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盯着秦旷看了好一会,才道:“你心里想什么,父王明白。但是父王要告诫你:本王的儿媳妇已经够蠢的了,不想再看见儿子也跟她一样蠢!”

秦旷急忙躬身道:“儿子记下了。”

英王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然后放下茶盅冷笑道:“本王看未必!”

见秦旷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便慢声道:“你可知道,今日王尚书夫人约了玄武王府老王妃去慈安寺上香,晌午的时候,王穷也去了。而张家二姑娘正和田翰林纠缠不清,王穷不可能求红辣椒,要求也只能是张家三姑娘了。”

秦旷听得目瞪口呆,忽然咬牙叫道:“他休想!”

英王喝道:“你想干什么?本王告诉你。王家也好,张家也好,都是大靖纯臣,不许你动他们!”

秦旷眼睛都红了。疾声道:“父王!”

英王毫不退让,冷声道:“你最好不要做出跟世子妃一样的蠢事,令父王失望。再说,这事还未定呢。那王穷家中已经有一通房。以张家的行事风格,未必会选他。”

秦旷冷静下来,苦涩道:“可是孩儿已经连正妃都娶了。”

英王忽然笑道:“这就要看张三姑娘的了。同等条件下,她会选择对她最有利的人。张水儿。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单纯,她有心计的很。”

秦旷不满地嘀咕道:“香荽妹妹从不会干那些下三滥的事,从不会使阴谋手段。”

英王见儿子听不得香荽一点不好。气得笑了。

他戏谑道:“本王也有心计。难道本王就不是好人?本王说她有心计,并不是就说她阴险歹毒。同样使心计,她比你的世子妃要聪明高明多了,懂得顺势而为,善用人心。上善若水,好啊!”

秦旷这才转了笑脸,道:“那是。香荽妹妹总让人如沐春风。从心底里对她感佩。妙在她从不装模作样,她本就是这样纯善,旁人学不来的。”

英王喝道:“你既然明白这道理,为何还如此冲动?”

秦旷目光炯炯地看着父亲,道:“难道我皇家儿孙该这样懦弱退让?”

英王不屑道:“你不用激将。我皇家的锐气威风自然不可堕。然而,身为皇室子孙,有时候可以心狠无情,行使霸道手段——比如今晚之事,金家人断然不能放过一个;有时候却必须堂堂正正,遵循王道之途。便是用计,那也该用阳谋,绝不可以欺之以心,否则,必将自食恶果!”

秦旷听后,默默思索。

好一会,才问道:“那父王以为,孩儿该当如何争取?”

英王道:“这要看张水儿自己了。听说你跟她通了几年书信,往来都是经学世理,难道都白练了?若你使手段逼张家或者王家,令她不得不从你,或者为了利益从你,这样的女人,你要来有何用!”

秦旷颓然。

是啊,若是这样,仿若一锅好汤,加了些不该加的东西,都不是原来的味儿了。

他只能以情打动香荽,让她心甘情愿地嫁他。

英王却在想别的事,低声自言自语道:“为何田遥如此糊涂,为了一个女子背弃张红椒?便是张家,也不应该得罪才对呀?”

秦旷听见,撇撇嘴道:“瞎了眼的糊涂东西!”

英王再次喝道:“我看你才糊涂瞎了眼!最近是怎么了,怎的想也不想,就凭表相做出结论?田遥再不济,也不是会被美色迷惑之人,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之的关窍,否则,张家早就放弃他了。”

言毕,他沉声道:“来人!”

一个黑影从外面急速掠进来,跪下抱拳道:“王爷请吩咐!”

英王道:“翰林院田翰林那里,你们留心一下。”

那人问道:“王爷可是因为田翰林纳妾之事?”

英王诧异道:“这事难道已经天下皆知了不成?”

黑影摇头道:“没有。属下接信,说青山书院山长清明书生进京了,属下才注意他家的。没想到…”

他低声说了一番话,令英王大吃一惊道:“果真如此?”

黑影道:“千真万确!镇国公夫人刚才去找清明书生了。”

英王喃喃道:“奇怪!当年…”

过了一会,他挥手道:“田夫子既是为家事上京,不必再管了,随他去吧。”

黑影抱拳应道:“属下遵命!”

随即没入帐幔之外。

第538章 弥留

关注田家事的,除了英王,就是张家了。

板栗雷厉风行地处置完两桩大事,又连续做了各项安排,未及喘口气,就向爹娘问起田夫子进京之事。

张槐便将上午跟田夫子的谈话说了。

“如今,就等田家将此事了了,看田遥怎么样。”他叹息道,“不管如何,夫子对张家不薄,田遥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总要给他一次机会。”

板栗点头,道:“也好。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观察田遥应变处置能力和心性为人。人的一些心性,平常是看不出来的,也需要磨砺。”

张槐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谁还能不遇一点事呢?”

又对小葱道:“你抽空劝劝红椒。”

小葱轻声道:“爹,红椒自己也有主意。我们的想法,她未必能接受。”

郑氏却没有出声。

板栗问道:“红椒今儿怎样?”

小葱道:“在盈虚园练轻功、练飞镖、练翻墙越壁…”

板栗和张槐听得张大嘴巴——红椒准备投军么?

张家人在等田遥的选择和决定,田遥会如何呢?

傍晚,田遥落衙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略显空旷和寂然的小院,看门老汉面色惶恐,再也不复往日的笑颜。

果真赶走了?

他果真认错亲了?

这真是一个笑话!

慢慢地走进上房厅堂,他对着端坐在八仙桌左侧的田夫子跪下:“父亲!”

田夫子沉声道:“起来!坐下说话!”

田遥起身后,并不坐下,垂手站在父亲跟前,聆听教诲。

可是,等了半响,却没听见疾言厉色。或者语重心长的话语,抬头一看,田夫子正眼神锐利地盯着他看。

“父亲有何吩咐,尽管说。”田遥道。“儿子无不遵循。”

“果然如此,你会瞒着为父,自己认了娘亲?”田夫子讽刺地说道。

田遥心头震动,接着鼻子一酸。眼睛也红了,呛声质问道:“那请问父亲,孩儿娘亲是谁?镇国公夫人为何会有孩儿…”

“你娘亲温婉大气,温柔善良。”田夫子打断儿子话道。“绝不是这个不知…不是这个庸俗女人可以比拟的。”

他想说“不知廉耻”,不知为何,又生生咽了下去。

田遥追问道:“她是谁?”

田夫子用力闭了下眼睛。轻声道:“她叫司徒水云。是善郡王玄孙女。为父不告诉你。是因为你不能认她,不能玷辱她死后清誉。”

田遥听着这陌生的名字,心里空荡荡的不知所措。

田夫子似乎看穿他心思,冷笑道:“你不相信为父的话!很好!为父教导你二十年,还不及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对你几个月的蛊惑。你真是太让为父失望了!”

他看着儿子满心伤感,难道真是剪不断的血脉相连?

这个认知让他十分痛苦。

田遥艰涩地回道:“可是父亲…”

田夫子断喝道:“你枉读了满腹诗书,便不论真相。这个女人如此不顾你感受和处境,逼你纳妾,有这样的亲娘吗?”

田遥分辨道:“国公夫人并未逼我什么。”

田夫子大怒道:“看来老王爷并未说错,是你自己贪花好色,想纳美妾了。”

田遥涨红了脸,用力道:“父亲,孩儿昨天见了红椒,已经想明白了,并不想纳素谨为妾,正要好言劝慰国公夫人呢。可是,国公夫人若真是孩儿亲娘,她所作所为并没有错。别说她早替孩儿和素谨定亲,就算没定亲,当母亲的给儿子房里添人,这放在谁家都是很正常的事。不能因为张家没这规矩,就说人家不配当亲娘。”

田夫子厉声喝道:“糊涂东西!她不问情势,强逼你答应,就是居心不良!”

田遥怔怔地问道:“什么情势?父亲不会是惧怕…吧?”

田夫子气得哆嗦,猛拍桌子道:“逆子,不管如何,你休想让那妖女进田家门!”

田遥见父亲动了气,忙跪下道:“父亲息怒!儿子刚才说了,儿子并不想纳素谨。再说,既然父亲说国公夫人不是儿子亲娘,这事就更谈不上了。”

田夫子仿佛也精疲力竭,不想再谈,挥手道:“此事休要再提起。为父累了,先去歇息了。”

田遥忙道:“父亲尚未用晚饭呢!”

田夫子摆手道:“不用,为父下午用了些点心,尚不饿。”

说着背手踱出厅堂,往后面歇息去了。

等他走后,田遥呆呆地站着,心里空空的,又有些如释重负。

他还是一个没娘的孩子,几个月的纠缠牵扯都是笑话。父亲说的那个温婉大气、温柔善良的女子,离他太远了,远得连想象一下都不能够,无从想起,无法想象,远不及国公夫人触手可及。

可是,他还有红椒。

想起和红椒在浮舟亭画画、烤鱼的情形,他禁不住泪流满面:亲娘是不指望了,有一天,他会生下自己的儿女,当好他们的爹娘,再不要制造孤苦无依的田遥!

厨房崔婶端上晚饭,他一个人吃。

吃得很香甜,吃了两碗。

然后,他带着甜蜜的微笑睡去了,想着明天去玄武王府吃晌午饭,再为红椒画一幅画。

他睡得也很香甜,不知什么时候,被一阵打门声惊醒。

急匆匆披衣起床,开门问道:“怎么回事?”

看门的老崔手里提着个灯笼,站在门外回道:“少爷,明心来找少爷,说是有要紧事。”

田遥皱眉,想了下道:“什么事,大晚上的找来?让她去镇国公府找国公夫人吧。”

说完转身要回屋。

老崔忙拦住道:“少爷,老汉原本也不想理她的。可是她说。是老爷有事。”

田遥吓了一跳,急忙又转身问道:“老爷?老爷不在家?”

老崔点头道:“老爷出去有一会了。”

田遥心里有不妙的感觉,忙穿好衣裳,跟着老崔来到二门口。只见素谨的丫头明心缩着脖子站在门外。原地打转,又不住搓手,似乎很着急。

田遥的长随马三站在一旁盯着她。

“明心,什么事?”田遥不动声色地问道。

“田少爷。快去,老爷要杀夫人呢!”明心见了他,拖着哭腔道。

田遥怒道:“胡说!到底怎么回事?”

明心急道:“少爷跟我去,就知道了。就在松树胡同。”

田遥心里升起异样感觉。禁不住心咚咚狂跳起来。

松树胡同是素谨被赶出田家后,新租住的地方,他下午还去看过。这黑更半夜的。父亲去那里干什么?

他招呼马三道:“牵马来!”

等马三转身。又忙阻止道:“不必了,咱们走去。”

晚上骑马声响大,还是不要惊动街坊的好。

等三人赶到松树胡同,明心带着田遥进入后院,指着小花园中间的亭子道:“老爷和夫人在那里。听,他们一直在吵,吵得好厉害呢。姑娘身子不好。不敢上去劝。”

田遥借着天上忽隐忽现的半月,果然看见亭子里有两个人。侧耳细听,隐隐传来争执声。

他不自觉地顺着花径往那边走去,越近声音便越清晰。

是田夫子和镇国公夫人的声音。

他这时才放下心,转头对明心道:“你且在这等,我过去劝劝。”

明心忙点头,乖乖地站在花径上。

田遥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近。

走近后,声音清晰地传来,一句句灌入耳鼓。

“…你真恬不知耻!”田夫子的声音。

“你才无耻!明明是我的儿子,你敢不认?你枉读了圣贤书,却始乱终弃,有什么面目对遥儿?”镇国公夫人的声音有些尖锐。

“始乱终弃?你也配?”田夫子冷笑不已。

“田清明,不管你怎样否认,我都是你儿子的亲娘!这一点你永远改变不了!”镇国公夫人歇斯底里地叫喊道。

“你不配做他的母亲!你永远也别想他叫你母亲!”

“配不配我都是,你永远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我就改变给你瞧瞧!田遥,他是我田清明和司徒水云的儿子。”

“你…你…你还惦记她!任你如何喜欢她,她也生不出你的儿子。遥儿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谁也别想抢走!”

“你若再不收手,别怪我不给你留活路!你想身败名裂也由得你!”

田夫子丢下这句话,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田遥听着父亲毫不留情的威逼,心底一片冰冷。

他觉得心不断往下沉坠,仿若堕入无底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不让他认亲娘?

看父亲刚才的模样,十分无情,即便母亲有错,也不该罔顾事实,说他是别人生的才对。

这到底为什么?

他心中崇敬的父亲真的始乱终弃?

他茫然四顾,在昏暗的花园内乱走,不知何往。

最后,他跌坐在一丛花树下,千思万想,不知是该回去问父亲,还是该去问国公夫人。

不知过了多久,明心找到他,使劲推他道:“少爷,不好了!夫人服毒自杀了。快去…”

田遥一个激灵,急忙爬起来,惊慌地问道:“在哪?”

明心抽泣道:“在前面。姑娘已经让人叫大夫去了。可是…夫人看样子不行了…”

田遥使劲推开她,朝着左前方一星灯火疯狂地奔过去。

镇国公夫人躺在炕上,面色苍白,口鼻流血,仿佛陷入弥留之际,素谨在旁哀哀地哭泣。

田遥呆看了会,忽然扑上去嘶声喊道:“娘——”

第539章 自作孽,不可活

听见那一声“娘”,镇国公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笑容。

她抬起手臂,哆嗦着抚摸上田遥的面颊,低声唤道:“儿子!”

田遥抹一把泪,道:“娘你撑住,儿子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说着,就要抱起镇国公夫人。

却被镇国公夫人抬手阻止了。

素谨也道:“表哥,姨母…不能移动。马三已经去永安堂请大夫了。”

镇国公夫人虚弱地说道:“遥儿,你听娘说…”

田遥握着她手,忍着泪道:“娘你说。”

镇国公夫人闭上眼睛,惨笑道:“娘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喜欢上你父亲。可娘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也是喜欢上你父亲,又生下你。田清明,他…太无情了!喜欢他的女人都不幸!”

田遥只是流泪:“娘!”

他能说什么呢?

父母之间的恩怨,他都还没弄清,更不要说置评了。若不是偷听,他甚至无法知道谁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镇国公夫人紧紧握住田遥的手,用力道:“遥儿,你父亲不让你认我,你要记住,我才是你母亲!娘要走了。你答应娘,要好好照顾素谨。”

田遥点头道:“娘放心,儿子会帮素谨找个好人家的。”

镇国公夫人拼命摇头道:“不,娘要你娶她!”

田遥呆住,喃喃道:“娘,儿子喜欢红椒。儿子不想让她难过,儿子不会让别的女人进门的。娘,你也不想儿子做无情人吧?”

听了这话,镇国公夫人气怒攻心,一口血喷出来。晕过去了。

素谨也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田遥魂飞天外,急忙用力掐国公夫人的人中穴,见不能醒转,就想抱起她去找大夫,谁知她又醒过来了。

她双眼可怕地盯着田遥,颤声道:“你…认不认我这个亲娘?”

田遥忙点头道:“娘放心…”

“那就答应娘…娶素谨!”镇国公夫人怒道,“她是我帮你选的媳妇。你父亲…帮你选了张家二姑娘,你无法…推拒,那就两个都娶!娘退让一步。让素谨做妾,这还不行吗?你要让我…死不瞑目?还是你听从你父亲的话,不认我这亲娘?那娘就死心了。就当没生过你!”

田遥脑子一片混乱,只觉陷入巨大的漩涡,分不清方向。

为什么他的生活会弄成这样?

最简单、最平常的爹娘生养,在他这里成了奢侈,成了一团乱麻。

看着眼神涣散的国公夫人。他跪下道:“娘别生气,儿子答应就是了。”

国公夫人听了这话,终于笑了起来,很开心的笑。

她拉着素谨的手,放入田遥手中,嘱咐道:“遥儿…要好好待她。记住。她是…娘帮你找的媳妇。素谨,你要…对张二姑娘…恭敬些,别给…你表哥…惹气…”

素谨哭道:“姨母放心!姨母!”

原来国公夫人支持不住。再次晕了过去。

素谨吓呆了,尖叫道:“明心——”

明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马三还没回来。”

田遥大喝道:“他去了多久?”

明心结巴道:“有…半…个多时辰…了。”

田遥不敢相信地质问:“半个时辰?你们为什么不早些叫我?”

明心愣住,答不上来。

素谨哭道:“明心到处找你,找不到…”

明心慌忙道:“对对对!我在花园里找了几圈。从你跟前过了几趟,也没发现你坐在树丛里。”

田遥大怒道:“你是死人?你不知道喊?”

骂了两声。又觉得这时候骂她无济于事。他转向国公夫人,觉得情况很不好。于是很坚决地俯身,想要抱她去永安堂,一边吩咐套车。

素谨无措道:“这时候再去,也晚了。倘或跟马三错过了呢,不是更耽误事?

田遥觉得她说得有理,不禁急红了眼,一时进退两难,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明心飞奔出去道:“我再去瞧瞧马三。”

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马三才拖着大夫赶来了。

素谨责备地问:“怎么才来?”

马三喘气道:“永安堂…没人,去…去家里…叫的。”

素谨微微失神。

田遥用力揪住大夫胸前衣襟,狂喊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活她!一定要!”

大夫被他勒得直翻眼,猛力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