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郡主摆摆手,仆妇们也低头退出去了,室内只剩她们二人,炭火驳驳的燃烧,室内温度却始终阴森。

“顾小姐,最近可好?”似乎过了许久,白玉郡主缓缓开口说道。

“多谢郡主关心,很好。”顾十八娘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听两个妈妈回来说,你们好像有点麻烦啊?”白玉郡主笑问道。

“已经没事了,多谢郡主关心。”顾十八娘起身施礼说道。

“没事?”白玉郡主嗤声一笑,看着顾十八娘道,“你的意思是有太子殿下护着你,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来了!顾十八娘心头一跳,低声道:“不敢。”

“不敢?”白玉郡主陡然提高声音,“顾湘,你是想让我把你母亲送到刑部大堂,三司会审,还是你自己乖乖的坦白交代?”

她这句话透过花窗飘出去,让山墙后倒座厅里的顾渔差点笑出声。

“好!”他击掌低笑道,端起身旁桌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开门见山先声夺人,行军第一要义!”

说完再次斟酒,一面侧耳听这边说话。

“郡主此话何意?”顾十八娘依旧低头问道。

这是第三次见这个丫头,表现却一次比一次…奸猾!对,就是奸猾!外表似温顺,其实从骨子都透着猖狂,这猖狂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何意?”白玉郡主冷声一笑,“来人!”

她猛地拔高声音。

顾十八娘只觉得一阵气血涌头。

“将曹氏送往官府,说一说,从她们家走失的那个叫灵宝的是怎么回事!”白玉郡主冷冷说道,“悍匪凶残,胆大妄为,人人得而诛之,官府忌讳你顾湘的身份不便侦讯,我平阳侯府却有责知情必报!”

“好!”顾渔再次低笑,仰头饮酒,“打蛇打七寸,现在就是最后的言语攻势,彻底的捏死对手。”

顾十八娘只觉得口中一甜,血腥气散开,咬破了下唇。

现在家中看上去荣耀无比,但她清楚这中荣耀实则摇摇欲坠,虚幻的如同水泡,再加上灵元灵宝的事,她们家就像站在悬崖边上,随时就能被人一推跌入万丈深渊,哥哥没有在京中,顾慎安已辞官归故里,她只有一个人,守着不能说的秘密,守着不知道前途如何的焦躁苦苦支撑。

她知道白玉郡主对她的敌意,这种敌意根源就是在郡王那一次会面,她清楚的知道这个,所以才会步步退让,对于这些尊贵的皇室中人,她知道自己便如同蝼蚁,绝不是轻易能够招惹的,一旦贸然行事,带来的便是灭顶之灾。

她决不能让曹氏被送到官府,且不说母亲不能受此惊吓,她知道如今的朱家看上去是放过他们,其实因为哥哥的事一直虎视眈眈,此次的确是碍于太子的面子,不便出手,但并不是说他们不想出手,所以一旦被朱家拿到机会,以他们的构陷手段,哥哥就完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她决不能让这种状况出现。

“郡主…”她双腿一弯,跪下来,“请明鉴…”

看着这贱婢在自己面前跪下来,白玉郡主心中闪过一丝畅快,果然这件事她做贼心虚,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如果能让她去官府走一趟,说不定这入选东宫的事就泡汤了…

不过,这样的话就触犯太子了,就得不偿失了,白玉郡主按下这个念头,心中愤恨却是更浓几分。

“给我滚出去,跪着!”她冷声喝道,施恩之前要好好让她吃些苦头,这样才能记得牢一些。

“是。”顾十八娘咬着牙答道,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门外,在两个仆妇的注视下,在冰凉的青石板路上跪下来,跪的直直的。

站在门口的仆妇们用不屑嘲笑的眼神看了一时,便都被白玉郡主叫进去了。

风卷着水塘上的湿寒不断吹来,她在室内解下了斗篷,因此只穿着棉袍,不多时整个人都僵了,面色发青,双膝钻心的疼,渐渐的没了知觉。

“吆,好久不见,妹妹这是玩什么呢?”

一个声音在背后带着几分戏谑响起。

顾十八娘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依旧直直的跪着,一双眼紧紧盯着那厚厚的门帘,已是血红。

“啧啧…”顾渔笑着从身后饶到身前,皱眉道,“真是可怜啊,没想到妹妹竟然也会给人下跪,看得我好难过…”

顾十八娘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忽的笑了笑,只不过因为面部已经僵硬,这个笑并没有做出来。

顾渔伸手敲了敲她的头,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别憋着呀,你不是很能骂很能说,去呀,大耳光抽去,指着鼻子骂丫的,别在这里装孙子啊,这可不像你啊,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这不是你正想看到吗?”顾十八娘忽的开口,上下牙磕磕响着说道,目光如青石板一般冰凉,落在他的脸上,“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到我们如此狼狈,如此低贱,如此卑微,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到这样吗?看到我们匍匐在地上,求着别人的垂怜,看着我们叩头,求着别人赐给尊严荣华富贵…顾渔,你不是就想看到这样吗?看到我们跟曾经的你一样,卑贱忍辱的活着…你怎么会难过,怎么会失望,你应该很高兴啊…看,我再叩个头给你看…”

她说完果然弯身向地上碰头,却因为身子已经僵硬无比而失了平衡,重重的碰在地上,顿时血瘀青肿。

“你看,其实我就该这样活,”她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扯了扯嘴角,“你看,我终究是要这样活…”

顾渔的脸色渐渐阴沉,他矮着身子,几乎与顾十八娘目光平视,眼中掠出一丝锐利的光芒。

“你有气冲我撒什么?蠢货!”他猛地站起身子,转身大步而去,黑色裘袍随风猎猎而动,如同蠢蠢欲动的猛兽。

走了没几步,他又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回来。

“十八娘,我顾渔曾看得起你,你别在这里给我丢人!”他伸手将顾十八娘从地上拽起来,声音阴沉的低声喝道,“要跪你也只能跪我!你们也只能跪我!”

顾十八娘猛然起身,腿脚已然无知觉,踉跄跌倒。

“跟我走!”顾渔喝道,攥起她的手,半拉半拽的大步走。

顾十八娘被拽的再一次跌倒,已经肿胀的膝盖因为磕碰疼痛无比,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泉涌而出。

“我不走!我就跪着!”她掩面哭道。

“少在这里给我丢人!丢我顾渔的脸!”顾渔喝道,身子一矮,“上来!”

顾十八娘看着他在身前蹲下,有些意外。

这是要背自己?

她咬了咬下唇,伸手一擦眼泪,抓着他的裘袍伏在过去。

“喂,你…”身后传来喊声,原来听到动静两个仆妇走出来,不由大吃一惊,“你好大胆。什么人…”

顾渔微微回身,冷冷看了那两个仆妇一眼。

“平阳侯府…是吧?”他冷冷说道,目光锋利如刀扫过。

两个仆妇被他看得一凛,竟忍不住低下头不敢直视,再抬头看那人已经被背着那贱婢走了。

“他…他…是什么人?”仆妇不由喃喃道,互相对视一眼。

什么?白玉郡主闻消息一惊,猛的站起来,是谁?不是说这贱婢家中人丁单薄,唯一的哥哥也远在利州…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蠢货!”顾渔大步而行,感觉背上顾十八娘的哭声未停,“这世上,不是靠着倔强就能事事如愿的…”

“我除了倔强还有什么?”顾十八娘哭道,“还有什么?除了凭着一口气,还有什么?”

顾渔没有说话,风卷着他的发丝飞扬。

“还有什么…”他看着前方抿嘴一笑,“还有很多,我让你开开眼…”

“十八娘”

曹氏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带着两个仆妇疾步跑过来。

“渔少爷你回来了?”曹氏看到顾渔微微惊讶,旋即满面担忧的看着十八娘,“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我不小心跌了一脚…”顾十八娘笑了笑道,一面擦去眼泪,“疼的狠了些…”

顾洛儿站在一旁,目光扫过顾十八娘又落在顾渔身上,闪烁不定。

第二百一十六第*章 鼓响

顾十八娘扶着仆妇站好,曹氏已经派人唤了马车来。

顾洛儿并没有说话,也没有丝毫客套,或者顺着问些怎么不小心跌倒的话。

她们都是聪明人,也知道对方也是聪明人,既然已经撕破脸,就没必要在虚与委蛇,那才是自取其辱。

“妹妹以后都是贵人,走路还要小心一点,失了仪态事小,伤了自己就不好了…”她一笑,脸上含着些许阴狠凶煞之气。

顾十八娘已经情绪平复,她轻声笑了笑,微微抬起头,嘴角亦挑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冰冷。

“顾洛儿,你真是蠢到家了…”她缓缓说道。

顾洛儿脸色微变,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高下颌,眼中闪着一丝倔强。

曹氏也察觉气氛不对,犹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过。

“那又如何?我宁愿蠢死,也绝不被你羞辱半点!”顾洛儿咬牙说道,“我就是趴在别人跟前当条狗,你也休想得我半分敬!所以…”

“所以你可以去当条狗了…”顾十八娘接过她的话冷冷说道。

顾洛儿面容紧绷,二人视线相对,谁也没有退让。

“我从来没想要谁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谁比,我只是要活着,像个人样的活着!”顾十八娘微微眯起眼眸。

对于顾十八娘那嚣张让人恨不得一脚踩死她的眼神,顾洛儿再熟悉不过,但这一次,接触到她的眼神,还是忍不住一阵心寒,这次跟以往看自己的那种不一样,如果说以往是带着不屑,那么此时的眼神就带着阴狠,就像受伤的饿狼,死死的盯着你,只待寻机一霎那咬断你的脖子。

顾洛儿忍不住头皮发麻,顾十八娘的视线已经移开,转向后方,似乎穿透山墙,直直的落在堂屋里白玉郡主身上。

“为了活个人样,为了争一口气,我可以放弃我的官宦小姐身份,放弃家族虽然只是温饱但却不需劳心劳力的生活,我舍得让双手变得粗糙,舍得以身引毒,舍得散尽家财,舍得情舍得义,我舍得除了命之外的一切…”顾十八娘语调平缓,不带一丝感情的,说到这里略微一停,嘴边浮现一丝轻笑,“命…也不是没舍得过…我自己对自己都够如此狠心,你说我对你们呢?你们这些千方百计不想我好好活着的人…”

她的视线又转向顾洛儿,轻轻吐出一口气,“希望有一天当你连条狗都不如的时候,别为今天的事后悔…”

面对她这满含羞辱的挑衅,顾洛儿气的浑身发抖,她咬着牙道:“好,我等着那一天!”

“很好,你不会等太久的…”顾十八娘接过她的话,淡淡说道,说罢,推开搀扶自己的仆妇,脚步有些不稳的向马车走去。

“十八娘…”曹氏眼泪如断线般而下,这时候,她再也不会认女儿的狼狈模样是真的因为跌倒所致,“娘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她们…”

“娘,你不需要明白,只需要看结果就成,”顾十八娘回身拉住她的手,“我们不怕,什么都不怕。”

看着她们坐上马车,向门外而去,矗立在一旁的顾渔笑了笑,伸手抚了下额头,“现在怎么不怕了…反应也太慢了…在我跟前耍威风的机灵劲哪去了…”

说罢一抬手,招呼自己的小厮,“备车,咱们出门去…”

“顾渔!”顾洛儿喊住他,“你最好离那家人远些,你别忘是谁扶持你…”

“堂姐…”顾渔转过身,伸出手指冲她摆了摆,“你还真别这么说,我这人,恩情什么的很可能记不得,但谁要惹我不高兴了,我可是一辈子都记得牢牢的…”

“你!”顾洛儿没料到他会如此说话,又惊又气,顾渔在她面前一直是温纯柔顺,不言不语,虽然看上去人有些清冷,但想到他的出身来历,在顾洛儿眼里看来,那便是自卑。

看着他施施然的而去,顾洛儿咬破红唇,原来这也是一条养不熟的狗!这些贱种就是贱种,一旦得志便猖狂!

“别跟我撂那些没用的狠话,谁哭谁笑还不一定!”顾洛儿咬牙说道,转过身,看到白玉郡主已经在两个仆妇的拥簇下疾步而来,她忙迎过去,“郡主…”

她才张口,白玉郡主扬手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清脆的响声让她的耳膜嗡嗡响,一时间天旋地转。

“你是故意下套来阴我的吧?”白玉郡主满面怒意,狠狠说道。

“郡主我没有…小渔他…他…”顾洛儿跪下拉住她的衣角忙忙说道。

“我现在没工夫跟你算账!你给我等着!”白玉郡主抬脚踢开她,疾步而去,她现在的确顾不得,没想到那丫头竟然敢就这样摔脸走了,摆明了是绝对不会给她低头,也不怕她的威胁。

白玉郡主狠狠的绞了下衣带,不就是仗着太子殿下,难道她以为只要有了太子的爱护,就百无禁忌了?

“贱婢肯定会去告状,我倒要看看文哥哥敢不敢为了这个贱婢来质问我,给她讨说法,”白玉郡主面色铁青,重重绞了下衣带。

“郡主…是不是有些麻烦了…”看她脸色不对,接过来的陈妈妈忍不住低声问道。

“有什么麻烦!”白玉郡主狠狠喝道,重重的坐下,接过侍女捧上的热茶,她的手竟微微的颤抖,眼前再一次浮现透过窗格看到那个黑衣年轻人投来的眼神,也许,真的会有些麻烦?

“什么?”钟夫人听了陈妈妈的遮遮掩掩的讲述,顿时面色大变,“你,你怎么能教唆郡主去做这等蠢事!”

陈妈妈被她陡然的指责一愣,面上更是惶惶。

“这…这有什么,咱们也没有要把那贱婢怎么样,不过是表达一下咱们替她瞒下了,让她打个情…”陈妈妈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个叫灵宝的跟这贱婢到底什么关系,关系如何,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她的哥哥又跟这家人关系如何,你可知道?”钟夫人竖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