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容?”

方容的神色实在不好,许薇姝皱了皱眉。握住他冰凉的手指。

“…没事。”

方容摇摇头。“我没事。”

车窗外,那个汉子恼羞成怒,抬起脚。就踹了老人两脚。

但老人死都不撒手。

方容很冷静地看着。

已经没事了,现在的他,不是当年毫无力量的他,他就是要结束这一切!

抬起手。敲了敲车窗。

门外跟着的侍卫便上前,用刀背一下劈在那汉子的脖子上。

壮汉顿时松开手。昏死过去,侍卫才把吓傻了的小女孩儿拎起来,搁在老人的怀里。

老人搂住自己的孙女,放声大哭。

那哭声简直让周围早就已经麻木的人都忍不住也落了泪。

“王爷?”

侍卫过来低声问了句。“此人如何处置?”

“查一查,若他真吃人,就以杀人罪论处。”方容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道。

虽然老汉是说这人把人当成两脚羊在食用,但也不能只听对方一面之词。万一是误会呢?

但若是真的,他就死不足惜。

虽然‘吃人’这种事,根本让人无法忍受,但若是处在不吃人便只有死的时候,方容就算觉得吃人的人,已经不是人了,根本就是只没有理智的野兽,但他不会去杀了对方,为了生存而杀人,即便不对,也只是对方的一种选择,选择当野兽。

可眼下不同,那个汉子身强体壮,一看就不是吃不上饭,要饿死的样子。

再说,眼下靖州这边每日都有救济粮发放,哪怕少了点儿,也可以维持生命。

到现在为止,在自家王妃驾临以后,整个靖州有病死的,还没有饿死的。

如果这人真吃了人,那就是为了口腹之欲,吃自己的同类。

别说人了,连畜生也不会轻易吃自己的同类!

那他死不足惜。

许薇姝也是一样的想法,可她提议逛街,本为了放松心情,遇见这样的事儿,再也放松不了,干脆就打道回府。

不到晚上,事情就查清楚。

方容没让人告诉自家王妃,免得许薇姝也跟着难受,但在靖州,方容的消息还没有他家王妃灵通。

毛孩儿和阿生他们也去打听过。

那汉子姓姚,在靖州都住了十几年,吃的人不下三十个,一年差不多要吃好几个人。

他家不算穷,是个屠户出身,也会打猎。

“…那混蛋自己交代说,一开始吃人,也是饿得受不了,又馋肉馋的厉害,后来家里宽裕了,还是忘不了那种滋味,他现在吃人肉,就是喜欢吃人,所以一直想办法搞到人肉,根本不是为了填肚子。”

许薇姝:“…”

不知道是饿得不得不食人的那些人更可悲,还是这种病态的家伙,更可悲。

揉了揉眉心,先不管这个,听毛孩儿他们说,如今卖儿卖女的人遍地都是。

就说今天那爷孙两个,当爷爷的也是实在没法子,他孙子得了病,贫寒人家得了病就是硬熬,小病从来没有看大夫的道理,也就是病得快不行了,才赶紧找个草药郎中看一看,现在他孙子就得了重病,卖了家里仅剩下的一点儿家当,领着孩子去看了医生。

医生给开了药,也说能治得好,但那药,就算是便宜的,又哪里是一般人家能吃得起?

只好想着把孙女卖了换点儿钱,给孙子治病。

即便如此,他也希望孙女能卖到好人家,哪怕为奴为婢,也能活下去。

“那小姑娘自己跑到人市去了,说要自己把自己卖了,给她哥哥治病。”

阿生也算见惯了这些,可此时心里还是不自在。

“我偷偷去看了看,给那老汉留下两贯钱,应该够用的。”

阿生在江湖上混迹这么长时间,太明白救急不救穷的道理,他就是给别人钱,也只是救救急。不能多给。

穷人乍富后,会出什么乱子,他就是以前不懂,跟了许薇姝读了那么多书,又见识过那么多事儿之后,也该懂得。

调查这些,阿生和毛孩儿就顺便把市面上的情况说了说。

“…粮商还是不怎么卖粮食。市面上有点儿粮食。也都好高的价钱,可以说什么都缺,靖州太穷了。”

是啊。靖州太穷了,不只是因为匪患严重,靖州这地方穷山恶水,官府盘剥也比较严重。老百姓的日子难过也很正常。

“王爷下了令,从明年开始。赋税免三年,三年之后,三十税一,将来会好的。”

许薇姝盘算着。靖州穷困,是坏处,可也有好处。适合充当基地,把它变成自己的地盘应该不难。

袁琦走了好些日子。大约快要回来,等他运回物资,正好能救急。

靠官府来贴补,当然不能让靖州富裕起来,但手头没有物资,就是他们想要扶持那些老百姓,带着老百姓过好日子,也不可能。

你想富贵,总得有第一笔资金。

许薇姝脑子里有一大堆好主意,开荒种地,种植高产作物,种植水果,开垦梯田,修建水车,引水灌溉,再采用滴灌的方法节约用水,解决靖州缺水的问题。

她还想着,搜集精通农事的人才,教导老百姓们怎么种地,怎么养殖。

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得慢慢来。

一开始首先你得有钱。

没钱去哪里买种子?没钱怎么雇佣人挖掘水渠?怎么修桥铺路?

好在从飞云贼那儿赚了一笔。

许薇姝的心情说不上很好,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儿低沉。

风雪初歇,难得是个大晴天。

许薇姝抱着球球,看了看天色,就让玉荷给她上了一大壶菊花茶,歪在软榻上看书,一头长发也没有挽,就披散在床上,换了别人家的女子如此,肯定像疯婆子一般难看,可她的头发却莹润有光,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方容不光是想,他一进屋,就果然伸手,在那一头秀发上滑过。

许薇姝:“…”

跟进来伺候的杨木脸上不由扭曲了一下——殿下啊我的好殿下,您要不要拿镜子照照,您现在那张脸,和您以前经常毒舌吐槽的京城纨绔子弟也差距不大了。

“咳咳。”

方容不着痕迹地扫了杨木一眼,杨木乖乖出门,才在软榻上坐下,顺手把许薇姝扶起来整个揣在怀里,就和抱着个玩具娃娃一样抱着她。

“…袁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可能要耽误些日子,他带去的银钱,先抽出一部分支应一下西北军。”

方容一本正经地道。

许薇姝顿时一愣:“西北军?”

怎么和西北军牵扯上了,要知道,那支军队是大殷朝的王牌,以前是军神亲领的军队,从上到下,都是高将军的嫡系,但自从齐王谋反,这支军队就差不多半废了,皇帝不信任,每年军费都不怎么给,要不是西北军曾经屡立战功,随便数出一个老兵,那都是杀敌过千的,而且很抱团,在朝廷里也有不少大臣欣赏他们,恐怕皇帝都想着让他们全部解甲归田。

忠王,义王,还有太子,当年暗地里都打过西北军的主意,可惜,一来不敢明面上有所动作,二来,那支军队可以说是高家半个私军,将领们个个桀骜不驯,实在不好收服,后来,皇帝慢慢想办法,一年一年分化,掺沙子,西北军也差不多废了,他们就再不多想。

许薇姝叹了口气,先不去想自家男人怎么和西北军扯上关系,她只问:“开春,袁琦能回来吗?至少要买种子回来,我们没有足够的良种可不行。”

方容没说话。

许薇姝沉默半晌,敲了敲桌子上的书册,把玉荷喊过来,“帮我下帖子,我要请客。”

看来要自己想办法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请客

“相公,我的王爷,麻烦你这几天给咱们统计一下,需要多少良种,才能保证春耕顺利进行。”

许薇姝交代完丫鬟们,把人打发走,就按住自家男人的肩膀,笑眯眯地道。

方容点了点头。

许薇姝才满意:“准备一下,王爷就藩,也该正经见见臣属,还有咱们靖州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顺便让他们为朝廷,为百姓分忧解劳。”

方容:“…”

他知道自家王妃的意思了,他也想过,今年不好过,让那些人都捐点儿钱粮,好让老百姓渡过难关,问题是,他并不想落下很糟糕的名声。

靖州少人才,他还想着要靠好名声招揽有用的大能。

至少在靖州,在现在,方容觉得自己的势力,还没大到能和本地扎根已久的那些世家争夺话语权。

也许过个一年半载,他可用的人手培养起来之后就不用担心了。

许薇姝笑道:“你放心,相信那些世家大族都很明理。”她也没打算强迫别人,这时候借鉴一下穿越小说里特有桥段,让别人心甘情愿地吐出点儿好东西,好像完全能做得到。

小说里的东西有那么多人写,肯定是有一定的可行性,有一定的道理。

请客的事儿,就这么定了。

许薇姝亲自去写的请柬。

安王妃和安王爷要请客。

靖州府城大部分世家望族,官宦人家,大商人,都要给面子。

王爷初来乍到,是头一次宴请众人。王妃更是都出面了,自然要带着妻女前去参加。

如今王妃在本地的声望,怕是并不比王爷差多少。

卢玉衡就有点儿为难,他母亲正对着一簇雪梅,伤春悲秋,脸上带着泪痕,手中捧着泛黄的书页。想要把自家娘亲从这个破破旧旧的房子里拉出去。还让她去参加王妃的宴会,可真是够为难他的。

明明以前母亲也出身清贵,想必未成亲之前。在闺阁中不少交际,难不成当年也这个样子,看见什么都想掉眼泪?

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卢玉衡自然懂得子不嫌母丑的道理。也没有嫌弃亲娘的意思,但有时候依旧免不了觉得疲惫。

只他一个人努力。只他一个人为家里担忧,担心他的妹妹许不到好人家。

他身为男子,将来娶妻没多大关系,只要是个清白人家的好姑娘。有担当,性子爽朗,不求家世。总有人选能够选择。

毕竟娶媳妇,那是娶回家来。可嫁妹妹,却是把妹妹嫁到旁人家去,一旦出错,妹妹一辈子就完了。

如今卢玉衡不愁自己的婚事,最担心的就是他的妹妹。

虽然妹妹今年才十五岁,还不到应该特别着急的年纪,大殷朝十七八岁成亲正合适,二十一二岁再结亲也不是不行。

还是把她养到二十多再说吧。

只是现在也得寻摸妹婿。

卢玉衡一开始也想过,找个差不多的读书人,最好能自己上进,贫寒些也无妨,把妹子嫁过去就是了,但后来考虑良久,还是不行。

就他妹妹那样的性子,不能顶门立户,真让她嫁给上进的,她帮衬不了人家,要是嫁给个不上进的,一辈子考不上进士,就是个穷秀才,也娇养不起她,家里不宽裕,也给不起太多的嫁妆,能拿得出手的,不过一个姓儿而已。

越想,卢玉衡越发愁。他妹妹确实不好嫁。

还是像他以前拜的那位王先生说的,先努力考上功名,置办一份不错的家业,不敢说光耀他们卢家的门楣,只要稍微恢复一点儿祖上的荣光即可,到时候再嫁妹子,也能多些选择。

他只希望给妹子找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最好是嫁给嫡次子,只要天真地活着,不需要承担太多太重的责任就好。

“哎!”

卢玉衡把自己仅剩下的好衣服翻出来穿上。

头上戴的玉冠,还是他父亲留下的,家里大部分东西都典卖了,只是因为到底还要有一点儿装饰来充门面,父亲的一些衣物,配饰,才得以保留。

卢玉衡如今的身量到和他父亲差不多,只是那些旧衣服,他保存得再精心,也不如新的那么鲜亮,只能说是勉强凑合能穿。

好在他人长得好,穿旧衣更显得谦虚谨慎不张扬。

这次安王妃和安王爷请客,他总要备一份礼物,寻常去的话,他多是画一幅画,或者写一幅字,自己亲自动手,别管名贵不名贵的,反正心意是到了。

这次却不免有些犹豫。

但真拿出钱去外面置办礼物,下半个月的日子就得紧张些,往日也无妨,现下靖州这边景况不好,他家的存粮都快见底,市面上的粮价又持续走高,还是节省些。

最后,卢玉衡依旧揣了一本自己手抄的书册,就算是礼物。

靖州的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琢磨要怎么讨好王爷和王妃,许薇姝在家也在算计自己的小心思。

王府本来就精致,这几日许薇姝又认认真真地装修了一遍。

方容走在院子里,看见自家王妃把家里压库的一块儿玉璧,还是陛下所赐,搬出来搁在花池子里,活水溅起水花,正好撞击在上面,加上周围树立的青竹,声音清脆,很是悦耳。

声音实在好听。

石桌上随便摆放的花瓶,上面也有大内的标记。都是御赐的东西,他到不是觉得御赐的东西不能用,主要是磕磕碰碰,坏了有那么点儿麻烦,毕竟皇帝送出去的时候,都有记档,坏了也要记录,怪麻烦。

他立时就决定,这几天巡守的侍卫多排两班。

“这条鲤鱼可真够肥硕。”

石头垒出来的池子里养了一只大鲤鱼,不只是肥,而且很多。足有一人多长。

方容看见自家王妃亲自跑了老远,花费了五日时光,就从河里捞出这么大的鱼,不觉吓了一跳。

要知道,靖州那条没名字的小河,夏日好歹还有些水,一到秋日。说不得就得断流。可不是什么水流丰沛的大河,说是河,估计也就是个水洼。

另外还有个荷叶湖。水到是也有些,但也小的可怜了,怎么能养出这样的鲤鱼来?

那泛了红的鳞片,在阳光下简直有金色的光芒闪烁。

方容一时间都不免有一点儿敬畏——这样的鲤鱼。可别不是要成精了。

他如此想,就不免如此问。

“…建国后动物不许成精!”

“啊?”方容瞪圆了眼珠子。

“咳咳。没什么。”许薇姝失笑,“我也没费力气,它就自己乖乖地上了钩,估计就该咱们享口服。”

方容:“…”这种鱼。谁敢吃?

许薇姝其实也没想到,她已经是肉体凡胎,居然还能召唤大鱼。

这条大鱼。恐怕是从远处闻见她取出的吉水,听见她的召唤。才游了过来,要不然,靖州这种地方,可养不下这样的东西。

别管怎么来的,反正抓住了就好好养,说不得还能借此机会小赚一笔。

事实上,这鲤鱼能让方容都大吃一惊,更别说靖州这一群没去过海边,也没见过大河,更没见过大鱼的家伙们。

“祥瑞!简直就是祥瑞!”

好些客人一来,看到红鲤鱼就忍不住围着水池子欣赏。

这鱼还很活泼,时不时要一跃而起,优雅地舒展身体打了一个圈儿,入水的姿势也特别漂亮。

“可惜,咱们靖州离京城太远了。”

王家的家主看见这条鱼,一瞬间甚至想过,把它进献给皇帝,皇帝看见祥瑞一高兴,指不定他们王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现如今这位陛下,对那些仙道之类的东西,还是相当关切的,固然算不上痴迷,也不至于向前朝的皇帝一样为了求仙拜佛,连朝政都不顾,却是听说哪里出了什么有名的道家高人,就要请去见见。

鲤鱼和别的鱼类不同,所谓鲤鱼跃龙门,成了精的鲤鱼,甚至有可能变成龙。

皇帝是真龙天子,不会不对这个感兴趣。

早在前朝,就有皇帝相信红鲤鱼的体内含有仙气,能助人脱胎换骨,曾经有好几个皇帝,让人每年都要进贡红鲤给他食用,结果闹得民不聊生。

好像是八年前,忠王曾经抓住一条臂长的大鲤鱼,也是红色的鳞片,讲之献给陛下。

陛下一高兴,就把天下最富贵的江南泉州,给了忠王当封地。

为了此事,好些御史都颇有微词。

只是那会儿太子尚在羌国,但好几次在羌国大出风头,彰显国威,地位稳固,陛下为了其他儿子着想,给他们分封封地,到也不是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