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宝有个哥哥的事,从建康跟来的仆从大多数都知道,但朱家二少爷就是灵元的事,知道的却只有他们一家以及阿四。

这其中的关系阿四已经隐隐猜到了,他不由咽了口唾沫。

“小的知道。”他说道,“不过,只可惜因为赌被卖了,至今流落在何方还真不知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好,你下去吧,如果有人来问灵宝,你…”

“灵宝姑娘不是咱家的奴仆,原本是寄居在咱们家,如今寻了生计,已经搬出去些日了,至于她的行踪咱们的确是不知道…”阿四琢磨着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是,灵宝好几天没回来了,让人去找,找不到,就去报官…”

阿四应声是,低头出去了。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安静的几乎连顾十八娘的呼吸都听不到。

疯子…疯子…

顾十八娘的手攥紧,在桌面上重重的砸下去,一下又一下,室内回荡着闷闷的捶击声久久未停。

朱春明遇袭死亡的事很快散开了,在整个大周朝掀起一片惊涛骇浪,皇帝震怒,朱家人震怒,因为还有凶手逃脱,所以在京城四周掀起了挖地三尺的搜查,不论平民百姓还是高官王侯之家,皆不得抗拒搜查,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彰显了皇帝对朱春明遇袭的痛心以及愤怒,不断地有人被当做同党抓入大牢,这些人基本都是跟朱家作对的那些清流官员以及文士,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不管是高官厚禄还是王侯世家皆小心谨慎,只怕被趁机牵连。

“都抓!都抓!这些人就是没亲自动手,心里也时时刻刻的诅咒我爹!”朱烍啪的将属下递上的名单扔出去。

名单很快就递上去了,并且送到了皇帝面前,已经久久未过问政事的皇帝坐在龙床上,听身旁的太子逐个念来。

“户部右侍郎宁江、兵部左侍郎王维兴、刑部右侍郎郑同…”太子玮清淡的声音回荡在室内,让烦躁的皇帝稍稍安抚了许多。

“…利州知县顾海…”太子玮声音略停顿念出这个名字。

皇帝微微皱眉。

“利州?”他睁开眼,带着几分无奈,摆了摆手,喃喃说道“这也太明显了…”。

这是赤裸裸的清洗了…

“勾了这个…”皇帝说道,“他顾海在远远的利州,还没那么大本事将手伸到京城来…现如今要紧的是查明凶手以及幕后,别整那些没用的…”

太子玮点头躬身称是,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第二百一十三第*章 所为

“什么?顾家门外被兵将看围起来了?”陈妈妈听到消息,吓的微微失态。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如今满城的官员一多半都要被围起来的,更何况顾海当年可是直言朱大人是乱臣贼子的人…要我说,只怕已经前往利州抓他去了…”钟夫人淡淡笑道。

“那这丫头岂不是…”陈妈妈眼中猛的闪光。

钟夫人摆摆手,“没那么容易…顾海是在利州,更何况他无根无基,哪里干得了这么大的事,吓唬一下就罢了…你没听人打听说了,这次的事还是那群叶真旧党干的…”

“哦…”陈妈妈带着一丝遗憾坐下来,“我记得但是叶真谋反可是杀了不少人呢,怎么还有余党?人都死了这么久了,怎么这余党就没完没了了…”

“叶将军…”钟夫人忽的开口缓缓吐出一句话,“死的也是太惨了…”

“嘘…”陈妈妈跟针扎了一般猛的跳起来,恨不得伸手掩住她的嘴,“我的夫人,你可别乱说话…”

叶真罪获谋反,诛九族,身首异处,死而不得合葬,可见罪过之大,将军这个称呼那是绝对不可能在被冠之名前的。

钟夫人没有再说话,低下头。

半日后,陈妈妈又神色惶惶的进来了。

“夫人,事情不对!”她低声在钟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钟夫人猛的抬头,“此话当真?”

陈妈妈点点头,“千真万确,是我从守兵那打听出来的…”

“灵宝…”钟夫人神色凝重,喃喃重复一边这个名字,皱眉道,“我怎么没印象…如果是她家的仆从,怎么会没印象?”

“不是她家的仆从,是亲友吧…”陈妈妈低声道,“我从后院一个婆子嘴里打听到,是从建康一起过来的,好像是这小姐原来铺子里的伙计,在家也没当仆从看,都是喊灵宝姑娘的…好似已经搬出去了,寻了个生计…”

“刺客里有她的哥哥…”钟夫人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这个消息带给她太大的震撼,“这么说,围起来顾家并不是因为顾海…”

陈妈妈点点头,脸上带着惊恐,“对对,我听婆子说了,这个灵宝来京城就是来找哥哥的,她的哥哥几年前被卖了…”

“那他们相认了没?”钟夫人低声问道,眼中闪过一道光。

“好像没有…”陈妈妈摇摇头,“要是相认了,她怎么会还在这里…家里人都没听她说过找到了…要不去问问她?”

陈妈妈往顾十八娘所在的方位摆了摆头。

“不用。”钟夫人抬手制止,慢慢站起身来,神色变幻一刻,“走,我们回平阳侯府!”

“啊?”陈妈妈微微一怔。

两个妇人的突然告辞,其他仆从没什么感觉,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人家还是赶回回自己府里安稳的多。

阿四脸色苍白,腿肚子只抽抽的站在顾十八娘面前。

“小姐…小姐…灵宝的是不是跟着她哥哥逃了…小姐…咱们可是倒了霉…”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灵元干了这么大事,灵宝又销声匿迹,知道她们之间关系的朱家怎么会饶过他们,肯定得当替罪羊第一个除掉!

“咱们倒什么霉?不过是识人不清而已多受些盘查监视…”顾十八娘淡淡道,“他们查就查吧,没证据才查,要是有证据,咱们此时还能坐在这里,轮到她们去查…”

原来他早就有此心了,怪不得疏远了她们一家,怪不得让灵宝离开她们…他是尽他所能免除给她们带来麻烦,哥哥外放远离京城是非之地,自己入选太子东宫之时…

她所想要的是他迷途知返,所为的是他能生,但最后他所寻到的生却是以死的代价。

她不由闭上眼,活着为什么就这么难。

伴着朱春明的突然死亡,大周的朝堂掀起了血雨腥风。

朱春明的死太出乎朱党的意料,在朱春明的护卫下,早已养成飞扬跋扈性子的朱烍此时更是陷入了疯狂,缉凶是必然的,但迁怒也是无可避免的,尤其在皇帝特下皇命不管文武平民权贵一律搜家的命令后,无数官员便纷纷落马,有半夜被带走的,也有青天白日被刑部兵卫上链锁带走的。

一时间清党以及与朱家有过节的官员纷纷心惊胆战夜不能寐,更有人开始送老婆孩子归家,为自己做后事准备。

对于朱烍等人提请审查关押的名单,皇帝从来都没有任何异议,因此这一次当太子将皇帝金口批驳的奏折发出去后,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心内一跳。

这是否预示着皇帝并不是对朱家父子言听计从了…

“大人,这似乎有些…”朱党的核心成员们齐聚在朱家的书房,看着满屋子的白帐,再听外边灵堂无数人的哀哭,只觉得毛骨悚然。

朱春明还未下葬,朱烍放出话,要用杀手以及幕后主谋的头颅祭奠才能让父亲为安。

面色青紫双目涨红的朱烍一脚踢倒一个木凳,骂了一句家乡土话。

“算这小子走运!”他厉声喝道。

不管顾海有没有参与,在他朱烍心里早就想把这碍眼的家伙除掉,偏偏没有机会,这次好容易有机会,但这小子偏因为身处偏远之地而脱身,更可气的是他自己将这家伙发配到这个偏远之地的!

“大人,那狗贼跟顾海关系匪浅,他肯定不能脱干系!”有人说道,“就算不是他主使的,也必然出谋划策了!不能就这么…”

“给我闭嘴!”朱烍一脚将此人踹倒喘着粗气喝道,“我难道比你还蠢吗?我难道就想不到吗?父亲大人曾经说过,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记住一条,就是不能违背圣意!圣意!你懂不懂!”

那人被踢的七荤八素,但依旧忙跪地连声称是,一面自责自己是蠢货。

“小大人说的是,虽然这顾海跟二…那狗贼…”另一个气质沉稳的官员站出来说道,因为灵元被卖为奴是报的是假名,后来又被赐名炫,这些人并不知道他本名叫什么,脱口之下差点唤出二少这个称呼,幸好及时收住,免得被暴怒的朱烍毒打,“关系匪浅,但一则都知道他们并没有来往,单凭二人旧识这个根本不足为据…更何况,如今那顾家的有个女子入选东宫,听说颇受太子青睐…这次陛下又开了金口,所以顾海动不得,至少暂时动不得…”

朱烍点点头,面上闪过一丝不甘,他自然知道这个,可是再没有确切的证据前,他不能贸然出手,对别的人安个莫须有可能很容易,但那是因为皇帝想那人死,如果皇帝真不想那人死,或者说如果他们没办法挑起皇帝对顾海的杀意,那顾海就万万动不得。

“大人大人…”外边有人冲进来,不知道因为高兴还是激动而声音变调,“找到那伙贼寇了!”

“在哪?”朱烍跳起来一把揪住来人问道。

二月河水冰冷,一个金黄铠甲的兵卫拉开弓箭,射入江中一人身上,那原本伸手挣扎的人晃了晃,便浮游不动了,四周已经是血水一片,放眼看去,河面上密密麻麻的浮着十几具尸体,河水染红,血腥气刺人作呕。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干的?你这条忘恩负义的畜生!”朱烍指着河中已被包围的船上的人怒声喝道。

船上剩余的只有三人,依然成了血人,看不清形容。

“是你们逼我的!”灵元沉声哑嗓道,“你们已经胜了,打击了这么多人,我师父已经被赦免了,你们还非要他的命!要他的命也就罢了,还让他暴尸!”

朱烍气极反笑,破口骂道:“娘个逼的,你什么时候还认师父了!”

“我师父是杨太生大人!好教你们明白,我非受任何人指使,我无能救不得师父,护不得他的尊严…”灵元狠狠拔下射在身上的一根箭,扔在地上。

朱烍一愣,“你这个狗奴什么时候跟杨太生那死鬼…”他是聪明的人,转眼便明白了,“你这狗奴,原来那段时间去牢里盯着…盯来盯去同党没盯出来几个却把自己变成人家同党了!娘个逼的!你小子能啊!三言两语就被那死鬼骗了,真他娘的蠢死!”

“我干了那么多坏事,本就没想得到好死…但同样,你们也不得好死!”灵元冷笑一声,已是疯狂,哈哈大笑,“我没本事,我不懂大道理,我做不到师父那样跟你们朝堂上一见高低,写不得奏折参不倒你们,口拙无理论罪不得你们,大道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死了死了,一了百了…死了死了,人如是死了,还能作恶?!”

他说罢伸手再拔出一根箭,直刺胸口,倒入河水中。

“给我放箭,一个都不许放过!”朱烍气的暴躁无比,跳脚喊道。

无数流矢射向那船上,在这同时,那二人也大笑三声学着灵元的样子跌入河中,夹起灵元已不动的身子奋力顺水而下,虽然身上已如同刺猬布满箭矢,但竟游到湍急河水段,几番起伏不见了。

“死也要见尸!”将官们一声令下,船只追了上去,无奈前方弯道垂下,众人只得弃船登岸拉网打捞。

一天一夜之后,混杂在三具尸体中的灵元被找到了,经过河水的泡胀,已经面容变形,仅从衣裳伤势可猜出谁是谁。

看着街上金甲侍卫列队而过,墙头上悬挂起二十多颗头颅,守在顾家门前的兵卫同时退了去,许久未能出门的阿四从指指点点的民众中挤出来,撒脚往家里跑去。

第二百一十四第*章 挑起

“下去吧…”听完阿四的话,顾十八娘久久未动,也没有再说话。

清晨当小丫头推开门进来打扫时,不由吓了一跳。

“小姐,你…你这么早起来了…?”丫鬟结结巴巴的问道,但问完这句话她就觉得自己问错了,看小姐的样子竟好似在椅子上坐了一夜…

“天亮了?”顾十八娘问道,站起身来,却并没有迈动脚步。

小丫鬟迟疑一刻,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搀扶一下。

顾十八娘有些僵硬的迈动了脚步,慢慢的出了屋子,向后院而去,小丫头迟疑一刻还是跟了上去,直到看到小姐进了炮药房。

炮药房是不许他们接近的,小丫头便停下脚,站在廊下等候。

顾十八娘进了炮药房,并没有动摆的整整齐齐的各种药具,而是越过药材柜,药材柜后面的阴暗处挂着一个帘子,顾十八娘掀开走进去,这里是一间小小的密室,点着长明灯,昏昏黄黄的照着室内香炉烛台祭品。

顾十八娘先跪下叩头,然后并没有起身,而是从长案下拿出一个牌位,上面空空的,她就跪在地上,用手指在上面一笔一划的虚写起来,手指在牌位上深深的用力的划过,磨的指甲发白,密室里安静的不闻一丝声音。

不知道就这样反复虚写了多久,顾十八娘才站起身来,将空白的牌位放在桌案上写有“故师刘不才之位”的牌位下方。

平阳侯府,白玉郡主房内,妆扮华美的白玉郡主坐在软榻上,专注的绣着一只金凤,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室内软香甜甜,氛围暖暖。

忽的从门外急匆匆走进一人,带起一阵寒风。

白玉郡主不由皱眉,抬眼看是陈妈妈面色才稍缓。

“你怎么回来了?”她问道,”钟夫人呢?”

“钟夫人先去见老夫人了”陈妈妈面带笑意说道,“郡主,有个好消息…”

听完她的讲述,白玉郡主并没有多么惊喜。

“这有什么…”她说道,接着绣金凤,“你也说了,一个丫头,非是主仆,又没证据说她跟这刺杀案有什么关系,你们想得到,人家朱家想不到啊,还能轮到你们回来给我说?”

“郡主,我们自然知道,”陈妈妈笑道,一面上前一步,“不过这是一个好机会,拿住那丫头的机会…”

“哦?”白玉郡主漫不经心的随口应道,“怎么拿?”

“我敢肯定,那个叫灵宝的丫头的事,这个顾湘肯定知道…”陈妈妈沉声说道。

“那又如何?陛下护着她哥哥,她呢又有太子殿下护着,你们总不会让我去触犯圣意吧?”白玉郡主缓缓说道,抬起头目光扫过二人,“我说,你们怎么在那贱婢家呆了几天,就变得有些糊涂了?”

陈妈妈被说得脸色讪讪。

“当然不是,俗话说做贼心虚,咱们心里清楚,她们心里也清楚,这一次可都是靠着圣眷才逃过刑罚审讯之难…”陈妈妈笑道,“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