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不周山之行极大影响了我的情绪……可是,那不是主要原因……实不相瞒,此去前路,艰险无比,我怕的是让你也陷入不可预测的险境……”

可是,他发现自己错了,她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多了,而且,正是三万多年前那些上古女性的做派:一切遵从内心的抉择,而不是为了旁枝末节的东西矫情做作。

剧烈燃烧焚毁的心脏,忽然重新跳动,那种麻木之感,疏忽消失。

他恍如某一次的新生:既然都这样了,一切,就看冥冥之中的天意了不行吗?

他斩钉截铁:“初蕾,我们一直同行吧!”

她微微一笑,双手紧紧捏住他的大手,“呵,百里大人,这次可是说好了。再凶险的路也不过是天穆之野那般了,更何况,还有你呢。我一点也不怕。”

一个人都不怕,两个人还怕什么呢?

她兴高采烈:“百里大人,你别忘了,除了不周山之果,关键时刻,我还能幻化四面神形御敌,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做到自控自如,但是,我一直在好好摸索。而且,有了不周山之果加持,再遇到危险时,我估计幻化的能力就更强了……”

他很想告诉她,自己需要的并非是她有多大的本领,可是,他说不出来。

她欲言又止,她的脸也红粉菲菲,纵在月色下,百里行暮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百里大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你,一刻也不想离开你……百里大人,我们和好吧……”

他紧紧抱住她,内心,第一次软弱得一塌糊涂。

罢了罢了。

如果大漠之行注定了是自己的死亡之行,那么,有她相随,岂不远远胜过几万年前的独自偷生?

那是白旗镇最边缘上的客栈,二层小木屋,干净,整齐,虽然饭菜粗陋,但是,胜在清幽静谧。

重新坐下,二人的心境都已经大不同了。

就连委蛇,也畅饮三樽。

凫风初蕾不得不提醒它:“委蛇,喝醉了可是很难受的。”

它大笑:“主人放心,当年我偷喝老鱼凫王十八罐巴乡清也没一点事情……”

“十八罐?”

“没错。当年巴国还是我们的附属国,他们盛产名酒,其中最好的酒就叫做‘巴乡清’,因为酿制不易,所以产量很少,十分珍贵。有一年,他们来朝贡,送来整整十八罐巴乡清,我无意中路过,嗅到香味,觉得非同凡响,就偷偷潜入藏酒窖,想尝一尝。结果,这一尝就一发不可收拾,将十八罐酒喝得一干二净,等酒窖的管理官奉命来取酒时,发现酒已经一滴不剩,只有我醉倒在旁边。酒官一怒之下,将我扭送老鱼凫王面前,叫老鱼凫王重重惩罚我……”

“结果呢?”

“老鱼凫王看我醉态可鞠,哈哈大笑,不但没有惩罚我,还令人给我做醒酒汤。不过,酒醉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我昏睡了整整七天,醒来后,就滴酒不沾了……”

凫风初蕾哈哈大笑:“今晚,你是又要一醉方休吗?”

委蛇摇摇头:“这边境劣酒,不值一醉。”

百里行暮也笑起来,拍了拍它的双头:“老伙计,等大漠之行回去,我请你喝最美的酒。”

蛇眼一亮:“回金沙王城喝巴乡清吗?”

“泰山的白果酒,金沙王城的巴乡清,我们统统都去喝个够!”

委蛇固然是大喜过望,凫风初蕾也眼眶濡湿,就像心底的一块大石忽然被卸下来了。

那是他的承诺!

他这人,不承诺也就罢了,只要许诺了,就绝不会违背诺言。

她如释重负,将酒樽里的劣酒一饮而尽,明明粗糙烧喉,却觉如罕有美酒,醉醺醺的,飘飘然的。

百里行暮凝视她越来越艳红的脸庞,忽觉麻木的心口在慢慢复苏,愈合,就像是另一次的重生。

那一刻,他起了贪念。

他忽然很想真正不死不灭。

至少,在她的有生之年,自己要不死不灭。

可惜,他很清楚,这重生的机会,再也不会到来了。

她仗着酒兴,大着胆子:“百里大人,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只是一直不好意思问出口……”

他似笑非笑,这小家伙,居然还不好意思?

她一鼓作气:“你该不会喜欢那个上元夫人吧?”

他哈哈大笑,然后,很紧地握住她的手,一本正经:“不!初蕾,除了你,我谁也不喜欢。”

她乐得几乎翻跟斗。

她决定以后再也不要提起上元夫人这个名字了,就像自己从来没听过她一般。

那一夜,凫风初蕾睡得异常安稳。

她清楚,此去大漠,风餐露宿,再也不可能找到客栈,甚至很难吃上一顿热饭热汤,所以,非常珍惜,吃饱喝足,沉沉入睡。

她甚至忘记了那个潜意识钻出来的无声的警告——也没有向百里行暮提起。

一墙之隔,百里行暮却静静坐着。

委蛇无声无息地潜入,将一大堆伤药放在他面前,低声道:“这些都是当时我从大费宫廷里偷来的。虽然巫医们的东西当不得真,可是,我仔细研究了一阵,发现这些都是最最上等的伤药,虽然明知无用,可是,百里大人还是试一试罢……”

他看着这一堆药,微微一笑。

巫医之药,只能治疗外伤,内伤,可是,岂能治疗几千度高温灼伤的心脏内体?他的伤,不在于肉体,而在于元气和能量,这和普通人的伤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可是,他不忍辜负委蛇的好意,而是当着它的面,将一大把伤药认真服下,微笑道:“老伙计,谢谢你。”

委蛇大喜过望:“百里大人,如果有用的话,我愿意为你盗光天下巫医的伤药。”

他笑着拍拍它的头:“这些就足够了。”

迎着第一缕朝阳醒来时,凫风初蕾真是神清气爽,朝气蓬勃。

刚刚洗漱完毕出门,便看到百里行暮。

“呵,百里大人,你可真早。对了,我们可以出发了,清晨凉爽,正好赶路。”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神秘一笑:“我们先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重要的事情?”

“出去就知道了嘛。”

他之所以又从大漠返回,便是为了办这一件“重要的事情”。

第192章 问君三语3

那是一条很陌生的小街,和那些晨昏颠倒的客人不同,这里忙忙碌碌的是早点摊贩:胡饼、馒头、包子、米粥以及各种天南海北的粥点,不一而足。

不过夜生活的凡俗百姓,便是这早点小街的常客。

一张张简易的早餐桌上都坐满了人,大家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这和阳城不同。

阳城的习俗是一日两餐,早上吃正餐,晌午后吃一顿正餐,所谓的“过午不食”便是这个意思。

可这里却是一日三餐,勤劳的人早早起来吃早点,晌午正餐,晚上更有丰富多彩的晚餐。

凫风初蕾已经在这里逛了两天,却对这条街没什么印象,可是,走了几步,她就明白了。

前面,一块大石头。

正是昨夜过的地方,因为她清楚地看到被自己一把推得滚了几米远的那块大石头——大石头的旁边,卖小吃的小贩骂骂咧咧:“真是见鬼了,这么大一块石头怎么跑那里去了?当时可是七八个人才帮我推过来的,现在我一个人怎么推得过来?”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去按另一边的货架:“没有石头压着,风一吹就跑了……真是见鬼了……”

他忽然发现帐布扯不动,抬起头一看,只见那块大石已经稳稳地压着了货架,和昨夜的摆放位置几乎分毫不差,因为,露出地面的那块痕迹已经彻底被遮盖了。

他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大叫:“见鬼了,真是见鬼了……难道我眼睛花了?这石头怎么自己跑回来了?或者,是根本没人移动过?真是我眼睛花了?”

人群里,凫风初蕾蹦跳几步,跑出好远,才哈哈大笑。

回头,看到百里行暮,她悄悄地:“百里大人,我的功力是不是大大增加了?你看到了吧?”

他眼里满是笑意,忽然觉得这边境小镇美得出奇。

百里行暮口中的“重要事情”,便是挑选了许多胭脂水粉,零碎糖果,干粮清水,还有一些极其精致的服饰裙裳,凫风初蕾注意到,他甚至还挑选了一把相当不错的花伞。

她好奇地问:“拿伞干什么?下雨的时候,我们不是可以躲在小屋里吗?再说,委蛇背上的轻纱也是可以当雨伞的……”

委蛇背上的紫色披风,正是他送的,遮风挡雨毫无问题。

他一笑:“散步的时候可以遮阳嘛。”

她狐疑不解:“可要是这么打着伞行路,那一路得慢成什么样子?”

“既然非去不可,我们就得让这段旅途尽力舒服一点。”

凫风初蕾狐疑,沙漠之行怎能舒服呢?她又不是没有去过沙漠,一想到这两个字,便是“酷暑”难耐,怎么舒服得起来?

百里行暮解释:“沙漠温度极高,现在又是夏天,原本不是进入的好季节,但是,我们又非去不可,就得早早做些准备。沙漠的白天,最高温度可以达到七八十度,甚至上百度,如果没有准备,真是不堪设想。”

“好吧,可是,我们准备的这些东西,我怎么觉得都派不上用场?而且,这些东西,大多数只有我用得上,百里大人你也用不上啊。”

“我根本不需要。”

他神秘一笑:“初蕾,等上路之后,你会发现,这些东西真是必不可少的。早前我答应你的房车,因为没有燃料,堆在周山的武器库里没法使用。现在,我们就只能徒步进入沙漠里了。但是,尽力让自己舒服一点也是可以的。”

“房车?难道你们那个时代,人人出行都是房车?”

“没错!房车是一个很有用的东西,可以储藏大量的食物和日用品,而且行程很快,纵然没有客栈旅馆,也可以就地歇息,简直就是一座会行走的小屋子。”

“真有这么好?”

“对!人人出行都是车来车往,所以,后来才有一个成语叫做:舟车劳顿!舟便是坐船旅行,车便是坐车旅行。”

凫风初蕾无法想象坐着房车旅行是什么感觉,可是,她知道下雨的时候躲在委蛇背上的滋味。虽然舒服,可是她向来不忍心让委蛇太过辛苦,除非必要,她是不轻易骑坐委蛇的。

再说,她游历天下时,一直想的是体验生活,要做娇小姐,那就在金沙王宫呆着好了,又何必出门呢?

既然出门,就得有吃苦的准备。

“初蕾,你放心,房车并非是活着的动物,也不是人,它和维马纳一样,都是没有生命的机械,能行动完全是靠燃料,所以,谈不上辛不辛苦……”

凫风初蕾好奇极了,自言自语道:“我可真想拥有一辆房车。”

“会的!初蕾,等找到燃料,我就送你一辆房车,还要送你一辆维马纳,并且教会你如何使用。”

“百里大人,我可真是期待极了。”

采买东西,用了大半天。

这一次,二人真是走遍了白旗镇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但是,采买的东西精而不多,饶是如此,看到委蛇背上多了那么大一个包裹时,凫风初蕾还是有点担心:“委蛇,会不会很重?”

委蛇哈哈大笑,“这点分量,简直就像一片羽毛一般。看来,不周山之果真的很有神效,我的力量比以前大了起码五倍有余。”

凫风初蕾这才放心了。

傍晚,二人终于出了白旗镇。

夕阳西下时,碰到许多流水一般押送货物赶来的天南地北的商旅,他们高谈阔论,大笑宴宴,许多人都是奔着小狼王的婚礼而来。看样子,大家都想趁机发一笔。

“你们知道吗?但凡为小狼王的婚礼提供价值百两黄金以上物品赞助的大商家都会被邀请出席婚礼……”

“一百两黄金?这份子钱也太贵了吧?这高价饭,咱们可吃不起啊……”

“这你就错了。边境连年战争,许多商贩被抢被盗,纵一些大商家也不得不高价聘请保镖队伍,有些人的保镖队伍甚至高达几百上千人。可是,要是有了小狼王罩着,那就不同了,一路上,便是大开绿灯,再也没人敢动分毫。相比之下,不比大规模的保镖团队便宜多了?”

“再说,小狼王可是大费王指定的边境盟友,百年友好条约,大费王毕竟距离我们那么远,他可是这里货真价实的一把手,能结识他,完全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

“何止呢,就拿这个白旗镇来说吧,表面上是大夏和白狼国共有的土地,共同经营,实则全部掌控在小狼王手里,要不然,怎会短短时间内就变得如此繁华如此热闹?你们看吧,再要不了几年,白旗镇可以说不会输于任何一流的大城市……”

“难怪新建了这么多的房子,房价也是涨上天了……”

“现在这价格还是起步价呢,以后但凡遇到战乱,这里便是一个最好的乱世桃源,不知多少人会涌来。价格还会猛涨。”

“这么一算,去吃一顿价值百两黄金的高价饭的确很划算。要不,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没错。小狼王的要求其实也不是很高啊,价值一百两黄金的货品,而不是货真价实一百两黄金。本来,这白旗镇的物价就虚高了,我们大不了当少赚一点,替自己买一道护身符……”

“此言有理,我决定去一个……”

“我也去一个……”

一时间,商旅们争先恐后,纷纷要赶着把这些东西送给小狼王,并参加一场王的婚礼。

从商旅们的谈话来看,小狼王无疑已经是整个大西北最炽手可热最有权势的人物,而且,和大费的关系也不是一般的好。

很显然,白旗镇,不止是小狼王,而且是大费钦点的,目的,便是要发展成一个极度繁华的城镇。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以大费的性子,没可能无条件这么纵容小狼王。

凫风初蕾也越听越是奇怪,走出去好远,才问:“大费处心积虑要在边境发展这么一个小镇,到底是要干什么呢?他和小狼王,可不会真的是为了考虑各地前来避难的百姓吧?”

“要安抚百姓,最好的办法是昭告天下,停止战乱。而不是凝聚各地富豪在这里花天酒地。”

“对啊,所以我完全搞不懂了。”

百里行暮低声道:“这里可能是十万徭役的粮草补给中转站。”

“中转站?”

“没错!如果需要十万人在这里服役,那么,就必须有长时间、最方便的物资供给。再也没有比在这里建立一个城市更好的供给战了!”

“难怪一路上没有别的后勤队伍跟上。可是,这小镇再繁华,短时间也提供不了十万人的粮草。”

“十万人并非一次性到位,实际上,这个小镇只要能提供两万人的粮草,可能就已经足以满足所需了。”

凫风初蕾不解其意:“难道大费还真的打算替大禹王修建一座陵墓?”

“即使不是修陵墓,至少,也是一项相当浩大的工程!”

但是,百里行暮更意外的是,就算小狼王故意要借着成婚的关头,召集旧部,酝酿声势,重振白狼国,大张旗鼓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小狼王哪来这么多钱?

要知道,在白旗镇,物价可是天价。

这些商品远道而来,已经翻了十倍百倍的价格,而且数量之大,令人咋舌,正因此,方圆千里的大小人物才闻风而动。

第193章 问君三语4

白狼国的情况,他也略知一二,虽然全民皆兵十分彪悍,但是,谈不上多么富庶。否则,小狼王前些年就不可能在边境一次次的扰攘掠夺了——为的便是不通过贸易,直接抢夺!

现在忽然这么大张旗鼓的花钱,钱从何而来?

凫风初蕾说:“百里大人有所不知,据说,大费送了小狼王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

“没错,反正小狼王亲口告诉我们的。”

“大夏的国库里也没有十万两黄金,大费哪里拿得出手?而且,大费也不可能把国库直接交给他吧?”

凫风初蕾答不上来,摇头:“反正小狼王当时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说,大费给了他十万两黄金,条件便是让他砍下涂山侯人的人头。”

百里行暮抬头看了看西北方向,脸色慢慢变了。

“我想,我已经猜到一些原因了……”

“这沙漠里,可能有一座金矿。”

“金矿?”

“没错!这沙漠里不止有金矿,而且还有比金矿更重要百倍的东西。这十万徭役,便是因此而来!”

凫风初蕾忽然有点紧张:“既然如此,涂山侯人的处境岂不更加艰难?”

百里行暮摇摇头,就连他也预感,这一次,涂山侯人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出了白旗镇,周围便荒芜起来。

大片大片的草原,一眼望不到边。

草地上的草也是焉焉的,黄黄的,偶尔有吃草的牛群羊群,也是瘦瘦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就连道路两旁稀稀落落的树木也是黄色的。

有风吹来,那些金黄色的叶子便纷纷扬扬坠地,若非是热意当头,还以为气候已经到了秋天。

渐渐地,甚至百十里地也不见人烟。

初夏,也彻底变成了夏天。

树木更加稀少,气温骤然升高。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村庄,可一看,已经一片荒芜。

茅草屋檐,坍塌长草。

那是连年战乱带来的后果。

而且,今年开始大旱。

在大禹王死之前,八月飞雪,整个大夏都被雪景包围。彼时,谣言纷纷,说大禹王激怒了上天,九鼎碎裂,才遭到惩罚,被大雪封冻。

说也奇怪,大禹王一死,大雪就停了。

大夏经历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暖冬。

但这暖冬,比大雪更加可怕。

已经几个月的时间,滴雨不下。

从冬天到春天,再到现在的初夏,无数人期盼着一场大雨,可是,日日放晴,青草开始枯萎,大树也遍布尘埃。

大旱,已经让整个大夏失去了生机。

而这些在大旱的季节被迫进入大漠的徭役就不用说了。

他们踏上的,是一条彻彻底底的死亡之路。

前面,是一条分岔路。两条,都是通往大漠之地。

只看了一眼,百里行暮便指着左边一条:“徭役是往这条路走的。”

很简单,左边的路上,偶尔可以看见徭役的尸体,一群群的野狗瞪着血红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大活人。

右边的路上,却空空如也。

二人踏上了左边之路。

越是往前,沙漠越是清晰,徭役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从最初的偶尔一两具,到七八具,到后来,竟然可以看到一堆一堆的尸体。

因天气太热,尸体早已腐烂,但依稀可见被野狗啃得七零八落的惨状,残余的白骨,在烈日下散发出阵阵恶臭。

一群一群的野狗,肆无忌惮地跟在二人后面。

从一开始的一两只,到后来的一大群。

它们并不急着靠近,也不忙着冲上来撕扯,它们在等待这二人的自然死亡。

它们已经尝到了死人的甜头,每每被这些倒地的死人喂养得肥肥壮壮,就养成了习惯,以为但凡踏上这条路的陌生人,必然是自己等的口中餐。

有些徭役企图逃跑,被抓回后,就被士兵用绳子反绑双手,一串串压着前行,绝大多数,因此饥渴倒地,成为野狗的美味大餐。

久而久之,野狗们看出了端倪,只要有人背着手,就以为是即将倒地死亡之人,就一直瞪着血红的目光贪婪地跟在后面,往往不等人倒下,就冲上去撕咬。

以至于到后来,徭役们再累再辛苦,也不敢背着手,必须大步挥舞双手,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甚至劳累到了极点,也不敢坐下躺下,只好站立着,抱着路边的树木或者石块勉强歇息。

死亡人数,可想而知。

凫风初蕾看着这么多的死尸,也心有余悸。

再看看身后大群大群的野狗,更是觉得如进入了死亡的世界。

百里行暮叹道:“横征暴敛,真是比妖孽更加可怕!”

如果说妖孽杀一万人,那这场征召,岂不得死掉几万人或者几十万人?

委蛇愤愤的:“大费这厮真是太可恶了!以前我还不觉得大禹王有什么好的,可是,有了对比才知道,大禹王和大费一比,那真的就是超级仁慈的明君了……”

至少,大禹王在世的时候,除了防治水患,从来不会大规模征集徭役,更不会如此劳民伤财。

殊不料,尸骨未寒,就被大费利用自己巧立名目,要在沙漠中修建什么陵墓,以至于造成一条如此惨无人道的死亡之路。

真不知等这些可怜的徭役赶到目的地,还能剩下几个人?

一念至此,凫风初蕾更是为涂山侯人感到担忧。

事实上,一路上她都在小心翼翼查看那些到底的尸体,生怕看到涂山侯人的尸体。

可是,直觉告诉自己,涂山侯人并不这么容易就被大费害死。

她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涂山侯人现在怎么样了?”

百里行暮看着远方,淡淡地:“涂山侯人现在还死不了!”

好不容易来到一颗大树下,凫风初蕾已经汗流浃背。

就连这颗不知名的大树,枝桠也是疏疏落落,叶子也少得可怜,根本谈不上能有什么遮蔽凉爽。

凫风初蕾又累又渴,赶紧坐下。

一只野狗,无声无息地窜到她背后,一口就往她的脖子咬去。

百里行暮一挥手,一只小石子弹出,野狗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他随手抓了一把石子,一弹,十几条野狗,一哄而散。

凫风初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苦笑:“差点被野狗吃掉了!”

百里行暮也长叹,几万年的岁月过去,复生的人类,并非是越来越好,而是越来越糟糕。

他看了看前方,本来早已经决定不再插手人类的任何事情,但是,现在,却改变主意了!

不周山之战,自己欠下了人类太多,如今,是时候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大费若是继续呆在王位之上,只怕大夏人民会被他轮番荼毒,永无宁日!”

“那也没法,现在他已经是大夏之王,谁也没法奈何他了。”

“任何倒行逆施之辈,都需要付出代价!这大夏,是大夏人民的,可不是他大费的!”

凫风初蕾疑惑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涂山侯人可能比他更适合成为大夏之王。”

就连委蛇都摇晃双头:“涂山小子倒真的是个仗义之人,问题是,涂山小子现在自身难保,又没有任何根基,他哪里还有机会做什么大夏之王?再说,大夏规矩,王位可没有父传子的道理!”

“如果他是从大费手上夺得王位,那就不是什么父传子了。就像大费,皋陶从未登上过王位,所以,他也不算是父传子。”

凫风初蕾心里一动,可还是忧心忡忡,别说什么大夏之王,看样子,涂山侯人能保住性命都不错了!

她的目光转向前方,那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

大片大片棕色、红色的巨大岩石伫立,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偶尔落入眼帘的植物,也都是红砂、泡泡刺、麻黄、梭梭等丑陋不堪的荆棘,就像发育不全的人类,黑瘦干枯。

再往前,便是巨人一族聚居的地方,防风国的地盘。

凫风初蕾去天穆之野时,曾经路过这里,但彼时为了躲避巨人们的追杀,她和小狼王是日夜赶路,好不容易抄了近道,却不知这戈壁沙漠究竟有多宽多大。

“这沙漠有800多万平方公里……”

“800多万?”

“对!这沙漠有一个绰号叫做‘西北魔鬼’!十几万年前,曾经是一大片原始森林,四季如春。直到黄帝和蚩尤交战末期,第一次大规模投放阿格尼亚,才将这里变成了沙漠……”

他顿了顿:“这是蚩尤的领地,他在这里研究了几千年秘密武器,黄帝知道这是他的核心地带,所以在这里集中投放了阿格尼亚,彻底摧毁了蚩尤的武器库,从此,蚩尤再也没有了翻身之日……”

从一片八百多万平方公里的森林草原,变成一片不毛之地。

凫风初蕾无法想象“阿格尼亚”到底是什么玩意,为什么有这么强大的毁灭之力!

相形之下,忽然觉得各国的强弓硬弩,简直不值一提了。

提问的是委蛇:“明知是西北魔鬼,大费却下令在此修建陵墓,明知不可而为之,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让涂山侯人送死,就要让十万徭役去送葬?”

就连凫风初蕾都摇头:“你没听白旗镇的商旅说吗?征集的人数,可能远不止十万徭役。要让涂山侯人死,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殉葬。大费不是蠢货,若非迫不得已,他不可能明知天下人怨声载道,却还是一意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