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暂时安定下来。

所以,这一宿,她哪儿都没有去,除了在帐篷里找个地方做了个窝,安置她捡来的小狼儿,就是倒头睡大觉,累得连找萧乾问“十万个为什么”以及“盖上棉被谈人生理想”都没精力了。

对于狼儿的到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旺财。

这货寂寞了这样久,好不容易瞧到一个小东西缩在软绵绵的窝里,又是兴奋又是好奇,一晚上就守在狼儿的窝边打转,不论击西怎么哄它去睡都不肯。

要么就趴在窝边看狼儿,打望打望。

要么拿爪子试探性的搔刨一下。

要么他就“汪汪”两嗓子,吓唬狼儿。

要么他就将庞大的身躯挤入窝里去霸占狼儿的地方,把狼儿刨到他的肚皮下头……

一晚上,一狗一狼折腾得墨九不得安宁,吼了好几次才朦朦胧胧地睡过去。

于是悲剧发生了!

第二天早上,墨九顶着一对熊猫眼醒来,居然听到小狼儿疑似狗叫的“汪”了一声,软萌软萌的。

然而……墨九却崩溃了。

她养的是狼啊,是威风凛凛的狼啊……

这财哥是要把她的狼变成狗么?

隔离,隔离,马上隔离。

她气咻咻去找萧乾,旺财夹着尾巴,耷拉着脑袋,一副失宠的样子,跟在她的后面……一双狗眼就那么巴巴望着她怀里的小狼儿。

墨九被它气笑了。

回头,她弹旺财的脑袋。

“你说如果你是一条母狗,也就罢了,那样我还能想得通,这是天生的母性使然,可你一条大公狗,对着一条母狼这么占有欲十足的样子,到底要闹哪样?”

旺财当然不会回答她。

大长舌头吐了吐,它舔着嘴角,围着她打转几圈……又继续跟着。墨九瞅着,猜测着,觉得财哥那小眼神儿里,就写了几个字——我要,我要,我要你怀里的那一条……

墨九又好笑又好气。

“坏狗!你就跟着吧……不理你。”

她大步往前,冷不丁就撞上从帐篷里出来的萧乾。

他衣袂飘飘,毡帽覆脸,精神焕发,情绪却怪怪的,看她的目光*又炙热,像饱丨含着某种“不曾餍足”的诡异情绪,完全不像一个病人,也不像墨九那么一脸“欠睡”的熊样儿。

墨九恼之,“老萧,看看你的狗,耍流氓!”

萧乾斜眼,漠然脸,“阿九真是喜新厌旧啊。”

说罢他同情地蹲身,摸了摸旺财的脑袋,教训“儿子”一样,语重心长地道:“你看你主子,有了新狼,就忘记旧狗了。唉,也罢,你且随我去……这个媳妇不要也罢。”

墨九噫一声,“啥意思?”

萧乾淡淡撩眼,“阿九所问何事?”

墨九把小狼换一个方向,搁胳膊肘里,一边顺着它的背毛,一边拿卫生眼球瞥着他,“麻烦你解释一下最后一句,什么叫这个媳妇不要也罢?”

萧乾眯了眯眼,“说旺财……”

哼一声,墨九娇嗔瞪他,“算你聪明!”她又低头瞅了旺财一眼,然后叹气一声,也语重心长起来。

“财哥啊,看在你躺得一手好枪的可怜劲上,我决定宽恕你的罪过了。不过我家狼儿还小,这么柔弱的身子骨,哪里经得住你折腾?将息着用啊,不要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招人笑话……”

旺财的狗脸……是懵的。

萧乾毡帽下的脸,却很淡定。

……就好像,她说的不是他一样。

墨九低着头,也不在意他听不听得懂,一个人说得极为认真,“你看看你的大体格,这么壮实,万一把我狼儿压死了怎么办?让你主子给生一条吗?哼!所以,在狼儿长大之前,你甭想打它的主意,听见没有?”

萧乾目光微眯,似乎在思考她话里深藏的意味。

旺财却不懂那许多,一双狗眼睛打量着她,又乖乖地伸出舌头去,舔她的手背。

舔着舔着,这狗顺着就去舔狼儿的背毛……

墨九哧一声,无奈的呻吟。

“我去,你还真是不自觉。”

“好狗!”萧乾总算松了一口气,低头俯视,冷眸微微带笑,“阿九且放心,旺财不会伤害到他媳妇的。即便要睡,也不是现在……怎么也得等她养好了,再下手。情投意合,方能水乳丨交融不是?”

“……”

真会说啊!

墨九准备信了他的邪!

毕竟旺财真的没有伤着狼儿……

更紧要的是,狼儿这小东西也真的没出息,墨九拼命为了它的生命安全出头,它却极喜爱旺财,嘴里叽叽叫唤着,就要往旺财那边扑……

“女生外向,胳膊肘儿果然往外拐。”

无奈,墨九只能让曹元把狼儿抱回了窝里,旺财这货在第一时间就断然地背弃了主子,屁颠屁颠的跟着去了,那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看得墨九失笑不止。

“狗东西!”

“阿九不高兴吗?”萧乾含笑,突然问。

“我有什么高兴的?”

“旺财有伴了,你的狼也有伴。他们才是一类。”

他们才是一类?

有没有搞错,一个狗,一个狼啊?

可相比于人来说,它们好像确实更加形似。

墨九翻个白眼,不和他争辩了,默了一下,看左右无人,又把他拽入帐篷,径直找了他泡好的花茶来咂巴几口,尔后坐在他的床上,撑着床沿,小声问:“快告诉我,宋彻那是怎么回事?”

萧乾不答,抿着嘴看她,视线幽幽的。

“说啊!”墨九催促。

“交换。”萧乾坦然要挟,“要么一个相思令,要么……你得告诉我,完颜修的信上,都写了什么?”

------题外话------

小主们久等,爱你们,啪啪啪

坑深244米,说好的唯妻命是从呢?

墨九被骇了一跳。

曹元给她信的时候,分明是背着他的啊!

这萧六郎难不成长了第三只眼,他怎么晓得她有一封信?而且还晓得是完颜修给的?

紧紧抿住嘴巴,她审视他一眼,突然半眯眼,“说好的唯妻命是从呢?”哼一声,她率先开火,占据主动,“哦,才过一天,就开始和我讲条件了哦?”

这一招叫耍无赖吧?

她心里明白,可就是耍了。

然而萧六郎分明比她更无赖。

“嗯,不换便不换吧。”

长身而起,他悠然掸袖,就好似并不怎么在意那封信似的,脚步一迈就要离开。这节奏,乱了墨九的心神,想也没想,她就拽住了他的袖子。

“喂,你还没说呢?宋彻到底怎么回事?”

萧乾慢悠悠回头,“阿九不是说,要公平么?”

墨九点头,“然后呢?”

他道:“你都瞒我,为何我不能瞒你?”

墨九怔了一怔。

噫,这男人真是半点都不肯吃亏啊。

墨九心里明镜似的,他想知道完颜修信的内容。

可也奇怪,他为什么那么想要集齐相思令。

“嗯。”她想想,迟疑道:“六郎所说,原本是完全合理的,只可惜,你让我又生出了疑问。”

“说。”他挑眉。

“你要相思令到底何为?”

“换媳妇。”他回答很快,未经思考。

“还用拿相思令换么?”墨九腻笑,“你眨个眼,招个手,我就巴巴跑过来了。”

“那怎么可能?阿九又不是旺财。”

“……”

墨九被他噎了一下,却没有那么容易相信他的说辞,可他表情太诚恳了,太严肃了,她一时摸不透真假,也没法儿否认。

仔细琢磨一下,她表示了同意。

“好,那就一个相信令……”

“春令不要。”

“那就给你……”

“重复的都不要。”

我嘞个去!墨九瞪眼珠子。

如果这一个让他得去,他岂非把四个相思令都集齐了?这相思令本为寻他而生,若最后被他用以要挟,那还得了?阴沟里翻船的事,墨九不能干。

嘿嘿一笑,她摸着下巴,幽幽地叹,“好吧,那我就不给令了,我选择告诉你,完颜修的信上写了什么。”

萧乾竖竖眉头,“洗耳恭听。”

墨九满脸严肃,一字一句地念:“亲爱的阿九,我走了,但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且让姓萧的注意一点,照顾好你,保护好你,下次若再让我抢去,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一定会睡了你……再会!爱你的修。”

还“爱你的修”?

萧乾一张冷脸,越听越黑。

“没了?”

墨九咳一声,“没了。”

他冷冷问:“有什么感想?”

“还要谈感想?”墨九瞪大眼睛,哦一声,咂咂嘴,捧着心,一脸幸福状,“感想就是,啊!天神呐!原来世间还有一个男子爱我如斯,何其幸运哉?”

放下手,收住笑,她又正色看他:“所以啊,你若不待我好点,凡事汇报勤快一点,我真就跟完颜三舅跑了。你得知道,他这个人,其实还不错啦……”

“你敢!”

萧乾突地沉声,打断了她。

那凉凉的目光,在晨曦的微光中,满带杀气。

墨九心尖尖一颤,坐退一点。

“哎哟喂,可以小声一点,我耳朵没坏。”

萧乾抿唇不说话,慢慢地靠近。

一直走到床边,他低头,突地勾起墨九的下巴。

“乖,重新念一遍。”

墨九愕然。

一瞬后,她干笑着,“念什么?你没带耳朵啊?”

“我想听实话!”

“……”

原来这厮知道她是瞎编的啊?

迎着他沉郁的眸子,墨九突然有点窒息的感觉。来不及思考,就像受了某种蛊惑一般,沉浸在他眸底海水一般漫开的带着碎金般光芒的忧郁之中,忽然就开了口。

“他说,我若去阿勒锦,他就来接我,风雨无阻。”

萧乾听着,放开她的下巴,久久,不说话。

他面孔略寒,除此,别无情绪。

可莫名的,墨九有一点惧怕这样的萧乾。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见他慢慢地阖一下眼,目光顺着那一束浅浅的晨光望过去,也不知望向了哪里,原本就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短暂的,失神般的叹息。

“也许你跟着他,确实是好的。”

墨九微微一愕,突然站起身来。

她双眸注视着萧乾,“你说什么?”

萧乾情绪颇为复杂,面孔也多少有点骇人,但那双眼睛却很纯粹,以至于墨九无法分辨,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实的心意。

“倾覆天下,却恐岁月迢迢,不能与你同老;皇图不要,又惧人生寂寥,无法共享今朝。阿九,你这样好,值得更好。”

“六郎……”

她的手搭上他的前襟,轻轻抹平。

“你生气啦?”

萧乾深深凝视她的眉目,慢慢逮住她的小手,紧紧捏于掌中,俊挺的身子绷得很直。

“没有。我是怕,不能给你更多,怕负你情深。”

墨九想到他幼时受过的苦,想到他的成长环境,想到他毁去的容貌,屏气凝神地想了许久,突然从他手上挣脱出来,鼓起勇气摩挲他的脸,问出了那一句许久都不敢问的话。

“六郎,你这脸,究竟怎么毁的?”

是的,她一直都是好奇的。

但是他绝口不提,她也就没有勇气问。

甚至于,长久以来两个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容貌的损毁,墨九能感同身受。

对于一个曾经俊美如斯的男子来说,恐一提及,都是心伤。所以,他不想说,她也从来不曾追问。一来不想他自卑,二来也不想反复在他的伤口上洒盐,三来怕他以为她非常在意那一张皮相。

可此刻,她却抑止不住了。

“六郎,你告诉我。我想知道。”

在她温柔的抚触中,萧乾脊背僵硬,眸底有一丝寒气,如同锐利的尖刺,轻轻剜过墨九的脸……好一会,他垂目,与她对视。

“阿九在意吗?”

果然,在意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墨九含笑,摇头,“只要你还是六郎,我就不在意。”

她从容的回答,温暖的表情,传递的全是爱与勇气,可萧乾微微阖眼,却给了她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亦不知。”

“嗯?”墨九奇怪了,“为何?从何时开始发现的?”

萧乾很犹豫。

盯着她黑亮的眼,他迟疑了许久。

“当日为了顺利离开临安,我用了苏逸给的一张假皮面具。第一日并无什么反应,第三日有轻微瘙痒,等我成功脱离苏逸安排那些人的视线,与声东击西和走南闯北四人会合,再揭开那张面具时,脸上……便长了疖子,脓包……”

假皮面具?

墨九的心,瞬间寒凉。

她若没有记错的话,东寂是很喜欢搞这个的。

她第一次见到假皮面具,还是在菊花台。

当时,东寂戴了一个钟馗的面具来捉弄她。后来她随东寂去参加墨家大会,为了方便乔装,骗过萧乾及墨妄等人,东寂也曾给她准备了一张假皮面具。

这一次萧乾从刑场脱险,让别人代替他行刑,用假皮面具确实是一个高招,基本可以完全的混淆视听,以假乱真。

但是——

如果苏逸的行为,正如她和萧乾猜测的那样,完全是受了东寂的指使,那么假皮面具,肯定也与东寂有关。

如果一来,造成萧乾毁脸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不是他?

不敢相信,又不敢排除,墨九久久没有说话。

萧乾黑眸幽幽,终究释然一笑,拇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滑动。

“阿九不要想太多?嗯?”

“六郎……是他吗?”墨九终于问出口。

“此话不敢乱说。”萧乾并没有借机将东寂的所作所为全盘否定,而是蹙着眉头,淡然道:“此事,原本我是不想告之于你的。”

不想告诉她,这是基于一个男人的气概。

脱险是得人恩惠,若他再与墨九说这些引起她无端的猜测,那便显得他肚量狭小,不能容人了。

可那是一张脸啦!

那是一张俊气风华赛世间男儿的脸啦!

他又哪里会真的不在意?

墨九心里酸啾啾的,扯得丝丝作痛。她微微扁着嘴,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捏了捏,似乎要哭。

“你便不曾治疗么?到底是什么毒物,可有明白?”

萧乾摇了摇头,许久才道:“药物便是寻常的药物,没什么稀奇,甚至也称不上是毒物,有可能是为保持假皮面具的不变而使用。而且,引起疖子的原因很多,也可能与我本身体质相关。”

他是想说,与东寂无关么?

墨九默了默,心里打了个结。

有怀疑,却还真不敢下定论。

迟疑一下,她问:“那还能恢复么?”

萧乾道:“那时身处险境,治疗不便,耽误了时候……不过阿九别担心,你夫婿乃当世神医,办法总归会有的。”

墨九嘟嘴:“就知道吹牛。”

“为夫何时有过诳语?”萧乾看她又委屈的红了眼睛,笑笑,又捏她的脸,“小傻瓜,其实这样也好。如此,萧六郎便彻底死去了。只要阿九不嫌我,别人如何看我,又有何干系?没了那张祸害人的脸,反倒给了我自在,不是吗?”

真会安慰自己。

哦不,真会安慰她。

墨九深深地打量一眼他坑洼不平的面孔,然后与他依旧神采奕奕的双眸对视着,一阵酸楚袭来,情不自禁地踮着脚尖,凑上去,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像发誓一般,慎重许诺。

“不管年少,还是古稀,不管俊美,还是丑陋,我都不会嫌你。萧六郎,我此生随你,不离不弃,绝非说说而已。”

细微之处,方见情深。

她的情深之叹,也感染了萧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