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顺顺利利走到前面,饶有兴致地看过去。

栅栏里头,一匹通体黑亮的骏马正飞奔,上下腾挪,神骏非常,马上的骑士瞧着精瘦,面孔白净,个头不高,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显然马术不差,牢牢伏在马背之上,任凭对方东奔西走也没被甩下来。

周围好些人高声叫好,遇到惊险,就忍不住失声尖叫,气氛相当热烈。

许薇姝也爱看这类热血沸腾的节目,正看着,忽然一皱眉,等不及说话,便见那匹马骤然停下,一躬身子,哐当一声,骑士就让它甩了下去,又一前奔,朝着他的肚皮踩过去。

“啊!”

魏茂才脸色大变,眼前发黑。

幸亏祝四斤那小子经验丰富,着地的时候护住头脸,一个翻滚,就滚到侧面。

周围负责看管的骑士一拥而上,上去十来人,甩开套马索,束缚住野马,围着一圈一圈慢慢转。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祝四斤也一个翻身,就蹿起来站好,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魏茂才也有点儿腻歪,不过见了刚才的惊险,这小子好好的,没缺胳膊没少腿,他就知足。

“还说技术多好,也是个棒槌!”

他才松了口气,就见那匹马忽然一扭身子,也不知怎么跳了一下,那些个拿着套马索的骑士就跟头咕噜,滚作一团,愣是让它给破开人群,一扬蹄子,越过栅栏冲向人群。

所有人都傻了眼。

也幸亏今天太孙驾临,马场跟着清场,那些个王孙子弟都不在,在场的多是有些身手的养马的马奴或者侍卫。

不对,太孙妃!

魏茂才嗷了一声,一挺身就哆哆嗦嗦地挡在太孙妃面前。

今天他就是死了,也不能伤到太孙妃,否则就不是他一条命的事儿了,家里媳妇也得跟着倒霉。

他干儿子祝四斤也不傻,想到同样的问题,蹿起来就往前冲。

第二百八十三章 有数

这马发了疯!

双目赤红,蹄子高高抬起,四下蹬踏。

周围一群人都吓得脸色发青,有四散奔逃的,也有回过神来企图上前制止,乱作一团。

祝四斤打了声呼哨就扑了上去,想跃上马背,可惜试了三次都上不去。

他一扭头,就见那位太子妃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心中大恨,怒吼道:“跑啊!”

丫的还不知道逃跑,真想害死自家干爹不成!

他最主要的还是担心自家干爹的安危,至于人家太孙妃是个地位尊贵的娘娘,这会儿他反而顾不上。

玉荷和宝琴都没乱。

宝琴还瞥了祝四斤一眼,这货对自家娘娘无礼,看在他还知道护主的份上,先记上一笔,这会儿就不来算账,以后再犯,非让他瞧瞧厉害不可。

一眨眼的工夫,整个马场一片混乱。

祝四斤根本制不住疯马,眼看着就有人要丧命在马蹄之下,他忍不住绝望。

哎,他怎么这么倒霉!早知道就不该听干爹的话,到这儿凑哪门子热闹,人啊,果然还是不能贪心,老老实实干自己该干的事最好,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得付出代价!

马直冲向自己的干爹,那个白痴太孙妃还傻愣愣地站着,也不知道太孙是怎么看中这么个败家娘们的!

祝四斤扑通一声,被甩在地上,吓得闭上眼,不敢抬头,泪珠儿打湿了黄土。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嘈杂声渐渐消失。

他的耳朵聋了?聋了就聋了,连干爹都保护不了,还要耳朵有什么用!

“你个臭小子,装什么死!”

耳朵一疼。

“哎哟!”祝四斤被揪着抬头,就见他干爹脸色涨红。灰头土脸地立在那儿。

“没死你还不起来!”

刚才这小子不动弹,把魏茂才给吓坏了。

祝四斤一咕噜,从地上蹿起,连忙探着脑袋看。就见那位太孙妃娘娘正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匹疯马看。

那马居然一动不动,尾巴夹着,耷拉着脑袋,嘴里直哼哼,只看眼睛。他竟然隐隐约约能从马眼中看出一点儿愧疚。

太孙妃娘娘招了招手,黑珍珠就溜溜达达溜达过去,把大脑袋挤进娘娘怀里,蹭来蹭去。

祝四斤一口气噎住,半天才道:“色胚!”

他心里头多少有点儿不是滋味。

好歹自己也是号称西山马场第一的驯马师,就算不是殷朝第一,总觉得自己最起码能排入前十,现在可好,他对这匹马束手无策,人家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却对它手到擒来,更不用说,因为一早让自家干爹叮嘱过,提前半日,他就在和黑珍珠打交道,哄它哄了半天,食也喂过…

魏茂才可不管祝四斤怎么想,连忙过来,押着干儿子磕头。

“娘娘救命大恩,奴才一辈子结草衔环也报答不了啊!”

他哭得稀里哗啦的。一脸崇拜地盯着许薇姝,“娘娘真是厉害,老奴在马场当了大半辈子差,就没见过娘娘这般能轻而易举降服疯马的。哎,老奴这笨蛋小子,仗着有点儿身手,就在娘娘面前显摆,到险些惊了娘娘,反而要娘娘搭救。真是,真是愚蠢至极。”

说着,他就打了祝四斤的脑袋一下,“还不请娘娘责罚,娘娘要你做什么,你今天要给我掉链子,不用娘娘生气,我先打死你个没用的东西!”

许薇姝忍不住笑。

这话像是赔罪,其实到是求情。

就人家捧了她一顿,捧得她舒舒服服,她还好意思罚人家的儿子?

人果然有意思。

方容那边也听到动静,带着人过来。

他却不似妻子那般洒脱,身后有人撑伞,身边有人搀扶,苍白细弱。

一过来,方容揽着姝娘的肩,扫了那匹黑珍珠一眼,低声问道:“怎么?相中了?”

马场的马都是给他们这些龙子凤孙准备的,他想要,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许薇姝点点头,命人过来牵马,却是低声道:“我怀疑让人动了手脚,不过看不出来。”

至少现在,这匹黑珍珠正常的很,眼睛清亮温驯,尤其是对待许薇姝,更是温和。

方容眯了眯眼,就叫人把马牵走,自然有人去查这匹马的来龙去脉,都有什么人接触。

他们两个又挑了两匹温驯的马,方容骑母的,许薇姝则是一匹枣红色的英俊大公马。

家里的两匹,也放出来撒撒欢儿。

昔年的小马驹都长得膘肥体壮,不过,许薇姝很少骑着它打猎,到是‘战场上’去过几次。

祝四斤这人有点儿意思,对整个西山猎场了如指掌,许薇姝干脆就顺了魏茂才的意思,让他做向导。

反正是猎场里的人,用一用也无妨。

这家伙别看性子倔强,可确实机灵会说话,妙语连珠,很快就逗得方容都笑了。

“奴才生下来就有四斤重,别看这重量一般,可奴才家里穷,我娘怀孕时,吃的都是草根树皮,能喝点儿糙米汤,那都是一家子节省口粮节省出来,结果我一出生,哎哟,居然是个大胖小子,还活儿得好好的,没喝到奶水,用些菜汤子竟然也把我养活了,还健健康康,半点儿毛病没有,我爹就说,我以后肯定是个有福气的!”

许薇姝莞尔。

领着祝四斤去打猎,也给了他一张弓,从这家伙驯马的样子就看出来,臂力不错。

别看祝四斤是在猎场做事,但他们这类人,决不允许动猎场里的野物,至少是不能打,他到还是头一次弯弓射箭。

一箭射跑了一只火红的狐狸,许薇姝随手从箭囊中取出一根,直接抛出。

长箭嗖一声!

祝四斤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只狐狸眼睛中箭,蹬了两下腿儿就没了气。

回头再看许薇姝,她还是那么温温柔柔的模样,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我…”

“想学?”许薇姝就笑道,“等会儿跟我走,我介绍你去找高韩,磨练几年,也是一把好手。”

她是真觉得这小子有些资质。

许薇姝现在直觉越来越厉害,有时候一见到某个人,就会觉得有缘分,大多数,她都顺从自己的感觉。

祝四斤也高兴,贵人看起来很和善,肯定是好主子,他虽然惫懒了些,但也是个男人,也有上进心,要不然,他也不会听他干爹的话,老老实实在主子面前显摆。

这下好运临门,自然得抓住机会。

许薇姝打了两只狐狸,拿着往方容身上比了比:“给你做个围脖,可惜不是白的。”

“红的好看,可以配你。”方容温柔了眉眼,低声道。

正说话,远处忽然有马蹄声传来。

许薇姝一怔。

“是禁军!”

马场有马蹄声不稀奇,稀奇的是,步伐整齐划一,配合默契,如此训练有素的骑兵,在京城不多见,除了忠王府的侍卫队,就是皇帝身边的禁军亲卫。

不多时,一队人马近前。

许薇姝一眼就看出,领头的正是万岁爷的亲信,君昊,君家现在最出风头的一位。

他到是客气,下马行礼,毕恭毕敬,那些骑士的动作也不大恭敬,成合围之势。

“太孙,陛下请您速去紫宸殿。”

这话里像夹杂了冰渣子,冷的渗人。

周围所有人都心惊胆战。

魏茂才心下一跳,登时就暗道:坏了,坏了,太孙怕是不好。他连忙给祝四斤使眼色。

祝四斤却跟看不见似的,和方容身边的亲信侍卫站在一处,紧跟在方容和许薇姝身后。

魏茂才恨得咬牙,那会儿让他去巴结,他不上心,现在让他躲开,他也不知道躲。

方容到是不慌不忙:“好,这便去,姝娘,你找人照顾一下咱们家小火苗。”

小火苗就是许薇姝的那匹马,从小养大的,因为只有四肢蹄子火红,方容就给它取了个小名叫小火苗。

许薇姝很随意地拿了块儿糖块儿喂了喂马,点了个侍卫,又对祝四斤道:“这位小兄弟,听说你在西山马场养马的技术最好,给我家小火苗多加两把草料,平日里放着它跑跑。”

祝四斤一张嘴,刚想说点儿什么,许薇姝已经扭头就走。

魏茂才松了口气,心里也不觉叹息,太孙妃是好人啊!

君昊由着许薇姝吩咐,也不曾阻止,无论如何,方容如今还是太孙,他也不敢过于放肆。

禁军这边没带马车,方容还上自己的车,两个人都很从容,一路进宫,许薇姝一路坐着给自家男人讲故事。

丫鬟们也凑在一起听。

故事讲得极好,叫什么射雕英雄,侠客武林的故事,对男人总是有吸引力的。

外面禁军都忍不住靠近些,听得入迷,连君昊都不知不觉把注意力放过去些。

气氛多少和缓了。

想一想,万岁爷虽然让他们请皇太孙进宫,可也不一定真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谁不知万岁爷疼太孙,就是有哪里太孙惹到了主子,说不定讲两句软话哄一哄,主子气就消了。

再者,那是人家主子的家事,他们还是别搀和为好,待太孙客气些,总没有坏处。

马车里面,方容拉着自家媳妇的手闭目养神,却是在她掌心里写字——“别担心,我心中有数。”

第二百八十四章 开始

有数就行了,许薇姝闭上眼睛。

身后祝四斤盯着马车看了半天,忽然想到——他还是要去找娘娘给他介绍的师父。

魏茂才念了好几句佛,一把握住祝四斤的胳膊,拖着他就往回缩身子。

“都是干爹的错,干爹的错,你老老实实待着,过几天我托关系给你消了籍,你回你老家去吧。”

他还是不放心,万一太孙出点儿什么事儿,就是上面不在乎他们这等小人物,碰上要拍马屁的混蛋,就凭四斤这小子伺候过太孙还有太孙妃这一回,就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魏茂才不敢冒这个危险。

祝四斤叹了口气,也没反驳,趁着夜深人静,就溜去娘娘说的地方,找一个叫高韩的人,又去找个叫毛鑫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做了,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那是读书人想的东西!可他的一生中,也许永远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机会,帮助一个贵人,抓住它,也许就能改变人生,哪怕最后失败死了,那也能在这个世上留下痕迹。

身为男人,还是年轻的男人,最会有些年长之人看来不合实际的念想。

这个小年轻还在那儿做出艰难抉择,让他这么艰难的许薇姝和方容两口子,已经进了皇宫。

许薇姝托他去传句话,也就是托付一句而已,没真想着刚刚见面的个陌生人能帮上多大的忙。

在宫里她的人脉广得很,再说了,方容手底下的夜行人也不是吃素的。

只要那位陛下不至于一见到他们,就先一杯毒酒给毒死,总归出不了大事儿。

想来,对于一个当成半个未来接班人培养的太孙,便是犯了天大的罪,那也要给他申辩机会,何况,方容一不忤逆不孝。二没有犯上作乱,大约不至于立死。

不过,身份存疑,一样是让人有嘴说不清的大事。除非有人主动跳出来做点事儿把万岁爷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许薇姝和方容成亲多年,算是心意相通,她隐隐约约能猜出自家男人应该有后招,只是眼下一踏入紫宸殿,还是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存在。

这次皇帝没在御书房。

方容和许薇姝被领到后面的玉泉阁。临水而建,环境优美。

一上玉阶,许薇姝就看见地上跪着两个老妇人,瞧着也有五六十岁的模样,微微颤颤,都是粗布的衣裳,没有打补丁,也不算好,手脚并不粗大,也长得白胖。面有油光,应该偶尔能吃一两顿肉,大约在老百姓里,属于中等人家。

视线在对方的鞋面上扫过,鞋子的手艺是京城手艺,绣花喜欢镶边,料子是荆州特产粗布,浆洗不易坏,手腕上的玉镯带了很多年,质地很不错。不是这人能买得起的东西,或许以前在大户人家当过差,那是主子赏赐。

就是脸上有些擦伤,额头上有淤青。即便没受过大刑,想必也吃了苦头。

皇帝端坐在软榻上,捧着紫砂壶喝茶,见了方容进门,也脸色不变,瞥了他一眼。就让他在一边站着,看见许薇姝,想了想,就没让人把姝娘带出去。

旁边义王坐在下手位置。

脸色有些难看,看见方容,到像是有些愧疚。

静默了片刻,皇帝指了指那两个妇人,道:“容哥儿,这两个人你可认得?”

方容皱眉,想了想才道:“确实觉得有些眼熟。”

“你们说说,你们是什么人。”

皇帝一开口,两个老妇人就瑟瑟发抖,脸上惨白,嘴唇发乌,沙哑着嗓子道:“回,回万岁爷,老奴以前曾经在内府当差,专为贵人接生,也当过教养嬷嬷。”

方容低垂下眼眉,心中多少有数。

许薇姝忍不住暗暗叹气。

皇帝脸色铁青一片,咬了咬舌尖,才让声音保持一贯的清淡:“说吧,把你们该说的话都说清楚。”

许薇姝叹息,根本不用听了。

果然,那两个老妇人支支吾吾半天,猛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容哥儿,老奴对不起你,可是,可是老奴也有一家老小在,不能欺君,其实,其实当年燕来郡主和太子结为夫妻之前,就有了身孕,这事儿太子也知道,我们,我们是逼不得已,才为其隐瞒。”

方容脸上瞬间苍白。

皇帝的手也抖了抖。

义王低下头,一言不发。

整个紫宸殿寂静如黑夜。

“宣太子…宣太子过来。”皇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一时间,他竟然有些不敢看方容的脸。

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连皇帝都心烦意乱,太子才到。

短短时日,太子看着竟是神志不清,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