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不是人人都是萧乾,都会选择无条件的相信她。

之前她与完颜修的事儿,便有些香艳的传言,如今她去了大牢与完颜修痛饮“叙旧”之后,人就无缘无故地消失了,而且传说还是她“亲自”接走的……怪不得旁人,换了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的清白。

当然她也懒得辩解。

相信她的人,不需要她解释。

不相信她的人,解释了也没什么卵用。

这天晚膳她是与东寂一起吃的,也信守自己的承诺亲自下了厨,做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好菜,除了喝了的酒比平常多了不少,席间她一直眉开眼笑,看不出半点儿异样。宋熹知晓今日之事,没有责怪,也没有安慰。

所谓朋友,便是关键时候的陪伴。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吃到夜幕深浓,喝得颠三倒四。

于是墨九的名声又被浓墨重彩的画上了一笔——*。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没有半分愧疚,依旧故我的行事,让太多人对她有看法。可墨九就这么一个禀性,心里有再多的情绪也不会轻易地表露出来自己受了伤。

“你怎么越喝酒越开心?”酒过三巡时,宋熹笑问。

“开心不好吗?”墨九也跟着笑,揉着肚皮又灌一杯酒。

“真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在意了,人家就不说了吗?”

“……”

“呵呵!”墨九打了个酒嗝,“既然阻止不了别人的嘴巴,我又何苦在意,自找不舒服?”

看她眉眼弯弯,宋熹从她手里夺过酒杯,幽幽一叹,“肯承认自己难过了,是勇敢,不会丢人的。”

“不!”墨九把酒杯又夺回来,懒洋洋斟满,“只拿笑脸待人,这是一种基本的人际礼貌。”

宋熹顿了一瞬,“我懂。”

“你懂?”墨九哈哈一笑,“我都不懂,你懂什么?”

“你很懦弱。所以,也会逃避。”

“……嗯,我很懦弱。”

“可你也很坚强。从来不会流泪。”

“……嗯,我很坚强。”

“你也太执著。明明那么在意他,却要假装不在意。”

墨九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紧,沉思一会儿,慢慢摩挲着白瓷光滑的表面,红着一张微醺的脸蛋儿,一本正经地道:“古往今来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是什么?不就是感情吗?你看多少伟人骚客、豪杰名士都参悟不透,又何况我一个小小女子?我性子古怪,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女子,此一生,能遇萧乾的包容,是我的幸运……至于未来,不管我与他能不能走到最后……”

喉咙哽咽了一下,她一字一顿道:“我都会感谢他,曾经将世上女子都汲汲祈求的宠爱,亲手捧到我的面前。”

宋熹微微一怔,盯着她久久不语。

最后一句话,他其实不该说的,说了反倒触了她的心和她的情。原本好端端的酒局,一瞬间似乎就因为这句话而破坏了气氛。明明她就在他的面前笑靥如花,他却偏要让她伤感……明明他可以拥有她短暂的情感,也是唯一的情感,却被他搞砸了。

一提萧乾,她就离他好远。

他很想伸出手将她搂入怀里,可他却知道,既然他拥住了她,手心里也是一片空寂,什么都握不牢。好像他就迟了一步,却把一切都错过了。

墨九看他一直出神儿,重重敲了敲桌子,“喂,喝酒啊!在想什么?”

宋熹抬眸一笑,“我在想,总归人心向善,别人说你什么,也是希望看见最好的你……”

“是吗?我不这般认为。”墨九拿着酒杯晃悠着,轻松地笑道:“人心呐,妙就妙在不仅骗人,连自己都骗。虚伪道德的面具戴久了,便长在了肉里,与脸皮融为了一体,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哪个是自己喽。”

看宋熹抿唇不语,墨九目光悠悠,哂笑道:“东寂你信吗?不管每天有多少人恭维你,把你捧得比他家祖宗还高。但是,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希望你过得好的人,其实没有几个。当然,我就更不用说了,不管我好与坏,善与恶,有几个人是打心眼里关心哩?那些说教的、嘲笑的,讽刺的,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他们当真就带着拯救世界的崇高道德观了吗?不!他们不过是看看热闹和稀奇,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

“九儿。”宋熹唤她名字,“不曾想……你也偏激。”

“这并非偏激,而是豁达。为什么人要为了顾及旁人的想法而改变自己呢?哈哈哈,我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给人带来娱乐,我瞬间感觉自己伟大了起来!哈哈哈!”大笑着,她使劲儿捶了几下桌子,把酒杯又端了起来,“来,碰一个!”

“你今天很多道理……”

“是!”墨九虚指一下桌面上的汤盅,“要不然我为什么要炖一锅鸡汤哩……?心里没了鸡汤,就得胃里来补嘛。”

也不管东寂听不听得懂她说的“鸡汤”是什么意思,她自顾自地喝完酒,又带出一串的笑声。尔后,她再满一杯,一灌入喉,喝完水似的咂了咂嘴巴,手撑桌面,慢悠悠起身。

“今儿到此为止,明日再与你一决高下。我得回去了。”

她揉着自己不太舒服的肠胃,慢吞吞往屋外走,宋熹盯着她的背影,突地喊住她,“明日大军开拔后,随我回临安吧。你的身边,有太多不安定因素,谁也料不准何时出什么状况……”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墨九一直都知道的道理,自从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墨家钜子之后,她便已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如今遇到的事儿,不过只是漫漫人生中的九牛一毛罢了。她相信,只要千字引不面世,她的麻烦与纷扰就不会间断。

可临安,就是安生的所在吗?

她回眸一笑,“你不是说兴隆山有八卦墓?还没有寻墓的,怎么就走?”

宋熹皱眉,考虑一瞬道:“我派人查探过了,兴隆山上只是普通的石洞,最不简单的便是那一个连通汉水的地下甬道了。其余,并没有出奇之处。”

“哈哈!”墨九笑道:“你小子总算说实话了。你看,编这么一个理由把我留下,我也不能相信,你们也编得累,何苦?有什么想法,都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吗?我呐,其实是一个多么容易被说服的人。”

说到此处,她摇晃着身子,撑了一下额头,小声喃喃着出去了。

“可为什么萧六郎就不肯明白呢?”

这天晚上,她依旧没有去萧乾的屋里睡,尽量她知道,他今晚一定会在营中,不会回宅子。因为他的行李都已经让薛昉收拾好拿走了。大军天儿不亮就要开拔,今天晚上先锋营也要提前出发,营里的事务会格外的忙,想来他也来不及回来再与她道别了……

唉!

悠悠叹一口气,她转个身仍是睡不着。一颗心就像被涌动的潮水逼迫着,不停翻腾……当然,也有可能是胃,她喝酒喝多了难受。

乱七八糟的想着,她打个呵欠终究坐了起来,慢吞吞从枕头下掏出那个紫檀木的长盒来,放在膝盖上,静静观望了许久,摩挲好几次,方才慢慢打开。

拿到它时,她其实已经猜出来是什么东西了。

没有了好奇感,又与他置着气,她塞在枕头下就没有理会。

可这会儿,她却很想看看……

一股熟悉的馨香扑面而来,用喜红色的丝绒铺陈着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根木头钗子,雕工精美,像模像样,一点儿也不比专业的匠人做得差。

看得出来,萧六郎是花了心思的。

她目光一迷,心里的不痛快又缓解了不少。

“算你有点良心!不过,这雕的是什么鬼?”

木钗上面的饰物不是蝴蝶,而是一只蜜蜂……

而且不是普通的蜜蜂,像极了当初*蛊宿体的两只金蜂……

心里一阵澎湃,墨九拿起木钗,对着灯火仔细端详片刻,将它紧紧贴在胸口,在纷乱的心跳声中,目光慢慢落在盒子底部,木钗之前放在那里,压有一方洁白的纸笺。

展开纸笺反复细读,她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慌忙下床找鞋。

“六郎,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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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158米 勿相送

天还没有亮,金州城一夜的小雨刚刚消停,但河岸上的草丛、树木上都被雨水灌了个透心,那一条通往码头的大道上,也泥泞一片。 兵卒、马匹、战车往路上一踩,“叽咕叽咕”,便冒出泥浆来,溅得道边的小草全裹了一层黄泥。

南荣大军陆续登船,先锋营昨夜已率先渡过汉江,这会子,一艘艘浆轮船停在码头上,与江水连成一片,极为壮观。有好事儿的百姓早早便起来了,远远的躲着观看这场盛事。汉水滔滔,微风阵阵,排成两例的南荣禁军秩序井然地通往渡口,声势浩大,却无半点喧哗之声。

萧乾远征北上的步伐,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前路生死未知,每个人的心底都沉重。

萧乾骑在青骢马上,重甲在身,头上加盔,高站在汉江边一块巨石上面,看着汉水中行驶的船只,岸上沉默行军的兵卒,一人一马在潮湿的凉风中一动不动,只有他身上的披风在袂袂翻滚。

——“你信我吗?”

——“信。”

——“萧六郎,你就没有旁的话对我说?”

——“等我回来!”

——“最后一次问你,可不可以让我跟你去?”

——“不可以。”

——“我明白了。”

——“阿九明白了什么?”

——“当你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会那么爱你了。”

悠悠的风声中,昨日在金州城门与墨九匆匆而别的对话,一句一句魔咒似的传入他的耳朵。当时事出紧急,他来不及向她交代什么,也来不及向她道别,便急匆匆赶回了大营,对一些行军布置进行了调整。

因为完颜修失踪了。

一个完颜修对珒兵的分量,萧乾恐怕比珒国皇帝的认识还要深刻得多。有完颜修统领和没有完颜修的珒兵,在他的眼里更有着本质的区别。

俗话说,兵雄雄一个,将雄雄一窝。完颜修的存在便是珒兵勇猛士气的保证。所以押在大牢的完颜修突然失踪,也打断了他的进攻步骤,让他不得不将先前拟定的一些计划,包括步兵和骑兵的调配等等,都做一些更改,对应对突发状况。

战事的主帅,一个决定都错不得……

但临阵换计,这都需要时间来安排。故而好多想好要与墨九交代的话,总归也只剩下了那一句“等我回来”。在大营里一直忙碌到现在,将士们登船了,他原本可以掐着时间策马回宅子一趟,可这时,阿九应当还在睡觉……而且错过了那个时间点,好多话似乎又都说不出来了。

他淡然的面色掠过刹那的苦涩,锐利的目光顺着河面上袅袅的烟波,望向不见边际的江心,慢慢地,阖上眼睛,迎风而立,只觉胸口上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

是缺少了什么?还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

“大帅!”薛昉和赵声东骑马过来,走到他的身侧,薛昉望一眼他的脸色,将手上的一个信封递上去,“击西托人传过来的,说要使君亲启——”

击西?他不是陪着墨九吗?萧乾思忖着,慢吞吞拆开信封,洁白的信笺上娟秀的字迹,有着独特的笔风,似乎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笔触是旁人模仿不来的……

阿九?是的,是阿九。

萧乾瞳孔闪过一抹光亮,迅速将信笺连同信封一起揣入怀里,勒一下马缰调转马头,不待薛昉和赵声东二人反应,“驾”一声,便策马沿着汉水江岸飞奔而去。

薛昉和赵声东面面相觑,“主上这是什么了?”

“不知。”

南荣大军马上就要离开金州了,整军肃穆而待,时辰也早就定下,谁也不能无故拖延,影响大军进程。可这样的时候,萧乾却径直离去,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这与他平素的行事风格完全相悖,连他自己也觉得荒唐。

然而,他控制不住。

当他看见墨九的字迹,说她在江左岸的那个渔棚里等他“约会”的时候,他热血上涌,心潮澎湃,好像青葱少年接到心爱女子的情信,连心跳都加快了许多。

心里那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下去了,心情也瞬间恢复正常。

原来他一直念念的,正是没有与她正式道别。

马儿奔驰在青草地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周围是天亮前寂静的暗影,潮湿的天地里,马蹄声很弱。这样的清晨,去赴一个约会,一种久违的激情从他心底升起。

他微眯眸子,望向长长的江岸,矮小的茅草渔棚慢慢出现在了视野里,滔滔汉水击打在岸边,茅草房的四周生长着水草与芦苇,迎着微风,婀娜地摇曳着,衬得站在芦苇丛中的女子,越发娇艳欲滴。

“阿九!”

数丈开外,他放缓了马步。

他怕,怕马蹄溅起的泥水弄脏她洁白的裙裾。

一步一步挪动着,也不知是晨初的薄雾透过了他厚重的甲胄,还是他的汗水湿透了他的里衣……想到她昨日的气恼,他竟然有些不敢走近。

墨九站在渔棚外的芦苇丛中,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看见他慢慢朝自己走来,提了提过长的裙摆,一步步小心地踩着湿漉漉的青草迎了上去,“以为你没有时间来了呢?”

她在笑,一直在笑,她的美丽,让整片天地都失了颜色,也让心悦她的男子再也把持不住。一股热血冲入脑门儿,萧乾翻身下马,丢掉马缰绳,速度极快地朝她奔过去。

“阿九!”

“嗯。”她柔顺地顿步,等他过来。

他大步走到她的面前时,微微一顿,低下头,深邃的眸子审视她一瞬,猛地将她重重纳入怀里,嗓音微哑,“怎么不直接去军中找我,还让人传什么信?”

“这不是学你?”墨九浅笑。

“你看见了?”

“是啊,看见了的。”墨九伏在他的怀里,抚着他钢铁一般坚强的战甲,开玩笑一般轻松地笑,“再说我也不想扰乱了你的军心。让将士们看见他们的大帅临出征了,还抱着女人儿女情长,岂非都没有心思打仗了?”

她清婉的声音,轻快、自在,无半分不满与怨怼,只一瞬,就把萧乾包裹在身的重重盔甲击穿,让他一直坚强的心肠变得柔软。

双臂紧了又紧,他深拥她,喟叹一口气,“阿九,对不起!”

“哦?”墨九抿唇而笑,“哪里又对不起我了?”

“没能给你一个安生的环境,也未尽保护之责。身为男人,是我的失职。”

“不。我喜欢的是你,便是如今你的样子。”墨九环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靠着他,静静地想了想,突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绸布紧裹着的东西来,塞入他的怀里,“我也有东西送给你呢。”

萧乾低头一看,“是什么?”

墨九摇了摇头,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声音略带羞涩地道:“等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才可以打开看。千万不要让人瞅见了,可晓得了?”

“晓得了。”他学着她的音调,低笑一声,搂紧她。

这一刻的苍穹,浓雾茫茫,这一刻的江边,惊涛拍岸,可芦苇丛中的两个人,却显得安宁而美好。微光透过朦胧的雨雾,薄薄的洒落在二人身上,萧乾冰冷的甲胄便把怀里的姑娘衬得更为娇小,也格外的美。

她出门走得急切,身上穿着入睡时的一身纯白色衣裙,长发未绾发髻,瀑布一般披散在身后,长及细腰。简单、清新,没有华丽的妖娆与艳丽,却有一种露水般的唯美清和,宛若一个从天而降的神女,让他热血沸腾,克制不住心里的感动。

“阿九,我得感谢老天,让你属于我。”

“噗!”萧乾难得说这样动情的甜言蜜语,墨九听了轻笑一声,手指头在他的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戳着,带了一些小女儿的娇憨之态,“这个时候来谢不嫌晚么?笨死了!晓得感谢老天,却不晓得在离开之前多与我说几句话。”

“……”

“你这个男人呐,说闷吧,偶尔还骚包。说骚包吧,大多时候都闷——”揶揄着他,墨九想想又撇嘴而笑,“依我看,你这心肠歹毒着呢,是不是故意不与我道别,就想让我对你日思夜盼,不能成眠,不仅没工夫去找男人,说不准还会变成一块望夫石,变成一个大丑女,再也不招男人待见了,对吧?”

“就算变丑又如何?”也不知是因了她这句玩笑的话,还是对她“失颜之症”的安慰,萧乾眉头狠狠皱了一下,束在她后背上的掌心狠狠一勒,紧得几乎把她细窄的腰儿折断,“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是墨九,就是我的人,我不会嫌你。”

一股暖流滑过心尖,墨九微微一笑,昂脖子看他,大眼珠子里满满都是感动,可出口的话,却跟着微勾的唇,带出一丝戏谑,“你可不就是嫌弃我了?若不然,怎舍得把我一人留下……”

“阿九,对不起……”他第二次致歉,喉咙微微一凝,带着临别前的离愁之绪,一个滚烫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向来锐利的眼神儿,变得温情脉脉,抚她头发的动作,缓慢、缠绵,在和煦的微光中,脸上满满的宠溺与无奈。

“此番北上,无异刀尖行走,无时无刻都有危险。我可以不要命,却不能让你也跟着我受罪。这是一个男人应当为自己女人考虑的周全。”

墨九吸了一下鼻子。

今儿本就下了雨,潮湿的很,这厮为何还来催泪?

她将脸儿在他怀里蹭了蹭,双手缓缓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啃一口他坚毅的下巴,“六郎,为你死,我也甘愿的。”

“傻瓜!”萧乾心潮一激,捂紧她的嘴巴,低沉的声音里有一种紧张与急切,“大清早的,不许说如此不吉的话。你要好好地活着等我归来。这乱世,人不如狗,做人不易,妇人更不易。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便是告别的交代了吧?

墨九生来不喜离别,最断肠,也偏是离愁。

她再一次吸了吸鼻子,把涌动的泪意强忍下去,冲萧乾露出一个灿若春花的微笑,还俏皮的撅了撅嘴巴,“你且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的,吃得、睡得、跑得、跳得,还有,必不负你所望……”

必不负你所望——几个字她说得格外慎重。

萧乾浓密的眉头深深一蹙,那一只抚在她身上的手,像被什么黏住了一般,眼看天色渐渐亮开,却怎么也抽不开身离去。江边出征的螺角吹响了,高亢、凌厉,带着一种壮志凌云的豪迈,也预示着离开的时辰到了。

他紧紧搂住她,头垂在她肩膀。

“小傻子!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墨九继续眨着眼睛,不想泪水滚落,声音松快。

“我傻,你就不傻吗?六郎,我们都傻。”

爱上一个人,智商便会急速下降,傻的人何止是她,其实也有他。她心里不忍离别,唇儿却微翘,眼儿也弯弯,给他的笑容越发的甜美,一双紧盯着他的勾魂儿眸,诉不尽的情暖爱生烟,仿佛想把一生一世的美丽,都在这一刻绽放于他的面前,让他永远记住她此时的笑容,在战场上无往而不胜。

“阿九……”

他轻轻唤她,如同立誓般沉声道。

“不破珒国,萧乾无脸回来见你。”

“我相信你可以。”墨九莞尔一笑,带着少女般纯粹的爱慕与欣赏,看着自己即将离别的情郎,脸颊上荡漾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与晨曦的薄雾融在一起,令情意更长,“我的六郎,是世间最棒的男儿。只盼苍天不负,让我郎将乾坤逆转!”

“阿九……”萧乾抱着她,紧紧闭眼。

人生得一知己,重若千金。墨九不仅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知己。她知他,懂他,愿意助他,却从不拘束于他……这一刻他的眼窝也是热的。

“萧乾此生得一墨九,是老天之恩,必将不负!”

“六郎!”

“嗯?”

“有人来了……”墨九听见了远远传来的马蹄声,萧乾自然也听见了。无需多考虑,他也知晓是前来寻他的人。螺号已吹,就要启程了,若知晓主帅不见,一会儿军中便得炸开锅。

他得走了。

尽管有不舍,也得走了。

他捋了捋披风,回眸望了一眼江岸,牵住墨九的小手,往那一个雨雾里的渔棚走去,“你在里面呆一会儿。等我离开,你再回去。”

“嗯。”墨九轻声应着,朝他一笑。她晓得这时与他在此私会,传出去影响不好,去渔棚暂时等待是最好的法子。

一入渔棚,窄小的空间里,满是干燥的稻草味儿,她蹙了蹙鼻子,四处张望一下,轻轻笑道:“这真是一个偷情的好所在呢,若不是时间紧迫,我俩还可以温存一会儿。”

萧乾唇角一勾,怜爱的捏捏她的鼻子,在她嫌弃的哼声里。慢慢的,他放开她的手,低哑着嗓子,“阿九,我走了。”

“哦!”墨九咬着下唇,待他转身,又突地唤住他,一双大眼珠子直勾勾落在他的脸上,点了点自己的唇,“亲我一下。”

外面呼啸而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隐约还可以听见一群人大声呼唤“大帅”的声音。时间的脚步就像套在人心底的枷锁,每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

萧乾却没有迟疑,将她重重扯入怀里,紧紧一抱,火热的唇便压在她微颤的唇上,辗转吸吮,似要把未来长长的思念都化在这一个吻里。

轻颤的是唇,也是心。

墨九轻轻唤着气,双手紧勒着他身上坚硬的甲胄,与他浑然忘我的亲吻着,脑子里浮动的却是旌旗十里、鲜血万丈、厮杀呐喊、马嘶震天的战场。倒下的战车、成堆的尸体……还有骑在马上,身染鲜血高举长剑的萧六郎。

“六郎,我舍不得你。”

强烈的离愁终于堆积到极点,她眼窝里滚烫……

有一些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两行清泪缓缓落下,顺着鼻沟滑入两个人相连的唇间,被他火热的唇片轻轻吻去,又传递给她。泪水的苦涩,正如这一场战争,以及即将因为战争而分开的人。

一吻毕,墨九喘着气,哑着嗓子对他道:“希望有一天,这世界再无战争,时政稳定,百姓安宁,而我们可以一同老去,赏一个轮回的春夏秋冬,赴一场永不会结束的爱恋。”

“我答应你!”萧乾重重捏她的手,“阿九,我答应你。必有一天,世无战事,时政稳定,百姓安宁。而我,与你一同老去。”

“阿郎……”墨九扑入他怀,嗓子已有哭腔。

“乖!”萧乾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慢慢将她推开,大步走出渔棚,没有回头,却重复了那一句话,“勿相送。等我回来!”

勿相送,却成伤。

墨九怔怔看着他甲胄下的袍角消失在渔棚,门口空荡荡的,已空无一人。一股冷风灌进来,将她唇上与他热吻过的余温吹冷,也将远去的马蹄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远处的士兵在欢呼“大帅”,她的世界,却突然空茫。

一波一波晕眩般的情绪主宰了她的思绪,她挪不开脚步,更没有勇气冲出去送他,冷风里,只剩一句小声喃喃。

“六郎……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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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章写得情绪饱满……却不知道是不是我一个人的情绪。

下一章会有大幅时间跳跃,节奏也将会稍稍加快。谢谢妹子们等待,姒锦爱你们。也希望我们可以一同慢慢老去,赏一个轮回的春夏秋冬,赴一场永不会结束的爱恋。

坑深159米 岌岌可危

墨九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等渔棚外再无动静,南荣大军悉数过江离去,她才慢慢出来。 望着浩浩江水,她暗暗立誓,这个天下可以倾,萧乾却不能有事。

她是一个女人,不能上战场,那得做好本分之事。

在江边独自坐了半个时辰,她回到宅子,一头钻入萧乾的房间,栽倒在床上,抱住他用过的被子便蒙头大睡。

有人说,睡觉喜欢夹被子或者抱东西的女人,一般看上去大大咧咧,内心却极度缺乏安全感。墨九在拥住被子闻到熟悉的气息那一瞬,终于认同了这个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