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手下留情,手持弯刀如鬼魅一般迅速靠近宋彻,招招杀着,刀刀直取要害。这番变化来得很快,完颜修身影越来越快,突地一个马步扎紧,徒手扯住宋彻的铁链,凌厉的双眉,狠狠蹙起。

“老子干丨你娘的!”

这般情形,终于把完颜修逼狠了。

而完颜修与萧乾因为头脑正常,顾及血脉亲情,顾及彭欣,或说本来就想要留下活口,反而有点束手束脚。几个回合下来,节节败退,好几次差一点被他铁链伤着。

狂躁的吼着,他步步逼近。

“来啊!杀啊!”

“啊!来啊!”

一旦杀之,便如草芥。

对生死,对鲜血,对人命,他没有正常人应有的怜悯心,在他的眼里,除了彭欣,似乎所有人都是低等动物,别人的生死,也根本都不会被他看在眼底。

不!关键是他更为变态。

没想到宋彻这厮空长了一张小王爷宋骜的皮,与他的性格是两码事,且武力值似乎比宋骜还要高……

娘呀!墨九九吓得心肝儿都颤了。

铁链击在石上,声声震耳。

“砰!”

“敢伤我欣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

一双猩红的眸子狠戾地盯着萧乾与完颜修,像染满了鲜血一般,一字一句又冷又狂。

他连彭欣都听不见,又哪听得见墨九。

癫、狂、恼、愤怒!

可宋彻的神态,明显不对劲儿——

她对武术之道一知半解,却晓得萧乾本就有疾在身,在阴山时的体力又消耗极大,加上没有进食,恐怕他不是宋彻的对手,有个好歹。

“神经病,彭欣都受伤了,你不管她,还打什么打?有什么事,咱们吃饱了坐下来说不行吗?”

看宋彻把链子舞得虎虎生风,她又恨又恼。

这回换黑九着急了。

“小心!”

可宋彻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双目赤红,神色焦躁,一副血气冲脑的样子,哪里听得见?他手上没有武器,竟然从石柱上扯起一根铁链子,“嘣”一声,把链子生生扯断,径直朝萧乾击打过去。

她的声音撕心裂肺。

“不要动手。”

彭欣顾不得背上的伤,大喊阻止。

“石头——”

一个在阴山贫脊之地养大的皇子,居然有这般武力,着急让人震撼,但他们来不及多想,宋彻已如疾风一般扑了过来,完全是拼命的架势。

这宋彻的功夫,竟是不输他们。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那力度之大,让完颜修和萧乾皆是一怔。

眼看彭欣受伤,他双瞳瞪大,吃惊地看着那一抹鲜血,整个人忽而狂躁起来,“啊”的大声惊叫一下,徒手抓住萧乾和完颜修的刀和剑,不管不顾的稳稳一捏,就势推了出去。

宋彻先前一直在发愣。

“欣儿——?”

然,即便收势得快,她脊背上的衣裳也已被利刃刺破,当即,有一丝鲜血顺着剑身淌了出来,看上去极为慎人。

若非他与完颜修皆是当世高手,那一剑一刀肯定得生生插入她的身体。

本来萧乾与宋彻便是表亲,也根本不曾起心要杀他,出手只为免他突然作恶,想要控制住他。可彭欣冷不丁上前,就缩短了刀剑与目标的距离。

彭欣这奋力一扑很骇人。

坑深242米,傲娇的小九爷!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入了内帐。

墨九坐在席上,看着那一条还在微微摆动的帘子,面对满桌子的美食,突然间就没有了食欲。

在这一座金帐里,只有她和声东、击西、闯北几个人。宋彻被完颜修带到了嘎查村的墨家驻营地,彭欣不放心,也径直过去照料他了,当然也有阻止他乱来的意思。

既然这里都是自己人,原本是不需要避讳的。

可萧乾与辜二还是私谈去了。

声东、击西、闯北几个人本是萧乾的下属,对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早就习惯,不以为意地继续吃喝,长吁短叹着这一番阴山的历劫之难。除了击西与闯北两个人神色有点怪异,不时的“眉来眼去”,让声东有了疑惑,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没有任何人在意萧乾带不带他们玩……

但墨九不同。

她是现代女性,又与萧乾有了那一层亲密的关系,这般一想,心底就不太是滋味儿了。

明知他们有正事,她还是怅然。

天知道她有多想,与他肩并肩。

就像玩游戏,一起打怪升级,才得滋味不是?谁愿意整天被人看着花瓶,啥也不用干,只需要坐吃等死,每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更何况,萧乾之前的事情都没有交代干净,如今又避着她,她怎甘心?

不爽!

太不爽了!

肚子已经填满,没了饥饿感,墨九脑子就活络了。

她想了许久,包括怎么救出那顺手上的宋骜,以及萧乾有可能会有的下一步北勐计划——是以苏赫世子的身份,趁着蒙合没有坐稳江山,打造在北勐王朝的基石,还是另有计划?

一个人心思晃晃,她终于坐不住了。

山不来就我,我不能去就山么?

她不是他的下属,而是他的妻子,又不是外人,想去找他,去便是了啊?萧乾和辜二不可能撵她出来吧?万一他们只是基于时下的习惯不让女子参与正事,而非有意避开她的呢?

对,做人得主动点……

她与萧乾有那样深的情分,她何必忸忸怩怩,一直胡思乱想地交缠在这种情绪中,徒惹不舒服呢?

在她说服了自己的思想时,发现一双脚已经停在了内帐的外间。

一个侍婢模样的异族女子站在那里。

看到墨九,她微微欠身施礼。

“奴婢见过钜子。”

墨九诧异地望她一眼。

身穿北勐的民族服饰,却会一口流利的汉话。

这个姑娘看来不是普通的侍婢啊?

至少她是接受过专门培训的。

墨九微微一笑,指了指帐帘,“我可以进去吗?”

异族侍婢目光闪了闪,很是为难,“这个怕是不妥。”

“不妥啊?”墨九咬着下唇,双手轻轻负在身后,继续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当没有什么不妥的吧?我和王爷他们很熟,你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

说着她就不客气的撩帘。

一只手臂拦在了她的面前,很有力。异族侍婢慢慢的站在她的面前,打量着她,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好看了,“钜子怎可乱闯金印大王的内帐?”

墨九抿唇,笑容更灿烂了。

其实她刚才这一下,就为了试她的。

果然有一身的功夫!

墨九睨着她不若草原女子的精致眉眼,突然来了兴趣,环抱双臂,冲她抛了一个媚眼,“这位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长得这样可爱?不太像北勐人呢?这体格,这口音,倒是极像南边的人。”

那异族侍婢被她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愕住了。

顿了半晌儿,她慢慢收回拦她的手。

“奴婢名叫雅兰布……”

不等她话音落下,墨九突地撩开帘子,径直进去了。不管她有多高的功夫,也没有料到墨九会虚幻一枪,根本就不听她说完就走了人。

这厢一变,她哭笑不得。

然而,本想追进去,却没有听到里面有喝止墨九的声音,于是,她的手又顿在了半空中……慢慢的,收了回来。

墨九大剌剌走进去时,心下也有些惶惶。

一则世下男人的大男子主义,猖狂得令人发指。

二则她不请自入,确实也是不太友好的。

她轻咳一声,捋了捋头发。

“不好意思啊,打扰二位了。”

萧乾和辜二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面前。一个侧站,一个负手,从那个姿态来看,穿着巫师袍服戴着巫师面具的辜二,整个人淡然地像一根高大强壮的木桩子,身上的高冷王者风范,还真有几分萧乾旧时的样子。

反倒是萧六郎自己,自打以萧长嗣的身份示人,整个人就褪去了一些清冷与疏离,反倒显得随和了许多。

墨九想,若换到后世,他这演技也能封帝了——

“阿九?”

看到冷不丁钻进来的娇小女子,两个男人皆是一怔。

墨九摸了摸鼻子,寻思着又咳一声,目光带笑。

“是我来得不合时宜吗?那……”

拖着嗓子,她用脚尖在地上转了一个优雅的360度,身体直溜溜往前,“我还是出去好了,本来是想来问问,你们还要不要吃东西的……”

那小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带了一点委屈。

这在墨九身上,并不常见。

辜二什么表情看不清楚,萧乾是忍不住失笑了。

“站住!”

墨九乖乖地定住脚步,却不回头。

萧乾又柔声一叹,“阿九,过来。”

靠!太霸道了!

但墨九等的就是这句话好吗?

她像一阵小旋风似的,转身,抬步,扑过去,速度快得惊人,电光火石间,令萧乾防不胜防,差一点被他扑了一个踉跄,不得不双手接住她的身子,无奈又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啊,怎么越活越小了?”

“我本来就小。”墨九做鬼脸。

她此时年岁也不过十七,样子确实看着小。

只不过她每次出门都是汉子样,又爱潇洒地自称“九爷”,让人有时候很容易忽略她的年龄与性格,这一撒起娇来,柔美倾城的长相,便瞬间为她噌噌加持,便是冷肃如萧乾,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

“是是是,小九爷。我还有点事,你乖乖坐边上。”

果然……还是把她当摆设么?

墨九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这下真的委屈了。

她虽然是个女人,可平常她做的事,也不是普通男人能做的好不?若是他们相隔得远也就罢了,这会子她就在他的面前,他为什么还要排斥她?

现在就这样,那将来呢?

如果有朝一日他江山在握,龙袍加身,天下河山皆在脚下,那个时候,她容色已衰,还是女子之身,又如何能进入他的朝堂,他的帝国,他的事业中心?

如果进入不了他的事业,她又如何能与他再做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神仙眷侣?如今这一种亲密无间的爱情,若干年后,又靠什么来保持?

墨九的头脑向来清醒。

这世上的爱情,其实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存着在难以启齿的价值比交换……

除非她安于享乐,只要荣华富贵就够了。

那些东西,萧六郎能给她,可爱情呢?

她要的,仅仅是与他长长久久的爱而已。

为了这份爱,她必须做与他共同面对风险的盟友,做他一同打江山的战友,也只要这样,她才会有自己的价值,自己的地位,也永远不会与他的世界脱轨,最终成为一个被困于他后宅之内的怨妇,沦落到与别的妇人争宠的命运。

“萧六郎,我是愿意仰视你的。”

她严肃脸,昂着头的话,让萧乾诧异了一下。

不过,他没有开口,而是静静看着她,等着她说。

这样的萧六郎,让墨九心里一热,眼眶突然有点痒痒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不想做一个寻常女子,我想参与你的人生,不仅要参与,还要把我们的命运悉数捆绑在一起,生或死,成或败,不改不变。因为只有这样,我的活着才会有意义。”

“阿九……”他揉她头发,“你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

墨九一本正经地回视,“你现在可能不会理解我。但是,我对你的要求也只有这一条而已。我要得到你的尊重,要与你成为一体的人,不仅仅是一个女人。”

成为一体的人?

萧乾眉梢扬了扬,似乎咂摸出了一点什么味道。

“等我谈完事……”

这什么意思?画风歪了?

墨九瞪他一眼,“我没心思开玩笑。”

然而萧乾果然是大体听懂的,看她固执如此,不由低低一叹,“那你说,你要我怎么做?”

墨九犹豫了一下。

“从今往后,凡事不可背我。”

“阿九……”萧乾迟疑,“有些事,妇人……”

“你答应我。”墨九傲娇地抬起下巴,“如果你不答应我,我现在马上就领着人离开阴山。你的事,从此往后,我不参与分毫,我是我,你是你,再也别有任何关系。”

“……”

内帐里,寂静一片。

当世妇人,哪个敢这么说?

尤其在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后,基本就是对方的人了,全身心的付出,以男人为尊,唯男人马首是瞻,那是基本教条。

她这些话,可谓大逆不道了。

墨九懂得他们思想与价格观不同,但她不肯妥协。

傲然抬眸,她继续道:“在我如今还能掌握一点主动权的时候,如果都换不来你的尊重,我不敢想象,有朝一日,我若完全被动,又当会如何?是被你丢之脑后,还是弃之不顾?”

这样的墨九,像一个女王。

浑身上下的自信、高傲,都非时下妇人可比。

萧乾怔了片刻,突地捏了捏她的脸,那神色极是宠溺。

“行了,我的小九爷。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我没有开玩笑。”墨九严肃脸,再次重申。

“我亦不曾玩笑。”萧乾摇头低笑一声,看了辜二一眼,深邃的黑眸中,有淡淡流过暖光,也有无奈和纵容,“你看我,大事可一力决断,内事却被一妇人牵着鼻子走。可怜,可叹也!”

辜二眼向上,看帐顶。

一直木然脸,不回答。

墨九白了他一眼,不服气地问:“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何必做得这样鬼鬼祟祟,背着我,有意思么?”

“是是是!不可背着,不可隐瞒,吾妻之言,皆为圣旨,为夫当唯妻命是从也。”萧乾严肃地敛住眉目,认真看她一眼,突然叹息着揽了揽她,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还请小九爷上坐。”

这态度,就很端正了嘛。

墨九通过努力抗争命运,为妇女同胞得到了相应的尊重和地位,很有几分小激动。但她并没有得意忘形,笑着看了萧乾一眼,她撒娇般抱住他的腰,又嘀咕,“人家刚才也是生气嘛,你是爷,我哪怕坐爷的位置?”

尊重,是互相的。

她收拾完男人,也得给他几分面子,让他下台的。

说罢,她乖巧地眨了眨眼,在萧乾浅淡的笑容里,坐在了案几的对面椅子上,隔了三尺远,就着萧乾的茶杯喝了一口水,顺着视线去看那一张大大的舆图,却没有多话。

不懂的事,她只负责听。

在男人面前,偶尔装乖,不是坏事。

辜二见状,知道萧乾不会再避着墨九了,唇角微微抿紧。

“萧使君,如今北勐的局势辜某已与你分析完毕,蒙合此人,心狠手辣,临宗亲大会之极,连亲生父亲也不放过,弑父登基,若等来日,他帝位坐稳,肯定不会放过阿依古这一脉……”

很显然,如今蒙合对阿依古一脉的大肆封赏,是为了做给世人看的,一来龙椅没坐稳,二来还需要借力。但古往今来,秋后算账,屠戮功臣的帝王比比皆是,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无法改变的套路。

这一点,考古出身的墨九,自然懂得。

她不关心蒙合,只关心萧乾如何打算……

毕竟这干系他的身家性命、他的政治抱负,还有他的人生与他们的未来。

萧乾没有答话,锐利的双眸紧盯舆图。

辜二顿了片刻,又道:“我以为,或可与完颜修结盟……”

“不可。”萧乾随即打断,“引狼入室,大忌。”

完颜三舅之前也有大珒战神之称,那些年珒国牛逼哄哄横扫四合的时候,完颜修就是一个神话。这样的男人哪会是一个莽撞无能的家伙,没有好处的事儿他会干吗?

一旦有机会,他就不想一展抱负么?

辜二愣了愣,拱手,“明白了。”

萧乾慢慢抬手,抚过那一幅巨大的舆图,目光烁烁,却久久不语。

在舆图上,不仅有北勐,还有南荣,有后珒,有西越,甚至还有遥远的欧亚大陆……他危险的半眯着眼,像一匹孤冷的草原之狼,穿过舆图所指,已然纵情驰骋在了那一片广袤的土地上。

“使君以为,如今我们如何是好?”辜二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隔了好一会,萧乾方才幽幽一笑:“既然蒙合赐我以金印,又以亲生弟弟待我,还让我总领漠南(指戈壁沙漠以南、阴山以北地区)之事务,那我便先领受这份情吧。”

辜二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般。

“辜某以为,此时蒙合地位未稳,还有求于阿依古公和天神爱徒苏赫世子,若待来日,他翅膀硬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墨九不知道萧乾和那顺是如何让苏赫从“天神厌弃”变成“天神爱徒”的,反正这一套,都是他们这些巫师说了算,却可以毫无理由地糊弄住许多人。

当然这是一种本事。

不过,她觉得辜二说的有道理。

从传闻听来,蒙合此人好战好杀……

一旦给他机会,阿依古也好,苏赫也好,都得被宰了喂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