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许久许久,整片天空都是安静的。

嗜血的苍穹中,只有萧乾的声音在回荡。

直到他的尾音徐徐消散,一切方又归于了平静。

“恭喜大汗,诛逆首,震北勐声威!”

“恭喜大汗,诛逆首,震北勐声威!”

“恭喜大汗,诛逆首,震北勐声威!”

拍马之声,此起彼伏,又一次响彻了夜下云霄。

……

事情告一段落,便四下散去。

将士们在重扎营地,准备过夜。

看萧乾站在风口上一动也不动,眼望天空若有所思的样子,赵声东慢慢走了过去,将这件事后他心里的后怕小声道了出来。

“王爷,今日属下有错。”

“何错之有?”萧乾声音淡淡。

“若非王爷英明判断,这次我们就输了——”

“可我还是输了。”

萧乾头也没转,声音散在冷风中,听得赵声东微微一怔。

“输了?这如何说?”

“失去了纳木罕。”

从今天纳木罕与蒙合的对仗来看,虽然纳木罕仓促应对,中了蒙合事先布好的局,但他可以发动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兵变,其在朝中的势力不可小觑。若今日之事,他做得更为周详一些,又岂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然,萧乾与蒙合一样,虽然嘴上定了纳木罕的罪,但心底又怎会不知道是阿依古指使的?只不过,阿依古一直在额尔小镇,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这件事情,全由纳木罕替她顶了,依她在朝中和宗亲里的声望,蒙合暂时不敢动她罢了。

没有确切证据,他就是过河拆桥。

在根基未稳之际,还是很冒险。

这样对蒙合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相当于剪除了阿依古最强有力的一条臂膀。

赵声东想到这里,不由咬牙,“这个蒙合也真是奸猾。如今想来,从狩猎之初,他就已经在布这一局了。”

“嗯。”萧乾没有否认,“我说我输了,便是输在没有提醒阿依古。我以为她不会是这般冲动之人才对,谁曾知……唉!”

谁曾知,一颗母亲护儿之心,可以不顾一切?

实际上,第一天,蒙合派兵围堵墨九,便是为了激怒苏赫。于男人来说,什么最不可忍?——抢自己的女人。他若忍无可忍,会做什么?

第二日蒙合更绝,直接称病,把苏赫支走,把墨九单独留下来,还万般殷勤地认着义妹,行各种讨好之能事。在外人看来,不过是美色误人,大汗受了墨九的迷惑才做出这种有悖寻常的事情罢了。

然而,谁知道,此一此二,毕是为了逼迫苏赫和阿依古罢了。让他们觉得不安心,惶惶不可终日,再给他们一个可以兵变篡位的机会,把破绽留给对方,等对方深入,再装入套中,一网打尽。

“此人心机——”赵声东微叹,“实在叵测。”

萧乾眉头微锁,“若无心机,如何走到如今?”

换句话说,这里的人,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便是纳木罕,亦是北勐一个扎扎实实的枭雄,在先大汗在时,便显赫了几十年,可谓权倾一时,掌执一方。

结果,戏一落幕,也是成王败寇了。

夜静静的,不远处时有马嘶。

连马儿都受到了惊吓,不得安宁么?

赵声东叹息一声,望着绵延无边的夜色,突然神色一怔。

“王爷,你看那边——”

他的话锋转得快,声音也突然拔高,不仅萧乾,就连十几步开外的击西和闯北等人,也听见了。然后上前几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漆黑的天空,但凡有一点光亮就极为耀眼。

此时,在东边的天际,有肉眼可见的红霞,几乎染红了那一片夜空。

夜晚的红霞,那是什么?

火光一样的红!是火?

虽然离得有些远,但那个颜色还是让人第一时间生了惧意。

“那边儿是不是着火了?”

“好像不是嗳!”击西看得饶有兴趣,“那颜色好美,你们说,会不会是天见有冤,气得流血——”

“……是有地方着火了!”闯北瞪眼看她,然后叹息一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场火应当不小啊,看那里都连成一线了。”

几个人讨论着,萧乾突然面色一沉,瞳孔放大。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返身飞奔向拴在树桩上的马匹,跨上马,扬起鞭,没有任何交代,“驾”一声就飞奔了出去。

他策马离去的,正是火光冲天的方向。

“王爷怎么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

隔了一瞬,赵声东突然抽气。

“不好!那是额尔小镇的方向。”

击西与闯北亦是面色一变,惊恐地张大了嘴巴。

“完了,九爷!”

“走!跟上!”

“驾!”

“驾!”

------题外话------

今天返回成都啦!

小主们看完早点休息。

我也去洗洗躺了。啊啊啊~爱你们,么么哒——

坑深276米,火中救人

火起的地方,正是额尔小镇。&

火起之前,墨九正在阿依古的帐篷里。

从她得了“邀请”过去,阿依古就没有让她离开。

在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她似乎很需要找一个人说说话,来排解在等待未知的时间里,那一种挠心挠肺的焦灼感——

这个女人很寂寞,至少墨九是这样认为的。她有美貌,有地位,有世间无数女人向往的一切,但墨九在她的脸上,却找不到半点幸福的痕迹。而且,她防备心太重,也把自己包裹得太深,根本就难找轻松。

阿依古找她过去,没有别的事儿,就是让她听曲子。

琴、棋、书、画,这些东西是阿依古最近开始学习研究的东西。和每一个刚学的新人一样,每学会一个曲子,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别人的评价。那么,有什么比找一个南荣人,找赫赫有名的墨家钜子来品评更好呢?

只可惜,她弹琴是半壶水。

而墨九对于音律,也一窍不通。

于是,安静的帐篷里,那叮叮当当的琴声,就显得格外高寡,无人赏识。不过,墨九虽不懂,却舍得赏脸。她告诉阿依古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长公主初学就有这般造诣,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也……”

这马屁拍得,她自己都醉了。

可这样的褒赞,却取悦了阿依古。

“怪不得苏赫喜欢你,钜子真是一个玲珑通透的人儿!唉!我这三脚猫的琴技,我自己明白。学着弹弹,打发一下时间也就罢了,如何登得大雅之堂?遑论天上人间。”

“哪有啊?长公主太谦虚了!”墨九笑着,“你不了解我,我是从来不胡乱夸人的!”

“呵呵!”阿依古只笑着摇头,继续弹奏。

墨九见她不信,还真就严肃了脸解释,“长公主有所不知,南地的闺中女儿学琴,都是幼时启蒙,一生习之,这样熟成生巧,自然琴技了得。可长公主你不同,半路出家,也能把念经的大和尚比下去,可不就是大才?”

这个比喻,把阿依古听得笑了起来。

“是个会哄人喜欢的姑娘!我啊是老了,若岁数还小,岂非被你三句话哄得忘了姓甚?”

墨九耸了耸肩膀,细细看她眉开眼笑的样子,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狡辩。

拍马的话,说多了,连自己都受不了,差不多得了!

“钜子。”阿依古突然唤她。

“嗯。长公主您说。”

阿依古瞧她无精打采的样子,皱眉,“你对苏赫,可是用心的?”

用不用心,当娘的人,最是在乎的吧?

墨九想到他对苏赫的感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很用心。我保证。”

阿依古停下来捧起茶,又眯了眯眼,慢吞吞地问:“他的脸,毁成了那般,你又是一个天仙似的人物,为何会对他衷情?”

额!

果然不符合逻辑吗?

看来阿依古还是信不着她啊。

墨九嘟了一下嘴唇,露出一派天真的小女儿神态来,“男人长得好看能做什么用?我墨九选男人,可不看那一副早晚老去的皮相。王爷虽毁了脸,但学识谈吐,修养气度,哪里比人差了?再有——”

她突然娇羞地垂了下头,“他对我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这些基本算是心里话,加上当娘的人,都觉得自己儿子最优秀,阿依古审视她片刻,没有在她脸上找到半分虚假之色,也就完全相信了她的话。

喟叹一声,她神经放松,高兴起来,就连看她的目光,也慈祥了许多。

“你能这样想,那是极好了!”

或许是因为不管她喜不喜欢墨九,都不影响苏赫对墨九的喜欢。所以当阿依古发现墨九这个人没有想象中那么遭人恨时,她对墨九终于的态度有了变化,至少在墨九看来,很和颜悦色。

接下来的时候,两个女人相谈甚欢。

气氛和乐的持续着,直到一名身着铁甲的侍卫骑马奔入额尔小镇,顶着夜风钻入了阿依古的帐篷,告诉了她狩猎战上的事情,以及苏赫王爷手刃叛逆首脑纳木罕的消息——

阿依古神色一变,捧着茶盏的双手,在不停颤抖。

“哈哈哈哈——”

怔忡半晌,她突然又狂肆地大笑起来。

“好!好!好样的!好样的啊!”

一连几个“好”字,她像是陷入了某种狂躁的情绪中,样子显得有些癫狂,说着笑着就推翻了面前的茶几,那把先前才得她“宠幸”的琴也摔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阿依古撑着案几,气喘吁吁。

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抬头,望向拧眉不语的墨九。

“钜子——”

嗯一声,墨九上前欠身,“我在,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我实有一事相求。”阿依古眉心轻蹙,像忍受着什么愤愤的情绪,以及于哪怕极力压抑,声音也依旧有一丝颤抖,“你可愿意帮我?”

帮她什么?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难道又做了什么决定?

墨九心尖一凉,抿了抿唇,模棱两可的应付。

“墨九微薄之力,能帮得了公主什么?”说到这里,看阿依古脸色微变,似乎又有了不悦,她牵了牵唇角,又抬眉望过去,“长公主有什么事

坑深277米,阿九,我们有孩子了!

未几,阿依古幽幽醒转。

看见是墨九,她愣了愣,浮上一丝笑。

“你怎么来了?咳咳!”

“别说话了!再说嗓子该坏了!”墨九扯着被角,往她身上牵了牵,顺便也把自己裹紧。然后,她将另一个被头递给阿依古,示意拽在手上,又指向不远处那一个燃烧的空隙,比划了一下,“我喊一、二、三,我们就一起从那里冲出去!”

阿依古看着她,点点头,脸上带了一抹墨九从来没有见过的慈爱。

“墨九,你是个好姑娘。”

“……现在不说这些。注意力集中啊,我们得节奏一致,不要被拌倒!”

墨九今儿会闯进来救她,除了觉得这个女人其实可怜之外,确实也是不想让蒙合得偿所愿。而且,萧乾不仅仅只是顶苏赫的名,暂时做她的儿子,他还是她的嫡亲侄子。

阿依古也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萧乾很缺爱,有一个真心实意关心他的人,太难得。

所以,她不愿意阿依古出事。

更不愿意萧乾永远背上一个四柱纯阳克家人的命数。

天煞孤星,孤家寡人,这样的男人不会快乐的。

这样一想,她勇气倍增,一手扯棉被,一手拉住阿依古。

“来,我们开始准备。”

“好。”阿依古看着“哔啪”的火,微微眯了眯眸。

“一!”

“二!”

“三——跑!”

两个人同时冲了出去,燃烧着的熊熊烈焰带着蒸腾的热浪,潮水一般卷了过来,几乎烧着了她们的衣角——两个人用一张棉被还是太小了,外面有多远的火场也未可知。阿依古被火焰一窒,突地心急了。

“钜子——”

她低唤一声,趁墨九分神来看,一把扯过她身上的湿被子,全部盖在自己身上,反手将墨九往后一推。

“对不住了,我不能死,我还有儿子,我不能死——”

“你……疯子!”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墨九始料未及。

她踉跄着退了两步,看阿依古裹着被子已经冲出老远,被烈火炙烤的身体,像是着了火一般,刺拉拉的疼痛。不停的咳嗽着,她捂着口鼻,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也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去。

“无耻啊!娘的!咳咳!”

死道友不死贫道!临阵弃友!

这样的行为,其实是墨九第一次遇到。

生气,无奈,想杀人,可也无济于事。

她这会儿能做的,只有……继续求生。

从怀里掏出半湿的手绢,她捂着口鼻,寻找着可以逃生的路——

“小九!”一声呼喊,传入了耳朵。

“师兄?”墨九心里一喜,从浓烟中看过去,看不清墨妄的人,只得一步一步往他的方向靠近,并嘱咐他,“喂,师兄不要过来,咳,你千万不要过来,里面全都烧着了——太危险!咳咳——”

“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动,等我来。”墨妄似乎并不害怕,寻着墨九的声音就冲了过去,越来越近,直到看见她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小脸,还有那一身的狼狈,喉咙不由一梗,“小九——”

“师兄!你别过来。”

看着面前烧得正旺的火梁,墨九紧张地摆手。

她不伟大高尚,可如果对方是墨妄,她不希望他为自己冒险。

“你站好——我自己冲过来!”

“不要!”

墨妄吼着,正要冲过去救她,眼前突地闪过一道人影。

他速度极快,箭一般冲过火圈,像跑孩子似的,将墨九一把打横抱了过来,轻轻往肩膀上一搭,就往回飞奔。墨九完全没有办法回神,眼睛又被火熏得一直在流泪,半睁半开着,刺痛刺痛的,根本就看不清楚到底是谁来扛起了她——

“抱紧我,阿九!不要乱动!”

低沉而熟悉的嗓音,让墨九心窝狠狠一窒。

“萧——王爷!”

他身上熟悉的中药味儿,被浓烟冲淡了,但仔细闻还是闻得出来——是萧乾!

怔了怔,墨九瞪大了眼睛!

溺水遇浮木,萧乾就是他的浮木。

她咳嗽着笑了起来,眼睛里不停流泪,看不清他的脸,但知道是他来救自己了,心弦也就下意识的放松了,将双手挂牢在他的脖子上,她一晚上的恐惧与惊慌似乎都找到了落点,缓缓掀开的唇角上,还略带了一丝笑。

“你怎么来了?”

“嗯,我不来,你都反天了。”

他回答得很简洁,很轻松。

可墨九却从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中,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与气促。

在他从驻营地策马奔回额尔小镇的时候,在他得知墨九冲入火场救人的时候,在他看见阿依古走出来,说墨九为了救她已经丧身火海的时候,他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内心的恐惧其实不比她少半分。

“王爷,你没有什么事吧?”

墨九试探着问,想知道他的情况。

“没事。”他声音很平静,让墨九彻底的放了心。于是,浅浅的声音里,就带了一丝娇软,听上去都不像刚刚历了一次火劫,“可为什么我每次有事,你都会这么及时来的救我呢?”

及时吗?

今天并不及时。

要不是她命大,他怎么来得及?

想到先前的凶险,萧乾的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梗得紧。

过了好半晌,他才低沉吩咐她。

“以后不许逞强。知道吗?”

“嗯”一声,墨九抿了抿干涩的嘴,不知道说什么了。

关于阿依古在危急时刻那一推,从她的身份来看,为自己牺牲别人已经是习惯,可能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内疚。但对墨九来说,却是震撼的!如今她好不容易得救,看着萧乾冷峻的侧颜,不由又庆幸,又后怕。

“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嘛,要不然,我能傻呵呵地冲进去?”

萧乾扬了扬眉头,喟叹一声,“唉!”

……

火光笼罩下的额尔小镇,早已变了颜色。

空气里,一片燃烧的焦味与糊味。

救火的人都围在外面,四散的,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的,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萧乾颀长挺拔的身影从火光圈中大步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据说已经“丧身火海”的女人。

“苏赫?”看到他出来,阿依古紧攥的手放松了,人也松了一口气,“救到人了就好,担心死为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