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伸手,将轿帘掀开一点点缝隙,看着前面马上威武的男子,那嘴角就不由得翘了起来。

马上的人似有所觉,回过头来,对着花轿方向微微一笑。露出一嘴整齐的白牙。

哎呀,他看见自己了!

秦淼慌忙缩回手,害羞地低头。

原来,她真的嫁给葫芦哥哥了,不是做梦。

秦淼病了。郑老太太和刘云岚病了,郑长河也病了,紫茄和青莲也病了。郑青木整日失魂落魄的,青山只知闷头练武,黄瓜黄豆想要读书,哪里能看得进。

板栗千思万想的,不知如何。

是投笔从戎,还是求取功名,将来奋发,灭了那元国?别说他能不能做到。这遥远的打算,也无法解眼前的伤痛。

暗无天日中,朝廷传来消息。真的要议和了,靖国赔偿元国白银五十万两,粮食五百万石。各色锦缎茶叶瓷器若干。

签约时,所有钱物立即现付。

人家也不是傻子,黄豆那点小心思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周夫子手中捏着这条消息,微微颤抖,半响,才长叹一声,缓缓闭上双目。

已经决定再不涉朝政,就任他去吧,若真当自己是国之柱石,只怕临了不得善终。

“五少爷,王爷说了,你不能回去。”

随从死死拉住洪霖。

洪霖怒道:“谁定的这议和条款?”

那随从苦着脸道:“小人不知。”

洪霖定了定神,问道:“我已经在这呆了两年,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不正好回去,为何父亲不让回去?”

随从道:“王爷说,等年后再行。”

洪霖听了不悦,竟然不让他回家过年!

他忽然冷笑道:“那你就先回去,给父亲送个信,说若依了我这个,那便诸事都好说。”

他回屋去拟了封书信,交与随从,吩咐他即刻上路回京,得了父亲的回信,再即刻送回来。

那随从便去了。

**********

元国境内,距凌云关四百里的一个低矮小山背后,有一条狭长的山谷。谷口,一队人马约有四五十人,正整装待发。

打头的是个少年军汉,身上的盔甲已经破损不堪,黧黑方正的脸颊,粗豪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黑亮有神,正凝视着远处零星散落的十几个帐篷。

帐篷附近好些孩子正奔跑玩耍,遥遥的,有笑声传来。

暮色降临,从一间帐篷里走出两个包着头巾的妇人,对着那些孩子喊了一声什么,他们立即一哄而散,各自钻进了一顶帐篷。

“头儿,怎么办?”

一个黑脸膛的大汉低声问少年道。

少年抿了下嘴唇,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一个不留!”

他身后净是些粗豪落魄的汉子,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那身大靖军服穿在身上,怪模怪样的,没一点军人气概,倒更像一群马贼。

听了少年的话,这些土匪似的汉子个个神情振奋,眼中流露出嗜血的凶残,紧握住刀枪剑戟等各式兵器,死死地盯住那片帐篷,如同群狼盯住猎物。

待冬日萧索的草原完全隐入暮色之中,那少年终于低声道:“走!”

率先催马小跑出去,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魁伟的壮汉,圆扁的脑袋,细看面容,却是满脸稚气,顶多十七八岁。

此时,这张稚气的脸上却透出凶狠的神情。

寒风凛冽的草原上,传来一声声惨叫和哭喊,半个时辰后,一阵火光腾空而起,这个小小的游牧部落化为灰烬。

“头儿,死了两个兄弟。这些狗东西太凶了,连小崽子和娘们都拼命。”黑脸大汉冲过来喊道。

少年果决道:“一块烧了。带上他们的遗物,将来厚待他家人。下一个!”

一阵风似的,这些人消失在夜幕中。

三天之内,他们连挑了八个打探好的小部落,所过之处,尽数烧成灰烬。

第四天,这些人聚集在一个湖边,已经只剩下三十多人。

少年对黑脸大汉道:“你们一路往西,趁着元国留守的军队还未赶上来,一路杀过去。过了苍梧山,就丢了这身衣裳,扮作商人,分散行走,从南边绕回来投军。”

那大汉抱拳道:“是。头儿保重!”

少年又道:“前面要小心,不可正面出击了,要跟你们往日一样,打探妥当了,再出动。若是风声紧了,就放弃,直接往南去。”

大汉认真听了,然后带着这些人转身上马离去。

等他们走后,湖边只剩下方脸少年和圆扁脑袋少年。

“葫芦,咱们下一步往哪去?”

郑葫芦转头对他咧嘴一笑,道:“我们?自然是回去了。”

说到“回去”两字的时候,似乎咬牙切齿,眼睛也眯缝起来。

元国境内的烧杀惨案很快就被压在靖国边境的元国大军头领知晓,顿时暴跳如雷。

此时,议和才刚刚开始,靖国朝廷派来议和的钦差刚到凌云关。

凌云关,夹在两座山头中间,借着地利,只在北面修建了三道城墙,最后一道高达二十丈,东西长两里多,形成了天然的防御关口,牢牢地阻住了北边胡虏南下的脚步。

东西两边,横亘着连绵不绝的凌霄山脉,直插云霄的山峰一座连着一座,令人望而生畏。

此时,关口第一道城墙前,一队靖国残兵正在入关,关前值守的兵将验明他们的身份后,才对城墙上守兵示意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如今,大战又将爆发,故而关前来往巡逻的兵士多了好些…

“郑昊,真是你这混蛋?啊哈哈…你这闷葫芦没死,真是太好了!害得老子还为你哭了一场。”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军汉飞扑向刚入关的人群,差点被地上的冰滑了一跤,趔趄站稳,一把抱住其中一个,大声吼叫,眼中却滚下泪来。

“候老七,你这臭嘴巴。葫芦要是死了,那今儿谁来救咱们?那咱们这些人可就都死了。葫芦就是为了咱们活着回来的。”

一个小小的少年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

当葫芦和刘井儿站在营指挥使常飞跟前的时候,那个满脸横肉的将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等听完葫芦叙述了他们遇敌以及逃生的经过后,常飞阴沉着脸问道:“这么说,你们这一队,就剩下你跟刘井儿活着回来了,连队长罗阳也没能逃得性命?”

他死死地盯着葫芦,像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葫芦黯然道:“罗队长倒是逃出来了,可惜伤势太严重,属下背着他走了两天,但后来还是没能捱过去。”说完,他眼中滚下泪来。

吸了一下鼻子,他忽然想起什么来,从胸口掏出一块令牌,上前递给常飞,然后又退了两步,方才垂首说道:“罗队长临终时告诉属下,让带给常指挥一句话,说他‘有负常指挥的嘱托,未能完成常指挥交代的任务,并非不尽力,乃是时运不济’,望常指挥看在他还算勤勉的份上,善待他家人。”

常飞捏住那块令牌,手微微颤抖,忽然大吼道:“郑昊,你敢弃上官于不顾,独自逃生,来呀,把他和刘井儿拖出去,重打一百军棍。”

屋子里还坐着好些队长,闻言愕然地看向常飞。

常飞喊完也觉不妥,但又不好收回,正犹豫间,就听外面传来哈哈大笑声,跟着走入一个高个子将领,身着指挥使的衣甲,挡住要来拖葫芦和刘井儿的士兵,一边言道:“且慢。让我跟你们指挥使说两句。”

第161章 拒婚

他也不用人让,一屁股坐到常飞桌案上,对着他笑嘻嘻地说道:“我说老常,你干嘛发这么大火?人家才十几岁的娃娃,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今天又救了我们营的人,你不说奖赏就算了,喊打喊杀的,就不怕寒了他们的心?”

说完,用手一指那些队长。

常飞瞪着他脸色发黑。

高个子指挥使摆手笑道:“知道你看重罗阳,可罗队长之死又不关这位小兄弟的事。咱们出来打仗,哪一天不死人,能活下来就是天大运气。一个从大战中活下来的老兵,抵得过几个新兵。你要是不稀罕,这两个人都归我,如今议和不成,可是又要打仗了。郑昊,你们俩跟我走。我那里正好空出一个队长的位置。”

葫芦憨憨地笑了下,并不动脚。

常飞阴测测地说道:“你这是趁火打劫,敢从我手下抢人?”

又对葫芦和刘井儿挥手道:“往后你们归第三小队黄队长管辖。下去!”忽又喊道:“还不谢过雷指挥!”

葫芦和刘井儿忙躬身拜谢雷指挥说情,正要退出屋子,就听常飞猛然叫道:“慢!郑昊,我问你,西边那些事可是你干的?”

众人闻言一愣,全都看着葫芦二人,神情十分奇怪。

刘井儿眼皮微微一动,也不言语,任由葫芦说话。

葫芦莫名其妙地问道:“西边?西边咋了?我们是从北边回来的。”

常飞眯眼瞅他,似乎在掂量他这话的真假。

雷指挥诧异地说道:“我说老常,你脑子没病吧?他们才救了我的人,那地儿隔着西边差了几百里不止,他俩连马也没有,你也忒会想象了。”

常飞却依旧逼视葫芦和刘井儿,忽地感觉不对,抬眼一看,雷指挥正疑惑地看着他。又瞄一眼葫芦二人,似乎在猜测他为何如此对待他们。

他便急忙板脸道:“不是你们就好。先问明白了,省得查出来,带累了我。下去吧!”

葫芦和刘井儿告退,这回是真的下去了。

出了屋子,葫芦眯眼打量四周的雪山峰顶。他终于活着回来了。

********

十二月的小青山,被皑皑白雪覆盖,秦家厅堂,洪霖正和秦枫说话。

“五少爷,请恕秦枫不能从命。”

秦枫“啪”地一声。将一页书信拍在桌上,脸色铁青地对洪霖道。

荣郡王亲笔手书,为这个小儿子向秦枫求亲。

洪霖似乎并不意外。淡声问道:“可是为了郑家葫芦?”

秦枫冷冷地说道:“不是。就算没有葫芦,在下也不会将小女嫁入官宦人家的。我们这种小户人家的女儿,不能适应豪门的三妻四妾和各种规矩,还请五公子见谅!”

洪霖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面上依旧平静,轻声道:“若是为这个,秦大夫大可不必担心。我父亲已经立大哥为世子,我们家的爵位将来必定由我大哥承袭。晚辈是要出去另立门户的。晚辈可以保证,将来只娶秦姑娘一个,连妾也不会纳;至于说规矩。晚辈自己就是最厌烦规矩的。”

秦枫听了这话,并未犹豫沉吟,依然斩截道:“请五公子不要为难在下。此事断不能从命!”

洪霖皱眉:“秦大夫难道一定要将令媛嫁入庄户人家?还是别有他图?”

脑中晃过板栗的身影,禁不住眼睛就眯了起来。

秦枫冷冷地说道:“小女嫁与何人,与五公子什么相干?难道五公子也要学那混世魔王欺男霸女不成,那在下可是看错五公子了。在下虽是一介布衣,也并非任由人欺辱。当日师傅在时,以师妹的花容月貌,也曾有许多官宦人家求娶,其中不乏世家大族,然师傅说,宁死不从!今日,秦枫也将此话送于五公子。”

洪霖这才变色,忍气问道:“晚辈并非逼迫,乃是诚心求娶,何故不问皂白就拒绝?世家大族亦有良人,一定认准寒门小户,难道寒门小户养出来的都是高洁之人?晚辈看这清南村里品性鄙陋、贪婪不讲理的不知有多少,也并非都如传闻那般纯朴实在。”

不等秦枫回答,从后堂冲出一人来,对洪霖喊道:“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我死也不会嫁你的!别说我葫芦哥哥没死,就算他死了,我也要为他守一辈子。”

洪霖一惊,定睛细看,原来是秦淼,惨白的小脸儿,气喘吁吁的,哪里还有一点当年桃花林中吹箫的风姿。

一个丫头满脸焦急地跟出来,扶着她想把她往里边拉扯。

他不禁心下一颤:怎么才大半年没见,就成这样了?

她这是为了郑葫芦?

秦枫急忙上前责备道:“淼淼,你出来干什么?兰儿,扶姑娘进去。”

就听洪霖问道:“慢!在下想请教秦姑娘,可是有消息来,说郑葫芦之死弄错了?”

秦枫听了,心里狠狠一抽,痛心地望着女儿。

秦淼喘了口气道:“哼,我梦见葫芦哥哥没死,还抬着花轿来娶我了。我说没死就没死!我会一直等他!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要是你逼我,就等着抬尸体进门吧。”

洪霖气得差点说“便是尸体也要抬进门”,可是看看少女憔悴的模样,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静静的凝视她,仿佛站在她梦的边缘,看着她在梦中编织自己的美好,他却不忍也不愿点醒她的美梦,击碎她的希望。

等云影出来,将秦淼拉进去后,秦枫直接对洪霖下了逐客令。

洪霖定了定心神,起身对秦枫施礼道:“是晚辈造次了,忘了秦姑娘心情欠佳,勾动了她的伤心处。晚辈这就告退。还有一言请斟酌:以秦大夫爱女之心,定是想帮她寻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晚辈虽出身豪门,自问还算成器,此事还望秦大夫三思才是。”

秦枫摇头,眼神深邃地望着他,坚定地说道:“此事断然不能从命。还有,在下也有一言请洪公子听仔细了:郑葫芦入军后诸般情形在下已尽知,便是这次失踪也蹊跷,此事在下不会丢手的。”

洪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秦枫,半响才点头道:“好,好,好!原来是这样!”

他握紧拳头冷笑道:“一个士卒而已,每天战场上不知要死多少,偏他就不能死了,只要死了就是被人谋害?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呵呵”低笑两声,满含讽刺地对秦枫道:“你老说我们是欺男霸女的世家子弟,不敢沾惹,其实你们这些小门户的人才是不能沾惹的——一碰就惊叫咋呼,说人家是纨绔,欺压良民。有点门路的,还挑唆御史上书弹劾。别以为我不知道胡镇摔马是怎么回事,还有治病的事,把个混世魔王耍得团团转,一些儿亏也不肯吃,哪里又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厉声道:“那郑葫芦难道是王子皇孙不成,都要护着他?便是王子皇孙也不能如此娇贵。在京城,哪一天没有世家子弟相斗,打伤人也是常有的事,也没见谁要闹大。我十岁那年被人打折了胳膊,我娘贵为王妃,也没见怎样,那个张家的媳妇——小小一个村妇,就为了自己的儿子出气,巧舌如簧,不依不饶,硬是搅得惊动了朝廷,你说,到底是谁不能沾惹?”

他向秦枫逼近一步:“郑葫芦不能伤,也不能死,死了就是有人暗害?哈哈,那我洪家岂不是要跟满朝文武为敌——我洪家可是已经战死沙场好几个了。”

他双眼喷火:“你只见了我们享受泼天的富贵,你就没见到我们的容忍和付出,这荣华富贵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郑葫芦算什么东西!他怎么就不能死了?我便是贵为郡王之子,此刻也要去边关杀敌,也不知能不能在大战中活下来。若是死了,你是不是要说我‘罪有应得’?”

他想着秦淼刚才的模样,都是为了郑葫芦,若是自己死了,她怕是一滴眼泪也不会掉吧?

会不会拍手相庆,说世上少了一个祸害?

这个想法如同毒蛇一样啃啮着他的心,令他胸口剧痛,双目迅速充血涨红。

秦枫听了他一连串的质问,虽也略有动容,却依旧镇定地说道:“五公子是什么样人,在下很清楚,是以从未将你与胡镇相提并论。但公子怎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意?对一个乡村少年暗下狠手,这样事五公子是不屑做的,可旁人不是做了!在县试上做手脚这样事,五公子也是不会做的,可不也有人做了!无故寻衅、脚踢幼童、暴打弱女这样事,五公子也不会做,人家不又做了!”

他冷笑道:“事后,五公子倒是居中调和,希望大事化小,可人家偏不领情,非要将板栗明正典刑,五公子怎能怪张家不依不饶?便是郑葫芦的死,哼,你既要去边关,便自去查证一番,就知道在下说的是真是假了。”

洪霖面色森寒地盯了秦枫好一会,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疾步出了秦家院子,他回过头去,打量这被大雪覆盖的农家庄院,轻声自语道:“没有人能逼迫你们?”

当天下午,洪霖便离开了青山书院。

第162章 一念起,平步青云

因元国后方留守的老弱妇孺被一股靖军偷袭,加上靖国派去议和的钦差遭到元国军队袭杀,两国和谈遂告吹,大战再起。

这一次,双方斗得更狠了。

凌云关阻住了元军脚步,他们便调集人马,向东绕过凌霄山脉,然后南下,云州战火也点燃了。

靖国自然不会忘了云州,早在这里驻守了十万人马,由常胜将军汪正柏统领。他是大理寺正卿汪正松的弟弟,也就是赵耘之妻的叔叔。

这是两处正面战场,更有那零星的小股元军,从凌霄山脉的外围不甚凶险处窜出,见村就屠,见人就杀,见财物就抢,整个西北生灵涂炭,拖儿携女、举家南逃的不知多少。

朝廷在各处征兵补充边关消耗,募兵规制再也不管用了,有些地方人烟稀少,官府把那独身的男丁也强拉了去,税赋更是加了又加。

再次开战的消息于永平十五年一月底传到下塘集,二次募兵令跟着下达,郑家依然有一个名额。

这时候,子孙多了是灾难!

青山一声不响地去报了名。

郑长河老两口听后,本就恹恹的身子,再次病倒。

青木紧绷着脸对弟弟说道:“这一次,你就算说破天,我也不会让你去的,我自会去。”

青山怒道:“我不会说破天。我要去帮葫芦报仇,你能成么?这国家要是灭亡了,你留我在家有啥用?‘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不晓得?旁人家的儿子都不是儿子,那么多人都去了,你留我在家干啥?我又不大会管家,读书也不好,你让我在家干啥?”

说完自回房里去生气。

青木让人去张家叫来妹妹,让她劝弟弟一番。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两个老的,也不能让他去。

谁知,青山竟然不告而别了。

这次的募兵完全不像前次,随征随发,每县只要征够一千人。就赶紧送往州府,汇集后开往边关。所以,青木撵到清辉县也没追回青山。

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若是再撵去湖州府,只怕没追回青山。反把自己赔了进去——如今官府可是到处拉人,就嫌人不够。

郑氏带着板栗回来娘家,劝慰爹娘。

“娘。这仗打了快两年了,还要再打下去,拖个三年五载的,也不是不可能。娘只要想想,要是咱们住在西北边关,那对敌人该有多恨哪!青山要去帮葫芦报仇,也是在闯他自己的路——乱世出英雄,躲在家里没出息不说。也未必就安全。”

郑老太太向来听闺女的话,此时却木着一张脸,心里十分伤心:到底是嫁出门的闺女。张家个个都好好的,你当然说现成话了。

郑氏见她脸色不好,便轻声道:“娘。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觉得葫芦没死。在战场上失散,过后又回来的人不是没有。青山去投军,顺便查找葫芦的下落,不是一举两得?”

郑老太太猛地抓住她的手,一叠声地问道:“你真这样想?”

郑氏嗔道:“我不是早就这么跟你们说了么,偏你跟爹都不信。”

郑老太太欢喜地说道:“我那不是想着,你是宽我们的心才说的。你今儿这么说,我才信了。你说葫芦没死,那葫芦肯定没死,你说话可是灵得很。”

郑氏毫不谦虚地点头道:“我心里虽然着急,却并不太伤心,我就知道葫芦没事。就跟那年咱们家失火一样,我们一家人被大火围着没处逃,我也是着急,也不担心,后来我们就从地下逃出来了。”

她打算把这神棍的角色演到底了,再说,她确实怀疑葫芦没死。

郑老太太一个劲地点头,神情十分喜悦,精神好了许多。

郑氏趁机又劝道:“仗打到这个地步,青山是应该去的,再不哥哥就要去了。便是我们家,也不能缩着头了。”

郑老太太闻言大惊道:“你…你干啥?我跟你说,板栗不许去。有葫芦跟他小舅舅去了,还不够,还要他去干啥?”

板栗忙安慰外婆,说他暂时不去。

“不过外婆,不去真的不行哩,如今不光北边,连西南好像也不安定了,要是南北都打起来,咱们国家真的要完了,那时咱们往哪躲去?等敌人打到这边来,一个村一个村地杀,外婆你说,我们现在就算不去又有啥用?终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郑老太太惊恐地长大嘴巴:一个村一个村地杀,那是怎样一副情形?

便是她小时候穷、苦、累,也没经过这样恐怖的事。

她一把抓住板栗的手,对郑氏道:“让他爹去,让槐子去。”转向板栗,“你不许去!”

郑氏见她公然偏心眼,想笑又笑不出来,嗔道:“娘,瞧你说的。他爷俩也没争,让老天爷来定,这样就没的说了。”

郑老太太奇怪地问:“咋让老天爷来定?”

板栗笑道:“我跟爹抓阄,谁抓中了就谁去,这样决定不后悔。”

郑老太太就不言语了,这确实是个法子。

她又问啥时候走。

板栗道:“这次招的人还是送往西北的。我想等下一批,往云州去。小叔来信,让我去汪将军那里,他是石头叔的叔丈人,再说,云州还有咱们的产业,我在那呆过两年,也熟悉些。”

是的,板栗也要出征了,他准备带着孙铁他们几个一同投军,他再也不想缩头了。

因战事耽搁,永平十四年秋乡试延误了,十五年会试眼看也是不能如期举行,却因为永平帝的一个念头,延迟在二月末举行,且盛况空前,超过了往年任何一届春闱。

原来,永平帝见连番大战之下,西北烽火未熄,西南战事将起。然国力空虚,民众疾苦,内忧外患齐发,深感忧虑。

这日,苦思之下,忽然灵机一动。下了一道特旨:召集天下举子齐聚京城,会试延至二月底举行。

考试内容也不与以往相类同,除了常规的四书五经外,策问只考一项:便是针对眼下大靖内忧外患的局面,令举子们为国分忧。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顿时,书生们群情激奋。感觉报国的机会来了,纷纷舒展胸中才华,引经据典,说古道今。

他们或献计献策,或指点时弊;或从细处着眼,提一点建议,或纵观全局,献一套方案。其中不乏见解卓识之辈,当即被录取。

永平帝亲自翻看录取的答卷,心怀大畅。甚至将未录取的试卷,单拣策问一项,又复查了一遍。生恐有人不惯八股制艺,却是才思敏捷、善于治理之辈,遗漏了良才。

这一查看,果然又找出两篇好文章,遂破例录取。

这一举措赢得臣子们一致赞颂,纷纷叩头滴泪,誓死效忠!

殿试却提前了,定于三月初十举行,永平帝亲自端坐在金銮殿上,硬陪着进士们耗了一天,不过午膳时才离开一会。

殿试中,苏文青一举夺魁!

这恐怕是自科举以来最为独特的一次殿试了,书法及字数格式等均靠后,单论策问内容。

苏文青会试时本就意犹未尽,苦思了几日,在殿试时一气发挥出来,写到酣处,忘记了这是殿试,只顾抒发一腔忧国之心,洋洋洒洒,拟出十数条建议。

最后,大殿内只剩下他一人,永平帝和礼部监考大臣站在他身后,看他忘情挥毫泼墨,跟着他笔下的思路,直看得双目放光,激动万分。

于军政,他坚决主战,“敌寇贪婪无度,若不能震慑,国无宁日。”

于经济治理,首先一条就是薄赋敛,鼓励农桑,杜绝杀鸡取卵,提出对现有田亩实行轻税,对新垦荒地免税,主张藏富于民。

至于眼前国库空虚的问题,他举出清南村书院和医学院的募捐做例子,“无严法重刑,无酷吏相逼,然市井民众,纷纷解囊,何也?盖趋利走也。”

一则,无论是看病还是读书,两院让当地民众直接受益;二则,公开募捐姓名和数目,让他们面有荣光;三则,民众不受压迫,心甘情愿掏钱,觉得这是积攒功德。

所以,他提出战时募捐办法,改强逼为劝善。

因藏富于民,民众若想保住财产和家园,必不会吝啬钱财,支持作战;再则,公开募捐的内容也会让那些奸诈讨巧之辈无所遁形;三则,朝廷轻薄赋税,容易让民众感念皇帝爱民之心,将一腔仇愤转于敌寇,激发其同仇敌忾的爱国之心,强于苛政重赋压榨,使民众离家逃难。

“今陛下施仁义之政,兴兵保国,必得民心。若一味急政暴虐,则民众弃家离乡,更有甚者,沦为贼盗。外患未平,内乱将起,则大靖危矣!”

另有数条经济民政,均是他在书院期间,关注当地农桑民情,如今汇聚总结出来,有理有据,非泛泛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