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笑容满面地对四丫头道,少爷这是夸你们呢!

四猫能怎样,只好谢过少爷赐名。

还有四个小厮,号称四小鬼。

为何?

都随着孙鬼来的呀!

四个孩子都是从家下人和庄户那精挑细选出来的,当然不是歪瓜裂枣,叫人家小鬼得有根据才成。

好在人无完人,苞谷总能找出他们的特别之处:脑袋有点大的小厮就叫大头鬼;有个小厮眼睛是对子眼,但他特别聪明能干,又会逗人笑,所以也被挑来了,就叫吊死鬼;另外两个外相上实在挑不出毛病来,苞谷一指那个眼珠骨碌转的小厮叫机灵鬼,另一个会读书的叫聪明鬼。

陈老太太见他取个名儿都说出一套一套的话,虽然都是童言,那也不凡哪,喜得眉开眼笑。

大苞谷有感于这次逃难的辛苦,觉得应该练些本事,于是带着四猫四鬼跟孙鬼学拳脚,又找了好几个武师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因为四小子是四小鬼,大家便叫孙鬼做老鬼,久了都忘了他的真名了,不过他也没亮出真名就是了。

当年张家平反,大苞谷没能及时得到消息,一是因为溟州离京城太远,二是因为孙鬼是个使力不使心的,差不多的事他还要向大苞谷讨主意呢,所以也甭指望他能有啥作为。

倒是陈老爷,他是个有心的,现大苞谷常嘀嘀咕咕念一些话,留心听了几回,顿时惊得手脚冰凉:原来这孩子什么都记得!

姓什么叫什么,住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他怕忘了,所以不时地记诵。

陈老爷可难受了!

他越来越喜欢这个义子。实在不想还给张家。因此请夫子加重大苞谷的课业,让他整天忙得没空玩、没空记,希望日子长了,他能把以前的事给忘了。

努力了好几年,却等来了张家平反的消息。

他心慌不已,生怕大苞谷知道后就走了。跟妻子商议后,于永平十八年十一中旬——当时白虎将军和玄武侯正率众进京参加献俘大典呢——胡乱拢了些瓷器丝绸等物,借口跟人出海做生意,蛊惑苞谷一块跟着去了,连陈老太太都瞒着。

这一去。连头带尾就是六个年头,今日方回。

且说孙鬼,他听说少爷回来了。真是激动地泪流满面,一听叫他,忙不迭地就奔过来。

见面后,大苞谷只叫一声“鬼大哥”,余话一概不说,就问他有没有张家的消息。

孙鬼立即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他走后,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从头至尾都说了出来。

他再没用。这些年板栗节节攀升,张家、郑家、赵家可以说是如日中天,他还能不知道?

“你是说。我们家已经有个玉米了?”大苞谷愣愣地问。

“是那个梅县的县令白凡,他送了个假的去了。”孙鬼恨恨地说道。

“苞谷也有了?”大苞谷继续问。

“那是太太后来生的。”孙鬼继续解释。

“那我是谁?”大苞谷两眼汪着泪,茫然问道。

孙鬼从未见过他这样。顿时放声哭道:“少爷呀,都是小的没用…”

大苞谷依旧呆呆的,随他哭,也不理他。

忽然,他站起来大声道:“他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一边喊一边冲出书房,疯一样跑进陈老太太院子,拖着哭腔喊道:“奶奶——”

陈老太太在屋里听见,吓了一跳,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我孙子这是怎么了?”

大苞谷冲进上房,见爹和娘也都在,立即冲着那些伺候的下人挥舞双臂,跺脚嚷道:“出去!都出去!通通给我滚出去——”

老太太见他这样,心里慌,急忙对大家道:“都出去!你们都出去!我孙子有话要说。”

陈老爷和太太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也慌了,命令众人都退下。

大家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都依言退下了。

大苞谷见孙鬼追过来了,对他命令道:“在门口守着。一个人也不许靠近!”

孙鬼精神百倍地答一声“是”,自去守在门外。

大苞谷这样他反而觉得有主心骨了,他知道三少爷不会善罢甘休的。

大苞谷等人都走了,才扑进陈老太太怀里,流着眼泪道:“奶奶,我是京城玄武王张家的孩子,是玄武王的弟弟。我们家那年被抄家流放,我叫狼叼了出来,又被坏人抓了。后来逃出来,遇见爹和娘,才到这的。可是,几年前张家平反,我爹却不告诉我,还把我拐出海去了。爹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难怪这几年在外边,我每次说回来,他都推三阻四地不肯回来。”

他也不细说从前了,直接三言两语就把话交代了。

陈老爷和太太听了面如死灰,陈老太太则一头雾水,怔了半天才回过味来。

“这都是真的?”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我小时候的事都记得,我…我怕忘了,天天早起晚睡都…都回想一遍,有时候还嘀嘀咕咕念叨背诵。爹肯定是听了我念叨,才知道了真相,所以…张家平反了,他就…他就把我拐出海了。”大苞谷流着眼泪不住吞声,转头怒视陈老爷,“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我再也不认你当爹了!”

第466章 小爷饶不了你们!

陈老爷夫妇都慌了,忙道:“苞谷,爹是舍不得你。爹怕你走了——”说着也流泪不止——“爹想着,出去呆几年,你就忘记以前了。”

大苞谷气坏了,冲他恨恨地大叫道:“你不让我认亲爹,我也不认你做爹;你帮我找回亲爹,我就认你这个爹!”

陈老爷苦恼又惶恐:苞谷认祖归宗了,还有他什么事?还有陈家什么事?

大苞谷一眼看穿他小心思,抹一把泪,怒道:“笨死了!将来我生了儿子闺女,一半姓张,一半姓陈,不就好了!我亲爹娘感你们的恩情,肯定会答应的;我家兄弟多着呢,他们也不会舍不得。陈家还攀上一门权贵当干亲家呢,这多好的事!可你呢,这么笨,一点也不会想,就知道跑,带着我漂洋过海。现在,你给我想好了:要儿子和干亲家,还是什么也捞不着!”

转头又对陈老太太哭道:“奶奶,呜呜…你是不知道…呜呜…我们在外边吃了多少苦…死了不知多少回呢!”

陈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儿子儿媳妇骂道:“你们…黑了心烂了肝的!拐了人家儿子不算,还拐出海去了。这是他命大,要是死在外边,你要怎么办?啊?”

陈太太忙道:“娘别急,他爷俩不是回来了嘛!”

老太太把茶几拍得“咚咚”响,怒道:“就算回来了,耽误了几年读书,这个怎么算?啊?人家杜老爷的儿子今年都下场考试去了,你说,你耽误他这些年,是不是该死?”

陈老爷尴尬极了,觉得这个确实误了。

要知道大苞谷读书可厉害了,他原本还指望他高中进士,为陈家增光呢。

陈老太太越想越气。她本来就心疼大苞谷,刚才又听他说以后养了儿子会姓陈,又听说还能认一门王爷做干亲,更加放心了,也更加觉得自己儿子愚蠢,不住地骂他。

等老太太骂累了。陈老爷才赔笑道:“苞谷啊,爹是笨了些,不如你聪明,就没想起来这个。既然说开了,那现在再认回去也不迟啊!咱们准备准备。立刻就上京。”

陈太太也忙点头道:“苞谷,你放心,娘和爹都陪你去。”

大苞谷把脸一垮。瘪嘴道:“去?往哪去?要是能回去,我还急什么!都怪爹你,耽误了几年的工夫,如今我回不去了…呜呜…奶奶——”

陈老爷夫妇当即变了脸,陈老太太抱着孙子连声问,怎么就回不去了。

大苞谷抽抽搭搭地将缘故说了。

从张家获罪被抄、他被狼叼走说起,还说老鬼本来就是他家的护卫,是他爹娘派来找他的。一直说到那个害他的县令送了个假儿子给张家。

总之,如今他轻易回不去了!

陈老太太听说他被狼拖着跑,又被那县令的家人毒打。大晚上顺着河水从梅县漂出来,带着条狗在山里漂了几天几夜,哪里忍得住。抱着他哭得跟什么似的。

这些事陈老爷夫妻都不知道,也都哭得稀里哗啦。

他们活了半辈子,也没吃过这等苦,可大苞谷当年才几岁?

待大苞谷说张家认了个假儿子,陈家三人再也哭不出来了,都面无人色了。

这已经不是归还儿子的问题了。

张家有个假玉米,要是将来弄出些什么大麻烦,岂不都是他们的罪责?

老太太瞪着陈老爷,想用手指头戳他,隔得太远;想用东西扔他,手边除了热茶没趁手的东西,遂恨恨地骂道:“你…你都五十岁的人了,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陈老爷觉得自己腿脚有些哆嗦,头上大汗淋漓。

这南边的天就是热,才四月间就热得不行了。

他一边抹汗,一边问大苞谷道:“那个老鬼,他不是你们家的护卫吗?他不能出面作证?”

大苞谷听了这话越生气,道:“还不是跟爹你一样,没出息!爹是笨,他是胆小鬼!我们出海的第二年春上,他就得了消息,就是不敢去京城找我爹娘说这事。”

孙鬼在外边听见了,忙跑进来对他作揖道:“少爷,不是我胆小,那人既然送了个假儿子给张家,肯定盯着这事呢,我要去了京城,那还不被灭口啊!再说,少爷又出海去了,我两手空空的,让老爷和太太咋相信我?要是少爷没走,这事就好说了。”

言下之意,都怪陈老爷。

陈老爷气得瞪他,却不敢如之前一样呵斥他了——人家可是王府的护卫,他哥哥现在是王府的护卫头领呢。

大苞谷怒道:“你就是胆小!还敢抵赖?你明知那个玉米是假的,也不敢去说,要是他害了我爹娘,怎么办?要是孙铁大哥在这儿,就不会像你这样。”

孙鬼低头嗫嚅道:“没听说老爷太太有事。”

大苞谷霍然站起身道:“我爷爷不是死了!怎么好好的就死了?”

孙鬼慌忙道:“这个…这个…老太爷一定不是被人害的,要不然,王爷还能放过这事?”

陈老太太越听越心惊胆颤,拉着孙子手着急地问道:“苞谷,那这事要怎么办?”

大苞谷道:“怎么办?当然是进京找他们了。”

跟着猛一捶桌子骂道:“笨蛋!都是笨蛋!我亲爹娘是笨蛋,连儿子都认不出来;我哥哥姐姐也是笨蛋,随便来个娃,就当自己弟弟,笨蛋!死红椒!臭香荽!死板栗!烂小葱!还有那个山芋疙瘩,最笨!还有那个玉米,老子日他祖宗!小爷饶不了你们!呀啊——”

他骂着骂着就仰头尖叫。

陈老爷夫妇被那尖利的声音刺得头皮麻,慌忙用手捂住耳朵。

陈老太太耳朵有点背,就没那么大反应,但她却被孙子一连串的骂给惊住了。

孙鬼缩了缩脖子,咽了下口水,忐忑不安地劝道:“少爷,这个,可不能骂老爷太太,还有王爷他们。回头王爷该怪陈家没管教你了。”

陈老太太醒过神。哼了一声道:“该骂!永平十八年,那不是离张家抄家才几年的工夫,怎么就不认得儿子了?要说现在上门,他们认不出还能说得过去;那时候就认错了,这当爹娘的,也太不用心了!可怜我孙子。有家也不能回…”

她抱着大苞谷又哭起来。

陈老爷脸上肉抖了抖,心道你孙子现在也没露宿街头啊,一堆丫头媳妇伺候呢,哭得也太不像了。

大苞谷泄了一通,心头空了些。这才对几人道:“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咱们去京城。小爷要去会会那个玉米,瞧他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敢冒充小爷?等揭穿他。小爷要把他丢到海里喂鲨鱼!”

孙鬼大喜,连连点头道:“三少爷一回来,他这个妖怪就该原形毕露了。”

陈家三人却不放心,生怕他去了会被人害。

大苞谷道:“咱们先不声张,他们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等样样都安排妥当了,再把真相掀开。爹,你带管家先去京城。”

陈老爷点头道:“也好,爹先去打探消息。”

“不是!”大苞谷道。“爹不是去打探消息的,爹是去买房子和铺面的。”

“买房子铺面?”陈老爷疑惑地问,“咱们要在京城做生意?这主意好是好。可如今你这事儿这么麻烦,哪还有心思张罗生意?还是不要费心了。房子倒是应该买,反正咱们进京也要找地方落脚。”

陈老太太觉得儿子的话有理。忙劝孙子道:“苞谷,生意的事就不要管了,先让你认祖归宗要紧。”

大苞谷“哼”了一声道:“贼还不走空呢。咱们上京肯定要花好些银子,先不管能不能抢回爹娘,得把本先赚回来。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保管认爹娘做生意两不耽误。”

陈家三人见他说话间眼珠直转,又好笑又欣慰:这孩子最爱敛财了,不知又在算计什么。

孙鬼却提醒道:“少爷,王爷他们如今不在京城,在桃花谷给老太爷守孝呢。咱们得去清南村。”

大苞谷道:“我爷爷过世两三年了,守孝也该期满了,我怕他们要回京去。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安排,来不及就去。你先派人去打听着。这事不用急,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在乎多等几个月。”

这话老太太极为赞同,又对孙子莫名信任,吩咐儿子儿媳妇道:“这次你们都听苞谷安排。还有,把家里各处现银都归拢了,全都换成银票带上。京城那地方,没银子可不成。”

陈老爷夫妻忙答应。

大苞谷让孙鬼先出去,他低声跟爹娘和奶奶嘀咕了一番话。

三人听了连连点头,精神十分振奋。

闹了这么一场后,老太太见孙子眼睛都哭红了,衣裳也没换,肚子还饿着,忙吩咐摆酒席,却再也没心情哄闹了。

等吃完饭,大家分头去忙碌。

大苞谷回到自己院子,将四鬼和四猫都叫进书房,直说了半个时辰,八只鬼猫都被震住了。

大苞谷脸一沉,道:“摆这副怂样干什么?这点事都干不成?那年我出海,你们还都吵着要跟去,原来都是嘴巴嚷嚷的好听!”

四小鬼忙拍胸脯道:“少爷放心,四鬼一定把这事办好!”

白猫也道:“我们四猫也是一样。可是少爷,我们都走了,谁伺候少爷?”

大苞谷“嗐”了一声,道:“你操这心干嘛?把我交代你们的事干好才是顶要紧的。我不是还带了只蓝猫回来嘛,她又不是死猫!”

第467章 真玉米进京

他从海外买了个女奴回来,因为眼睛是蓝色的,顺势就取名叫“蓝猫”了。

花猫小嘴一撅,道:“凭什么我们都忙去了,单留她在少爷身边?不行,她也得去!”

另外三只猫忙都点头,显然都不忿。

大苞谷哪里知道小女儿心思,气呼呼地说道:“她去干嘛?就她那模样,去了京城还不让人当猴看。再说了,她说话都大舌头,整天‘稍也,稍也’的,能指望她干什么事?就算她能干好,我也不能让她去——这事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告诉的吗?这是多大的事,除了你们我谁都没告诉。”

四猫一听少爷原来不信任那个蓝猫,这才高兴地笑了。

最后,大苞谷站起身道:“我家抄家前,我爹娘说了,不管我们兄妹将来怎么样,都要去京城相聚,他们在那等我们,要听我们是怎么过的,看谁最能干。”

四鬼四猫听了直想掉泪:如今,张家可就只剩下少爷一个人没去京城了。

“你们给我听好了:我大哥,是被封了玄武侯进京的;我大姐,是被封为玄武将军进京的;我三姐,是收服一帮山寨土匪进京的;我二哥二姐从流地回来,还带了几十车鱼和鸡呢。”他恶狠狠地问,“剩下我,能两手空空、灰溜溜地进京吗?”

四猫四鬼顿时不干了,齐声嚷道:“当然不能!”

大苞谷大声道:“不错!小爷要轰轰烈烈地干一场,告诉京城人:张家三少爷回来了!那个什么玉米,被别人带去张家,还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呸!我张家的娃有这么怂的么?他也配叫‘玉米’!”

四鬼热血沸腾,大头鬼道:“假的就是假的!等少爷到了京城,跟他一比,他就不够瞧了。”

大苞谷眼睛贼亮地盯着他们,轻声道:“告诉你们,少爷有十成把握认祖归宗。之所以吩咐你们这些,是想风光一把。你们要是干的好了,往后就是少爷的心腹;要是干不好,哼哼,别怪少爷不念旧情。我可要换人了!”

八人吓了一跳,顿时紧张起来,保证说一定不会让少爷失望。

大苞谷呵呵大笑。这才吩咐他们退下,各自回房去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陈老爷带着管家下人,并四鬼四猫先奔京城去了。

隔了四五天,大苞谷也侍奉祖母和母亲上了大船。先走水路,再转旱路,一路往京城行去。

进入临湖州境内,船拐进内河,在当年他扔财物的小镇码头停泊了些日子,他下船往梅县走了一趟。去找秋霜。

谁知,到了那个小县城,派个家人悄悄去打听。却说秋霜几天前失踪了。邻居都说是她嫂子太厉害,对她不好,她偷偷地跑了。

大苞谷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这事忒巧了些。

傍晚的时候,等王胡子和儿子出去收夜香后。他让随从将那媳妇引到门口说话,他悄悄地潜进王家。

来到秋霜房中。俯身爬进床底,用火折子照当年埋银子的地方,却发现那里被挖开了,而且痕迹新鲜,是最近才挖的。

他纳闷地想,秋霜难道真是自己跑了?

没找着秋霜,他只得继续上路,在湖州与孙鬼碰面。

听说张家已经举家进京,当即不停歇,也直奔京城而去。

大苞谷等人是六月下旬到的京城,陈老爷已经花了五千两银子,在清阳街买了一所大宅子。

为何如此奢靡?

因为玄武王府就在朱雀东大街尾端、清阳西街入口,他心想将来儿子住王府,他也能离儿子近些不是。再说了,他也想争口气,陈家就算比不过张家有爵位,那也不能太没体面,于是就咬牙买了。

这里的地段当然贵了,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当下众人簇拥着老太太进入二门,在上房坐了。

陈太太热得不行,把个手绢在脸边扇不停,丫头也用绢扇在她耳边扇风,依旧耐不住,吩咐道:“换大蒲扇来,这个不管用。”又对众人抱怨,“这京城怎么好像比咱们南方还热?都闷死人了!”

陈老爷笑道:“咱们住海沿子边上,热是热,可不闷;这地方,热起来就跟在炉子里烤一样。”

大苞谷笑道:“火炉?我倒觉得咱们就像在煨罐里煨的老鸡一样…”

一语未完,众人都笑起来。白猫和蓝猫慌忙换大扇子帮他扇风。

陈老太太从进来开始,一直不说话,只顾打量这院子和房子,这时才道:“这宅子不错。”

陈家老宅比这大,但是不如这宅子有气势。

陈老爷忙道:“那是。这地方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我也是凑巧了。这里离朱雀大街近,玄武王府就在朱雀大街上…”

原来是一个没落家族的官儿,守着祖宅日子。谁知犯了事,被贬官了,连祖产也守不住了,只得卖了它,恰好让陈老爷碰上了。

陈老太太点头道:“买得好!咱们不能让玄武王府看轻了,以为咱们是来攀高枝、打秋风来的。”

陈老爷立即道:“儿子就是这么想的。”

陈太太看看沉默的大苞谷,忙道:“那你该再买大些、地段好些的。怎么不在朱雀大街买呢?”

陈老爷听了苦笑:“我倒想在那买,那也要有人卖才成。那条街上有两座王府,一座侯府,其他都是官员府邸,三品官往下的都没有。”

众人听得咋舌,都无话可说,一时静下来,只听见“呼啦呼啦”扇子扇风的声音。

陈老太太挥手命丫头们都退下,然后将大苞谷唤到身边,摸着他脸道:“乖孙,这事都怪你爹。要说耽误。已经耽误几年了,也不差在这几天工夫。咱先歇好,把精神养足了,再花几天把京城摸熟摸透了,再办正事。这样才不容易出错。”

苞谷点头道:“奶奶,我知道。”

陈老太太又道:“这次上京,我们带了五六万银子来,你只管用。我怕不够,来的时候让他们把庄子、铺子卖几处,再凑几万银子来。”

苞谷忙道:“奶奶。不用那许多…”

陈老爷夫妇也疑惑。

陈老太太沉声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当这认亲是闹着玩的?认不成就回家?哼,那可是大罪。说不定还说咱们有阴谋。要真是那样,咱家可就没回头路了,那些家产还留着干嘛?”

大苞谷听呆了,他还真没想到这上头来。

陈老爷头上汗流的更厉害了。

陈老太太安慰道:“也不用怕。咱们这样…”

众人商议一会,才吃饭歇息。

大苞谷却将四小鬼叫进书房。又将孙鬼也叫了去。

四小鬼争先恐后地告诉他,这一个多月他们打听到的消息:

“玄武王和白虎侯在西北,把元国灭了…”

“大小姐嫁给了‘文武全才’的李家老大——李敬文,在兵部任职。如今大小姐就住在京城,生了两个哥儿…”

“二少爷山芋、二小姐红椒、三小姐香荽,还有六少爷——就是小苞谷都没成亲…”

“表二少爷黄瓜娶了‘泥鳅黄鳝一池塘’的刘家闺女;表三少爷黄豆如今在翰林院。娶得是他恩师的孙女;表四少爷青莲和表姑娘紫茄也都还没成亲…”

随着他们的述说,孙鬼在旁进一步解释,比如玄武王妃的爷爷就是在清南村教了许多年书的周夫子;白虎侯的岳父就是秦大夫等。

“两家的娃儿里面。就数三表少爷黄豆最鬼精。有好吃好玩的他抢在前,有倒霉事他就躲,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过来,整天跟二姑娘红椒杠嘴,板栗大少爷和葫芦表少爷隔一天不教训他。他就皮痒痒…”

大苞谷听着这些人名,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那是因为从被狼叼出张家开始,他无日无夜不在记诵家中的人和事,生恐忘了爹娘爷爷奶奶,忘了哥哥姐姐。记诵的多了,都刻入骨子里去了。

陌生,则是因为时间太久远了,这些记忆和画面不再鲜活,不再真实,成了死板的东西,仿佛久远的古画、书中的历史故事,与他不在一个时空。

“二老爷守孝期满,现在大理寺任职…”

聪明鬼的声音灌入耳膜,他一惊,忙问道:“二叔在大理寺?”

聪明鬼忙道:“是。任大理寺正卿。”

苞谷点头,又继续问其他,包括害得张家被抄的仇家胡家,原梅县县令白凡的近况,都一一问了个仔细。

四鬼确实用心了,不但打听了跟张家有关的人事,连朝廷有数的官儿都弄得清清楚楚,还用一本簿册记了下来,一股脑交给大苞谷。

大苞谷看后思忖一番,低声交代了一番话,连孙鬼也分派了新的任务,方才让他们退下了。

接着,又唤四猫进来。

四猫高兴地说道:“四家店面都准备妥了,随时都能开张。”

铺开纸笔,告诉少爷四家铺面都在什么街的什么位置,店里也都按少爷交代的布置好了,就剩下店名还没定,就等少爷来定。

大苞谷点头道:“好!除了卖我先说的那些品种,我又琢磨出些新的品种出来了。蓝猫正在做,你们去厨房看看,顺便跟她学。先这样,其他事等明天再说,我先歇息了。”

吩咐她们都退下,他便在榻上侧身躺下。

脸挨着冰凉的竹席,放松身子,有气无力地对趴在床前的灰狗道:“小灰,你说,爹娘还记得我么?你还记得红椒姐姐和香荽姐姐么?他们还认得你么?…”

喃喃自语声中,少年睡着了。

第468章 手足相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