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也清楚,百姓们把种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再饿,也会给明年留下种子,问题是,哪怕只是教出几个不知道努力,只知道等救济的,也容易带坏民风。

在一开始,就应该立下规矩,种子自然要分配,却绝对不能白给。

再说了,白给的东西,大家还不会珍稀。

这事儿,方容跟自家媳妇商量过,统一了下意见,但凡来王府赊种子的,明年不光要还,还要翻倍还,且粮税也要教,若是不教税,也可做工替代。

按照自家王妃的说法,不能让他们太轻松,如果初来就特别轻松,以后再想紧张就难了。

相反,若现在严苛些,等到收获的时候,但凡减免些许,便能得人感激。

于是,方容自然要尽量把靖州各地百姓的受灾情况调查清楚些,事情也就多起来,连带着他那帮幕僚都累得好几日腿底下发颤。

第一百九十章九 来信

王爷都这么忙了,王府那些幕僚难道还能有清闲的时候?

他们只有更忙。

毕竟,方容虽然也辛苦,不过是总揽全局,具体事务都是分派下去,让其他人做的,他擅长用人,也乐于用人,并不喜欢什么事情都一手抓。

其实,就是他想做得面面俱到都不可能。

方容自小身体就弱,精力有限,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学会了能让别人做的事情,自己尽量不操心,各种事儿若是都自己做,要这些精挑细选的手下作甚!

袁琦就日日说方容爱压迫人。

现在这帮幕僚就被压迫到恨不得回屋蒙头大睡,一睡两天。

今天从早晨天不亮,就窝在书房里干活,早晨就吃了一口饭,也是紧紧张张的,这也就算了,偏偏工作不是很顺利,村子里好些农民果然把发下去的种粮当粮食就给下了锅,要不是发现及时,连忙制止,说不定其他村子也受了影响。

因为这个,王爷不太高兴。

加上账目上多多少少出现点儿问题,贪污这种事儿,在大殷朝那简直再正常不过。

靖州尤其如此,钱粮发下去,他们这些还想有个奔头的,自然不敢拔虎须,问题是,底下人却难以掌控。

那么多皂隶,你不能说不用就不用,要都用自己人,累死也办不完差事!

而那些皂隶,有节操的却少。

所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而有一部分皂隶,比他们更凶。更恶。

靖州那些跑江湖的,多和官府底下的人勾结。

因为这个,王府这边想了很多办法,派出许多人手监督,三令五申,软硬兼施,也杀鸡儆猴。处置了一批。但也只是让这些皂隶不敢明目张胆地贪了,私底下照样耍花样,在那些已经穷困不已的老百姓身上找好处。

如今靖州府城还好。周围的村子里老百姓们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就是方容和许薇姝有心让老百姓们腰板硬起来,别老是受欺负,他们也不敢。

还是人才少。

没有人才。就得沿用以前的那些皂隶,弄得王府这边也十分被动。

幕僚们为了这些。只好用笨法子,事事亲力亲为,尽量不给那些人耍手段的机会。

今天忙到现在,晌午都过了。

好些人又累又饿。只是看方容还精神奕奕地干活,也说不出咱们赶紧回家吃饭,好好休息的话。

此时。饭菜的香味隔着窗子飘入。

王爷脸上严肃的表情顿时松缓。

“诸位,都吃点儿东西。吃完了我们去院子里坐坐,喝杯茶休息一下。”

“呼…”

此起彼伏的喘气声响起。

大家面面相觑,都是一愣,方容也笑了:“我知道,大家都辛苦了,等事情告一段落,我给大家包红包,也给你们放假。”

“不敢,不敢!”

“王爷辛苦才是!”

一群幕僚都受宠若惊。

方容笑了笑,就让外面的宫人把饭菜送进来。

羊肉汤加饼,吃起来并不很方便,不过,味道实在香,闻见就让人胃口大开。

寒冬时节,喝一碗热汤,身子顿时暖和。

方容喝了口汤,整个人都懒散下来,不愿意动,窗外阳光扑面而来,昏然欲睡。

那干脆就睡一会儿吧。

一群喝汤喝得都顾不上仪态的幕僚全被打发回去休息,方容吃饱喝足,也溜达回自家卧房。

许薇姝正在读书,读一本无名氏写的灵异志怪类的小说,故事里都是山精野鬼,借鬼事写人事,语言辛辣,到把整个大殷朝各种弊病,都描述得很是清楚。

方容也凑过来看。

正好看见狐女夜探荣容府自荐枕席,美书生坐怀不乱更惹芳心一节,忍不住喊了一句:蠢!

“到嘴边的肥肉不知道吃,真是蠢啊!”

许薇姝:“…擦擦嘴,哈喇子都快流出来。”

这当然是开玩笑。

方容也笑:“我有时候就觉得,姝娘你便是山精鬼魅,也许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美丽妖狐,要不然我怎么一见你便心生欢喜。”

一点儿都不是恭维。

方容知道,自己的脾气其实远远算不上好,毛病又多,袁琦他们就经常说,以他的性子,怕是没等到否极泰来那一日,就被自己给磋磨死。

吃东西和喝药一样,睡觉也睡不着,一身的毛病,怎么可能活得长久。

但自从那日,和姝娘偶遇,一切就不相同了。

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天道缺一,独留一线生机,或许他的生机,就在姝娘身上。

他承受了天地间一切罪恶而生,体弱多病,思虑深沉,本注定了自我毁灭,于是,天地间又诞生了姝娘这么个绝代佳人,还和他相遇,甚至让他能娶得佳人归。

这是天地的恩德。

方容以前从来不信天,不信神,他除了自己,什么都不信。

别看他在青云观多年,被天教高人教导养生心法,且养育多年,可正因为身处其中,他才很清楚,道教和佛门相争,除了为了传承之外,更多的门徒还是追名逐利而已。

天教被立为国教,教中高人也就算了,底下的门徒们没少惹出乱子。

若是当真和那些道人们混得熟了,便很清楚,天下间真正超脱的,没有几个,那寥寥数人,在他眼里冷漠无情,什么都不在乎,好像超然于物外,却与他无关,他也不在乎。

只是,现在的方容,却忍不住希望天地真的有灵,神佛真的存在。

念及想法的转变,方容也不觉苦笑。

真奇怪,孙神医说,绝望的人才会需要精神上的寄托,神佛就是寄托。

他以前绝望时,不信那些,如今有了宝贵的东西,反而相信了。

前些日子给靖州府城设计新城的时候,幕僚拿来图纸,他还特意关注了一下道观的选址。

这个也不奇怪,如今殷朝百姓多信道,王爷关注点儿,并不会惹眼。

但方容自己可是吓了一跳。

有一阵风吹来,吹得许薇姝手中的书页作响,她随身拿了一条毯子,给方容盖上,方容就依偎过去,用毯子把自己和姝娘裹在一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空了。

这会儿抱着姝娘,懒洋洋地睡过去,真是人生中难得的幸福。

……

方容忙了许久,许薇姝也跟着忙前忙后,忙过了一整个冬天,靖州总算稍稍步入正轨。

春暖花开。

许薇姝对着镜子梳头,那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简直让宝琴爱不释手,也舍不得拿特别重的首饰去压。

没多一会儿,玉荷就拿来一个木头匣子。

许薇姝接过来检查了下,没被开启过,才拿出钥匙,打开锁,从里面取出一封信。

这些匣子都是特别制作的,但凡被触动开启,就会有所变化,外人看不出来,许薇姝和手底下阿生,毛孩儿那群情报人员,都能看得出。

信是从京城寄过来的。

当年他们离开京城,洞箫山上的产业也没全扔下,还布置了些许人手,偶尔也能充当消息探子使唤。

许薇姝早年就很注重情报工作,花了这么长时间,而且环境还不稳定,她手下的消息网到算不上无孔不入,人手也不多,却真的很专业。

打开信看了一眼,她也没太在意,这种信件时不时就有一封,记录的也都是一般的消息,主要还是为了锻炼队伍,没指望他们现在就能有什么大发展。

只是这一次,许薇姝读着读着,精神就集中起来,里面还是很琐碎,但提到一件事,英国公许静岩被任命为江苏学政。

她一皱眉,就有些不安。

方容显然也知道这事儿,晚上特意提起:“江南现在虽然好些,可还是很乱,英国公不该搀和进去。”

其实学政官员一般情况下,还算安全的,可是那要看是什么地方的学政,江南此地,不是人精陷进去就是大麻烦。

许薇姝苦笑:“难道还能不让我这位叔父去?”

如今的历史,早就和原主记忆中完全不同,许薇姝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不过,有一点儿她很肯定,想救英国公府很难,几乎是没什么希望。

不只是许静岩满脑子权力欲望,不停地作死,他就算是个聪明人也没多大用处,因为那是自己那位‘伟大’的爹留下的坑,整个英国公府,就是个大坑。

“…算了,许家如今都没什么能用的人,竹哥儿想独当一面,还早得很,便是惹祸,也不会犯下抄家灭族的大罪。”

许薇姝早就想得很开,给方容端了杯茶,两个人凑在一块儿看账本。

现在种子差不多都分发下去,只等着到了时节就组织春耕。

靖州土地贫瘠,种植手段也特别粗糙,许薇姝特意办了夜校,专门聘请读书识字的人,给农民们讲解农书,这些秀才们自己可能都不懂怎么种田,却能把书本上的知识,原封不动地教给农民。

效果不太好,教书的又不是专业人才,农民们也不大相信他们,不过,想认字到有些人。

王府这边干脆就雇佣了一批佃户,让齐世朝齐大儒亲自做指导,教导他们怎么种地。

也算是起个带头作用。

这现实比想象中艰难得多,许薇姝早有预料了,也不怎么着急。

第一百九十一章 改变

“娘娘,您的红豆冰沙。”

玉荷捧着一只玻璃碗。

许薇姝看了看,造型和荷叶差不多,这是新做出来的,样子精巧。

只是用来吃饭,也就家里能用用。

外面老百姓们还恨不得用木头碗,省得摔坏了再心疼。

就是许薇姝自己,也不喜欢这种玻璃制品,她每次看见方容抱着个玻璃杯子喝茶,就觉得自己把好好一雍容华贵的公子哥儿,变成了街边上蹲着下棋的退休老汉。

她喜欢的,是那种经过烧制,带着玉色的光芒,触手温润,摸起来如女子肌肤一般的瓷器。

来到这样的时代,不尽情地使用各种花色的瓷器,岂不是很浪费?

只是山上制作出来的东西,和靖州诸多商户,世家合作,成立了联合商会,这么多人都看着,要是连许薇姝自己都不用,怎么显示出这些玻璃用具的名贵?

它的易碎,这会儿已经变成了它名贵的一重保障。

许薇姝自己都没有那么足的信心,但她周围这一群人,全认为她现在拥有的产业里,玻璃器是能最快撅起资金的一块儿。

其实水泥也是相当重要的商品,问题是水泥这种东西,目前属于战略物资,方容和许薇姝根本不可能把它贡献出去,相反,还要努力保持神秘。

水泥作坊目前处于三天山飞云寨最安全的位置,工匠们大部分是京城跟来的,剩下还有一部分,也都和王府签订死契,一家子都被方容攥在手心里。但凡能接触到技术层面的,全都经过调查。

许薇姝调查了一遍,还比较粗浅,可方容的调查大概就是专业级别。

不得不承认,也许王妃娘娘在情报工作上,拥有更专业的知识,训练出来的人。都是科班出身。可方容手底下的夜行人,也不是外行,他们还拥有实战经验。

目前来说。夜行人比那帮娃娃好用。

方容到觉得阿生他们更富有灵性,主张自家手下跟着孩子们学一学。

许薇姝也不大记得,他们两个从什么时候开始,互相之间都不太隐瞒自己做的事儿了。

好像很自然的。方容会把各种资料拿回卧房,会枕在自家美人的玉腿上看那些机密。会把不能泄露,又必须保存的资料,藏在媳妇制作的机关盒子中。

许薇姝也开始当着方容的面,整理她写下来的。教导自家孩子们的教学资料,闲来无事,也会给他按摩。顺便用内气探测他的身体,让他吃各种自己认为可能有用的药物。那些药物甚至不怎么需要检查。

如果许薇姝想暗杀方容,那一定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儿。

吃了一碗红豆冰沙,许薇姝便让两个小丫头停下打扇,换了件轻薄的衣裙。

宝琴她们连忙取了伞过来。

撑起护着自家王妃出门。

一出府门,隔着车窗,路上隔三差五地就有婢女打着遮阳伞,护送自家小娘子出门的情况。

说来这个流行趋势,还是许薇姝无意中带来的,一入夏,她往日出门赴宴,就喜欢打一把油纸伞,伞上的画,都是她自己画的,精美异常。

后来拿着笨重的油纸伞不大方便,王妃娘娘居然很奢侈地拿看起来很特别的丝绸做面,钢做骨,制成的伞折叠起来只有巴掌大小。

好些外人见了,还当她的伞要十分沉重,没想到拎在手里,竟然不算特别重,虽然稍微比竹子做的有些份量。

当然,许薇姝到觉得很重了,她现在尝试着炼钢,也尝试着做各种型号的钢管。

做到是能做出来,当年子虚哥哥好武,给她讲各种实用的知识讲了几十年。

那时候,许薇姝和子虚都是正正经经的过目不忘,过耳成诵,脑子堪比现代的超级电脑,消化吸收那些知识,自然算不了大事。

何况,许薇姝还有个别的女孩子比不得的优点,她擅长动手,也擅长研究。

当年身在开皇王朝,那些大能们动不动就放大招毁天灭地,那些个知识到只是个消遣,也是让自己不去忘记过往,如今到真该利用起来。

许薇姝自己都不大清楚,她怎么忽然就有这样的想法,反正既然想了就去做。

如今做这些可不比过去,她没有那些神通广大的手下,只能靠自己。

不过,短短半年光景,三天山上就出现了基础的实验室,她也建造了小型的炼钢炉,如今还不完善,可以已经能生产出质量不差的钢铁来。

方容见到自家王妃弄出来的东西,那么见多识广的王爷,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许薇姝到不觉得,方容这是怀疑自己是个什么妖孽,反而觉得,自家男人莫名其妙地对前任英国公许静岚变得特别特别的崇拜。

甚至有几次,她还听见方容因为听说什么地方有一本疑似是许静岚的手稿出现,就丢下工作奔波好久,可惜最后发现是假的,回来好几天都不高兴。

…估计这位以为许薇姝现在会这么多神奇的东西,都是那位天纵奇才的英国公教导有方。

许薇姝:“…”

自家那位便宜爹,究竟留下了多少古怪传说?大家未免把他想象得太全能?

随着在这个时代呆得时间渐长,她也发现,原主的那位父亲,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事实上,最近有些很不好的流言,江南那边偶有传闻,说是许静岚并没有死,只是看不惯昏君越发不像话的举动,借死脱身了。

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偏偏还确实就有人相信。

江南因为这个消息而躁动。

现任英国公许静岩也很紧张,京城中也有好几位阁老,王爷,都对此事十分关注。

许薇姝很想说,各位洗洗睡吧,当初许静岚为了救太子掉下悬崖,不幸身亡,这事儿不知道多少人看见,难不成真以为现实生活中也有什么坠崖不死定律?

别开玩笑了!

这种传言暂时也就是传言,半信半疑的人都是寥寥无几,没几个特别信的,也就影响不到许薇姝。

宝琴今天拿的伞,伞面是一幅泼墨山水画。

许薇姝这一幅其实画坏了,画得时候被小白和球球一人踩了几下,改也改的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