的小腿,睁着一双又大又水亮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她。

再大的气也没了。

还是人家球球这个做娘亲的霸气侧漏,一爪子挥出,三只都乖乖趴下。

“姝娘,姝娘。”

正拿着根草叶逗弄小猫咪,李敏气喘吁吁地过来,连礼仪都不记得了。

“快和我回紫宸殿。”

许薇姝怔了怔:“怎么了?”

“开春圣驾南巡,咱们紫宸殿肯定要点女官随驾,你也快回去,别陛下找人的时候寻不到,那可是罪过。就别担心宜秋宫了,咱们宫里没不长眼的宫人。”

许薇姝稀里糊涂地让她给拉走,哭笑不得:“别急,就算圣驾南巡,就算咱们要随驾,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不差这点儿时间。”

她还得交代几句才行。

宜秋宫不比别处,要是她和薛琳都不能留下来照应,那可真得托相熟的女官看顾一二。

第一百一十章 随驾

皇帝差不多已经有六七年没南巡过了,尤其是这几年,他老人家的身体不像以前那样好,人又变得多疑了点儿,别说南巡,连出宫都少。

今年却忽然要南巡,一开印就下达了旨意,准备南巡,让忠王、义王,还有御弟睿王共同监国。

皇帝南巡到不是什么新鲜事,朝臣们大部分要跟着,也照常办公。

就是后宫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皇后也就算了,她年轻的时候到随着皇帝去过南边,可现在年岁大了,也不乐意动,就留守宫中,其他年长的妃子,到也多有动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