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与他相吻,可却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他如此直接的热情。

他的热情火一样席卷,来得又快又急,不若他平常的寡淡,似是褪去了一层包装的外衣,那一些用于掩饰的画皮没有了,只剩下原始而纯粹的欲。在他的眼底,她似乎不再是她,而是一座等待他攻克的城池,他挥刀执戟,指挥着他的千军万马,厮杀着、掠夺着、用着最原古的力量要把她征服……即将战斗的快活,让他呼吸渐重。

墨九却喘不过气儿来。

她用一种微乎其微的力量推着他。

“萧六郎……你起起……”

“嗯?”他气喘不匀,目光亮得惊人。小妇人软缎儿似的脸上,纤细的眉儿微拧着,色泽粉软的唇儿轻嘟着,妩媚得像一件上了细釉的精美瓷器,纵有千般不满,却添万般风情……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美。

“萧六郎……你好重。”

“……”

看他脸色不太好,墨九也觉得这种时候打断他,有点不厚道,于是她抿了抿嘴,用商量的语气道:“要不然,我俩换个方位?”

他似乎不解,墨九认真地解释,“我上,你下?”

“……想都不要想。”他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姿势,不用考虑就拒绝了。

不过拒绝完,他还是怜惜她身子弱,翻个身,侧卧在她的身侧。

“吁!”墨九松口气,“你会不会压啊?差点压死我!”

“……”萧乾抽了抽嘴唇,忍不住失笑。也不知怎的,这一笑,他先头心猿意马的念想,不受控制的情浪,竟全都化为了一腔怜惜,而那些失去的理智,也统统都回来了。他道:“一宿未眠,累了吧?”

“嗯。有点!”墨九适时打了个呵欠。

她总不能说,我其实不累,你继续吧?

可萧乾当了真,他点点头,便从榻上支起身。

墨九正待鄙视他临阵脱逃,窗口便响起一道“嘎吱”声。

萧乾对声音很敏感,“谁?”

窗口轻轻一叩,对方似是很不想打扰,声音带了沮丧,“使君,左执事求见。”

萧乾微怔,墨九却道:“他也没有被烧死啊?”

“……”萧乾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睡,我去看看。”

这一回,轮到墨九无语了,“你抱我进来,就是为了让我睡觉的?”她不太服气,对自己的吸引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说着便挣脱他的手,凭着直视去探他。昏暗的光线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可以感觉到他抬头的灼物。

他心跳一下,深眸泛炽。

她却在一触之下,烫着了手似的缩回。

“好,我睡,你吃。”

“……”萧乾不上不下地盯着她,似乎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可他强大的意志力,实在不允许他继续这样的错误,终于慢慢撑着榻,艰难地起身,放下帐子,转身往外走。

“站住!”墨九唤她。

“嗯。”他像受到恶魔的召唤,不加考虑就回头,打开帐子,那一瞬的急迫与期待,让墨九不解的皱了皱眉,才慢悠悠道:“你还没有告诉我,艮墓到底在哪里?”

她懒洋洋的样子,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仿佛先前与他的痴缠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幻觉。明明是他主动撩她,也是他主动放弃与她痴缠。可这一瞬,他却有一个错觉……分明是她抛弃了他。

“说啊!”墨九舔舔唇,满目疑惑。

“你只关心这个?”他问。

他那意思是墨九与他相缠这么久,就是为了探得艮墓的消息。墨九听明白了意思,却懒洋洋躺着,也不反驳,似笑非笑道:“若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看他身子僵硬着,脸色难看之极,她更是好笑不已,却正经着面孔,慢慢爬起来,扯着他的胳膊,娇着声音:“……六郎若是觉得还不够,我可以再亲好多口的?”

她靠着他,便凑向他的唇。

萧乾一惊,扼住她双臂挣脱,似不甘心,又似无奈,“……在御史台狱。”

“什么?”墨九果然停下了。

静默一瞬,她爬起来坐在床沿,目光打量地从他的脸上扫过,确认他没有开玩笑,又伸手捋了捋耳际的乱发……那细微的小动作,很简单,却像极晨起慵懒的小妇人在梳妆,说不出的妩媚。

“你先别管墨妄,给我讲讲艮墓吧?”

仿佛被针蛰了眼,萧乾猛地挪开眸子,不敢看这样子的她。

“不好让人久等,回头再细说。”

“不行。”她拽着他的手臂,“不说不许走!”

温软的触感太强烈,少女独有的清甜味儿,氤氲入鼻,萧乾攥了攥拳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地撞击他的胸口。他没有办法忽略她带来的震撼,也没有办法忽略他想要拒绝的若干条理由。

“消息是从乔占平处得知的,”敷衍地说了一嘴,他似乎怕她追问更多,说罢便抽开手,转了身,“睡一会,吃饭时我再唤你。”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的。

等他背影消失在眼前,墨九强忍了许久的笑,终于暴发。

“哈哈,小样儿的,让你逗我。”

——

客堂里独自坐着一个人,正是墨妄。

大雪未霁,天际刚吐斑白,天空干净如洗。他的面前放了一壶清茶,摆着一个棋盘。那是萧乾闲时消遣用的,上面还有一个未完的残局,黑白棋子激烈的厮杀着,那风起云涌的局面,与当下的形势并无不同。

萧乾负手入内,撩一眼墨妄凝重的面色,“左执事找本座有事?”

墨妄微笑着抬头,可蓦地看见他脖子上深深浅浅的红痕,又耷拉下眼皮。

“小九在你这儿?”

萧乾轻笑一声,在他上首位置坐下。

“左执事来枢密使府,就为问我这个?”

他拒绝深聊的态度,明显有着不愿被人染指心爱之物的保护*。墨妄抿了抿嘴唇,情绪莫名的笑了笑,马上换了一个话题,似乎浑不在意,只个中滋味儿,甘苦自知了。

二个人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就着残局走起棋来。

偌大的客堂,无风,也无声。

可无声处,又似有声。

寂静好一会儿,墨妄问:“你准备把艮墓告之今上?”

闲闲落下黑子,萧乾语气淡淡,“是。”

墨妄笑着看他一眼,“好不容易网住乔占平这条大鱼……”慢慢将白子落在棋盘边角,墨妄望向窗外一株随风而动的树枝,轻轻道:“我越发不懂你了。当初在楚州,我勉强同意你的条件,虽然有姬辰与姬然的原因,其实也是赞同你的提议,不想把墨九扯入这个漩涡之中。可你中途变卦,又把墨九推了出去,实在令人费解。还有,我一直以为你另有所图,意在八卦墓与武器图谱,可你却轻易把艮墓暴露出来。有了艮山门一事,恐怕天下皆知了……”

微微一笑,萧乾沉声道:“这便是我与旁人的不同。”

“嗯?”墨妄不解。

“任何人找八卦墓,都是为了武器图谱。而我……”萧乾笑着慢慢执起黑子,一个杀着,重重落在棋盘上,强势却又从容地道:“我从不以为,强大的武器能征服人类。打胜仗,靠的更不单单是武器,而是策略。”

墨妄浅浅眯眸。

面前,棋声再响,萧乾道:“治人,远不如治人心。”

墨妄紧抿着唇,久久不语。

萧乾的话,让他很是震惊。

可仔细想想,又不无道理。

武器可以打胜仗,可打胜仗,却并不是全靠武器。在人人都想要武器图谱,把武器图谱当成终极目的的时候,萧乾想得到的东西,却根本不是武器图谱。它把武器图谱当成了一个工具,用以控制与勾引那些贪婪的人心,将这些人一个个圈在网中。于是乎,他的目光与胸襟,便超越了世俗的贪念,也超越了天下人。故而,他任何时候都可以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将人玩弄于股掌。

下意识的,他想起申时茂卜的卦。

他说:这天下,得有雄主,方能治乱世。

难道萧乾便是这个雄主?

墨妄端起茶盏喝一口,盯着棋盘上已成败局的白子,慢慢抬头看着萧乾。

“萧使君这局棋,走得滴水不漏,着实让墨妄佩服。”

萧乾并不看棋盘,轻轻一笑,:“胜败未分,左执事言之过早。”

“不,墨某可以预见,萧使君的胜局之象。”墨妄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今日听人说,谢忱死前曾袭击萧使君,试图与萧使君同归于尽,这才被萧使君一剑斩首,还把脑袋拎到金瑞殿。”

萧乾慢吞吞看他:“是。”

墨妄道:“我不信。”

萧乾挑了挑眉,轻轻揉额,不在意地示意他继续说。墨妄凝视着他,轻声道:“若谢忱愚蠢至此,根本就坐不上宰相之位,也不配做萧使君的对手。当然,如此愚蠢的他,更不值得萧使君花费这样大的心思,让他钻入你的局里。”

萧乾抬了抬眼皮,没有打断他。

墨妄笑了笑,“听说他死前一言未发,我想,他是说不出话来吧?”

萧乾凝视墨妄的眼,目光深邃,“这是他的造化。”

“是的,确实是造反。”墨妄道:“人最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对于痛苦的恐惧。他没有遭受酷刑,就那样轻轻松松赴了黄泉,他应当感谢使君的仁慈。”说罢见萧乾静静而视,墨妄又是一笑:“所以我说,这场博弈,萧使君难逢敌手,胜负毫无疑虑。”

他们说的是棋,又似乎不是棋,可不管棋局之上还是棋局之外,局势已经摆好,容不得人后退,胜败虽然未分,人人都还有希望,局中之人都不得不继续往下走棋。

这一年的冬天,临安府的热闹,便是这样持续下去的。

次日,萧乾入宫向至化帝禀报了在枢密院夜审乔占平的成果——发现了艮墓。而艮墓的位置,竟是在被烧成了一堆废墟的御史台狱之下。御史台狱临近艮山门,也临近艮山,这个墓在整个八卦墓里,似乎都是最为明朗的。好多人都得知了这个消息,然后恍然大悟,一个“艮”字,这么明显,为什么我们早没想到?

至化帝龙颜大悦。

史部上了奏书,萧乾又得了一笔厚赏。

乔占平还有交代,谢忱为什么夜烧御史台狱,也是为了等逃离之后,再回来对这一片废墟“深挖”。而且,已经烧成了废墟的御史台狱,不被人发现的机会,自然更大,更不容易惊动别人……这个理由似乎足够充分,容不得人去怀疑,可墨九听得消息,却怎么都不相信谢忱会焚烧御史台狱,临夜逃亡。

但不管她怎么想,开启艮墓之行却势在必得。

而这一次,却是光明正大的,首次由朝廷主导的探墓。

坑深113米 废墟上的执念

进入腊月,离过年就近了。

在暖融融的年味儿里,南荣临安府,再次因为艮墓的发现掀起了一阵风浪,各路人马、牛鬼蛇神辗转进入临安,关注着这一场由南荣朝廷主导的开墓之举。这热闹经了明里阳里的宣扬,不过短短两三日,临安热闹了,而离艮门与御史台狱旧址的脚店与旅舍,更是住客暴满,生意好得老板脸上笑开了花。

身为墨家钜子,墨九自然而然被南荣朝廷邀请加入了这个举世瞩目的“盗匪”组织。但她从得到消息的第一次,却病了。她自称身子不舒服,需要静养,并不参与朝廷组织的“探墓研讨会”,只差了墨妄去应付官方那些人。

谢忱没了,这次艮墓的主导之人,是萧乾与苏逸。

苏逸还未任宰相,却已代行宰相之职。

从墨家的角度来看,他们便是官方代表。

当然,除了萧乾与苏逸之外,还有一个临时的观墓团,被墨九戏称为“观摩团”。这个观摩团主要由一些好奇心太重的皇子和权臣们组成,这些人听说要探八卦墓,又是紧张又是稀罕,个个都想下墓去观上一观,为了名额,几乎挤破了头。

每次听了这些,墨九就想把他们直接送下去,埋了。

墨家的发言人一直是墨妄。

对于他的行动力,墨九从来不置疑。所以,有了墨妄,她便高枕无忧地做她的甩手掌柜,不与任何人朝廷的人来往,只过自己的安生日子,要么在怡然居里陪织娘开垦后园子,要么去临云山庄摘些腊梅回来泡茶、腌腊肉,要么就带着旺财去枢密使府里找萧六郎。

在这个天飘大雪的季节,她与萧乾的关系突飞猛进的发展。

然而,在外人的面前,他们的关系却“平淡如常”。

不管私底下有多好,一个“小叔”和“嫂嫂”的头衔便是他们的阻止。

虽然墨九不太在意,却也不能丝毫不惧人言。自古“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再无所谓也生成了*凡胎,不能完全脱离红尘俗事而独自生活。所以,在权贵们拼了命想加入观摩团,便为此一掷千金,引起皇城内外风起云涌的时候,墨九与萧乾却在暗度陈仓,躲在阳光的背面,偷偷地谈起了小情小爱,一天比一天如鱼如水。

墨九的钜子身份,是今上御赐,为此,她不必像那些嫁了人的女人一样,日日被锁在国公府,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这个身份无形中成了她的一道挡箭牌,让她得了个逍遥自在。

不过,她每次去枢密使府,都换成男装,扮着小郎君的样子,还时常与萧乾称兄道弟。以至于外间搞不清楚状况的人,一直不太清楚墨家新钜子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非男非女的人。但枢密使府几个主事都晓得她的身份,也不敢直呼“大少夫人”,个个见了她,都跟着恭顺地唤一声“九爷”。

墨九对此很满意,更对萧乾钦佩不已。

枢密使府不像萧府,这里没有人嚼舌根。

可治住一个人容易,让一个府邸的下人,都乖顺如此,背地里从不说半句主子的闲言碎语,这比统统千军万马还不容易。因为,人最憋不住的东西,便是话。管住自己的嘴,比管住自己的心更难。

于是墨九越来越喜欢往枢密使府跑。

不过萧乾这几日很忙,朝廷要开掘艮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然,墨家的人也不能让朝廷这事儿办得太容易,一件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就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这一点,无须墨九交代,墨妄就办得很好,与朝廷周旋,不卑也不亢,铿铿而行,全是墨家风骨。

萧乾回府的时间,常无定准。

有时他回来得早,墨九还在府里,他会放下所有的事情,陪她说一会话,吃一餐饭。有时他回来得晚,墨九已经睡着了,他也不会吵她,只看她片刻便回去睡觉。有时候他回来,墨九已经离开了,他也不会失望,不过,第二日回来的时间,便会早上那么一会儿。

他从不管束墨九的自由,也不问她行踪。

对墨九来说,这样的日子,堪比神仙。

就这般混吃等死地过了五六日,天儿更冷了。

这一日,墨九正在怡然居陪织娘说话,沈心悦便闯了进来,喘着气说有个姑娘找她,看那样子,像是来寻仇的……说着这沈姑娘二话不说,就去拿灶上劈菜的斧头了。

“……沈心悦,帮个忙。”墨九喊她。

“啥事儿?”她回头。

“先把你的脑袋劈开,看看里头装的什么,谢谢!”

墨九白她一眼,大步走出屋子,搓了搓手,不免狐疑。

清静了这些日子,是哪个不要命的找事儿来了?

可墨九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到,找她的人会是……太子妃。

在谢青嬗没有自我介绍之前,墨九是不认识她的。可她身边的丫头很快就用一记白眼和一通暗讽的冷言冷语,让她明白了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的差距,至少有十万八千里,她墨九也不晓得哪一世修来的福分,得见太子妃尊颜。

可这十万八千里,也不是她跨过去的啊?

墨九一声未吭,静静看着谢青嬗。

她一身孝衣,头戴白花,身穿白鞋,披麻带孝地站在银白色的雪地里,像一只浑身素白的寻仇女鬼,脸有青气,眸带幽冷。墨九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冷,尤其她那一双眼睛,冰凉得像是没有一丝活人的气儿。

二人互视良久,她似是受不住冷,拢了拢衣裳,终于出了声。

“你就是菊花台的主人?”

墨九虽然没有接受东寂赠送的菊花台,可菊花台的地契上面却写着她墨九的名字,相信这一点,谢青嬗如果有心,很容易就查得出来,所以,她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东寂居然是有太子妃的,而且这个太子妃还是谢忱的女儿……

可意外归意外,谢青嬗的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被谢青嬗钢针般尖锐的目光一刺,墨九瞬间有一种元配找小三家门的感觉。

尽管她有点无辜,可解释起来,还是很踌躇。

“其实我与太子殿下,并不太熟。”

谢青嬗沉陷的眼睛微微一闪,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如今,看见了,也明白了。”

慢吞吞转了身,她再没有一句话,拖着不太稳当的步子,由着两名丫头扶着出去了。墨九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张了张嘴,可终究没有再解释,也没有喊住她。

受了情伤的女人,惹不起。

这个太子妃,样子太痛苦,却偏要刻意压抑。还有她对东寂似乎有着一种太过强烈而偏执的爱意——因为她太恨她。对她有多恨,想来对东寂就有多爱。

墨九回去的时候,独自关上了门。

整个怡然居的人都不知道她怎么了,可这姑娘平常性子很好,很少有黑着脸不言不语的时候,这般突然就沉寂下来,大家虽然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轻易去招惹。只玫儿胆子大些,生怕她一个人生闷气,硬着头皮捧了一壶新做的腊梅花茶,推门进去。

把茶放好,她吐了吐舌头,双手直摸耳朵。

“可烫死我了。”

墨九头也不抬,更不说话。

玫儿咳一声,“姑娘,茶可新鲜了。可好喝了。”

墨九依旧不作声,玫儿终是无奈了,她慢慢蹲在墨九身侧,双手扶着她的膝盖,抬头偷瞄她的脸色,“姑娘这是怎么了?先头来找你的那个女人……真的是太子妃吗?长得还是挺俊的,可比起我们姑娘差了不止一截,也难怪太子殿下……”

“玫儿!”墨九呵止了她,却是喟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哦。不懂。”玫儿吐吐舌头,“姑娘是因为太子妃不高兴,所以不痛快了吗?可这事与姑娘何干?又不是你去找太子殿下的,是太子殿下要把那个宅子送你的,而且你又没接受,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玫儿小小年纪,劝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墨九瞥她一眼,从桌案上拿过腊梅花茶,轻轻抿了一口,忽而感慨,“我真傻,真的。我单单知道小说里长得好看的太子爷都是洁身自好的,都是不近女色的,都是没有婚配过的,都是在默默等待真命天女出现的……哪里晓得,东寂早有婚配。”

想了想,看玫儿目瞪口呆一脸不解的样子,她又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东寂这样的年纪,又贵为太子,怎么可能没有婚配?”

“姑娘究竟怎么了?”玫儿的样子很崩溃。

“我不该与他吃喝玩乐,不该与他与食会友,不该开玩笑向他要那个菊花台的。”墨九摸了摸玫儿的脑袋,想了想,又在她脑门儿上敲了敲,“你不懂,与有妇之夫走得太近,不管有心还是无心,都是犯贱呐。”

玫儿急得哭了,“姑娘莫非傻了?”

墨九瞪她一眼,“你才傻了。”

玫儿白她一眼,直起身来,摸了摸被墨九敲过的额头,“姑娘不傻,又怎会说这些话。你道太子爷是什么人?……他娶了太子妃,就不能找别的妇人了吗?太子爷喜欢姑娘,喜欢送宅子给姑娘,与太子妃有什么相干?她管得着吗?也就是她了,换了旁人,哪个敢找上门来质问?”

“她没有质问我。”

“那比质问还要过分好吗?阴阳怪气的,哦,我就是来看看,看什么看啊?且不说我们家姑娘如今是御赐的墨家钜子,便是姑娘的人品才貌,也比她好上许多好吧?她也是傻得很,就不怕惹恼了太子爷,一个不高兴,休了她出东宫,她又能如何?”

“噫!”墨九打断她,翻个白眼,“我发现你这丫头,最近嘴利索好多啊?”

玫儿笑嘻嘻道:“那是,近墨者黑嘛。”

“噗”一声,墨九不由想到了“近猪者吃”,从而想到萧六郎,她心情敞亮了不少。

“好了好了,赶紧滚蛋吧,你姑娘我要静静。”

入夜时分,鹅毛似的大雪,纷纷扬扬,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墨九这一日没有去枢密使府,吃过晚饭,等天儿完全黑下来,她披了一件带风帽的大风氅出门,也不要任何人跟随,只偷偷让阿陈赶了车,直接把她送到了御史台狱的旧址。

白日里,这里有不少人守卫。

可入了夜,又是这样大的雪,守卫都偷了闲。

虽然这里是艮墓上方,可那墓不是谁都开得了的,说白了,这里就是一片废墟,被烧过的尸体早就清理了,一件值钱的玩意儿都没有,哪个吃饱了饭没有事,会往这样晦气的地方来?还是大半夜的来?

所以,守卫都在背风的地方小声说话。

没有人注意到墨九偷偷地溜了进去,她走得很顺畅。

这次偷偷进来,她是想先观察一下地势,也好有个心里准备。

一步一步,她跋涉般走在雪地里。

鹅毛般的大雪下,整个天地似乎都被笼盖在那一片银白色的苍茫里,偶有一些残梁断垣露出头来,也被积雪覆了一层,再不见那日大火焚烧时血红的颜色与咆咽的悲凉,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平静。

那一天,这里死了不少人。

这会尸体没有了,可白雪之下的血水……也许还未干透。

墨九提着风氅的下摆,往里越走越远。她不惧怕死亡,也不惧怕死过人的地方,但这里虽然已经看不见那些挣扎过最终死去的灵魂,可为了一个八卦墓,为了一个武器图谱,将一个可容纳数千人的监狱,用这样血腥惨烈的方式变成了一座废墟,这样的惊悚的画面,还是让她起了一阵鸡皮,心里掠过一抹不忍。

墨九闭了闭眼睛。

人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战争。

可她寻找的……却是用于战争的武器。

“九儿怎么也来了?”

一道低低浅浅的声音,伴随着漫天的风雪传入耳朵。

墨九激灵灵一怔,回过头来。

就在她走过的地方,一排深深的脚印未散,而重叠在那些脚印上面的,是另外一排更大的脚印。她不知道是碰巧遇见,还是东寂有意随了她过来的,但今儿被谢青嬗“找事”之后,她对东寂本来就存有的忌惮之心里,更添了一点距离感。

她微微福身,“民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因为不习惯束缚,她半夜出门时,长发并没有挽髻,柔顺地披散在身上,如今一福身,飞雪便将她头发吹得高高扬起,可她任凭头发飞舞,情绪不变,眼皮微微低垂,似乎并不肯正眼看他。

这样的疏远感,让宋熹温若暖玉的面孔,微微一涩。

“免礼。”他冲她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