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很快就有一个小女娃划不动了。

她看着那遥远的对岸,心生懈怠,手脚一停,就觉得有些发软,然后就往下沉去。

小女娃使劲往上一纵,窜出半个身子,小胳膊撑着水面,吓得大叫道:“爹!我划不动了。”

她心慌之下,也不想想,这是水面,不是桌面,根本借不到力,自然撑不住。

等手掌按进水,身子一歪,便失去平衡,再难浮起来了。

一边往下沉,一边禁不住就哭了,朝着船上伸手:“哇——爹!我要上…”

那个“去”字尚未喊出口,就被水给淹没了,小女娃不由自主地被灌了两口水,湖面冒起一串水花。

这女娃在中间,和香荽同一条水道,可是香荽已经划到前面去了。

船上立即跳下一个瘦长汉子,是李敬德的爹李长星。

不等他游到闺女跟前,跟在堂妹身后的李敬文早已将她救了起来,送到三叔手上。

被救上来的李慕诗抱着爹的脖子直哭。

李长星忙将小闺女送去画舫,请郑老太太等人帮着换衣裳、喂驱寒药汤。

众人顾不得瞧热闹,又是笑又是忙碌,纷纷动了起来。

当此时,画舫跟五条船分列两边,跟着娃儿们同时行进;少年们则跟在弟妹们身后护卫,怕靠得太近搅扰了他们。

泥鳅当然跟在墨鲫身后,黄鳝也跟老鳖守着麻鱼儿和螃蟹;葫芦紧盯青莲,青山和黄瓜望着山芋,板栗自然护着小香荽了;刘井儿护着秦涛,余者也都没闲着,连佃户的娃儿都有人护持。

板栗跟在香荽身后,眼不错地盯着妹妹。

先只见香荽挥舞胳膊拼命划,两条腿跟鱼尾似的摆动着。划了一会,小胳膊就软了,便用两腿猛蹬。再过一会,腿也没劲儿了,蹬一下,然后借着那股力道往前飘,胳膊腿都懒得动了。

板栗就知道妹妹累了,不停地变换这些动作,好让腿脚换着歇息。他就心疼发愁,看看对岸,还有好大一截哩,这可咋办?

香荽下水前,觉得对面山坡也不是很远,眼下却觉得彼岸是如此遥不可及。

小女娃累得手脚酸软,心里忽然对爹娘的教导有了极深的体悟:怪不得娘总说过日子要节省,这银子实在不便宜挣。比养鸡种木耳虽然来得快些,可也累多了,一不小心,说不定还会淹死。

至于拼死划到地方,能不能得奖赏,这个她没想过。

虽然累成这样,小女娃却没想要放弃,这是她头一回挣嫁妆银子,十两哩!

想着将来能有许多私房银子做嫁妆,小女娃觉得腿脚又有劲儿了。

青莲也执着地盯着对面山边,仿佛盯着韩庆的媳妇儿。

他帮韩庆娶了媳妇,韩庆才会用心帮他干活,喂鸡喂猪啥的都不用他操心了。

山芋是个实心眼的娃儿,比不得哥哥姐妹们机灵,却有一股子蛮力和韧劲,再说,人家都四周岁了,那日子是白过的?因而,小男娃吭哧吭哧游在最前面。

刘家的娃儿就是不同,连墨鲫这个女娃也是一样。

她只比香荽大几个月。她娘虽然是个温婉柔细的女子,耐不住她有个活络的爹呀,刘家的娃儿喜欢水,都拜这个三叔所赐。墨鲫几个月的时候,就被丢进洗澡桶里玩水,再说,还有那样一群哥哥,她的水性可想而知了。

小女娃游水跟她大哥泥鳅似的,往前溜,即便手脚划拉两下,也像鲫鱼摇头摆尾,悠哉游哉。

可是,这水道实在是太长了,她水性再好,也抵不住小胳膊腿尚未长成的弱势,于是,动作也渐慢下来。

麻鱼儿自然不必说,比墨鲫不差,可是螃蟹就不能了。

这名儿也不是乱取的,虽说他出生的时候,池塘里能游的东西被哥哥姐姐们挑得不剩啥了,但还是有许多选择余地。之所以叫螃蟹,乃是因为他性憨、性悍,却不显灵动,哭得张牙舞爪的时候,就被冠上“螃蟹”这名儿了。

他跟山芋似的,凭着一股子狠劲儿划了好长一段后,觉得划不动了,就想着:算了,不去下塘集了,长大了再去也是一样的。

做了这样决定后,就跟螃蟹似的,横向往画舫划过去。他早就想上去瞧瞧了,那上边的人都在说笑吃果子哩,不知多快活!

那秦涛也是划了一半就颓废了。

小娃儿自我宽解:咱爹是大夫,咱娘也是大夫,咱家那是杏林世家,只要会看病就成了,跟这水较劲干啥,又不是打鱼的。再说了,老呆在水里也容易受风寒。还是赶紧上去,让娘把脉瞧瞧,可有不妥,弄点药汤喝一碗才好。

于是,他想好后,就朝画舫上喊道:“娘,我不成了!”喊完往水里一沉。

跟在后面的刘井儿吓了一跳:这娃儿刚才还好好的,咋转眼就不成了哩?

他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把他托起来,往画舫上送。

云影见儿子那模样,拦住慌张的众人道:“没事。这小子懒病发作了。”

众人不解其意,但看秦涛一点事也没有的样子,也就不甚在意,继续关注湖中比试。

待云影帮秦涛换了衣裳,问他可有哪不舒坦,他盯着桌上的点心说道:“胳膊酸。吃点栗子糕就好了。”

小葱听了一口茶喷老远,瞅着小师弟无言以对。

就这么的,到最后,就只剩下山芋、麻鱼儿、墨鲫、青莲、香荽还在往前划。

他们五个几乎并排,或者你超前半个身子,等累了慢下来,又被旁人反超,彼此交错,渐渐接近对岸。

至于其他的小娃儿,要么在玩水,要不就被家人拎上船去了。

香荽累得手脚酸软,可是看见对岸渐渐近了,想起娘说的话,再用眼角余光瞄了下旁边的麻鱼儿,暗暗鼓起一把劲,又扒拉了两下,才猛地加速。

板栗跟在妹妹后边,正担心她能否坚持,忽见她跐溜一下向前窜去。不禁一愣,赶紧跟过去。不免又心疼起来:都这样了,还拼命!等下出水,骨头怕是都要散了。

香荽才不管能不能支持得住哩,她四肢拼命扒拉,冲向岸边。

等揪住岸边一缕水草的时候,耳听得有人叫道:“麻鱼儿第一;山芋第二;青莲第三。”

小女娃心里一生气,手一松,就往水底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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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不依

更新时间2013-4-7 9:06:43 字数:2086

 板栗急忙上前托住妹妹,将她抱在胸前。

其余人也都接住各自弟妹,就要往船上送,好帮他们换衣裳,喝药汤。

结果,小娃儿们刚缓过一口气,不等上船,还在水里就炸开了:除了麻鱼儿,剩下四个全部都喊叫起来,墨鲫和香荽还哭了。

“我明明跟麻鱼儿一块到的,为啥他得了第一?”香荽跟麻鱼儿挨着,因而这么质问喊话的刘二顺。

板栗见妹妹眼泛泪花,想要安慰,却无从说起。

若说她说得不对,那不是火上浇油么;若说她对,那也不成——好些人都瞧着,刘二伯不可能偏心的。

“二伯,你偏心眼儿。爹,你咋没在这蹲着哩?你要搁这蹲着,我就是第三了。”

墨鲫委屈地对刘三顺埋怨道,她跟青莲挨着的,自然知道青莲与自己不差上下。

泥鳅也望着妹妹发愁,心道,就算咱爹在这蹲着,你也不能得第三哩。

山芋则嚷道:“我咋是第二哩,我不是一直都第一么?我都听见我小舅跟黄瓜哥哥喊了。”

青山和黄瓜跟在山芋身旁,一直这么鼓励他,所以这小子以为自己稳得第一,绝不相信在最后被人反超一点点,以至于败北。

青莲抱着葫芦的脖子,对刘二顺眼一翻:“你是麻鱼儿的爹,当然偏向他了。我不服!爹,你该跟姑父在这边守着。”

忽一眼瞄见韩庆,急忙问道:“韩庆,你说,谁先到的?”

韩庆这憨货只盯着青莲一人,自然理直气壮地回道:“我瞧得真真的,四少爷是最先到的。咋才第三哩?”

青木忍笑敲了他脑门一下,示意他不要乱插话,又对青莲道,“刘二伯不是麻鱼儿的爹,是他二叔。”

青莲嘟着嘴道:“那还不是一样!”

葫芦看着三弟也很无奈:青莲这娃儿的脾气他已经领教过了,认准的事绝难回头,跟他说,一时的成败得失莫要放心上啥的,肯定白费力气。

秦枫等人笑不可仰,又都奇怪:这些娃儿,不都累得跟狗似的吐小舌头么?咋争起来还声音清脆,还都一堆理由哩!

要说刘二顺真没偏心,又不是他一个人在这边守着的,不过是他嘴快先喊出来而已。可是,小娃儿们前后相差都不大,个个都觉得自个是先到的,有什么法子。

张槐见香荽委屈地瘪着小嘴,双臂环着板栗的脖子,那手还在微微发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喊道:“先去换衣裳。快!不然该凉了。你们去换衣裳,我们来商量一下,看谁到底是头名。哼,谁也别想偏心!闺女,你放心,爹不能让你吃亏。”

刘三顺见他冲自己使眼色,也会意地点头道:“咱们好好问问。这么多双眼睛瞧着,还敢弄错了?你们先去换衣裳,等下再从新公布。刚才说的不算数。”

他只顾哄闺女,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那麻鱼儿闻听刚才说的都不算,立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三叔偏心眼儿,明明我得头名!我要跟我爹说…”

刘三顺神情一滞,刘二顺哈哈大笑,跺脚嚷道:“活该!让你哄闺女!”

长辈们如何商议且不说,香荽和墨鲫上了画舫,引来一片夸赞和怜惜。郑老太太跟张老太太还不停地埋怨,说忒胡闹了,要是娃儿有个好歹,可没后悔药吃。

两人看着香荽禁不住又乐得合不拢嘴:(外)孙女这么会划水,当然好了。她们住的地方到处都是水,会划水总没坏处。

小葱抱过香荽,一面帮她换衣裳,一面安慰道:“我们都瞧见香荽跟麻鱼儿一块到的。许是那些人眼花了,才说他得第一。”

墨鲫忙问道:“小葱姐姐,那我哩?”

小葱笑眯眯地说道:“我瞅着你跟香荽前后差不多。”

墨鲫理所当然地认为,那就是说,她跟香荽都是第一,其中深意,人家才三岁,谁管那个。

郑氏心疼地吩咐道:“帮她俩好好揉揉胳膊和腿。先歇一会,然后下地走走,不然晚上该受罪了。”

螃蟹和秦涛换了干爽衣裳,坐在画舫里吃卤花生和点心。见香荽跟墨鲫累得手脚瘫软,却啥也没捞到,两娃儿得意万分,自觉有先见之明,早上来了,才没受这份罪。

秦涛还好心地对香荽道:“香荽妹妹,让我娘帮你瞧瞧,别受风寒了。”

香荽神情恹恹的,也没搭理他。

云影看着儿子隐隐得意的神情,忍俊不禁,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忙乱过后,将船靠了岸,男人们也商议出了结果:五个小娃儿都得第一。

也不能说这样没章法,光凭他们这么点大年纪,能划那么远,就该奖赏。反正银子也是由这几户人家出,羊毛出在羊身上。

再说,谁也不舍得让自个儿子闺女受委屈,不然的话,今晚的团圆饭也吃不安生了。

赵三笑道:“等明年要好好理个章法出来。年纪一般大的娃儿一块比试;年纪小的,也不要划那么远,一半就够了。”

这么一说,郑青木就后悔道:“三叔不早说。刚才就该让他们只划一半的,这样娃们也少受些罪。”

刘三顺笑道:“要不咋说都得第一哩。要是按一半算,那时候山芋可是第一,香荽跟墨鲫也在前边。这么的才公道。”

众人都点头。

接着就是分发奖赏,其喧嚣热闹也无需一一细述。

少年们显然意犹未尽,均不舍分开,可今儿是中秋,合家团聚的日子,又已经天晚了,他们也不好跟着去往张家。

当下赵锋等人跟葫芦板栗约定:学堂下一个休息日,大伙一起去山上演习兵法。当然,这是他们自己冠之的名义,究其根本还是游戏玩乐罢了。

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张郑两家以及秦枫一家人,也不坐车,踏着落日余晖,穿过野桃林,逆山溪蜿蜒而上,往张宅去了。

娃儿们沿途洒下清脆的欢笑,惊起林中暮归的鸟儿,盘旋飞上高空,待人走远,方才落下。

在湖西岸,一处藤萝披挂的山壁下,靠近水面处隐藏了个幽深洞口,一双清冷的眸子透过苍翠清冷的藤蔓望向北边,视线跟着小葱纤细的背影,一直没入桃林深处。

第048章 田景

更新时间2013-4-8 8:49:20 字数:2147

 香荽被爹抱着,双手紧紧攥着个好看的荷包,这是淼淼姐姐送她的,里面装了十两银子。

小女娃一直笑眯眯的,那欢喜模样跟捡了宝差不多,让看她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跟着乐呵,还是合不拢嘴的那种。

众人便一路笑声不断地进了张家院子。

管家刘黑子迎上来笑道:“听说山芋跟香荽得了奖赏,可是真的?”

忽又看见秦枫一家,十分惊喜,急忙上前见礼,恭迎了进去,又高声唤媳妇出来,说是秦大夫和云大夫来了。

山芋和香荽惦记着他刚才的问话,见他问完丢下他们去跟秦伯伯寒暄去了,不甘寂寞,等他们说完话,山芋就显摆道:“刘爷爷,我得了十两银子哩!”

郑长河跟张大栓便笑着对刘黑子描述刚才的热闹形景。

听得刘黑子眼睛发亮,说自己也听见了叫喊声,不过当时正忙着,就没下去了,谁知这样热闹,早晓得就去了。一边说,一边引着大伙都进了二门。

因为哄闹了一下午,接下来的节日团聚反被娃儿们忽视了。一来他们也累了,二来葫芦等几个大的玩了一整天,书本还没摸呢,因此一进二院,就忙忙地奔向西厢书房。

头一个着急的就是黄豆,他的学业比哥哥们都重,黄夫子可是留了好些功课给他。

他一边跑一边喊:“冬孩儿,我的书袋可拿来了?”

冬孩儿急忙道:“早送来了。一样都没落下。”

葫芦跟板栗见他着忙,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要轻松些,因爹娘自小教导,两人本就比私塾里同龄娃儿进益颇多。如此自律苦学,不过是想更上层楼而已。况那些经史子集是要反复细品、咀嚼,非会背诵解说即完事的。

见少年们都进了书房,秦枫夫妻赞叹了一番,觉得把孩子送到张家再没错,跟着他们只有学好的。

小葱忙带着丫头婆子张罗起来,秦淼好奇地跟着她后面看热闹。长辈们自去陪客,等吃饭赏月。

书房里,表兄弟们都各自认真读书习字。

葫芦他们在这里都有自己的书桌。这是郑氏心细,特为娘家兄弟和侄儿准备的,为的是他们偶尔来此读书方便。

葫芦先写了几篇大字,然后抽出《孟子》准备细读。忽见桌角那摞书最上面,放了本薄薄的书册,不是自己素日看的。书页中露出书签尾端丝线,显是有人正读它,然后顺手放在那的。

伸手拿过来,信手翻开,却看住了。

隔壁的板栗伸头过来想问他话儿,见他出神,就瞄向那书页,原来是吕蒙正的《破窑赋》,于是笑问道:“如何,没看过这文?”

葫芦摇头道:“怕是姑姑读了顺手搁这的。”

遂念道:“满腹经纶,白发不第,才疏学浅,少年登科。有先富而后贫,有先贫而后富。蛟龙未遇,潜身于鱼虾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长。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乃时也,运也,命也。…盖人生在世,富贵不可捧,贫贱不可欺…”

一语未了,黄瓜在后面叫道:“要是真那么倒霉,一把年纪了,连个秀才也挣不上,可不是憋屈死了!”

板栗忍不住笑了,道:“这有啥好憋屈的,难不成都要去当官,才能读书?就不许种田的读书了?你们猜,黄夫子帮红椒她们请的塾师是谁?”

这下连黄豆也抬头了,急忙问道:“不是田景么?那老头儿,浑身脏兮兮的,邋遢的很。”

板栗笑道:“你只晓得他叫田景,却不晓得他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如今四十多了,还是秀才——考了许多年,连举人也没挣回来。如今年纪大了,他也懒得考了。”

小娃儿们都吃惊地长大嘴巴,然后忧心极了,生恐自己就是下一个田景。

只有葫芦盯着板栗,等着他细说详情。

板栗见了他们的神情,失笑道:“你们别听说他连举人都没考中,就小瞧了他。你们总该听说过‘清明书生’的名头吧?那就是田夫子了。‘浊明外景,清明内景’,夫子字清明,人送他‘清明书生’雅号。他的才学也不用我说了,为人最是疏狂,行为拓落不羁。带了个十岁的儿子住在这,整日跟书院的那些文士混迹一处。也不管家,连洗衣煮饭这些家务都是儿子自己做的。”

黄豆先听说这人是“清明书生”,顿时不胜仰慕,再听说他的性情,连儿子也不管,又想着这人可是要教红椒和初雨的,立即失声叫道:“这样子咋能教红椒妹妹她们?他还是先把自个管管好再说。”

葫芦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别胡说!黄夫子荐了他来,自有道理。”

板栗也道:“若是寻常教导,谁能比得过黄家?他们家可是书香门第。黄夫子既然把孙女也送进这女学,又特地荐了这‘清明书生’来教授,定是希望学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当然,怕也是为了帮他找些进益——他总得吃饭不是,虽然他写首诗、画幅画就能卖好多银子,可他又是那个性子,这样事是不屑去干的。”

青山等人都想起书院确实有这么个邋遢老头儿,因此也不看书了,议论纷纷,又猜测他为何孤身带个儿子,连家也没有。

板栗却听说了些消息,这田夫子才华横溢,又性情不羁,曾引得无数女子青睐,偏他从不以为意。

逍遥自在地混了好些年后,才带着个来历不明的儿子,在清南村住下,自在潇洒度日,颇有终老此地的意思。

黄豆始终耿耿于怀,觉得他一个连媳妇也没娶的人,咋能教好女娃儿哩!

女娃儿长大了就要嫁人,然后帮着持家,相夫教子,可这田夫子连家都没有,要怎么教?

板栗见话题扯远了,忙道:“我刚才说这个,是想说,不是每个人都跟我小叔一样,能少年登科;那些没有及第的人,学问才华丝毫不比小叔差,甚至更胜出许多。这其中的缘故就多了,时运也很重要。”

青山笑道:“我是肯定考不上的。我也不在乎。姐姐和姐夫也整天看书,这么过日子不也好的很!”

黄瓜皱眉道:“说是这么说,就是心里不甘。像田夫子那样,满腹经纶,也不得重用,那咱们学这些有啥用?”

第049章 月夜

更新时间2013-4-9 8:47:17 字数:2143

 板栗眼神一闪,道:“你可别钻那牛角尖。娘有天让我看屈原的一篇文章,就是警示我们这样心思的。”

说完,去旁边书架上找出一本书,乃是《楚辞》。翻到《问卜》那一篇,让他们看。

葫芦便拿过书,诵读了一遍,却是说屈原被放逐,三年不得见楚怀王,故“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于是向郑詹尹问卜。

待屈原将心中郁积喷薄而出,诉其疑虑,詹尹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

板栗已经跟郑氏研读过了,便为他们讲解了一遍。

又道:“前面就不用说了,怕是道出了好些不得志之人的心思,就说这最后詹尹的回答——依着自己的心意去行事,才是我们该谨记的。那田夫子虽然没有出仕,你咋就知道,这不是他自己喜欢的日子呢?他要是真想当官,也不会这样行事了,以他的文采,怎会连举人也考不上?”

葫芦点头,接过书细细默诵。

黄瓜也道,等晚上他也要背一背。

他们兄弟就是这样,一人学了文章,便跟其他人一块评论,互相提点,以期能理解更深。再说,这么为他人讲述,使自身遣辞措意愈加圆通,亦能加深记忆。

说话间,秦淼跟红椒跳了进来,笑道:“都用功完了?该吃饭了,月亮都上来了。”见葫芦看书,忙凑上去,“葫芦哥哥,你看的什么书?”

葫芦微笑抬头,将那文章给她看。

见她一脸迷糊的模样,心里一动,就为她讲述起来,秦淼挨着他听得津津有味。

这边,红椒高兴地说:“娘让把饭菜弄到二楼花厅去,要一面吃饭,一面赏月哩!”

黄豆丢下毛笔,嗤笑道:“你不是常看月亮,还说啥赏月!”

众人都笑了起来。

吵嚷着去吃饭,板栗对葫芦跟秦淼喊道:“走了。淼淼,你要改行了么,准备考状元?”

秦淼转头笑道:“板栗哥哥笑话我。”

她听葫芦说了一遍文意,虽然不能体会屈原为何那么失意颓废——在她看来,当不当官,真的没什么,但因为是葫芦教她的,就听得格外仔细。

听完后,她认真对葫芦道:“葫芦哥哥,要是你没当上官,千万别跟这个屈原一样。就在清南村种田,也不错。”

葫芦看着小女娃那纯净的眼睛,仿佛告诉他,就算他不能出仕,那也不算啥。

他点点头,冲她一笑。

三人一块出去,黄豆他们早跑了。

板栗边走边道:“我恐怕是连秀才都考不中的,我就讨厌学制艺。”

葫芦道:“夫子前儿不是还夸你做的文章好么!”

板栗道:“那是他抬举,你还当真了。”

葫芦道:“为何要这样妄自菲薄?这私塾虽在乡野间,可也挨着青山书院。那里面有多少文人名士?要是你做的不好了,夫子肯定不会夸你,省得被人说误人子弟。”

板栗笑道:“那我不是该得意一番?”

说笑着,就来到正屋,张大栓正陪着郑长河和秦枫闲话。

见葫芦他们过来,郑长河忙对板栗招手叫道:“快来!跟外公去喝酒。一回来就读书,真是受罪。唉!看把娃儿眼睛都熬红了。”

张大栓笑道:“不读书,跟你一样,整天在田埂上转就好了?你就是矫情。你跟秦大夫先上楼。葫芦,淼淼,你们也上去。”转头对板栗,“板栗,咱爷俩去敬祖宗。你爹都过去了。”

板栗忙跟爷爷一起来到东隔壁。

这也是一间正堂,庄重沉肃,平日大多锁着的,由青麦爹——瘸腿的陈老头打扫看管。

里面供着三个神主龛位,依次放置了张大栓的曾祖考妣、祖考妣和考妣的牌位。每龛前都设一矮长供桌。

张槐已经将各色果品祭物都摆上了,祖父孙三人遂挨个上香叩拜。

待祭过祖宗,几人方才上楼。

楼梯设在正屋左侧拐角处,以砖石砌成实心厚壁,并有承重粗木支撑,踩上去并无空心木板那种咚咚响声。

上得二楼来,只见碧空如洗,一轮圆月当头悬挂,银辉倾泻,耀得四下里恍如白昼,就是清冷了些。

远山近谷,树林屋顶,在月光下呈现青黑轮廓,带着一丝朦胧神秘。山谷里那条山溪映着月色,如一条白色缎带,在桃林间蜿蜒伸展。静听的话,那哗哗流淌的声音格外清脆悦耳。

二楼有房屋四间,最西头空出一大间敞轩,围了半人高的木板围栏,外面廊道宽敞,屋檐前探,便是下雨,也不碍事。

敞轩里摆了两桌,张大栓等长辈一桌,板栗等小辈一桌,女眷们则另在屋内设席。

因都是相熟的人,张大栓便拉了管家刘黑子来作陪,一边吃喝,一边跟郑长河父子和秦枫高声说笑。不过扯些农事并乡里新闻奇谈,虽不见风雅,其轻松畅怀倒也不负这月色。

本该最为高兴的娃儿们却鼓不起劲来:最爱闹的黄豆忙忙地吃饭,吃完要去用功,而山芋、青莲、秦涛几人刚吃了一半,那瞌睡就袭上来,手中尚拿着筷子,脑子一点一点的,看情形就要往碗里埋下去。

葫芦等人一边笑,一边唤人来带他们下去歇息。

这边花厅,香荽也支持不住了,连筷子都掉地上了。

张老太太道:“我就说么,累成这样,该早些送他们去睡。还是小葱想得对,让人先帮他们洗了澡。不然的话,这会儿睡着了,洗澡可费劲了。”

云影和刘氏刚要起身,小葱急忙止住她们道:“师傅,大舅母,你们只管吃你们的,我跟师妹吃好了,带他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