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条进山的路,原来只有张家人和张家佃户走,如今沿途山边添了不少人家,都是张家被抄后搬过来的。这一带的山也都是张家的,大多种的是橡树,只路边山坡上种的是各种果树或者竹林。

原来,这橡树有个特性:秋天。那树叶枯黄变红了,也轻易不会落。萎缩成一簇挂在枝头,风一吹便哗哗响。近看是枯叶,远远看去,满山棕红的树叶连成一片,加上才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竟是形容不出的妙!

板栗微笑着。心里越发觉得喜欢,很想下车跑回家。

可是,道路两旁依旧站满了人,大多是熟悉的面孔,顶着大雪、满脸敬畏地看着逶迤而来的车驾。好些村里人也都跟了过来。

板栗一路颔首致意,很快至桃花南面谷口。林大爷门前,老宅管事吴成早已率众在此迎候。

谷口的房屋修整扩大了不少,单是院门口的门脸房就三开间,门匾上书“桃花谷”,中间是穿堂,两边才是守门人值守处。里面是三进的大宅院,不仅住了林大爷一家老小,还有十来个护院。

这座院落正卡在谷口,东西两边是一丈来高的石墙,一路往山上延伸,将整个桃花谷围了起来。原先是没有这道墙的,因两年前张家平反收回桃花谷时,不及安排人手看管,就有人进谷偷乌龟,后来才砌了这道墙。

板栗四下打量,一边挥手命吴成等人起来。

车驾从穿堂进入大院内,只见西面没有盖厢房,却开了一道门户,通入桃花谷。

进去后,谷口沉静的湖面,东坡的绿竹,西山的橡树林,以及那蜿蜒奔流、“哗哗”轻响的山溪,一齐扑入眼帘、灌满耳鼓。另外,在湖西龟巢山顶上,林木深处透出白墙黛瓦、斗拱飞檐,那是张家新建的祠堂。

当板栗把目光投向谷中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高大的野桃树,枝干随意虬曲延伸,一派天然。可这片天然的林子里,眼下却挂满了红灯笼和彩绸,将落尽树叶的枯林妆点得春意盎然,伴着天空飘落的雪花,确实亮眼,但是,却极不顺眼。

板栗甚至觉得很刺眼,那火焰般的大红灯笼刺得他两眼微眯、心神骤然紧缩,当即沉声喝道:“把这些都摘了!”

魏铁吓一跳,急忙往后传令,命人把这些灯笼和彩绸都摘了。

这是吴成布置的,闻听王爷不喜,慌忙要带人去摘。

因车驾已经进去了,他身为老宅管事,又要赶上前去候命,一身难分两处,急得团团乱转,忙吩咐一个汉子:“去告诉林大爷,让他马上带人进来把这些灯笼什么的通通都摘了。”

那汉子答应着飞奔而去。

吴成这才擦了把汗跟上来。

刘黑皮见了他忙催:“吴大哥,快点!前面要到了!”又低声嗤笑道,“吴大哥在山上当了那么些年的大管事,怎么今儿糊涂起来?秋冬树木干枯,你在树林里挂灯笼,要是有个闪失,你担当的起?再说了,这好好的山谷,叫你这么一弄,跟戏园子差不多了。”

吴成脸色紫涨,低声道:“我…这不是想弄得喜气些么…”

当下不再谈此事,遂加快脚步,赶往老宅门口,玄武王车驾已经到了。

此时,青麦黄麦率一干护卫男家仆顶着大雪在院外翘首迎候;三院内,喜姑姑率十几个媳妇丫头在垂花门前迎候;刘黑皮、王忠、吴成、丁二、刘小四等人也纷纷上前。

顿时,早有人将准备好的各色烟花炮仗在空地上燃放起来,众管家雇工仆人都跪下,齐声恭迎老王爷和王爷回家。

漫天飞雪飘飘,各色烟花展放,满耳的恭祝和赞美,板栗只觉一切恍然若梦,从抄家那会儿开始,他就在做一个长长的梦!

长出一口气,抬脚下了车,抬头打量这分别了六年的老宅:屋子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古朴而自然,不像豪宅,更像村居。

眼下,这村居的廊檐下悬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洋洋,倒像人家娶亲的样子。

正好笑吴成只会弄这些,忽听身后有人叹道:“可回来了!”

原来是张大栓,下车后颤巍巍地踉跄前行,对着分别六年的老宅,不住淌眼泪,两个护卫急伸手搀扶。

板栗忙上前接过来,跟着张槐也下了车。

“阖家上下,一律大赏!”张槐对吴成吩咐道。

“谢老王爷!”吴成领着众人谢赏。

随后,张家祖孙进入大门,青麦黄麦兄弟在旁跟随。

外面,刘黑皮和王忠招呼裴县令、村中耄耋以及张家至亲;吴成、丁二和刘小四接引后面的马车,有些引入前院,有些从角门穿过道引入三院,由喜姑姑等接住。

进入上房,张家祖孙略喘口气,便各自忙碌起来:张大栓会亲戚;张槐召见各管事;板栗则接见县令等人,并一一致谢,并致歉:因才归家,俗事繁杂,各项不便,特命刘黑皮陪同众人前往村中酒家款待,待闲暇时再另备薄酒赔罪等语。

众人都十分体谅,也不敢聒噪,略坐一坐就都告辞了。

半个时辰后,张家便清静下来,只剩下几个至亲,是张老太太娘家兄弟,还有张家几个远房族亲,也赖住不肯走;管事们也都按张槐的吩咐各自忙去了,板栗等人这才有闲暇去松散精神。

三院上房,郑氏对内管事喜姑姑吩咐道:“让她们小姊妹跟爷爷奶奶住第四进院子;王爷和玉米花生住三院,我跟老爷带山芋南瓜住二院。”

喜姑姑听了,略愣了一下,忙答应一声,下去布置了。

这么安排,郑氏是有准备的。

她想着若是板栗的亲事顺利的话,明年就能娶。到时候,让小夫妻单独住三进院落,玉米和花生挪出来也方便。

刚歇了口气的红椒等人听了这个安排,立即就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去第四进院子安置行李。

上房照例是张大栓老两口住,红椒和青蒜住东厢,香荽和绿菠住西厢。

“三姐姐,我一个人住这呀?怪怕的。奶奶让我住她后面的暖阁里呢。我不如住过去算了。”

绿菠把西厢北边的几间屋子都看了,跑到南边对正归置行李的香荽说,她不想在西厢住了。

香荽诧异极了:“五妹妹不是最喜欢自己住的吗,怎么要跟奶奶住了?你怕啥?不是还有闲雅陪你么!”

白果和桑叶听了也奇怪。

绿菠扯着香荽绕到后面屋子窗前,指着窗外密密的树林和树梢顶上映出的山峦影线,道:“外面就是林子。这山里就住了咱们一家人呢!”

小脸上露出害怕神情。

香荽失笑道:“你为这个怕?”

第426章 福气

 绿菠点点头,问道:“三姐姐不怕?晚上会不会听见山上狼叫?”

想起玉米曾被狼叼走过,她忍不住就哆嗦。

香荽忙安慰她道:“没有狼。是——”她不知如何解释,没有狼玉米又是如何被叼走的呢?——“你瞧,这窗外的花树还在咱们院子里。那道院墙是内院墙,墙外面是过道,过道另一边的大院墙才是外院墙。外面还有好些房子,孙大哥他们护卫都住在四周。我们家还喂了好些狗,不怕的。”

又一一跟她说住这的好处。

见绿菠还有些犹豫,香荽伸手捏了捏她腮颊,笑道:“奶奶这一回来,肯定好些人来看望。到时候,许多婆婆捏你的小脸,都说‘嗳哟,瞧这闺女长得,比豆腐还嫩哩!多大了?说婆家没有?’我瞧你往哪躲?”

绿菠顿时又羞又笑起来,忙说她不跟奶奶住了,就住西厢。

姊妹俩说笑间,绿菠见这边窗根底下有一大块空旷的地方,便问道:“这里没有花草,也没种些竹子?”

她那边窗外有竹子。

香荽看看已经积下一层厚雪的地面道:“我记得是有的。好些菊花,还有美人蕉。冬天都枯了,要明年才发呢。瞧前面,那不是栀子花树!这里不好种竹子的,你那边已经种了竹子,这边再种,整个后院都是竹子,光线就不亮了。”

刚说完,就听外面白果跟桑叶道:“这里没有炕,晚上冷怎么办?还有,好些东西都缺,比京里差多了。咱们去问葡萄姑姑一声,是就这样将就呢。还是找人买回来!”

香荽忙到前面,对二人道:“先别去问!你们还当这是客栈呢?这是咱们家!今儿刚回来,葡萄姑姑也好,这里的管事也好,肯定都忙的很。你们要是觉得缺了什么,就先记下来。过两天等他们空闲了,再去问。仓库里有呢,就拿出来;没有呢,就派人去买。我觉得应该不缺啥,怕是你们还没习惯,这南边许多东西跟北边不一样。”

说着,引她们出了房间,至外间起居处,指着一个木制的大圆桶道:“这个叫火桶。我们冬天就坐在这上面做活计。不像北边,都坐在炕上。”又指旁边一个半圆的木凳,“这是小火桶,单人坐的。”

桑叶笑道:“这个我知道。”

她本就是葡萄从南边带进京的。

白果绕着那个大火桶转了两圈,啧啧赞叹了两声,又问晚上睡觉冷怎么办。

香荽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道:“你这么怕冷?”

白果忙道:“我是怕姑娘冷。姑娘不是最怕冷的么?”

香荽笑道:“这里虽然没有炕,可是晚上热热地泡个澡上床。一点也不会冷。我再带你去瞧洗澡的地方,可方便了。”

说着又进入卧房。推开南墙上一道暗门,里面是洗漱间,一应洗漱用具都俱全,又有一个大木桶,却高了不少。

香荽趴在木桶边沿,指着木桶底部的木塞道:“洗完了。把木塞拔开,水就放出去了,不用倒水的。伙房接冷水也方便,都是用毛竹从山上接下来的,你们先前不是都见过了?这里又不缺柴草。烧热水也便宜。就是提热水进来费一点事。”

白果听呆了,这时急忙道:“不费事,不费事!做这点活算什么费事!姑娘,我晚上也洗一把,好吗?”

香荽揉揉她头发,笑道:“你不洗,我还不让你上床呢!”

大家都笑了。

绿菠抱着香荽胳膊,欢喜地说道:“那咱们不是天天都能泡澡了?”

香荽笑道:“也不是。大冷天的,天天洗也麻烦,两天洗一次就行了。”

白果疑惑道:“那姑娘刚才说…”

香荽道:“我只说方便,谁又没规定你天天洗。”她指着一个一尺高的小木桶道,“你看,这个小桶就是泡脚用的。不洗澡的时候,就用小桶泡脚,也能把身上泡得热乎乎的。”

绿菠跑到那小桶跟前,在小矮凳上坐下,果然高矮都合适,遂仰头甜甜地笑道:“我好想现在就洗呢!”

香荽就对白果和桑叶道:“去,先帮五妹妹把房间收拾了,让她先洗先睡。闲雅怕是比你们更生手,帮她一把。我去四妹妹那瞧瞧。”

白果和桑叶忙答应了。

东厢,红椒比香荽更忙,把枫叶等丫头指使得团团转,又要照应青蒜、指点青蒜的丫头闲趣,又要分派人把爷爷和奶奶的行李都归置妥当——老两口正跟几个老亲戚说话呢!

见香荽去了,红椒一把抓住她道:“香荽,你弄好了没?弄好了的话,咱们去前面,让她们把带回来的土仪和礼物整理出来。”

香荽听了犹豫道:“这么晚了,怕是来不及呢!”

马上就要吃晚饭了。

红椒果断道:“能整理多少就整理多少。”

正在这时,葡萄姑姑过来对她们道:“都别忙了!太太说:‘先捡要紧的安置,其他的先搁那,等明天再弄。现在去吃晚饭,吃了饭早些歇息。不许熬夜,熬出病来不是玩的。’”

红椒就愣住了。

香荽望着红椒笑道:“二姐姐就是心急,恨不得一下子把样样都理顺。也不想想,咱们带了那么多东西回来,哪能一下子都弄完呢!”

葡萄道:“能弄完也不要这么赶。才回来,又下大雪,天寒地冻的,好好泡个澡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明天再做不是一样?非要累出个好歹来,那时又要吃药,人还受罪。村里有大夫也不能这么跩!”

众人绷不住都笑了起来。

红椒忍俊不禁,道:“葡萄姑姑就会说笑,我这是跩?”

遂撒手不干了,姊妹几个邀在一处,也不打伞,走游廊往前院去吃饭。

晚饭摆在二院上房。一家子除了两个老的。都到齐了。因郑氏吩咐,直接把饭菜给公婆等人送去,他们就没来了。

菜很简单:几盘炒蔬菜,围着三个炭炉子砂锅:一个豆腐炖黄心菜,一个羊肉炖萝卜,一个炖鱼头。

吃完了饭。大家都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听着外面大雪簌簌轻响,越发让人觉得乡村夜晚静谧安宁。最好笑的是,苞谷才喝了一碗蛋羹、吃了几块豆腐,在等饭的当儿,居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哈喇子流老长。

郑氏不让叫醒他,立即让柳叶送他先去睡。

山芋笑道:“这样的天,就该在家嗑瓜子嚼果子、说闲话、打打牌、下下棋、看看书。然后玩累了再烧一个热乎乎的火锅吃酒,或者烤些肉什么的,根本就不该干别的事——这就是玩的日子!”

他一边说,南瓜等人一边笑,都说这日子赛神仙了。

板栗笑道:“你们就乐吧!在家呆半年,等回京了,怕是连名字都不会写了。”

山芋道:“瞧大哥说的,国子监就那么好?你们没进京的时候。不也是在村里上学!如今当王爷的,当公爷的。当侯爷的,当将军的;考中进士的,考中探花的,考中状元的…”

红椒正随着他说的在心里点数,听见“状元”二字,急叫道:“停。停,停!山芋,咱村谁考中状元了?”

山芋笑道:“马上不就有了——黄豆哥哥是一准能考中状元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

郑氏见玉米也眼皮打架起来,忙催促道:“都别扯了。都洗洗睡去吧!”

大家这才散去。

板栗回到三院上房,黄芽过来问道:“王爷。要不要现在洗澡?”

板栗点头道:“现在洗。”

于是,两丫头就去伙房舀了热腾腾的水抬进卧室。

板栗正把自己摊在外间矮榻上发呆,见此情形,忙上前接过水桶,一边往洗漱间走,一边道:“你们再去舀水,我来提就成了。黄芽把衣裳找好。”

黄杏有些无措——王爷自己干活,那要她们干嘛?

黄芽见她发呆,忙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快去舀水,自己去帮王爷找衣裳。

连提了四五桶热水,把大澡桶装满了,板栗才罢休。

黄芽将换洗衣物等放好,就扯着黄杏出去了,两人在厅堂整理带来的行李。

“你发什么呆?”黄芽责备道。

“王爷怪疼人的。”黄杏小声道。

“你瞎想什么呢?”黄芽皱眉道,“我听说王爷兄弟姊妹以前都不用人伺候,差不多的事都是自己来。他瞧我们抬水费事,他又闲着,才帮一把,你以为他对你格外好?你做梦呢!”

黄杏脸就红了,低声道:“我也没别的意思…”

黄芽道:“有没有别的意思,都别想!你别忘了葡萄姑姑的话。我们只要做自己的事,甭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瞧葡萄姑姑、樱桃姑姑、小喜姑姑,都是以前跟太太的人。要是作精作怪的,哪会有这样的风光?再说,王爷这样体恤我们,不是更好?这可是我们的福气!”

郑氏不喜人叫她老王妃,在家里依旧让她们称呼太太。

黄杏笑道:“那当然了。闲心那天还说呢,说我们好福气呢!”

黄芽撇撇嘴,神情有些不屑。忍了一会,到底又说了句:“她说的福气跟我说的可不是一个意思。哼,我晓得她什么心思!”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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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寻找地契

两丫头一边整理行装,一边低声说话,等了好久也不见王爷出来,心下纳闷不已。

原来,板栗在大桶里泡得昏昏欲睡,忘记时辰了。等水有些凉了,身上觉得冷,才清醒过来。

急忙起来穿衣,忙完,反而没那么困了。

他想了想,索性把外衣都穿上,对两丫头道:“我去前面一会儿。不用等我,你们先睡吧。”说完就往外走去。

两丫头并未惊讶。

这话听着暧昧,其实是让她们先去歇息,不用等他回来再端茶送水什么的,没别的意思。

刚跨出门槛,黄芽忽然在身后问:“王爷要出去吗?要不要带上伞?外面好大雪呢,又才洗的澡,热身子经不得冷雪。”

板栗想了一下,点点头,停住脚步等她。

黄芽便忙忙地进去拿了伞,还拿了一顶竹斗笠,并一双草鞋套子,笑道:“这些都是刚派发过来的。王爷带哪个?”

板栗接过那竹斗笠翻来覆去看了看,笑道:“连这个也准备了?我们小时候都戴这个的。不过——”他对外望了望,笑道——“在家里戴这个,又是晚上,我又一个人,回头他们把我当成刺客了。还是打伞吧!不穿草鞋套子了,才下的雪,干爽的很!”

两丫头都笑起来,于是黄芽接过斗笠,将一把暗红油纸伞递给他。

既打了伞,板栗也不走两边游廊了,将身投入密集的飞雪世界,踏着银白的碎玉,“嘎吱、嘎吱”从院子中间穿了过去。

守门的媳妇见是他来了,急忙把门打开。

板栗先去了前院。找来刘黑皮和孙铁,叽叽咕咕说了一阵,然后三人就又进来二院,往上房东屋老祠堂里走去。

才进院子,就见张槐站在上房廊檐下望着他们。

“爹,你还没睡?”板栗问道。

“我也去瞧瞧。”张槐道。显然知道他们要去哪。

板栗点头,于是四人进入老祠堂。

刘黑皮点着了灯烛,又找了两盏灯笼点上了,和孙铁一人提一盏,只见神龛里照旧供着祖宗牌位,要等祭祖那日,方才移到新盖的宗祠里去。

当下,刘黑皮和孙铁在前,板栗扶着张槐在后。一行人进入祠堂后面的暗门,下去地下溶洞。

到了下面,刘黑皮二人将往常安置的灯火都点着了,四下查看。

其他都没变化,不过灰败些,就是从暗河边一处乌龟们常活动的洞室到仓库那里,多了一条明显的道路。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此理对于乌龟来说也一样,过去几年里。它们常常爬到仓库那里吃小麦等谷物,竟然趟出一条平坦大道来。

刘黑皮弯腰举着灯笼仔细照地下,顺着那路查看,一边夸张地笑道:“好家伙,比用石滚子压得还平实。”

板栗等人都笑了。

一路跟到仓库那边,入眼是一片狼藉:麻袋坍塌散了一地。地上到处是散落的小麦、稻米和豆子等谷物,还有乌龟的粪便,即便气温低,也有一股霉烂湿臭的味道充盈在洞中。

张槐略一检查,昔日储存的小麦等谷物消耗了至少大半。也笑了起来,道:“亏得咱们存了不少粮食,不然都不够它们吃的。”

孙铁乐呵呵地接道:“要不怎么说是神物呢,差不多的人家也喂不起。”

张槐摇头,对刘黑皮道:“回头找人进来把这清干净了。”

刘黑皮点头:“还是我们自己来吧。也不好让旁人知道的。”

就和孙铁低声商议起来。

板栗则提了只灯笼,四处查看。不知不觉就回到暗河附近,看着崖壁上阴暗的小洞出神:玉米会把地契藏在哪里呢?

正想着,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转头一看,是张槐,孙铁和刘黑皮也来了。

三人也站住脚步,看着静静流淌的暗河发呆。

静了一会,刘黑皮问孙铁:“以往三少爷最喜欢在这玩,你们都没发现他往哪藏东西?”

孙铁摇摇头,闷声道:“三少爷藏东西的时候,不许人呆在旁边,说是怕看见拿走了。”

板栗低声笑道:“玉米小时候鬼得很,藏东西不让人看不说,就算看见了,他也常换地方。”转头对张槐,“爹,找一天把玉米带下来瞧瞧。他进了这个地方,说不定就能想起过去的事。”

张槐摇头,低声道:“不用了。”

他想起今天玉米回来后,对一切都新奇欢喜的模样,宛如初次进入张家:

“真是太神了,这水是从山上接下来的呢!”

“花生哥哥,你快上楼来。瞧那河,从这看下去像一根白带子,绕来绕去的。”

“这是柿子树,这是枣子叔…”

“我住哪?前面好还是后面好?”

他努力驱散心头的沉重和不安,叹气道:“找不到就算了。不过就是钱财,攒再多也就是那样。有钱了,事情还多。当年…还不是说没就没了!”

板栗见他有些伤感,忙笑道:“我们找地契也不光是为了钱财,也为了查清一些事情。”

孙铁忽然道:“王爷不用顾忌属下,只管下令各地官府通缉孙鬼。”

张槐等人听了一静。

原来,他们不敢太过揪住云州地产一事,还有个缘故,那就是担心孙鬼。当年他常带玉米玩,对玉米的习性也了解,若是他知道玉米藏东西的地方,暗中取出了地契,然后再转手卖给人,张家就百口莫辩了。

当年张家被流放后,孙铁带领一干护卫千里跟随主子去了黑莽原,独留孙鬼一人四处寻找玉米。谁知这一去便杳无音讯,即便张家平反、封公侯,继而封王,都不见他露面。

孙铁认定堂弟干了亏心事,不然的话,以张家和郑家如日中天的气势、玄武王赫赫威名,他不可能没听说过。既听说了,又不来投,除了亏心,还能有什么缘故?

板栗沉默了一下,轻笑道:“孙大哥莫要担心。我觉得这事未必跟孙鬼有关。他没这么大胆子。”

当年那个偷吃乌龟的护卫,被自己虚言一诈,吓得病了一场,能有那么大胆子做下如此勾当?

且不说忠心问题,就说当时张家刚被抄,他拿着张家的地契卖,就不怕被官府抓?

刘黑皮听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这不比卖鸡鸭或者一件珠宝,卖地产可是要经过官府的,非得筹划周全才成。”

孙铁道:“不管怎么说,属下就他一个亲人,便不是他干的,也要找他回来才放心;若是,当然更要找回来了。”

板栗听后点头道:“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地通缉,我着人暗中打听。他又没犯事,如何能通缉?”

众人觉得有理,于是暂丢开不提。

大家又不死心,四散分开,在这处洞穴里找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

板栗蹙眉,目光从暗河移向旁边的山壁,在看见山壁上的凹坑时,他心中一动:玉米会不会把匣子放进洞里去了?

山壁上,这样的洞有好几个。这是龟洞入口,眼下乌龟们都在洞内冬眠。

张槐见他定定地站着,走过来问:“想起啥了?”

板栗低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张槐沉吟道:“那洞…他能进得去?他敢进去?”

板栗道:“爹,玉米那会儿才四岁,身子小的很。若是趴在地上,也是能进去的。不过——”他打量那黑黝黝的洞口——“他未必敢爬进去倒是真的。要藏也藏在洞口,待我伸手摸摸看。”

张槐忙制止道:“别!回头被啥东西咬了就不好了。”

板栗笑道:“能有啥东西?这时候是冬天,蛇也睡了,乌龟也睡了,还能有啥东西!”

当下看定一处洞口,跪在地上,把手伸进去掏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