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熙然看了好笑,也不说她,由着她去,倒是云姨娘进来送药的时候,多瞟了那只香炉两眼,随后就垂下了眼去,看不出喜怒。

见到药碗,顾熙然先皱眉:“说了不想再喝这些药了,从明日开始就免了吧。”

云姨娘为难道:“这药是城里名医纪大夫开的,说要喝足一个月呢,二爷若是不喝,怕是旧病要犯。”

顾熙然不悦道:“是药三分毒,喝了这么多年的药,就算是好人都要喝死了。”

云姨娘还待再说。

他已经躺了下去,挥了挥手淡淡道:“这里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云姨娘看看药碗,无奈的端了出去。

待她走后,舒欢才轻哼一声:“不吃药,病能好才怪!”

顾熙然转过脸,看了她半晌,忽然微微一笑:“病不好,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灯光下,他的眼眸亮如星辰,笑容极带诱惑。

舒欢有一瞬间的失神,总算明白自己为何要抗拒与他同床共枕了。

此人太危险,靠得过近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勾了魂魄去,她可不想被困在这深宅大院里,死心塌地的做那贤良淑德的好妻子。

想到这里,她不觉挪开目光,胆怯的往床内退了退,再转念去想他的话,不由大吃一惊——

他知道?

是她表露的太明显了吗?

的确,她内心里有隐约的期盼,希望他的病不要很快好起来,那么自然就没有了圆房的危险,只是想法仅此而已,也没有坏心到希望他病死丧命的地步

“我”她想开口解释。

谁想顾熙然压根就不要听,半撑起身子,将点在床边的灯一吹,就道:“困了,睡吧。”

有了昨晚的教训,舒欢自然不敢再吵他睡觉,乖乖的躺平,阖眼,一宿无话。

次日早起,还是慧云替她梳头,良辰在旁学着。

须臾,美景捧来一身大红色的云罗纱裳请她换上。

舒欢吓了一跳:“这么艳的颜色!”

慧云在她发间插了一支镶红宝石簪,笑道:“这是规矩,虽已不是新婚次日,但二奶**一回请安,说不定还要给长辈倒茶,给小辈见面钱呢,还是正装过去比较妥当,要是穿得太素净,犯了忌讳不说,保不准老太君再想起点什么来,您又要吃亏。”

见面钱!

提钱真伤感情,舒欢身无分文,只好无助的拿眼去瞧还枕在床上,含笑看着她梳妆的顾熙然。

她看顾熙然,顾熙然看慧云。

慧云一笑:“云姨娘都预备好了,回头让良辰美景跟着二奶奶过去的时候带上。”

真是能干的人。

被云姨娘阴过一次,舒欢倒也不怎么生气,仍是希望她将管事的活儿接过去,自己好落得轻松,也少碍别人的眼。

整妆完毕,舒欢皱着眉看铜镜里浓妆艳抹的自己:“粉太厚了吧?”

“这样才显得肌肤白净。”

“胭脂擦太多了,跟猴子屁股一样。”

慧云忍着笑:“二奶奶别抹,这是喜气。”

反正说什么,慧云都有理!

舒欢转眼,瞪了瞪在旁憋笑的顾熙然,就提着裙摆往外走。

人还未出门,就听顾熙然在后叮嘱道:“过去说话谨慎点,有什么事,就让良辰和美景回来传话。”

语气淡淡的,像只是随口一提,但掩不住流露了三分关切。

舒欢心里一暖,不由自主就点了头。

顾家的宅院很大,遮蔽道路的山石花木又多,没走几步路,舒欢已经被绕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幸好有良辰和美景这两个丫鬟带路,才不至于走错。

两个丫鬟年纪都小,说话比较直爽,一路上,舒欢也从她们嘴里探问出了一些消息,这才知道老太君原来是早年丧夫,家里和生意上的事都由她一手主持,还独力拉扯大了一对嫡出子女和一名庶子,因此她在顾家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谁也不敢违拗,直到如今,顾家老爷遇到什么生意上的烦难事,都还要去找她虚心求教。

这就难怪丫鬟们提起她来,都是一脸的恭敬和忐忑,生怕不小心得罪了这位老太君,今后没有好日子过。

听了这些,舒欢只能苦笑,可以预见到这会去请安,绝对讨不了好,偏又不能不去。

老太君的住处在松鹤堂,正房五间,看上去比生梅阁要大气得多,庭中植着一株老松,枝干虬劲,松下竟还养了一对仙鹤,不知道是不是修了羽的,见了人不惊不飞,仍然昂首睥睨着,用一种优雅的姿势在闲庭信步。

台阶上闲坐着两名丫鬟,一瞧见舒欢过来,就忙站起来去打帘子,一面向里通报道:“回太君,二奶奶来了。”

老太君刚起一会,正被林氏带来的几名姨娘伺候着梳洗,顾家长子顾熙天新娶的妻子方氏,也在旁挑捡着新折的花朵,来替她簪发。

原是有说有笑的,没想丫鬟这一通报,老太君立刻就沉下了那笑得慈祥的脸,及至舒欢进来,其他人已是察颜观色的收了声,屋子里鸦雀不闻起来。

正文第十一章罚跪

讨人嫌了!

舒欢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按着慧云教的方式,规规矩矩的请了安。

老太君闷哼了一声,先没搭理她。

好在良辰和美景递了茶过来,让她依次敬奉给老太君和林氏。

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下来。

老太君接过茶碗,喝了一口,使人拿了一块白玉如意云纹璧来作见面礼,算是认了她这个孙媳。

林氏接了茶,也赠了一对九子莲花簪,还笑指着方氏道:“这是你嫂子。”

舒欢再捧一盏茶来敬:“见过嫂子。”

方氏容貌寻常,但胜在年轻,举止仪态闲雅端方,看见她端茶来,忙从腕上褪下一对赤金绞丝镯,微微笑道:“不知道妹妹身子已大好了,没有预备见面礼,这对镯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妹妹别嫌弃,留着赏人吧。”

几名姨娘都是老爷房里的,身份虽及不上她,但到底年长,也各自赠了些首饰。

舒欢收了一堆值钱物事,心里暗道侥幸,幸亏不是新婚次日的正式敬茶,否则这屋里绝不止这么些人,恐怕要送出去的见面钱也不少。

她这边乖巧嘴甜的谢过,就学着云姨娘初见她的样子,恭敬的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反正打定主意,多说多错,不说不错,因此旁人不找她搭话,她绝不开口。

老太君见她举止还算得体,没有寒门贫女的局促和不安,见了金玉珠宝也没有流露出半点贪婪的神色,心里的气就消了一些。

林氏看她半晌,赞了一句:“昨日匆忙,没认真瞧你,今儿仔细看看,倒是个标致孩子。”

温姨娘原是林氏的陪房丫鬟,自然要跟着凑趣,笑着接道:“这都是太君和太太的福气,二爷本就是好容貌,如今娶个媳妇也这样标致,回头生下孩子来,定是粉团玉琢讨人疼的。”

提起了孩子,舒欢不免想到昨日顾熙然谎说圆房的事,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有点不妙,再看林氏朝着温姨娘丢了个嗔怪的眼色,就想说两句话岔过去,顺便拐着弯的拍拍老太君的马屁,却没想刚张了口,就被老太君先斥道:“标致有什么用?身为正室,打扮得这样花俏,半点庄重的样子都没有!你看看你嫂子,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还不快点把你脸上的胭脂抹了去!”

方氏见她拿自己同舒欢作比,忙道:“太君,妹妹还是新婚”

老太君抬手打断她道:“你不用替她说话,这愈是新婚愈要自重,熙然还病着呢!”

话里带的含义太丰富了,方氏神情明显尴尬,不敢再说。

温姨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露出一脸的懊悔,其他姨娘面上的神情就精彩了,有兴灾乐祸的,也有同情的。

在她们的目光注视下,舒欢简直羞愧欲死!

老太太,损人也不带这样的!还当着这么多的人!

不满归不满,与老太君这样强势的人顶撞是不明智的,她只得低了头,抽出帕子,默默的去抹脸上的胭脂。

有时候讨厌一个人,那是万般看着都不顺眼,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

老太君看着舒欢时,就是这种感受。

圆房的事若是真的,舒欢就是个不顾男人身子的狐媚,圆房的事若是假的,那她就更是狐媚,竟然引得一向听话的孙儿替她向长辈说起谎来!

老太君愈想愈怒,已经彻底忘了替顾熙然娶妻冲喜的原意,再看她身上那袭红衣,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大半辈子都没碰过这种鲜艳的颜色了,更觉刺眼,连带的,觉着她拿帕子抹胭脂的动作里,也满含着赌气不服的意味。

强硬了大半辈子,老太君自负惯了,哪里容人在她面前放肆?斥一声:“去!昨日有然儿护着你,我也不好发落,今日你既然过来请安,看来多少还是知道点规矩,那就再去祠堂前院跪上一天,好好反省反省吧!”

跪一天,如果能消了这位老太太的气,将前错一笔勾销,别再三天两头想起就找她麻烦的话,还是值得的。

舒欢低头应了,转身要往外走。

林氏忙拦着说情:“大暑的天,在毒太阳底下跪上一天不太妥当,太君还是免了这罚吧。”

老太君一心只想泄了心中的气,哪里听她劝,只道:“那就跪在外头院子的松树底下。紫苏,去告诉你二爷一声,就说二奶奶被我留下了,要晚上才回去。”

一位容长脸庞,样子清秀的丫鬟应着去了。

舒欢只好走到外头院子,乖乖的跪在松树底下,看着两只仙鹤在她身旁打转,心里真郁闷,觉得跪这,还不如跪祠堂呢!虽然要被太阳毒晒,可是没有那么多进进出出的人,不会感觉太过难堪。

此时天色早已大明,老太君房里摆上了早饭,再过得片刻,就陆续有各房里的晚辈过来请安,看见舒欢跪在院子里头,都感好奇,再仔细一打量她的衣饰打扮,就洞悉了她的身份,立刻明白了老太君罚她的原因,因此没人敢过来搭话,都视若无睹的走了过去。

唯有最后进来的一位男孩,看见她就嚷道:“你谁啊?跪在这里干什么?”

舒欢跪得膝盖发麻酸痛,极不耐烦的,再抬眼一看他,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衣饰不凡,腰间还悬着玉玦,不知道是顾家哪个辈份的小爷,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就没搭话。

那小爷看上去脾气不好,兴许也是把她当丫鬟了,见她不答话,就要抬腿去踹她,好在被身后跟的奶娘给拦住了,急道:“四爷,踢不得,这是二奶奶。”

“二奶奶?”顾熙和转了转眼珠:“就是二哥娶的穷嫂嫂?喂,你有什么见面礼给我?”

舒欢跪在这里,身上哪有什么东西啊,总不成拔根簪子送他吧?再说这小屁孩言行举止太讨人厌了,她也不高兴哄他,干脆就装着没听见,死不开口。

顾熙和怒了:“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人?难不成是个哑巴”

他还待再说,就被着了慌的奶娘给拖着走了:“四爷,别在这耽搁了,快进屋吧,老太君和太太正等着你请安呢!”

顾熙和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只好气呼呼的回头,威胁性的冲她挥了挥胳膊。

舒欢一见,反倒气得乐了。

这小豆丁真是十足纨绔,身量还没长开,就想着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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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十二章顽劣小爷

生梅阁。

顾熙然身体虚弱,容易倦怠,等着舒欢走了之后,又小睡了一会回笼觉,醒来时,听见外室里有人在悄悄说话,不禁问了一声:“谁在?”

等了片刻,就见云姨娘掀帘进来:“二爷醒了?可要起来洗漱?”

顾熙然点了点头,目光望定了跟着她一块进来的紫苏。

紫苏先问了安,这才笑道:“老太君说了,要留着二奶奶说话,晚上才让回来呢,到了饭时,二爷和云姨娘就先自吃吧。”

顾熙然听了,微微沉吟片刻,这才道:“知道了,你回去替我问安。”

紫苏答应着去了。

云姨娘一边忙着喊丫鬟端水进来,一边扶他下床,笑道:“二爷这会不用担心了,老太君的脾气您也知道,若是不喜欢的人,早就打发得远远的不想看见,既留下了二奶奶,想必是喜欢。”

顾熙然扶着床栏站稳了身子,微蹙了眉头道:“让巧云去打听打听。”

云姨娘一愕,这才知道自己的话,他压根就没听进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强笑着应了,喊了巧云去打听。

巧云做差事时常偷懒,但打听八卦是她的爱好和擅长,去不多时就回来了,进屋就道:“二爷,可不得了!老太君罚二奶奶跪在院里呢,说是要跪一天才许起来。”

云姨娘亲自熬了燕窝粥,刚端上来,一听这话,分了神,险些烫了手。

顾熙然瞟她一眼:“小心些。”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自从他娶了亲后,不知是不是顾忌着正室的感受,一直待她这个妾很冷淡,此刻她蓦然听见这种带着两分关心的话,立刻就心花怒放了,不过面上不显,只羞赧一笑,轻轻的“嗯”了一声,待见他没有别的话,只是盯着燕窝粥碗目露沉思,就知道他仍在担心舒欢,心里不觉又是一声叹息,探问道:“二爷要不要去求个情?”

求情?

顾熙然摇了摇头,他去求情,只会惹得老太君更怒。

他抬眼望向巧云:“还打听到些什么?”

“没什么了”巧云是藏不住话的人,回答的时候眼神瞟向别处,明显有些言不由衷。

顾熙然微笑道:“这院子里的规矩是话不能传出去,但要是你们在外头听见什么,觉得有关碍的,就照实禀吧,用不着顾虑。”

巧云犹豫了一下:“都是不相干的闲话,我说了二爷可别生气。”

顾熙然点了点头。

她这才道:“我听见老太君屋里的粗使丫鬟们在议论二奶奶罚跪的事,还说起前日二奶奶娘家人上门来送三朝礼,但被大门外管事的给拦住了,就没往里通报。”

“前日?”云姨娘接话道:“不就是老太君下令看住二奶奶那天?”

巧云点头应道:“是。”

云姨娘就道:“家里这些管事的下人也该教训了,最是狗眼看人低的。”

顾熙然看了她一眼,沉吟不语。

巧云迟疑片刻,又将四爷顾熙和在院子里同舒欢打照面的情形说了,还道:“四爷的脾性一向不太好,老太君又宠着他,若是他请安时再口无遮拦的说两句不好听的,恐怕二奶奶她”

她没说下去,顾熙然已经明白了,再问了她一些话后,就喊了慧云进来,低声嘱咐了两句,慧云就点着头去了。

松鹤堂这边,舒欢已经跪出了满头的汗,有点支持不住了,就将身子稍稍往下一坠,变跪为坐,只是还没缓过气来呢,就见那顾熙和跟火车头一样从屋内冲出来,让她不得不再次挺直身子,端端正正的跪起来。

顾熙和是冲着她来的,先挥挥手,把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打发走了,然后就走到她面前,背着手,绕着她踱了两圈,阴森森笑道:“老太君让我出来盯着你,看你有没有好好跪着。”

装模作样的小屁孩!

必定是他自己找借口溜出来,想要捉弄她。

舒欢抬眼看看,没有奶娘跟着他出来,再想到他先前表现出的顽劣特性,不由露出了一抹苦笑,无力道:“四爷,我这不得空,你上别处玩去行不行?”

顾熙和对她的话听而不闻,只是“咦”道:“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当然不是

舒欢无语半晌,试着哄他:“你不用去念书吗?”

“念书?”顾熙和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谁耐烦念书啊!那些老夫子罗嗦死了,上回被爷整跑一个,隔了一个多月,爹才请来新的先生,这回都两个月了,先生还没见影,正好,小爷我先逍遥一阵子!”

舒欢抽了抽嘴角,言不由衷的夸他道:“那你真是很厉害”

顾熙和原本年纪就不大,又是自小被宠坏的,顽劣归顽劣,人情事故却不太通,也没什么深沉心机,只当舒欢真夸他,好话是爱听的,得意的一扬头:“那当然。”

还问:“想不想见识一下小爷我整人的手段?”

舒欢连忙摇头:“知道你很厉害,演示就不必了。”

顾熙和来了兴致,哪里管她赞同还是拒绝,眼珠子一转,目光就落在了远处那一对仙鹤身上,紧接着撒腿冲了过去。

仙鹤们大概是被他整怕的,看见他靠近就满院子乱窜,可最后还是被他搂住一只,伸手过去,就拔了两根羽毛下来,引得那仙鹤高声长唳。

舒欢看得身子一抽,都替那只仙鹤觉得疼,加上跪久了,膝盖也痛,汗流得更多了。

鹤唳声惊了屋里的人,就有丫鬟出来探看,见顾熙和又在折磨仙鹤,不禁头疼道:“四爷您手下留情,这鹤还是老爷上月刚从外头寻回来的,前几回养的,都被您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