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的,哀家记得那时候刚进宫一批宫女,你是直接分到哀家的宫里来的。”太皇太后说,“梦姑,你就不用说了,你我已经一起走过五十多个年头了吧?”

“主子,是的,五十三年了。”梦姑说。

“哀家这辈子,生活的最久的人,还是和你梦姑啊!”太皇太后说,“看着身边的人来了去,只有你在哀家身边最久。也不知道哀家走了,你一个人习不习惯。”

“奴婢会和主子一起的,到下面了奴婢还可以继续伺候主子。”梦姑说。

太皇太后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要,你已经在哀家身上花了一辈子时间,剩下的时间就交还给你自己吧。红袖也一样,哀家这次要一个走,谁也不要一起。”

“主子…”

太皇太后握住两人的手,放到一起,说:“等哀家走了,你们要是愿意继续留在这宫里,就继续在这里生活。要是想去宫外,就去宫外,皇上会放你们自由的。不过,哀家还是有自己的私心。你们看看愿不愿意,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主子请说。”

“这冥香和晓璃啊,她俩是哀家最喜欢的后辈了,可是他们毕竟还年轻,哀家想让你们去她们身边,有时间的时候指点指点他们,不要让她们以后走了歪路子。”太皇太后说,“你们是哀家身边的老人,她们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说完,太皇太后望了杜晓璃她们一眼。

“皇祖母放心,我们会像对长辈一样对她们的。”杜晓璃说。

她知道,梦姑和红袖跟着太皇太后一辈子,如果她离开了,只怕这两位宫里的老人也不会想要独活了。

“你们俩愿意吗?”太皇太后看着梦姑和红袖。

“一切听主子安排。”两人应道。

听到她们的话,太皇太后才满意的笑了。

韩冥泽他们走到太皇太后面前,说:“皇祖母今天心情可好?”

“你们三个来了啊。”太皇太后说,“正好她们的事情哀家交代完了,正想派人去找你们呢。”

“皇祖母。”韩冥远蹲到太皇太后身边。

“你们三个也都长大了,能撑起凤鸣国的天空了。”太皇太后说,“如何为帝,如何为臣,如何守护这凤鸣国的百姓和徒弟,哀家能教你们的都教了,以后这国家,就由你们来守护了。”

“孙儿会的。”韩冥泽三人都有些哽咽。

“你们要记住,我们虽然是在这权利的中心,但是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是留着先皇血脉的亲兄弟,你们是一家人,守护凤鸣国,一直对外才是你们应该做的事情,知道了吗?”

“知道了。”

太皇太后笑了,说:“哀家就知道,你们都是懂事的。”

顿了顿,她望着蔚蓝的天空,说:“今天天气真好,我看到徳皇披着阳光来接我了…徳皇,你来接臣妾了…”

太皇太后松开握着红袖的手,平伸到自己面前,好像真的是放在了谁的手里。随着最后一口气咽下,她的手落到了毛毯上。

“皇祖母——”

“主子——”

在场的人全部跪了下去,痛苦的呼唤着。

杜晓璃抬头,看到太皇太后微笑的脸,那安详的样子似乎并不是离开了,而仅仅是睡着了而已。

她,已走得了无遗憾。

韩冥香扑在太皇太后身上,失声痛哭,她才回来几天时间,还没和太皇太后相处多久,她就这么走了,心痛一阵阵撕扯着她的心。

韩冥泽三兄弟也落下了眼泪,可是他们也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好在她临走之前是高兴的。

杜晓璃跪在韩冥熠身边,靠在他身上,一闭眼,眼泪就止不住流出来。

韩冥泽带来的宫女太监也跪在地上,为太皇太后离去默哀。

过了好一会儿,韩冥泽才从地上起来,深吸一口气,说:“来人。”

“皇上。”小单子过来。

“派人去通知皇后和百官…”

太皇太后驾崩了,这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各大官员及家属全部都换上了孝服,各个店铺门口都挂上了白绫,整个凤凰城陷入一片哀痛之中。

礼部的人安排后事,杜晓璃她们都在宫里轮番守灵,五日后,韩冥泽和韩冥熠以及韩冥香杜晓璃她们一起将太皇太后葬在了皇陵。

太皇太后下葬后,不久就是新年了。

因为太皇太后刚刚去世,所以这个年过的非常冷清,因为在第一年里,不许官员家眷到外面举办大型聚会,不许在家大肆庆祝,所以今年没有戏班,每家每户都只是聚在一起吃了个年夜饭,然后一起守岁就过了。

太皇太后去世,大家心里都像少了一块一样,只有那些官员依然在对拜年热衷,这家串了门子那家又来。

杜晓璃回丞相府只呆了一晚上便回去了,这算是她出嫁后在家呆的最少的一次。

初十那日,杜晓璃将孩子交给奶娘她们,自己去了风雪楼。

福万三看到杜晓璃来了,带着她去了楼上的包间,她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三个人了。

“晓璃今天是最晚的。”季流霞笑着说。

“你们三个今天倒是都来得澡。”杜晓璃说。

“是不是你家那两个小娃娃又闹了?”季流霞说,“你也真是厉害,一生生俩,这够折腾的吧?”

杜晓璃耸耸肩,说:“今天倒不是因为那两个小家伙,而是梦姑和红袖来了,在家安排了一下,耽误了一些时间。”

韩冥香有些歉意的看着杜晓璃:“要不是因为我那里太冷清了,不适合梦姑她们,不然也不会让她们都去你那儿了。”

“既然皇祖母临走前是将她们交给我们两个人,在谁哪里不是一样。”杜晓璃说。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韩冥香说。

她前两天才回了公主府,可是因为和亲,她府里的人大部分都带去了,如今回来的只有她和碧儿,公主府里人手不够,梦姑她们去了恐怕也不能好好照顾她们。

“既然晓璃来了,那我们就点菜吧。”傅雅兰说,“难得我们今天都没有带着孩子出来,今天就不要说孩子啊什么的了,让我们再次轻松相聚,怎么样?”

“好啊好啊!”季流霞拍双手赞成。

杜晓璃点点头,同意了傅雅兰的建议。

自从她们当了母亲后,很多时候都是在谈论孩子的事情,可是今天就韩冥香没有孩子,不对,是因为小产孩子没了,所以傅雅兰那意思也是要避免韩冥香触景生情,为自己夭折的孩子难过。

时隔四年之后,她们几人再次相聚在了一起,少了远在江南的孟江卓。

吃了饭,她们又上茶在包间里聊天,一直待到快傍晚才回去。

傅雅兰和季流霞都上了自己的马车走了,杜晓璃和韩冥香因为顺路,就一起坐了一段。

虽然她们今天没有说到孩子的事情,可是韩冥香看到大家的变化,自然也是心有感触。

“冥香,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根治你的病的。”杜晓璃握住韩冥香的手,安慰道。

韩冥香因为上次小产一开始没有将子宫里的东西完全清除干净,又因为中蛊,一直流血不止,导致她身体伤害太大,不能再怀孕了。

但是杜晓璃不相信集医术、蛊术一起,也不能医好韩冥香,一定有办法,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

韩冥香朝杜晓璃笑笑,说:“没关系,反正对我来说都差不多了。”

“冥香,你不会真的想…”

“嗯,我心已决。”韩冥香说,“只等择日进宫与皇上说了就是了。”

“冥香,你真的不必…”

“晓璃,我知道你想的什么,我不是因为他们,只是单纯的想而已。”韩冥香打断杜晓璃的话,“这些年,其实我都是这么走过来的,那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你…唉…”杜晓璃看到韩冥香如此,长长的叹了口气。

“能为天下苍生祈福,那是我的福气。”韩冥香说,她拉开窗帘看了一下,说:“行了,已经到分路的地方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马车在路边停下,韩冥香下来,上了后面公主府的马车。

“走吧。”韩冥香坐好,淡淡的吩咐道。

车夫扬鞭,马车缓缓朝公主府跑去。

杜晓璃看着韩冥香的马车离开,再次叹了口气。

“我们也回去吧…”

韩冥香在路上一言不发,碧儿在车里也不知道说什么,一主一仆就这么回到了公主府。

碧儿打开车门,率先下去,然后转身来扶韩冥香。

“公主…”季流风的突然从一旁的拐角出来,来到韩冥香面前。

韩冥香没想到季流风等在这里,愣了一下,说:“季将军。”

“公主,我们能不能谈谈?”季流风看到对自己冷淡不已的韩冥香,心隐隐作痛。

“季将军,现在天色已晚,只怕有些不方便吧。”韩冥香婉拒了,提步便要进公主府。

“冥香,你已经躲着我好几天了。你为什么不见我?”季流风一下子抓住了韩冥香的手臂。

“季将军,请自重!”韩冥香看着季流风的手,冷着脸说。

“我…”季流风见韩冥香似乎真的生气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韩冥香趁此挣脱掉他的手,急急走进了公主府。

“关门。”

清冷的声音落下,朱红色的大门砰然关闭,那声音直击季流风的心。

他抬眼了一眼还在摇晃的门扣,喃喃道:“你难道真的这么恨我吗?”

在公主府外站了一会儿,他才踉跄着离开。

第二日,杜晓璃从下朝回来的韩冥熠嘴里听说,韩冥香去了御书房,惊得她一下子摔掉了手里的茶杯。

“怎么了?”韩冥熠看到她那样,疑惑问道。

“冥香她去找皇上了?”杜晓璃顾不得地上的茶杯,抓住韩冥熠的手问。

“对啊,有什么不妥的吗?”韩冥熠问。

“她想让皇上允许她出家为尼。你去通知流风哥哥,我进宫去阻止她。”杜晓璃说完便跑了出去。

韩冥熠听到韩冥香想要出家,也是一惊,想去宫里,可是想到杜晓璃刚刚的嘱托,想起季流风最近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去军营找季流风。

韩冥香在御书房外等了一会儿,见里面商议的大臣都出来了,沙公公也跟着出来,朝她行礼,说:“长乐公主,皇上有请。”

韩冥香朝他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御书房。

“臣妹参见皇上。”韩冥香韩冥泽行了个礼。

韩冥泽刚才和大臣商议事情就知道韩冥香来了,原本以为她走了,没想到她居然一直在外面等着。

“长乐,什么事情让你在外面等这么久?”韩冥泽看着韩冥香问。

韩冥香一下子跪了下去,说:“臣妹想要出家为尼,虔心礼佛,为天下苍生祈福,求皇上准许。”

“你说什么?!”韩冥泽被韩冥香的话吓了一大跳。

“皇上,长乐是认真的,请皇上准许。”韩冥香磕了一个头说。

韩冥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双眼露出自责和痛苦,说话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冥香,你是在怪我们,是吗?”

韩冥香抬头看着韩冥泽,他一直叫自己长乐,已经很久没有叫她冥香了。

“皇上,冥香没有怪谁,更没有怪皇上。经历的这些,都是冥香的命,身为皇室公主的命,冥香早就认命了。”韩冥香说,“臣妹想要出家,只是因为这些年在那边都是与佛为伴,习惯了每日抄经诵佛。”

“你在家也可以礼佛,不一定要出家才行。”韩冥泽说,“你可以在公主府设立一个佛堂,只要心诚,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朕让人去寒山寺请一尊佛像回来,让恵靖方丈为你开光,放在你的佛堂里。”

“皇上?”韩冥香惊讶的看着韩冥泽,心里说不出的震撼。

韩冥泽从龙椅上下来,双手扶起韩冥香,语重心长的说:“冥香,朕是皇上,可是,朕也是你的皇兄,你的哥哥。当初让你去和亲已经对不起你,我怎么还会忍心看你去出家。除了出家,不管你想要什么,朕都会同意的。以后这个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韩冥香的眼眶再次泛红,看着韩冥泽,说不出话来。

韩冥泽伸手为她擦掉脸上的泪痕,说:“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你都是我凤鸣国的长乐公主,谁敢欺负你,嚼你舌根,朕就诛谁九族。”

“皇兄…”韩冥香听到韩冥泽发自肺腑的话,一下子扑到他怀里,痛哭了起来,像是被人欺负的女孩找到自己兄长一般,要将心里的委屈一下子都哭出来。

韩冥泽拍着韩冥香的肩膀,由着她眼泪鼻涕擦到自己的龙袍上。

韩冥香哭了一会儿才歇下来,看到他龙袍被弄脏,不好意思说:“臣妹无状了。”

“哈哈哈,朕好久都没见你如此了。”韩冥泽倒是大笑起来,“以前小时候,你最喜欢的就是将你的眼泪鼻涕全部擦到几个皇兄身上,那时候咱们还亲近些,长大了反而还生疏了。为兄也甚是怀念你那依赖人的小性子啊!”

闻此,韩冥香才露出了回来后第一个开心的笑容。

沙公公从外面进来,说:“皇上,定王妃求见。”

“哦?”韩冥泽看了韩冥香一眼,说:“肯定是追着你来的。宣。”

“是。”

沙公公出去,随即带着杜晓璃进来。

“见过皇上。”杜晓璃看到韩冥泽和韩冥香站在下面,韩冥香那样子明显是刚刚哭过。

“晓璃,你是追着冥香来的?”韩冥泽问。

“额,是的。”杜晓璃说,“皇上,你们,冥香你说了吗?”

“她已经说了,想要出家的事情。”韩冥泽说。

“那皇上答应了吗?”杜晓璃比较在乎这个。

“冥香诚心礼佛,朕怎么能拂了她的意思。”韩冥泽说。

杜晓璃这下急了,说:“皇上,你怎么能答应呢,这…”

韩冥香看杜晓璃那着急样,笑了,说:“皇上没有答应我。”

“嗯?”他刚才不是说不能拂了她的意思吗?

“朕会让人在公主府为冥香建一个佛堂,去寒山寺为她请一尊佛像回来。”韩冥泽说。

“原来如此。真是吓死我了。”杜晓璃拍拍胸脯,这韩冥泽刚刚是逗她的啊!

既然没事了,杜晓璃和韩冥香便一起出宫回来,韩冥香刚刚从马车上下来,手立即被人抓住。

“季将军,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是做什么?”韩冥香看清是季流风,脸色一沉。

季流风看了看四周,突然用另一只手拦住韩冥香的腰,身子一跃,直接将她带走了。

“公主!”侍卫看到韩冥香被抓走,就要追过去。

“站住。”碧儿突然出声制止。

“碧儿姑娘,公主她…”

“你们现在去追也追不上。季将军会将公主送回来的,你们都下去吧。”碧儿说。

侍卫相互看了看,又各自退了回去。

碧儿看着韩冥香消失的方向,沉默一会儿,对身后的丫鬟说:“芍药,你去定王府找定王妃,将情况给定王妃说一下。”

芍药是韩冥香回来后韩冥熠给韩冥香重新配的丫鬟。

“是。”芍药领命离开。

芍药的速度很快,她去了回来,说杜晓璃的意思是他们不用管。

于是碧儿她们便心安理得的在公主府里等韩冥香回来。

这边,季流风带着韩冥香飞檐走壁,一路来到了城外。

“季将军,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一路上韩冥香都没说话,见季流风带着自己出了城,也沉不住气了。

季流风抿着唇不说话,一直带着韩冥香来到一座山前,才将她放下来。

韩冥香看到周围的景色,神情有些恍惚。

“你还记得这里吗?”季流风看着韩冥香问。

韩冥香闭了闭眼睛,说:“不记得。”

“不记得了?”季流风呵呵笑了两声,一把拉住韩冥香的手,拖着她往山上走。

“季将军,你放开我!”韩冥香用另外一只手捶打这他的手臂,可是他却紧紧抓着她不放。

季流风一直带着她来到半山腰,指着一块大石头,说:“你还记得这块石头吗?”

韩冥香转过头不看这石头,说:“一块石头而已,我怎么会记得。”

“好,很好!”季流风拉着她走到石头后边,说:“那也不认识这上面刻的字了!”

韩冥香看着石头上的字,想到曾经两个人甩掉侍卫,到这里来玩,看到这石头,拿出匕首在上面刻了一行小字。

形单影只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那时候年少不更事,这也不过是戏言罢了。”韩冥香看着别处景物,不看那石头一眼。

“戏言…”季流风后退两步,也放开了韩冥香的手。

韩冥香闭眼,两行清泪落下,可是依然不回头,说:“对,是戏言。”

“你在怨我,恨我,所以从你不愿与我相见,不想和我说话。”季流风看着韩冥香的背影,“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你不想见我,我就站在远处望着你就好,你不想和我说话,我只要在一旁听着你的声音就好。可是你为什么想要出家,整日青灯相伴佛经相陪,难道尘世里你一点留恋的都没有了吗?”

“季将军严重了,我没有怨你,也没有恨你,你我本来就是没有什么交集的人,纵然年少时两心相许,那也只是曾经。我经历的那些事情,是我身为公主的使命,与将军无关。”韩冥香咬了咬嘴唇,“这些年我对将军的情谊已经被寒冷的北风一点点吹散了,以后还请将军不要再来做出如此事来,白白污了将军的名声。”

“名声?呵呵,当年都是我自己的错,用晓璃的话来说,是我自己作的。”季流风凄凄笑了两声,“可是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我了,那我也不允许你出家,哪个寺庙敢收你,我就将它全部铲平!”

说完,他将那块石头一掌打碎,那爆裂的声音将韩冥香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发现季流风已经飞走了,只剩她一个人在半山腰。

脚边的石头上刻着字,她蹲下去,伸手抚摸着上面的痕迹,过了这么多年,那些字依然那么清晰。

“只羡鸳鸯不羡仙,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擦掉脸上的泪痕,看着长长的山路,她叹了口气,慢慢往山下走去。

从这到到城里,不知道走回去自己的腿能不能坚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