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姓萧的还舍不得她死。萧家千里迢迢为一个病痨子娶亲,费这些周折,里面肯定有情由。而且,她这个寡妇命也寡得稀罕——

墨九儿以前寡了两次。

第一次那家小郎君刚与她合了婚书,下了聘礼,还没等过门,就在家门口的臭水沟里淹死了,死相又蹊跷又难看,那家人晓得墨家寡妇的传言后,自然把账算到了她的头上。

第二次墨九儿倒是过了门,那是一个从外乡到盱眙来的毛皮贩子,可这厮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儿,洞房花烛的当夜一高兴便吃多了酒,结果醉倒在茅坑里,被大粪送了性命。

墨九寡了两次之后,她娘更加笃定墨家的寡妇命,从此不给她找婆家了。这么一耽误,墨九儿又混了一年半,脾气越发不好,为人也越发招人讨厌,便成了盱眙人人喊打的祸害。渐渐的,她脑子便有些不清不楚,连她娘都不抱希望,萧乾为什么要娶她……哦不,为什么要帮他大哥娶她。

左思右想猜不透,墨九索性不想了,指着街边一个支着凉棚的小食摊就喊。

“六郎……”

萧乾淡淡瞟她,目中无波。

晓得他不会回答,墨九也不介意,笑得满面春风,“我渴了,想吃一杯绿豆冰。”

说那是绿豆冰,其实是绿豆熬的水,放在井底陈过,加上一丝糖,暑气重的时候,甜丝丝也很解渴。萧乾并不多说,朝薛昉使了个眼神,便悄无声息地别过头,不再看她。

薛昉那小子是个会看脸的,见使君同意了,掏出铜钱就为姑奶奶买来一杯绿豆冰,“墨姐儿,快些吃,吃了好赶路。”

“不必了,边走边喝更有情调。”

墨九从他手里接过来,不客气的走起。

于是,薛昉又回头多付给店家一个杯子钱。

这个时代莫说大家闺秀,便是寻常百姓的姑娘,也不可能像墨九这样一边走路一边大口吃东西。一行人纷纷直视前方,半眼都不敢看她,似乎生怕被路人发现他们其实是一道儿的。

蓝姑姑小声骂她,“你就不能忍着点?丢死人了!”

墨九瞪她,“吃东西也丢人?”

蓝姑姑很想捂脸痛哭,“很丢人!”

墨九也不生气,沿着杯沿又“哧溜”一吸,舒服得叹了口气,目光又是一亮。

这一回,她看上了另外一个小食摊上的枣糕。这家的枣糕松软香甜,口感极好,里面不仅有大枣,还绞了一些桂花汁进去,吃起来有桂花的幽香,嚼巴两下,舌头都恨不得吞了。先头她只吃了两块,蓝姑姑就把她拉走了,本就意犹未尽,如今有人付账,她又何须客气?

一双眼睛像长了勾子似的,她稀奇得不行。

“萧六郎,我要吃那个……那个……”她又看蓝姑姑,“叫什么枣糕来着?”

她的馋样儿,让蓝姑姑恨不得钻地缝,“金桂枣糕。”

“对。”墨九道,“吃它,打包十盒。”

以薛昉为首的禁军,都为自家使君摊上这么一个吃货疯子在默哀,可萧乾却无半分恼意,云淡风轻地看了一眼,完全由着她作妖,“薛昉。”

将金桂枣糕拎在手里,墨九吃着,有一种报复了老毒物的快感。

算计着他的银子,试探着他的底线,她抹了抹嘴,突地靠近他的马。

“六郎,我有个事儿想问问。”

“嗯”一声,他似是回答了,只声音淡淡的,又像没答。

墨九嚼着枣糕,声音含糊,“你官儿这么大,平常贪墨不少吧?加上你爹,你叔,你哥,你弟,你爷爷,你祖宗……萧家一定积攒了不少家底儿对不对?”

萧乾脸孔有些沉:“……”

墨九犹自好奇的唠嗑,“你看我这么能吃,我怕嫁过去,你们家养不起啊?”

萧乾唇角抿得紧紧,半声都无。

周围的人,若不是必须走路,估计脚都得笑软在地上。

墨九却不笑,她严肃地想了想,伸出舌头舔一舔唇角的枣糕沫儿,又道:“还有,你家大郎到底病成啥样儿了,他还能活几天啊?若是他死了,我可以分得多少家产?”

“咳!咳!咳!”

人群响过几声咳嗽,尔后寂静无声。

就连墨妄,也默默低下眉头,不看她。

墨九瞥着他微抖的手,觉得这家伙肯定在偷笑,眼珠子一转,她把装枣糕的油纸袋往蓝姑姑怀里一塞,大步走到萧乾的马前,一边拽着马头,一边退着走路,“嗳,这个叫墨妄的家伙,你准备怎么处理啊?”

萧乾眉梢一扬,终于看向她,静听下文。

墨九似未察觉他面上的阴凉与不悦,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萧六郎,若是你要杀他偿命的话……可不可以把他那个血玉箫给我?”

“咳咳咳!”这回重重咳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墨妄。

也算墨公子修为了得,没有当场吐血而亡。

人群有些骚动,只有萧乾似笑非笑地开口,“你若喜欢,便无不可。”

墨九愣一下,身体斜靠向马匹,又走在他侧面,一脸喜悦,“没想到你这么好哩,那往后,你便负责养我了?”

——

回了驿站,墨九便钻进了房间。

她听说前往楚州的官船已经停放码头,最迟明早过江,心里有些瘆得慌。

两次都没有跑成,难道她真要守一辈子活寡?萧家可不同于先前的两家——她寡了,人家懒得花钱养她,会把她退回娘家。萧家不差钱,她若嫁了,这辈子都得被拴死。

见蓝姑姑与玫儿两个兴致勃勃地在收拾嫁妆,墨九也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可她心里有事,对“古董”也没了兴趣,磨蹭了半盏茶的工夫,就大摇大摆地出了门,想去找墨妄。

她不知萧六郎把他押到哪里去了,正寻思想个办法见上一面,商量一下逃跑的行程,便见宋骜领了一帮子人急匆匆地骑马奔入驿站。

看到她,宋骜并没有像往日那般讽刺或者挖苦,而是策马直奔萧乾的住处。

难道是宋妍出事了?

墨九也好奇的跟了过去。

可她想要靠近,却被薛昉拦在了门口,“墨姐儿,你不能进。”

墨九伸着脖子朝里头望了一眼,原想与他理论,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她懂。寄人篱下,若嘴都不乖,那可太容易倒霉了。她又换上一张笑脸,“薛家小郎,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这货长得实在太好看,精致的脸儿,圆润嫣红的唇儿,白里透粉的肌肤,每一处都美煞了人,每一处似乎透着一种细细白白的粉嫩,哪怕她并非本意,那声音也软得勾魂,酥入骨髓,如同天宫里的琼浆玉液,便是薛昉这种还没开窍的小子,心脏也一阵猛跳。

“不,不敢当。墨姐儿请讲。”

看这小子红透了脸,墨九心底好笑,“我那情郎在哪里?”

寻常女子哪敢将“情郎”二字挂在嘴边?薛昉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劝她,可终究没有出口,只低眉垂目道:“使君请了墨公子在里头谈话,并未慢待他。”

谈话,还没慢待?萧乾好不容易捉住墨妄,一不送官,二不上绑,却是关起门来,和他谈私房话?

墨九正往岔道儿上胡思乱想,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哐当乒乓”的声音。

听上去,像是有人碰上茶几,然后茶杯碎落在了地上,又像有人在争吵。

紧接着,就传出宋骜吃了火药一般的怒吼。

“墨小贼,你听好,要是紫妍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坑深016米 深入

墨九只听过“三个女人一台戏”,却不知三个男人也可以唱一出。屋里的骂声,大多来自宋骜,又拍桌子又挠墙,这二货把墨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墨妄似乎试图向他解释什么,但声音不大,她听不大清。至于萧乾,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很让人怀疑他的存在感。

其实墨九很难理解墨妄会与宋妍失踪之事有关。

他是个正人君子,不屑做这样的事,但宋骜也不会胡说八道……

墨九有一颗八卦之心,故而薛昉数次暗示她赶紧离去,她依然视而不见,坚守在八卦前沿,不离不弃,直到那一扇紧闭的房门由里打开,三个男人依次出来。

薛昉收到萧乾责怪的眼神,欲哭无泪,“使君,墨姐儿不走,卑下也没法子。”

“无事。”萧乾面色凝重,探究地看一眼墨九,却不问。

墨九身为墨家后人,心底自然向着墨妄的,看宋骜与萧乾两个脸色都不太好看,她越过薛昉,三两步跑过去,站在墨妄身侧,低低问他:“怎么回事?他们为难你了?宋妍真的是你带走的?你为什么要带走她?可是看她花容月貌起了歹心?”

这么多个问题,让人回答哪一个?

墨妄心思显然不在这里。他摇了摇头,瞥向她的目光里,略有歉意,“我有点事,要与萧使君和小王爷同去处理。”

他像是有些着急,说罢也不等墨九回答,便率先大步走在前面,走了几步,他像是回过神来,又回头看了怔怔而立的墨九一眼,“等我。”

天下最重,便是承诺。

“等我”两个字,在墨九心上重重一敲。

莫不是这个人,果然是墨九儿的情郎?如此这般,她不仅接管了墨九儿的身体,还顺理成章接管她英俊的情郎,会不会有些不太仁义?念及此,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看萧乾与宋骜也准备带人离去,她知道他们这一趟与宋妍有关。

……隐隐的,她也觉得与自己有关。

这种直觉没有依据,只是第六感,她却深信。

念及此,她大声喊住他:“我也要去。”

这会儿担心着宋妍,小王爷对她去不去是不理会的,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可墨妄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强烈,几乎没有考虑,便沉声低喝:“不行,你在驿站等着。”

墨九奇怪地直视他,“我要去。”

墨妄:“……”

这姑娘脑子不好使,更不会与人讲道理,墨妄看到这样别扭的她,眉头都皱紧了,宋骜却翻身上马,抖着缰绳讽刺地笑,“让她去又有何不可?是怕她知道你们墨家子弟的腌脏行径,影响了左执事的一世英名?”

原来墨妄是墨家的左执事?

关于墨家组织内部的等级,墨九亦是知道一些。

除了墨家钜子(墨家组织老大称为钜子)之外,自上而下,掌有组织重权的是两名执事。一个左执事,一个右执事。他们辅助钜子管理墨家内部事务,执事之下又有长老若干,各个分支堂口若干。虽然内部成员复杂,几乎遍布天下,但等级分工却极为明确。

墨妄身为墨家左执事,那也是很厉害了。

心底有一团迷雾,墨九涎着脸套近乎,“大执事,带我去瞅个稀奇呗,好歹我对你也有救命之恩不是?……虽然你没受,但那也是救命之恩,你可不能抵赖。”

在墨九的想法中,这个男人既然想将她带离,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能离开的机会。可她没有想到,在这件事上,他会这样固执,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

墨九下意识觉得,他不太愿意她接触墨家内部的人。

可她偏生最好奇就是这个……

所以,她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萧乾,“我要去。”

萧乾向来不多言词,在他几个逞口舌之能的时候,也只默然而立,一袭清冷,淡若不存。如今闻声,也只不冷不热地扫了墨九一眼,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一抹碎金的流光微微闪过,却应了,“何故带你?”

墨九昂头,给他一个微笑,“有我在,若你们实力不济,好歹可以拿我换回小郡主嘛?”

这个事是她猜的。

既然宋妍在墨妄手中,拿她交换不是最好?

可萧乾紧抿的唇角却是一扬,笑了。

墨九觉得这个男人笑的时候,真是又好看又……欠揍。

“交换?你的身份,如何能与郡主等价并论?”

他站在石阶上,比墨九高出不止一个头,看她时绝对俯视,银红披风,姿容俊绝,黑眸冷漠,一种莫名的威压,让墨九情不自禁退了一步。

但这厮的话太阴损,墨九牙根儿痒,并不服气,“小叔子,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要不然,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萧乾连多余的眼风都没有给她,径直错身而过,从薛昉手里接过马缰绳,冷气森森地一跃而上,似是不愿理会她,却偏生又让人把一匹枣红色的马儿交给了她。

不仅墨九,每一个都猜不透他了。

但对于旁人的质疑,他的表情从来只有一种——没有表情。

唯除对墨九,多一种——嫌恶。

墨九愉快地摸了摸枣红马,嘿嘿笑着看向萧乾的背影,意态闲闲地上了马,大声喊道:“行动其实比语言更有诚意,我原谅你了。”

——

这次出行,是墨九第二次在人前骑马。

旁人有好奇,都没有多问,但宋骜是个闲不住的,哪怕救妹之心焦急如焚,还是好奇地问了一下,她一个小寡妇为什么会骑马,而且还能轻松驾驭了他的青骢去“私奔”?

墨九知道这很难解释,若她说穿越,只怕当场就被他们架上柴火烧死。想想,她只含糊道:“你没有听过疯子的力量是无穷的吗?人在绝望时,可激发潜能。”

宋骜不解,“潜能?就像那只大鸟一样?”

对于墨九在招信做的那一只可以在天上飞的“大鸟”,宋骜一直没有死心,只不过因为宋妍的失踪,他没机会追究。

墨九不想跟这个二货解释,却发现提到“大鸟”时,墨妄瞧她的眼神儿,有些不大一样。

有一个墨家人在这里,她不好糊弄。

于是她道:“我小时候,有一个墨家长辈到家里做客,他曾为我做过这样的一只大风筝,我这般聪慧之人,自然记住,这有什么稀奇?”

“那不错,回头给小爷也弄一只来,老子骑到宫里,吓死他们。”

宋骜大方的吩咐着,墨九却只给了他一个白眼,便再不理会,径直骑马往墨妄的身边蹭。

那个家伙太会刨根问底,不可爱,还是墨妄让她更有兴趣……或者说,墨家的机关巧术、风水命理都是她的兴趣所在。

此时已近黄昏,驿道上荒无人烟,天边的彩霞收回了最后一缕光芒,空气低沉而闷热,渐渐的,昏暗的天色笼向了这一条长长驿道。

他们的目的地,是墨家右执事的一个堂口。

身为左执事的墨妄,与右执事不太对付。所以,一行三十来人的队伍,不论是前往解救宋妍的禁军,还是墨妄自己,都不约而同的保证着沉默。

“嘚嘚”的马蹄声里,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宁静。

可完全不知事态的墨九,却像一只出笼的鸟儿,兴高采烈地注视着前方的道路,只觉天空高远深蓝,没有污染的微风轻轻拂来,让她有一种“打马江湖”的惬意,心头莫名兴奋。

实在无聊了,她左右看了看,笑着上前与墨妄并肩而行,无视旁人异样的眼光,亲昵地让枣红马蹭了一下他的坐骑。

“嗳,大执事,同我说会话呗?”

轻轻“嗯”一声,墨妄似乎刚从什么思绪中回神,看她的目光里,有一丝迷惑,“说什么?”

墨九难得正经,平静地问他:“关于墨家的事?……比如,你为什么要绑架宋妍?为什么要那么残忍的杀害谢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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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所写之墨家,大多为杜撰,与姑娘们在别处接触到的可能会有不同(当然,其实大多都是杜撰的),也千万勿与传统意义上的墨家完全衔接……这个这个,千万不要问我为什么。

众妞(笑):不就是因为你也不懂?

二锦:嘿嘿嘿嘿嘿……你们就是这么爱说实话。

PS:关于宋妍与紫妍,估计也有些绕。其实宋妍是名字,紫妍是郡主封号,但是……好像容易把人绕晕,以后就统一写一个名字了。

坑深017米 强中自有强中手

“唔,没什么可说。”

墨九的直觉是对的,墨妄似乎不想说太多墨家内幕。

不过这又怎能难住她?她轻笑上前,一匹枣红马骑得歪歪斜斜,不时与墨妄的坐骑亲密接触,碰一下,便问一句,“谢丙生是你杀的?”

“嗯。”他声音很轻。

“可他又不是你杀的。”她肯定的语气。

“嗯?”他却用了疑问。

墨九也不在乎他怎么回答,只接着问:“宋妍应该也不是你绑架的?”

墨妄看她久久,目光微有波动,却也只“嗯”一声。墨九却不耐烦这种你问我答的游戏了。她凑过去,又撞一下他的马,“从前有个人,他知道很多秘密,却从来不说,你猜结果怎样?”

墨妄张了张嘴,可不待他问出口,墨九却笑道,“后来他死了。”

揉一下额头,墨妄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被人杀死的?”

“不!”墨九严肃地执了马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气死的。因为他成了哑巴,再也说不出话了。一辈子的遗憾啊老兄。”

此时,月亮已升上半空,从墨妄的角度望去,刚好盘旋在墨九的发顶,一轮银色的清辉皎洁地晕开,似挂在她歪歪的发髻上,清柔婉转,浮光跃金,在她娇美的小脸儿上投下一抹淡淡的浅影,朦胧而美好。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笑容,他难以招架。

轻轻一叹,他终是拣了一些墨家常事与她说。

所谓“孔子之徒为儒,墨子之徒为侠”,其实墨家子弟发展至今,是一个以游侠儿为主的江湖组织。但是,自从上任老钜子过世以来,一直没有新任钜子上位,无人主持大义,就分化成了一个黑白对立的两个极端。

以左执事为首的一系弟子,遵守老祖宗规矩,兼爱非攻,推崇墨学,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行为主旨。可是,以右执事为首的一系弟子,却以“墨即是墨”为由,慢慢走向与墨学相悖的另一个极端,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他们甚至为了达目的,无视手段的残暴——宋妍如今就是落在了右执事的手上,至于谢丙生,杀他的人是墨妄,可剜掉他面部血肉,又化为女子抚琴的人,却是右系墨者。

墨九也是这时才知道,就在她与萧乾离开招信不久,就有墨者送信到驿站,要萧乾亲自前往右执事堂口接宋妍。收信的人是宋骜,他对墨家分化的事不知情,所以一到三江驿站,看到萧乾屋子里的墨妄,自然劈头盖脸一顿怒骂。

事关墨家,墨妄全身是嘴也说不清。

可他为人素来坦荡,只能领着他们亲自跑一趟。

听到这里,墨九隐隐觉得不对……姓萧的设计墨妄前来救她,会不会早有想法?如此不仅可以利用左右两派的纷争,救出宋妍,而且从朝廷的立场,要杜绝一个江湖组织做大,最有效地方法就是让他们内部分裂瓦解,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她眼皮跳了跳,瞥一眼最前方的萧乾,又笑看墨妄:“那你可想好怎么办了?”

墨妄眉心一紧,没有回答。

他们左系从来不与朝廷为敌,像这种绑架郡主要挟枢密使的事儿,自然不会做——可他虽身为左执事,却干涉不了右系的行为,眼看墨家的名声一日不如一日,也痛心无奈。

墨九咳了一嗓子:“我却有个法子。你且回答我,那个右执事功夫厉不厉害?与萧乾相比如何?还有,你们那个堂口有多少人,咱这些人去了,如果他们不放人,又有几分胜算?”

墨妄似乎对她有些顾及,只淡淡道:“问来做什么?”

墨九一脸正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墨妄考虑了一瞬,回答道:“萧使君功力深厚,今日我与他交手,已拼尽全力,可他似乎有所保留,所以……”墨九摆了摆手,仰头望月,“我不关心这个。”

奇怪地看着她,墨妄皱眉,“那你想问什么?”

墨九眯了眯眼,一脸单纯无害地看向前方的萧乾,“等他们两家杀起来,我们可以逃掉吗?笨!”

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打算,墨妄一怔,却是叹气:“这件事情,墨家已经开罪了朝廷,我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右系虽然与左系不和,近来也越发悖逆祖宗,但好歹同出一支……”

“得了大执事。”墨九不想听思想教育课,“为今之计,你只有一个法子了。”

墨妄轻“哦”一声,面色一凛,“愿闻其详。”

墨九一脸不屑地笑:“多简单啊,早立下钜子,早收拾孩子,早管教孙子,重整墨家声威呗。”

她原也是随口说说,可墨妄看她的眼神儿,分明有一种怪异的审视。墨九也不管他,摸了摸鼻子又问:“难道立钜子很复杂吗?你们是用投票选举的,还是比武招选?应当都可以暗箱操作或者收授贿赂吧?”

墨妄苦笑,“要有那样简单,就好了。”

数十年来,为了钜子的人选,左右两派几乎快打破头了。

可掐来掐去,始终势均力敌,谁也不服谁,也就是说,谁也不会尊对方的人为钜子。

如此他们终于达成协议,遵祖宗遗命——找到墨家的命定钜子。

听到这儿,墨九不由大奇,“还有命定钜子?怎么个命定方法?”

墨妄眉头蹙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语气沉沉,“上任老钜子离世之前,便已推算出下一任钜子的命格。然而,左右两派几十年来,四处寻觅,也没有找到这个人……”

这样传奇的故事,墨九听得津津有味,“那这个钜子的命格是怎样的?我也粗通命理,说来我帮你琢磨一下?”

墨妄目光一沉,别开头去,望向天边远月,“这是墨家秘辛,恕难奉告。”

不爽地嗤一声,墨九漫不经心道:“我也姓墨。”

墨妄轻笑:“可你非墨家人。”

他说得没错,虽然墨九也姓墨,可她家与墨家组织并无接触,也没有直接受墨家领导,甚至也不遵奉墨家理论。故而,他们家确实算不得墨家子弟。

可这货是个脸皮厚的,她笑着蹭了蹭他的马:“那我即刻加入墨家,好不好?你也不用给我太大的官,随便做一个你们的分堂主就行了。嗯,要左派的堂主,毕竟我是好人。”

墨妄盯住她,像在看怪物。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墨九严肃脸,“为视尊重,我直接拜你师父为师吧?大师兄,你快讲给我听。”

这个自来熟太不要脸了,简直就是耍无赖。

可墨妄身为现任左执事,原则性极强,又岂会因她这三五句话便妥协?

他沉默地笑着摇头,将马速加快,不再受她纠缠,可墨九却有意无意绕着他的马转悠,如此一来,两个人慢慢落在了队伍后面。前面的一行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她一路笑语不断,欢颜如斯,很显然与墨妄相处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