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姒启，你可以放心，你虽然不值得我再出手救你，可是，我一定会完成你最后的心愿……”
元华夫人的笑容和她的声音一样忽然充满了慈爱，怜惜，就连目光也亲切如慈母一般。
“你一直对这小丫头恋恋不忘，我答应你，等你死后，就让这小丫头随你去九泉之下，纵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如此，才不枉费你对她的一片心意……呵，好孩子，我要让她纵然变成死鬼，也要永生永世的服侍你，否则，我就真不配做你这么多年的继母了……”
“不……不许……”
是姒启最后的嘶声。
可是，就这一句，他嘴唇发颤，人就彻底晕了过去。
黄沙遍地，清风吹拂，就像要就地将他埋葬一般。
第1071章 天府广场1
云华夫人轻叹一声，和风细雨：“人间最是痴情苦！可怜的孩子，这也算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凫风初蕾，你去死吧……死后，我会将你和姒启合葬，如此，你也不算是孤身上路了，黄泉路上一直都有同伴……”
初蕾紧紧闭着嘴巴，肺腑里缺失的空气立即就要将所有脏腑彻底搅碎一般。
“去死吧……统统都去死吧……”
月白色的流云水袖，幻变成了一大片雪白的云彩。
云彩里，全是绵密的细针。
这些细针都如冰块一般，一浸入人体制内便将热血彻底融化，也不留下任何痕迹，更不会有任何毒性，纵然是大联盟的高超医学家也不见得能辨认出来。
云华夫人任何时候杀人，都不会让自己留下痕迹。
纵然是在自己姐妹即将掌握全天下的时刻，她也不愿意留下哪怕是一丁点的马尾。
所以，她一露面先就消除了玉女们的尸体和用毒的痕迹，现在，又要不留任何痕迹地绝杀凫风初蕾。
只要这些细针落在初蕾身上，很快她就会化为一滩水蒸气，从此，永远留在这个不知名的星体上，成为一缕幽魂。
障气，遍布全身。
细针，反复冲击。
很快，瘴气里仿佛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针眼，无数的细针马上就要破空而入，一根根扎入初蕾的血肉之躯。
云华夫人松一口气，笑起来。
“罢了罢了，原本我打算留你一个全尸，让你和姒启合葬，以便永生永世伺候姒启，可现在看来，已经用不着了，你只能化为一团水蒸气了……不过，就算是水蒸气，我也要你永远留在姒启的坟墓里，永远替他值守……”
“别做梦了……”
“没有白衣天尊，你什么都算不上。”
初蕾忽然大喊一声：“白衣天尊来了……”
云华夫人一惊，本能地转头。
初蕾缓过一口气来，哈哈大笑：“你们不是断定白衣天尊早就死了吗？现在怕成这样又是所为何来？”
云华夫人怒了：“死丫头，你还敢嘴犟？”
“天穆之野十亿年的老园丁都无法杀死白衣天尊，你以为就你们那区区一个D病毒就能奈何他了？别做梦了，小心他回来彻底踏平你天穆之野……”
云华夫人冷笑：“你堂堂万王之王，也不过是一直仗着一个男人而已，你自己算的了什么？”
“任何王者都必须有大臣！有支持！否则，便是孤家寡人！这不分男女好吗？再说，就算是单打独斗，你的好妹妹早前已经输给我了，现在，你不也还没赢我吗？怎么就能说我单单只仗着一个男人呢？没有任何男人，你也不见得能杀我啊……”
“难怪阿环一直想要除掉你！你这死丫头，居然连嘴上都不肯吃半句亏！”
她口里说话，手上的力道却逐渐加强，但见漫天的细针排山倒海彻底将初蕾整个人笼罩了。
初蕾手里忽然多了一道光芒，原本笼罩在涂山侯人身上的神鸟金箔，幻变成八只飞翔的鱼凫鸟，首尾相连，一起向云华夫人头顶罩去。
云华夫人仓促后退，就在这时，初蕾迅速跌出了细针的包围圈，但见漫天的冰雪忽然消融，地上一道道涓涓细流，但风一吹，水流消失，黄沙干涸，竟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金杖，趁势挥出。
云华夫人被八只飞鸟缠住，又见金杖扫来，冷笑一声：“你这小丫头果然有两下子，也难怪上次在桃花星上阿环也吃了你的大亏。也罢，就让我这次替阿环讨回一个公道好了……”
月白色的身影，忽然飞出了飞鸟的光圈。
可是，她一上升，飞鸟也跟着上升。
云华夫人哪肯甘休？她的速度何等之口，顷刻之间，已经在半空之中。
可是，飞鸟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竟然生生追到半空，但见半空之中，一道金色的圆形光芒，光圈中一个流云水袖似的人影，就像是舞蹈一般，不知情的人看来简直美轮美奂，怎会想到是生死相搏？
初蕾也看得呆住了。
金鸟的速度，她都追不上。
她只能站在原地，仰着头。
云华夫人压根没想到这金鸟如此厉害，她低头往下一看，面色顿时变了，衣袖一挥，用尽全力就像金鸟当头拍去。
光圈，瞬间消散。
八只飞鸟，也当场消散。
当她落在地上时，脸色终于变了。
地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的影子？
“该死的小丫头，竟然这样也能叫你给逃了！可是，T54就这么大，我就不信你还真的能插翅飞走了。”
云华夫人追出去。
但是，不过几步便停下来。
她脸色大变，掉头就往大联盟的方向赶去。
凫风初蕾逃命。
她很少不战而逃，这一次，是例外。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云华夫人的对手，更何况，云华夫人背后还有庞大的团体杀手。
再者，涂山侯人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必须马上找到救治涂山侯人的方法。
她抱着涂山侯人就狂奔。
没有风声，没有空气，二人如腾云驾雾一般在陌生的星球上穿梭。
不知过了多久，初蕾才踉踉跄跄停下脚步。
前后左右，已经没有丝毫的声音。
追兵，已经不知去向。
她手一软，涂山侯人便跌倒在松软的沙滩上，她自己也瘫在沙滩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但觉已经精疲力尽。
别说赶去大联盟斩杀青元夫人，单单要走出这个星体都是难上加难。
她坐了一会儿，慢慢地分出了方向。
这里，距离地球并不遥远。
可是，却微微踌躇，难道就要这样无功而返吗？
走这一趟，就是为了白白牺牲了一个涂山侯人吗？
可是，她已经无力去大联盟。
她一个人，也对付不了高手如云的大联盟。
那些大神们，此刻已经张开了天罗地网，等待自己的到来？————她不知道。
她看着地球的方向，准确地定位了金沙王城。
这是唯一不会迷路的地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第1072章 天府广场2
当凫风初蕾停留在空荡荡的天府广场时，才分外清楚地领略到了这句话的真谛：金沙王城是我们的世界，而大联盟，是他们的世界。
时节已然是冬天，方圆宽广达三百里的金沙王城依旧草木森森，郁郁葱葱。
这里的草木，无论冬夏都不会死亡。
这里，直到现在依旧四季如春。
膏菽、膏稻、膏黎，百谷自生，冬夏播琴。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灵寿实华，草木所聚。爰有百兽，相群爰处。
彼时，她旁边的涂山侯人也稳稳站在了地上。
天府广场上，全是大片大片的汉白玉。
四周，全是开满了红花的芙蓉花树。
风吹花落，人如在花海之中徜徉。
他极目远眺，精神抖擞，满脸笑容，似在自言自语：“金沙王城，才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啊。”
从小，大禹王便是这么告诉他的。
从小，大禹王便说：这世界上，有一片最美丽的土地，等你长大了，我们一定要回到那片土地。
要直到湔山小鱼洞之战后，他才明白这话的真谛：大禹王不是要回故乡，他是要回到故乡登基！他是要将老鱼凫王彻底击溃，然后，报父仇，完成父亲未竞的心愿。
只是，他以前一直不知道。
他宁愿自己从来也不知道。
从小，他便向往着长大后能来到这片神奇的土地。
直到遇到她，这种向往就更加强烈。
他其实从来不爱阳城。
小时候不爱，长大了更不爱。
很长时间里，他一度认为阳城是大禹王的是云华夫人的甚至是大费的——阳城，和自己毫无关系。
甚至于这天下。
从大禹王到大费再到白衣天尊——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这挫败，曾经伴随了他许多年，所以，当年才会断然拒绝成为万王之王而选择了去音乐林——每一代万王之王都是自己打下来的，被人凭空任命这算什么？他宁愿放弃，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赏赐。
半生奔波，全是挫败。
直到现在，他忽然觉得彻底轻松了。
名利情仇，统统都不重要了。
反而是这片四季如春的美丽土地，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就像现在，就像此刻，风吹来淡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从头顶洒落，那是拳头大小的芙蓉花，它好像一年四季都无怨无尤地装点着这个神奇的城市。
他摊开掌心，一片花瓣徐徐飘落在了手心。
多美。
他大步往前走。
那一瞬间，他竟然仿佛神奇地不药而愈。
凫风初蕾心里一喜，正要跟上去，却见他步履踉跄，不过几步，就倒了下去。
她冲上去，已经来不及将他搀扶。
他整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仿佛五脏六腑都一起碎裂着吐了出来。
星系边缘的反重力已经彻底将他的五脏六腑粉碎，他能挣扎着回到这里，已经是一个奇迹。
“涂山侯人……涂山侯人……”
凫风初蕾声音颤抖，除了反复叫他的名字，已经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他听着这声音，却笑起来。
涂山侯人，总比姒启这名字好。
他的呼喊闷在喉头，已经无法再发出声音来。
他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她呆呆地看着他。
他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这么静静握住她的手了。
当他在西北大漠的绝境深坑里这么想，在钧台的无数次挫败里也这么想。
可是，一直却没有机会。
他已经觉得非常满意了，一如得偿所愿。
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无声地坐在一起。
久得他的气息和掌心一起慢慢发凉。
他分明感觉到了她的最后的努力，她的掌心贴着他的掌心，企图将最后的元气分一部分给他。
可是，这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甚至于她轻轻放在他嘴里的几颗药丸。
那是她从T54的逃犯集中地买来的灵药。
可是，这些灵药，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她眼前，晃过死神的影子。
他们狰狞了一张脸，狂笑，从她手里将他拉扯。
“初蕾……我一直想要留在金沙王城，现在，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钧台大战之前，他便想留在这里。
九黎大战之后，他也想留在这里。
可每一次都是错过。
此后千年万年，他当留在这里，永不离开。
就算风，也无法再将他的灵魂吹远。
风，只能将纷纷扬扬的红色花瓣吹了他的满头满脸。
一片花瓣，恰好遮住了他的眼皮。
他很惬意地笑起来。
“初蕾……就把我葬在这里吧……就在这里吧……”
这里热闹。
这里是女王巡逻时的必经之地。
以后，每一年的春社秋社，他都必将在这里和她重逢，看着她从这里路过。
“初蕾，就这里吧，这里很好。”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看到他脸上如释重负的笑容，还有，他无声无息从她手中滑落的手。
他握惯了劈天斧的手，彻底垂下去了。
一阵风来，他就像睡着了一般安详，满面还残余着笑意。
只是，他的体温已经渐渐冰凉了。
初蕾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没有眼泪，也没有嚎啕，甚至感觉不到半点的悲伤。
她只是紧紧握住他那只早已冰凉的手，看到他摊开的掌心上一道淡淡的疤痕——九黎河之战后，她侥幸不死逃回褒斜道，他向她求婚未遂，最后一次吹奏玉笛向她告别，一曲终了，玉笛断为两截，在他掌心刺下深深的痕迹，从此再也没有吹过玉笛。
就像他从来没有问出口，她却一清二楚的问题：如果当年在有熊山林我先找到你，一切结果是不是就变得不相同了？
她也无法回答。
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你总是无法准确地去推测一个虚无的结果。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脉也被彻底震碎了。
碎得连眼泪都没有了。
我见惯了无数的死亡，却还是无法接受你的死亡。
第1073章 天府广场3
我知道你的灵魂会去到一个渺远的星球，却还是无法接受从此再也见不到的恐惧。
这才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剧。
她只是很紧很紧地抓住他冰凉的手，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抓住他的手。
她只是想起他的那句：金沙王城才是我们的，而大联盟，是他们的。
是啊，大联盟是他们的。
大联盟是西帝的，是青元夫人的，甚至是白衣天尊的……只是，真的不属于任何凡夫俗子。
她和他，本质上都是凡夫俗子。
所以，最后必然都成为了牺牲品。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所有的不幸，全因那些大神而起。
云阳树精、大熊猫、杜宇、涂山侯人，甚至早前的厚普……她最忠诚的下属、最亲爱的朋友，统统都丧生在那些看不见的大神手里。
天府广场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幸存的百姓早已躲回各自家中，唯有那颗青铜神树还悄然留在原地，就像是一座充满死亡气息的坟墓——它里面掩埋的，原本就是无数的尸体，无数丧生于疤痕脸扫射下的无辜百姓。
月色，洒了头顶的天空。
耳畔，传来隐隐的哀乐，悲号。
那是所有失去了亲人的鱼凫国人民的嚎啕。
能洗去广场上的鲜血，却洗不去无数偷生者的眼泪。
一场浩劫，城中百姓止损了十之二三，死者的遗体来不及掩埋，只能集中到一起全部火化。
尤其是城南，就近集中了七八个焚烧点。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但是此刻，全城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能再次歌唱。
至今，焚烧的青烟还在天空袅袅不散。
死者已矣，生者哀痛。
据说，亡者死后，要三日之后才能慢慢明白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肉体，然后，才有七日去奈何桥报道的期限。
从她追随疤痕脸再回到这里，还不到七日的时光。
她想，这些亡灵现在已经都在幽都之山汇合了吗？
涂山侯人的亡灵，是否也会赶去幽都之山报道？
禹京，他有资格接纳这样的亡灵吗？
她也已经无法再赶去幽都之山拦截了。
月色，西斜得更加厉害了。
黎明，马上就要冲破黑暗的阻挡了。
她摸了摸涂山侯人，发现他的掌心已经彻底冰凉了。
曾经无坚不摧的少年，曾经命大无比的少年，他最终还是悄然离去了。
就算是青元夫人的蟠桃精，也没有能够留住他的性命。
她想，他的亡灵是不是盘旋在头顶，至今还在跟自己讲话——而自己，却听不到也看不到？
爱人远去，朋友，继承者，统统都死了。
淡淡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发现：整个世界已经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
黎明，终于到来。
就像黑夜，从来不曾走远。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站起来。
她拿起了青铜神树。
是委蛇从天而降。
少主离开之后，它彻底担负起了金沙王城的巡逻工作，每天都要巡逻，生怕再遇到敌人偷袭。
它的目光落在地上，看到了一动不动的涂山侯人。
他静静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般。
他四肢舒缓，面上表情十分平静，就像一个长途跋涉之人，觉得太累了，睡着了才是一种福气。
“天啦，少主，启王子这是怎么了？”
她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
委蛇落地，呆呆地看着涂山侯人的尸体，完全不敢置信。
可是，它已经不敢再开口，它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初蕾也没有再开口。
她只是将青铜神树高高举起，待得涂山侯人冰凉的身子轻轻飞进去，她才慢慢将青铜神树放回原位——这时候，她才想起一件事情：涂山侯人，其实是地地道道的蜀中人。
天府广场，其实是他真正的故乡。
大禹出汶山，涂山侯人当然也出汶山。
大鲧偷息壤，被高阳天帝处死。
现在，他的孙子又因自己而死。
大鲧尚可以凭借自己的怨气和愤怒孕育出一个大禹王来——而涂山侯人呢？
她一直看着青铜神树，她想，自己躲在里面没有死去，而他们呢？他们可否也不死掉？
只是，自己躲进去的时候尚还有最后一丝气息，而他们，都是彻底死亡死后。
这神树，居然成了一座坟墓。
她惨笑，似在自言自语：“涂山侯人，你因我而死，其实，根本不值得……真不值得啊……”
委蛇的两张孩儿面轻轻晃动，尽管这几天已经目睹了太多的死亡。可是，它还是心如刀割。
因为它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连启王子都会成为一具尸体。
过了很久很久，它才小心翼翼：“少主，这些尸体该怎么办？”
委蛇有此一问，是因为其他地方的尸体都已经被陆续处理了，只有青铜神树里面的，少主没有开口，其他人也不敢擅自做主。
它不知道是否应该及时将这些人埋葬。
毕竟，人类还是讲究入土为安。
“金沙王城气候温暖，尸体放久了很容易腐烂，我怕……”
“这些尸体”——大熊猫、杜宇、涂山侯人……他们都变成了尸体。
还有云阳！
凫风初蕾，你记住，我要你的所有亲人、朋友，都变成尸体，最后，才轮到你。我要你活着亲眼见证每一个你所爱者死在你眼皮底下时的痛苦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