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面,你快着些。”沈牢头透过圆木钉成的牢门,撩了一眼里面背向而坐的冷漠男子,脊背上寒了寒,没敢多留,只嘱咐墨九一句,便大步离去。

牢门外,墨九静了片刻。

他的目光,也停驻在那个背影的身上。

整整三日不见,她在外面忙碌的每一个时刻,其实都会想到萧六郎在牢中会有怎样生活,会不会被人刁难,甚至时常借用**蛊去感受他的情绪……

在墨九看来,萧六郎与她是不一样的。她坐牢也就坐牢,只要吃饱不饿,大不了无聊一点,骂一骂万恶的封建社会,不会因此而损及尊严。可萧六郎这般俊美得谪仙似的男子,似乎天生就该高高在上的,受人敬仰的。这样污秽不堪的牢室与他太不搭配,甚至就是云端与地狱的区别,对他更是一种亵渎。

“萧六郎!”她提口气,带着笑迈进去,“我来看你了!还不快来接驾?……有赏哦!”

他没有回答她,依旧安静地盘膝而坐,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那挺拔的脊背,僵硬得窒住墨九的呼吸。她赶紧放下食盒,转到他的面前,焦灼的瞅他。

“萧六郎?睡着了?”

微风轻拂,一室沉寂。

无人回答她的话,他紧阖的双眼,没有睁开,就连眼睫毛都没有眨动一下,整个人如同一颗在寒风中静止的玉兰树,为阴暗的牢室添了几分艳美的光华……只可惜,却似乎没有生命的迹象。

“萧六郎!你别吓我?”

墨九心脏漏跳一拍,高高悬在喉咙口,下意识便探手去试他鼻息,手腕还有半空,就被他人大力抓住了。墨九一怔,转惊为喜,正待张嘴骂人,他却猛地一带,她身子便呈踉跄状,扑入了他的怀里。

“真有你的!”墨九半趴着爬不起来,仰头望入他沉稳中略带一丝促侠的眸中,狠狠瞪上一眼,“捉弄我好玩吗?”

“给你个惊喜!”

“呵呵。好大一个惊喜,喜得我胃肠肝脾肾都酸爽了,通泰了,必须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墨九怪笑一声,扳开被他捉住的手腕,四周望了望,又指向食盒,“给你准备的东西,你吃着,我上个茅厕……”

萧乾嘴角一抽,“故意恶心我?”

墨九很正经,“哪有?你吃我拉,各干各的正经事而已。回头聊啊!”望他一眼,她憋着笑意,负着双手往外走。可萧乾似乎欺负她上了瘾,不待她转身走开,抓住她的两只小手,便紧紧地握在了掌中。

与她晶亮的眸子对视,他唇有笑痕。

“外头冷吧,看把你冻得?”

“不冷,我热着哩。进来捡尸体也是技术活。”又一次坐住了他的腿上,墨九被硌着了,挣扎着就伸手就推他,“放开!”

“不闹了,是我不好。”他声音很小,蚊子般“嗡嗡”,却恰到足够落入墨九的耳朵。她一怔,推他的手顿住,依旧坐在他膝盖上,平视着他的眼。

他的眼睛里,除了歉意,还有红血丝。

想来这御史台狱三日游,他并不如外表那般镇定,想必也没有办法休息好。而且她记得入狱之前,他刚生过一场大病,参加墨家大会都要死不活的样子。

墨九把推出去的手,又改成了轻抚,依旧落在他的肩膀。

“好了啦,我与你玩笑的。其实该说抱歉的人,应当是我。”墨九睫毛微垂,似有些不好意思:“若非我,你也不会有今日的灾祸。”

说罢抬头,她水灵灵的眸子,柔柔的盯着他:“萧六郎,你没有怪我吧?”

萧乾也凝视着她,一瞬也不瞬。

相处这么久,墨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大抵也有一些了解。比起大多数的妇人来,她心胸宽广一样,并不斤斤计较,但确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不管对谁她都看似友好,其实性子却很疏离,看似没有棱角,却处处都是棱角,看着对人笑意浅浅,其实固执己见。尤其她不肯认输,更不会轻易认错。

但她对他说,抱歉。

他盯住她不转眸,手慢慢压在她搭在他肩膀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几下,牵下来握入掌中,不温不火地问:“你何错之有?”

墨九确实不喜认错。在这件事上,她对萧六郎的歉意,主要也是来自于她误判了结果,让他身陷牢狱。这般想着,她目中柔色不变,轻轻绽开唇角,在浅浅的笑意中,反手一转,抓住他的手,与他的十指紧扣。

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彼此。

很暖,很舒服,有一种说不清的亲近感。

萧乾幽暗的眸,看向紧扣的十指,抿紧嘴巴,不言不语,却听墨九道:“不管你信是不信,我也得与你说说我的想法。当初执意要去墨家大会,不仅因为我本姓墨,还来自于是一种本能的牵引与对家族的期待感,我非去不可。但那时,我并没有想过与你做对,更没有想过会引发这样的后果,只纯属观望。”

润了润唇,看萧乾眸色沉沉,又道:“机关屋的出现,极大的引发了我的兴趣……东寂建议我填缺参与,我蠢蠢欲动的原因,第一来自对机关屋的好奇心,另有一个原因便是你们的疏远、冷漠,还有否定……”

停顿一瞬,她又道:“机关屋分为初、中、高级三个层次。第一局我不想输,一为虚荣二为脸面三为赢了才可以继续进入中级机关屋。第二局我不能输,因为我与方姬然在同一个小组,我输了,她便会输,所以我不得不全力以赴。但为了给人全是她出力的错觉,鲁班锁是我开的,却是她做的,我给了她机会的……”

“高级机关时皇帝来了,让我措手不及,感觉入的不是七七四十九局,而是另外一个局,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闯关。七七四十九局,试题个个都精彩,也让我产生了很多疑惑,关于八卦墓的疑惑。我一局一局解下去,那时也衡量过方姬然能不能解不开那些题,但是……”

萧乾静静听她,眸中沉浮不定。

墨九与她对视,目光坦然,语气也很真诚:“我考虑过,若我赢了方姬然,会不会被人趁机作妖。当时我的想法是:既然乾门长老说过,必须在破解了七七四十九局之后,再解机关开门锁,才算胜出。那么,我只破局,不破门锁,不就行了?可我万万没想到,最后的机关锁,居然是拓制的祭天台手印。”

“手印一出,我便晓得必须按下去了。如果不按,那便是我心虚。而且,依当时的形势,便是我不按它,结果也会有人逼着我按。我打坐冥想,便是想知你的情绪……”说到此处,她咬了咬牙,“可**蛊在关键时候,却被妖怪捉走了,我误判了你的情绪。”

墨九条理清晰地解释着,可萧乾一直看着她,却半天都没有回应,更遑论附和她了。奇怪地愣了愣,她偏头对上萧乾清凉无波的黑眸,看那黑曜石一般深邃幽暗的眸子,似乎没有焦点,不由哼哼着拿手去拍他。

“喂!萧六郎,想什么去了?我在说话,不礼貌。”

萧乾目光不变,唇微牵,“想你去了。”

这回答很坦然,墨九却无语了:“……”

这厮何时学会了说甜言蜜语,还说得这样肉麻?

不对,一定有“暗器”,这厮没安好心。

墨九眯了眯眼,哼哼道:“不好好听我说话,你想我做什么?”

她目光带着“嗖嗖的”杀气,可萧乾却眸色淡淡,微微挑眉,抿唇,那俊美的风姿,因突如其来的轻松笑容,荡漾着谪仙般的干净与温雅,又有着妖孽般的狷狂与邪魅,让墨九微微失神。

萧乾见她发愣,抬手抚抚她的头,“我在想,你给我做了吃的来,却不给我吃,只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是不是与**蛊一样,脑子被妖怪抓走了?”

墨九呸他,“你脑子才被妖怪抓走了!”

不过,这厮今儿很奇怪啊?主动要吃。

他似乎并不喜欢她提及那天的事情?

嗯,被人道歉,尤其是被自己并不怨恨的人道歉,属实也有些尴尬。这么想来,萧六郎应当并没有怨她。而且,他始终神色清和,淡然而视。那证明**蛊或者并没有被妖怪抓走。她的感觉,极有可能全对——他不是胸有成竹,就是视死如归,完全不在意钜子之位的突然反转,也不怎么在意这场牢狱之灾。

可萧六郎会视死如归吗?

墨九秀眉弯弯的一笑,眸色如水,柔柔地洒落在他的脸上,“好,先吃东西,再唠嗑。九爷我今儿可是亲自下厨做的,小样儿的,出福气了你呐,不要太骄傲哦。”

“有劳九爷,鄙人甚感荣幸。”萧乾咬文嚼字地轻笑着,也不动手,只颇得趣味儿地端坐着,看墨九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端食盘。

牢室里没有凳子,两个人对坐床沿,中间放上一张墨九特地准备的毡布,铺平了,放上一盘盘精美的食物,红烧肉、煎鲫鱼、肉片焖豆角、酱印排骨……红的、绿的、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当当当当,还有这个!”墨九显摆似的拎出一壶梨觞酒,在他面前一晃,拨开瓶塞,“我特地回府里拿的,怎么样,九爷对你够好吧?”

梨觞香气浓郁,那幽香入肺,溢了一室的温暖。

狱中小饮,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可萧六郎晓得她一直馋梨觞,眉梢便是一挑,“是你想喝,还是为我?”

“别这么说嘛,谁喝不是喝啊?”墨九嘿嘿一笑,盯着毡布上的食物,不知萧六郎馋了没有,反正她自己真的馋了。顾不得其他,在萧六郎的碗里夹了一块酱炖排骨,她又赶紧填一块红烧肉放入自家嘴里,满意地点点头,吃得眉开眼笑。

“不错,墨大厨的手艺,似乎又精进了。肉肥而不腻,松软爽口,隐隐有花香似的糖味儿,啧啧,再饮一口梨觞……”她长叹一口气,“这日子,真是赛过活神仙也。”

萧乾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将红烧肉的盘子往她面前顺了顺,沉寂片刻,突然淡声道:“这么多食物,我两个也吃不下,你给墨妄拿一些过去。”

“吃得了!谁说我吃不了?”墨九端着盘子,又往他那边推了推,“你不晓得我是食神转世么?”

说到这里,她突地抿嘴笑了笑,便又说到在楚州萧府时,冒充食神去偷吃辜二家的鸡鸭的事儿,忆往昔,她咯咯笑一阵,又严肃下来,“没想到辜二这人,还真是个仗义君子。萧家出了这事,人人都恨不得躲远一点,生怕惹祸上身,他却巴巴跑来帮忙……”

萧乾见她刻意回避提墨妄,看她的目光顿了顿,却也不逼她,慢慢往嘴里送着食物,“萧家与辜家是近邻。乡里乡亲的,能帮忙的时候,自是会帮的。”

“也是,反正辜二这人,我看着还行。”墨九为他夹菜,看他几乎不怎么动筷子,眉头一皱,“牢里伙食肯定不好,你多吃几口,免得到时候瘦得像一只小鸡仔儿,出去人家都识不得你了。”

“你说不要皱眉。”他盯住她。

“我有皱眉吗?”

“我有饿瘦吗?”

“……你赢了!”墨九撇嘴,“可你吃是不吃?不吃我拿走了?”

实际上,萧乾在御史台狱里,真的没有受什么苦楚。有宋骜这么个尊贵的皇子“住”在大牢,整个御史台都怠慢不起,一日两餐虽然按照规矩得清淡点儿,厨子却换着花样儿的做,变换口味。干净、精细,味道也不错。

这会子萧乾并不饿,可在墨九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他不得不象征性地吃一口她夹来的酱炖排骨。菜一入口,他微微抿唇,看墨九的眸色深了不少。

菜好不好,在于用不用心。

他沉吟片刻,“阿九做得很好。”

“表扬人的时候,要真诚一点,实际一点。”墨九瞥他一眼,探出手去,又欠身为他盛汤,却没有想到萧六郎会突地伸头过来,飞快地在她唇角印上一吻,哑着声音问她,“像这样?”

“……这也太实诚了!”墨九看他严肃的脸,擦了擦嘴巴。

牢里火光在闪烁,并无旁人看见,也没有旁的声音,她想想这个与萧六郎不搭的动作,又不免摇头失笑,“我是想说,表扬我,还不如给我一点实惠的东西。比如:银子、铺子、金子、珠宝……”

“那些俗物,岂有我贵?”他大言不惭,也不晓得是偷亲了她一口,把胃口给开了,还是本就有些饿,尝到了味儿,吃起东西来也突然上了心,逐一品尝,赞不绝口。

“不错不错,我第一次吃这般美味的食物!”

“好吃就多吃点。”墨九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颇有成就感,眉间眸底都是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笑道:“不过萧六郎,我也第一次发现你这么能吃哩?”

在她的印象中,这货吃相斯文,对食物很讲究,吃得也精致,食量却不多。可这一顿牢饭,他吃相虽然一如既往的讲究用餐礼仪,可动作却明显快了很多,她带来的几个菜,自己没尝几口,大多入了他的肚腹。

萧乾浅眯着眸,很给面子的笑道:“一来你做得好,二来与你相处久了,难免会染上一些恶习……”

“胡说八道!”墨九嗔他,为了口腹之欲,下定决心要把他培养成为吃货,顺便培养共同话题,“吃东西是上天赋予人类最为平等的恩赐,是一件人人都可以平等享受的快感……”

“最平等的恩赐,最平等的快感……”萧乾拧了拧眉头打断她,语气轻缓地道:“人有高低贵贱,口腹之欲,又何来平等一说?真正的平等之欲,不是食欲,而是情……”

不等他把“欲”字出口,墨九便咳嗽起来。

瞪着萧乾清和正经的面孔,她突然觉得他分明只是在做学术研究。可人家这么淡定,她的反应却太过激烈了。于是,她收敛尴尬,淡淡哼声,“但吃东西又怎会是沾染恶习?那叫近朱者赤,明白?”

“明白了。”萧乾不动声色地夹一筷子菜,“近猪者吃。”

墨九不轻不重地白他一眼,笑道:“算你懂事,不枉祖宗教导一场。”

萧乾正色点头,“与猪走得近,难免就吃得多。”

“啧”一声,墨九反被他占了便宜,却只弯了弯唇,并没有反驳,也不像往常一般非要争个口角长短。她睨着萧乾轮廓分明的面孔,话锋一转,突兀地问:“萧六郎,这牢饭你还准备吃多久?”

萧乾抬头,目光微微闪烁,“嗯?”

“不明白我的意思?”墨九把毡布挪开一点,坐到他的身侧,半伏脸过去,像旺财似的在他身上嗅了嗅,发现他坐了三天大牢,身上的气息依旧清新,似有暗香,目光一眯,不免又带了笑:“实话告诉我,你准备再住多久?你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肯定不会允许自己见天儿沐浴不了的啊?”

萧乾停下筷子,静静看她。

“嗯哼?”墨九女汉子似的耸肩,“交代吧?”

似感受到她话里的机锋,萧乾微微失笑,低头吻一下她的额际,动作很轻柔似安抚,语气却沉重了许多。

“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还不简单?因为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儿……”墨九拿白皙的手指轻描着毡巾的边沿,带笑重复着《天庭游记》,没想到萧乾却接了下去,淡声道:“因为偷吃了一颗王母娘娘为玉帝准备的一万年蟠桃,被打下凡间历劫?”

墨九竖起大拇指,“了不起,天上的事你都知道?”

“人人都知的故事,我岂会不知?”萧乾吃得差不多了,索性把毡布和饭菜都挪开,一股脑塞入食盒里,想了想,他猛地拂袖,熄灭了墙角的油灯,坐在床头上,轻轻揽住墨九的肩膀,往怀里一带,在昏黄的光线下,低低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墨九无语望着黑暗的空间。

“好好的熄什么灯火啊,又不是要做什么坏事?”

“若我要做坏事呢?”他喑哑的声音擦着耳际扫过,墨九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室无光,黑暗卷来,她觉得这牢里更为阴凉、冷寂,偏生萧六郎的话,又带有这样的煽动性,她几乎没有抗拒,便往他身上挪了挪,抱团取暖似的靠近了他。

黑暗里浅浅相靠的感觉,让墨九心乱如麻。如同初尝情事的小儿女,总是时时刻刻想在一起,牵个手,接个吻,便是什么也不做,也会心慌意乱,情绪荡漾。可真在一起了,却又总会忍不住傲娇一下。

“说话啊!”她轻轻捅他胳膊,小声道。

“嗯,说什么?说要干什么坏事?”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呼吸交织间的舌上缠绵,与上次一样是突然袭击,可比之上次又熟稔不少。

墨九翻了个白眼,很快便在他炽烈的纠缠下缴械投降了,脸蛋儿上一片滚烫,她重重呼吸着,推他,“好好说事,又做什么……”

他闷闷的低笑一声,像处于一种很私密的愉快情绪里,并不再逼迫于她,抽离她的唇,手便适时揽住了她的腰,掌心在她脊背上游弋着,用一种怜惜的动作,说着离题万里的话。

“若我说,我也是下凡来历劫的,你会不会信?”

墨九“噗”地一笑,觉得《西游记》很无辜,王母娘娘的蟠桃更无辜,无端端就被她二人玩坏了。她挑高眉头,“我信啊!可下凡历劫,也得自己经历吧?如今劫来了,你准备如何收场?”

他将她按在胸膛上,轻声问:“一定要说?”

暗室里,墨九看不见他的脸,却不影响她为自己争取主权,“一定要说。外面的人都为你操碎了心,你倒好,稳在牢中静坐起,不留清白在人间……”

“……这都什么诗?”

“那不是诗,是怨。”墨九从他怀里抬头,想要用目光描绘出他隐在黑暗里的五官轮廓,“萧六郎,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像担心的样子?从临云山庄到御史台狱,始终镇定如常……不要告诉我,你其实没有小盘算?”

萧乾一怔,低头看她。

室里一片黑暗,只外间的甬道上有光线传进来。

幽暗的光线中,二人表情都朦胧不清。

互相审视许久,萧乾突地喟叹。

“墨九,你是个聪慧的女子。”

“不要夸我。你一夸我,我就容易智障。”墨九严肃地打量他的眉眼,“萧六郎,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聪明,初时我也紧张,担忧。可看你没事儿人一样,又熟知你为人素来老奸巨猾,肯定有自己的谋划……”

萧乾微微抿唇:“墨九,老奸巨猾不是好词。”

“我知道啊。”墨九翻个白眼儿,“这不是重点”

说罢见他仍然在犹豫,她按捺不住了,笑着搔他痒痒,“不出杀手锏,你还不服九爷。说不说,不说我就破戒了?”

“小性子!”萧乾无奈笑叹,抓住她的双手,将自己脱在床头的风氅拿过来披在她的肩膀上,方才不疾不徐地道:“告诉你也无妨,此事我确是早有计较。”

说到此处,他慢慢滑下床,将油灯重新点燃,回头看她,眸中冷寂之色如一汪深幽冰冷的潭水,艳美的俊容上,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淡然。

“谢忱的路,走到尽头了。”

若是旁人这般说,墨九定然不肯相信。

一个是手握大权的皇亲国戚,南荣朝的宰相。一个是被皇帝羁押在御史台狱里待审的疑犯……能不能出狱都不知道,居然敢在牢里宣布谢忱的命运,莫不是疯了,就是太过狂妄自大。

但他是萧六郎,墨九愿意相信。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就是有信心,若非运筹帷幄,又如何敢舍身饲虎?她相信萧六郎终有一日会实现他的野心与抱负,终有一日可站上权力的巅峰。

于是她踮着脚,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认真鼓励道:“好样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今儿晚上会托梦给王母娘娘,让她差人多种几棵蟠桃树,等你成功之日,我们去摘蟠桃庆功。”

萧乾嘴角狠狠一抽,看她一本正经地样子,他也点头,“好,做梦时,别忘把门窗锁好,莫要被人窥视了……我们上天去摘蟠桃的秘密。”

“哦……”墨九点过头,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萧六郎,你什么意思?做梦什么意思?”

萧乾道:“做梦本在睡时,睡时就关门窗,有何不对?”

“是没有什么不对?可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墨九一双黑眸阴恻恻地半阖着审视他,“毕竟蟠桃都种在天上,我们怎么能上去?”

“放心,我会飞”萧乾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揉了揉,“去吧,九爷明日金瑞殿受封,早些回去歇了,好打扮得美美的去。”

“嗯。此计甚好。”想到辜二还等在外面,若耽搁太久,不仅对他不好,沈牢头也会难做,墨九不再犹豫,点点头,随意地收拾好食盒,轻轻回身抱了抱他,便调头出门。

可牢门一关上,她便顿住步。

徐徐回头,她突地咬牙,“萧六郎,你大爷的!”

想她醉红颜未退,金瑞殿去面君,她又不可能戴上面具,这般觍着一张红脸,她哪里美得起来?这厮的话,不是故意戳她伤口么?

萧乾轻笑,挥手,“仔细些。”

墨九瞪他一眼,“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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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哒,万更哦!~

明儿见!爱你们。

坑深105米 震惊

 墨九从御史台狱出来,梆子已响四下。

雪未停,风更疾,路上行人一个都无。

吹着冷风不宜多叙,墨九匆匆与辜二别过,换上自己的衣裳,便让阿陈驾车往临云山庄而去。深已更了,墨九不好再回怡然居去。织娘身子不好,觉也浅,墨九生怕回去打扰到她。

临云山庄在风雪的夜幕中,安静而宁和,再不若墨家大会那几日时的热闹。除了门房与庄子上值夜的墨家弟子,四处寂静,人人都熄灯睡觉了。墨九没有惊动任何人,下了马车便从侧院绕去自己的住所。不曾想,还未入内,却见里头烛火通亮。

她怔了怔,便见墨灵儿打帘子出来。

“钜子回来了?”

听得她惊喜的声音,墨九心有疑惑。

打从上次分别,墨灵儿便在方姬然屋里伺候,怎会大半夜来等她?

墨九迈过门槛,搓了搓手,侧眸望她,“灵儿怎的还不歇息?”

墨灵儿是个有眼力劲的姑娘,这些日子彼此的疏离,她有感受到,于是对墨九的称谓,便从以前亲热的“姐姐”变成了恭敬的“钜子”<="l">。她低眉瞄着墨九,似有难言之隐,先将灌好热水的暖手炉塞到墨九的手上,又殷勤地过来为她脱去外罩的风氅,方才咬着唇道:“然姐姐担心钜子,让灵儿过来看看……”

这些天墨九都在外面东奔西跑,虽然她不说,可大家也都晓得是为了萧乾与墨妄入狱的事儿在忙活。不过,她大多时候都住在怡然居,便是偶尔回临云山庄,有事也找尚雅和申时茂等人,方姬然那里根本就没见上面,又怎会突然担心她?

墨九奇怪,却也不好深问“关怀”的目的。

“我没什么事,灵儿回去睡吧。”

对墨灵儿,分别日久,她已没了当初那点儿意难平。

那时为什么会介意?只因看得太重。她那时刚入异世,太需要找到一种对环境的熟识感,也太看重那点为数不多的温暖。以心待人,便想要人以心为报。后来一想,是她对旁人的要求太高了。说到底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能因了灵儿一声“姐姐”,她就真是人家的姐姐了。互相有个距离感,淡淡相交,其实更好。

吩咐完灵儿,她淡然地往内室走,可灵儿却未离开。

她跟在墨九后面,小声道:“钜子,等等。”

墨九回头,“还有事?”

墨灵儿微微垂目,面有涩意,“灵儿有一事想求钜子……”

用上了“求”字,自然不是小事。

可就墨九所知,墨灵儿这小姑娘所有的心思与情感都放在了方姬然与墨妄的身上,她自己又能有什么事求着她?如今墨妄在狱里,她又为谁而求?顿了顿,她道:“说罢。”

望着她似乎洞悉一切的目光,墨灵儿惯有的欢快情绪不见,纤眉蹙起,似有小小惆怅,“然姐姐好像遇到难题了,这几个晚上都灯火未灭,人也不眠,她身子本就不好,又这般熬着,灵儿心疼得紧。想来找钜子讨点安神香。”

这些日子墨九心底有事,也不好睡,便随身带了萧乾给她的安神香,晚上时便燃上一点,一睡到天亮,神清气爽,很是舒服。这安神香的事儿,除了她贴身的几个人,无人知晓。灵儿跟过她,不仅晓得她有这东西。也晓得那香她得来不易。

可方姬然要,墨九没有理由不给。

她回屋取香出来,递给墨灵儿,可墨灵儿还是不走。

“钜子,灵儿还有一事……”

看她咬着的红唇,墨九眉梢一挑,“你然姐姐遇到什么难事了?”

被她看穿越,墨灵儿反倒松了口气,“还不是那个高级机关屋害的么?”当初的七七四十九局,方姬然并未全部破解,于是剩下来的那些难题,便成了她的一块心病,“然姐姐不眠不休地看那些机关图,都好几日了,灵儿都替她发愁。”

墨九瞥着她的眼,“你想我为她解惑?”

灵儿咬着下唇,点了点头,“钜子愿意指点一二,灵儿自是感激不尽。”

呵笑一声,墨九道:“可她未必愿意。”

这灵儿还是太单纯了,方姬然若想问她,早就问了,又怎会为此日日睡不着?她本就是个骄傲的女人,失颜之症加上机关屋的失意,她恐怕不会求助她这个妹妹的<="l">。

灵儿大惑不解地想了片刻,哭丧着脸,“那可怎么办?若不然,钜子去瞧瞧然姐姐吧?灵儿晓得钜子最有办法了,你劝劝然姐姐,她肯定会听你的。”

墨九到底还是和墨灵儿一起去了方姬然的小院。

姐妹一场,听她这般熬着,她无法坐视不理。

这都四更天了,方姬然的屋子果然亮着灯,她没想到墨九会来,并没有戴帷帽,屋子里燃着的火红炭火也没能照亮她死灰般的脸。她的样子看起来虚弱无神,大大的眼窝深陷着,本就暗沉多皱的肌肤更是老树皮似的破败,让墨九看了,竟是失神片刻。

“九儿怎么来了?”方姬然下意识要拿身边的帷帽,可手伸到半途,可以意识到这举动反倒会惹笑话,又缩了回来,看了一眼墨九背后的灵儿,轻声道:“还不去给钜子倒茶?”

“大晚上的,不喝茶了。”墨九慢慢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我今儿去了一趟御史台狱,回来得晚,看你屋里有灯火,随便过来看看,也替左执事带个话。”

她用顺便与带话来解释来意,是为了让方姬然不那么窘迫。

可方姬然却是个通透的人,她了然地笑笑,“师兄他可还好?”

墨九与她对视,也笑:“好,就是惦念你的身子,特地叮嘱我说,让你不要熬夜。要好好吃药,将息好自己。”

方姬然微微抿下唇,眼皮便耷拉下去,“我没有什么事的。如今墨家正在风口浪尖上,你们都顾着自己便好,不要花太费多心思在我身上。我的身子我知道,活不好,也死不了,可却是个废人,什么都忙不上手,只会为你们添麻烦……”

似有感慨,方姬然说得有气无力,艰涩不堪。

墨九被她的情绪感染,盯着她失颜的脸,“你的脸色比我上次见到,似乎又差了许多。方姬然,你得保重身子啊,你不说萧六郎很有本事吗?相信他肯定会有办法的,可前提是,你得等到那个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