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她点点头。

车夫在街中调转马头, 一队军士疾驰而来, 为首军士见有人挡在路中央, 立刻高声驱赶。

车夫畏惧发慌, 却越反而手忙脚乱。

“别调头,往前走,走到那边廊下。” 顾十八娘掀开帘子说道。

车夫忙依言而行, 让开路。

军士们依次而过, 但却有一骑得得收住马。

“这么早, 去哪儿?” 有人问道。

顾十八娘抬起头, 看着一身铠甲的沈安林, 换下常服披上戎装的他更显神态威严, 军伍历练之气浓烈。

这么说, 他的“病”已经正式宣告治好, 这是又要踏上搏功求名求前程的路了。

笔那一世, 提前了一年。

“恭喜啊。” 她点头说道。

沈安林有些意外, 打量她几眼,“哈,这句话可是难得…"

顾十八娘笑了笑。 目光落在他的铠甲上,“那就再说一句好话。” 她的视线又落回他脸上, “恭祝旗开得胜心想事成。”

“我不得不认为是因为我们在没瓜葛,所以你心情很好的缘故…”沈安林哈哈笑了, 又故作皱眉,“我到底是该高兴呢, 还是不高兴?”

顾十八娘淡淡笑了笑, 没有再说话。

“那,也恭祝顾娘子你心想事成。” 沈安林说道,再一次看了她一眼, 一夹马腹而去。

“是,恭祝我们都旗开得胜心想事成。” 顾十八娘垂下车帘, 深深吸了一口气, 自言自语道。

军士很快集结烈烈而去, 在他们身后, 顾十八娘的马车驶出城门, 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第二百第*章 赏雪

扬州,雪从昨晚开始下,到此时大地已经是铺上厚厚的一层。

位置极佳风景极好的官属宅邸书房里暖意浓浓,雕有梅兰竹菊的博山炉里幽香四散,墙上挂着大家名画真迹,屋内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书桌上笔墨纸砚也非是凡品。

因为室内暖如春,顾渔只穿着一件白色长袍,坐在书桌前的宽大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的磕着桌面,视线透过洞开的大窗,望着院子里堆砌精巧的景致。

“大人,扬州孙家请帖…”美艳的侍女捧着一张烫金的名帖轻轻进来,柔声说道。

顾渔只是淡淡的摆摆手。

侍女领会,应声是,便收起乖巧的退下。

“大人…”柔媚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顾渔的眉头便轻轻皱起,漆黑的双目中闪过一丝不耐。

这里的侍女与这宅邸是相配套的,扬州同知在精心为他挑选这处宅邸时,也精心的挑选了随侍的侍女,这些女子都是经过良好训练且守身如玉的妙龄,且又不同于那红楼风尘之流,格外进退有礼。

“大人…,府外有人求见…”侍女带着几分惶恐,低声说道。

“我说过,今日休沐,我不见客。”顾渔站起身来,说道。

“大人,那人说,是您的,堂妹。”侍女头更低了,怯怯答道。

“我的堂妹?”顾渔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眯起眼。

看来这个女人是趟浑水来了!

他慢慢站起身来,手臂一伸,“来人,更衣。”

立刻有两个柔媚侍女捧着一件黑貂皮大氅疾步而来,一个帮他穿戴系带,一个帮他整理发髻,转眼间,一个轻裘宝带,唇红齿白,美服华冠的年轻人就呈现在她们眼前,纵然日日都能看到,但却是百看不厌,屋内三个侍女陷入片刻失神。

顾渔迈步而出,这件华贵貂皮是扬州富商所馈赠,轻巧保暖,几乎是滴水不沾,最适宜这冬日穿着。

见他起步,侍女忙让开,低头躬身,准备跟随,顾渔却在那前来回禀的侍女面前停下了。

“我那堂妹…”他侧头看着这个十分养眼的侍女,淡淡道,“给了你多少钱?”

侍女花容顿变,噗通就跪下了,抖着身子叩头。

“怕什么?我又没怪你,我是说,我那堂妹很是有钱,以后有机会,就狠狠的要…”顾渔轻轻一笑,抖衣大步而出。

不多时,一辆马车驶入院门,两个侍女先走下来,才扶着顾十八娘下车。

顾十八娘先略一打量这处私宅园林,才将视线投向正前方。

廊下,顾渔负手而立,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

“真是可惜…,你原本不该来的。”他叹息一声说道。

“是 啊,可惜,我原本也不用来的。”顾十八娘平静答道。

同时因为顾渔这一句话,也坐实了她的猜测。

顾家此次事件,顾渔果然不仅仅是袖手旁观不出手相助这么简单。

前世里她懵懵懂懂,对于这个家族中出现的状元公一心的钦佩,在那时的她眼里这人是无可挑剔的圣人,是天上星宿下凡,这一世,虽然她的眼里再没有神一般的人存在,但除了她之外,所有的人依旧没有变,顾渔依旧才学非凡,心性决断,有手段有魄力有智谋,无可否认的是人中佼佼者,这样的人物,原本该是顾家多大的幸事。

只可惜,他为之奋斗为之表现非凡的一切,目的却是要一举颠覆这个家族。

如果他不姓顾,或者自己一家不姓顾,顾十八娘是绝技不要与之有交集的,这样的人心机城府深,心性手段狠,较之自己因为知道命运而拼死相争,他却是一个毫无顾忌随性而为不择手段一将功成不惜万骨枯的人。

这样的人,你永远猜不对他要的到底是什么,因为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的什么,一切随性而变,随性而为,你永远不可能与他交心,更不用提对他放心,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

这样的人,只会玩弄别人与手掌之上,而决计不要被人拿捏在手上,这也是为什么明知此人对他们兄妹心性不善,且屡有挑衅,但他们兄妹俩却再 三 退避的缘故。

如果可以,顾十八娘是绝对不要与他正面相争,但现在,却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就如他说的,只可惜你姓顾。

他一心要颠覆整个顾氏一族,而这种状况是顾海绝对不允许袖手旁观的,真相,永远不可能被埋没,当顾海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他一定不会轻饶顾渔,而顾渔自然也知道这种可能,所以也必然不会留下祸根。

所以说,自从顾渔他决计如此做的那一刻,就和顾海站在了对立面。

顾十八娘是绝对不会让哥哥陷入此等境地,至少,不是在倾巢完覆的时候陷入此等境地,那样的话,单单依靠他们兄妹二人绝对不是顾渔的对手。

既然尽早要对立,那不如先发动人。

二人四目相对,几乎一瞬间,各自思绪万千闪过。

“早就有意和妹妹对饮畅谈一会,今日算是得偿所愿了,”顾渔收回目光,含笑说道,“请。”

“不胜荣幸。”顾十八娘点点头。

“这里临近瘦西湖,雪中别有一番景致…”顾渔说道,一面引着顾十八娘沿着一条小路而行,侍女们得到吩咐,自有人先去吩咐布置,余下的安静的跟随在二人身后。

走了没多远,登上一座山石嶙峋的坡顶,这里有一处冬暖夏凉的亭子,此时早已经布置妥当,安置了厚厚的毡垫,摆上茶具杯盏,以及两个大熏炉,炭烧的红红的,抬眼望去,不远处湖水泠泠,脚下是一片梅林,此时红梅盛开,与雪地相称,令人望之失神。

“这要是搁在四年前,做梦也梦不到会有一天能坐在这样的地方吃茶赏雪…”顾十八奴隶主感叹道。

这句话她说的真心真意,这处宅邸绝非一般人家能有,当年作为沈家妇时,沈家亦是强弩之末,也许京城的沈公爷家自然有能力置办这等好园林,但作为下堂妇的她自然是没机会享受,而今世,纵然有钱,却因为身份低贱,此行豪宅只属于官宦士族所有,像他们这等商望匠人,是不敢窥觊的。

“及时行乐而已,何必为过去未来之事费神…”顾渔说道,看着侍女跪坐斟茶,递给顾十八娘一杯。

“你说得对。”顾十八娘点点头,“渔少爷趁着还是这里的主人多享受一刻吧。”

顾渔摆摆手,侍女们施礼,起身鱼贯退下。

“大财主,给我侍女多少银子啊?”顾渔忽的问道。

“不多,不过等你离开之后,够她赎身…”顾十八娘一笑道,“这要托你们门户太严,妹妹我舟车劳顿赶来,在门外困了整整半日,不得而入…”

这些侍女是这等府邸专门培养用来招待贵客的,平日娇生惯养,一朝待客,便旋即堕入污泥,运道好的被贵客看上带走做个侍妾,也算是个好归宿,但大多数在陪侍贵客之后,沦为一般使女,或者被买入青楼,原本她们的命运就是玩物,但偏偏生来被当千金小姐一般锦衣玉养,这种天上地下的变化对于她们来说,无疑是噩梦。

“好,妹妹洞察人心之欲,出手即中,佩服。”顾渔笑道,举杯。

顾十八娘与他碰了下,各自浅饮一口。

“咱们也不用客套,闲话少说吧。”顾十八娘放下茶杯,看着顾渔说道,“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吧?”

“没错,是我干的。”顾渔带着一丝玩味的笑,转着手里的茶杯点头说道,“其实,要不是你那哥哥连累,此时这事已经结束了…”

“哦?”顾十八娘有些不解,“此话怎讲?”

“讲起来就话长了…”顾渔嘴角弯弯的笑道,“不如妹妹安心住下来,我给你讲个十天半月的…”

顾十八娘瞥了他一眼,摆手。

“罢了,过程如何,没什么必要知道,我现在只需要得么一个我想要的结果就可以了。”她说道,自己斟了杯茶,又顺手给顾渔斟上。

“妹妹想要什么结果?”顾渔问道。

“自然是你不想看到的结果喽。”顾十八娘看着他笑道。

顾渔哈哈大笑,笑声清凉,惊飞不远处雪地觅食的鸟雀。

顾十八娘并不在意,慢慢饮茶,待他笑声停下,才开口忽的问道:“顾渔,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这个么…”顾渔握着茶杯,带着几分玩味道,“就跟你毒瞎顾宝泉一样的原因…”

当年顾宝泉的事能瞒得了别人,瞒不了顾渔,这一点顾十八娘并不意外。

“我谢谢你没有告发我…”她举杯说道。

“不用,那是因为我告发了也没用,”顾渔举杯和她碰了下,“凭妹妹你的伶牙俐齿,怎么也能脱身…这等白费口舌不得实果的蠢事,我做来何为?”

这次轮到顾十八娘笑了。

“对人,你说得对。”她掩嘴笑道,收了笑接着道,“不过,不一样…我出手害顾宝泉,是因为他先威胁到我…难道,整个顾家人都有威胁到你吗?你竟要害他们抄家灭产还债为奴?”

“这样啊…”顾渔伸手按按头,“我倒没想到,原来不一样啊,那我得再好好想想,想想才能回答妹妹…”

第二百零一第*章 动利

对于他的敷衍。顾十八娘一笑。并不以为意。

二人再次以茶代酒碰杯。

“其实你现在完全没必要这样做…”顾十八娘说道。

顾渔带着玩味的笑,“说来听听。”

“简单说,这就如同种田一般道理,家族,便是田地,而你、我、你叔伯父、顾渔、顾海等等,都是这田里生长的庄稼,不管天生良种,还是后天给养。不管是粮还是草,都离不开这田地,种不出好粮,田自然要被世人所轻视,而田土变贫疮,再好的良种也长不出好粮…”顾十八娘将黄世英的话照搬过来。

话没说完,就被顾渔的笑声打断。

“我说,这里也没别人,你不用扯大旗装大义,”他笑道,举着手里的茶杯指了指她,“说正经的话。”

顾十八娘也笑了笑。轻轻咳了声,伸手环指了下四周美景。

“你这日子过得多好。而且将来还会更好,可是这次顾家如果败了…”她带着几分可惜摇头,“而且败得还不是很光彩,作为罪民之家子弟,你有什么好处?”

“顾渔,为了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把自己搭上,值得吗?”

“是的,没错,他们以前看不起我们,随意的踩踏欺辱,冷眼旁观,我也恨,恨不得他们都去死…”

“可是他们死了还有别人,这世上,人本性就是踩低就高与其去记恨报复那些人,还不如让我们自己变成高的那一类人,让他们来俯就…”

“再退一步说,从前的你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人看得起呢?尊严尊重从来不是靠别人良善之心来获得,而只能是靠我们自己来获得,我们让自已变得重要,变得厉害让自己成为可以操纵别人的人 高高在上 ,这才是真正的报复,真正的回击那些曾经瞧不起欺辱我们的人…”

“顾渔,现在的你, 合族上下谁不奉承你谁不高高捧着你, 你已经做到这样了, 那为什么非要画蛇添足自毁其成?”

她说完这一段话顾渔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慢慢的饮了口香茗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