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回头看一眼,也摇了摇头,走开了。

房间里,熏烟淡淡的,带着撩人的香味儿。

可房间里的两个人,却让气氛变得凉涔涔的。

谢青嬗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子中央,枯等着宋熹的问话。可面前那个颀长的背影,负着手背对着她,一直望着墙上的画出神。不知道在想起什么,不曾转头,也没有声音,就像已经忘记了屋子里有一个她似的。

“陛下!”

轻咳一声,她不得不出声提醒。

慢慢地回过头,宋熹眼神儿很古怪。

冷漠,却又似带了一点怜惜,让谢青嬗一时琢磨不透他。

终于,他摆了摆衣袖,“皇后坐吧。”

一声皇后,让谢青嬗的眼眶热了热,当即湿润了。

他还认她是皇后,他们还是夫妻,可他们……又怎能再回到过去?

“谢陛下!”谢青嬗拢了拢衣裳,捋顺一下头发,慢慢在他身前不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静默一瞬,见他依旧不语,不得不苦笑一声,“陛下叫臣妾来,不会就为了与我这般端坐,打哑谜吧?臣妾以为,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不必再遮掩,陛下想说什么,就说,陛下想问什么,就问。”

宋熹慢慢点头,眸中溢着凉气。

“我想说的,想必你都知道了。我想问的,你却未必愿意回答。”

谢青嬗自嘲一笑,神色极为淡然,“我敢做这样的事,早就已经不惧生死了。”抬了一下眉头,她眸子里流露出来的,全是凄恻和哀怨,“不过,我走到这一步,不都是陛下逼迫的吗?”

“逼迫?”宋熹倏地笑了,手指若有似无地敲了敲桌案的边沿,声音慢慢悠悠,“你贪心不足,欲壑难填,竟有胆反过来指责朕?”他目光烁烁,微微一抬,凝重地盯在谢青嬗苍白的脸上,“皇后可否告诉我,何时开始与朕离心,策划这些事情的?”

“离心?”谢青嬗反问,“臣妾与陛下,何曾同过心?”

宋熹眉梢一挑,“我竟不知,皇后野心这么大!若无皇子,你是否准备把江山改姓谢?”

谢青嬗也笑了,却没有回答他尖锐的话,却把目光扫向了他面前的酒壶。

“陛下喝过酒了?酒很香,可否也给臣妾来一杯酒?”

宋熹看着她,久久方才低垂眸子,唤李福拿酒杯进来。

等胆战心惊的李福拿了酒杯进来又出去关上门,谢青嬗端起一杯酒去了大半,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润,而她的话也比先头更顺畅了。

“陛下问我,我其实也不知。大抵从陛下在菊花台与墨九把酒言欢开始,也可能是陛下为了她数次忤逆父皇开始,抑或是,陛下赠她玉扳指信物开始?”

太多了,点点滴滴,都是伤心。

他让她说,她怎么说得尽这些年受的伤害?

“可我那时最恨,是陛下竟为了她,偷偷放掉萧乾!”

听她说到这件事,宋熹微微一惊,冷笑,“你的消息倒也灵通。”

“呵!”谢青嬗自嘲地轻笑,“陛下何必讽刺我?我为什么消息灵通,这些事情,你不说,我不说,可我们不都心知肚明吗?非得挑明白,就没有意思了。”

是的,宋熹是明白的。

不仅他,整个南荣朝堂可能都明白。

在至化朝时,南荣朝堂分为两派,一派姓萧,一派姓谢,萧谢两家的党羽遍布朝纲,谁也不肯服谁,你争我夺,暗地里厮杀得十分激烈。而至化帝利用他们的鹬蚌相争,一直做着渔翁以平衡朝政。这一碗水端得艰难了些,偶有洒漏,却也一直相安无事。

可到了宋熹上位就不一样了。

不管他也好,还是当初的安王宋骜也好,都是两个派系力保上位的皇子,两个皇子都有一个庞大的外戚团队。然而,若皇子是船,那么,外戚就是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他们享受这个派系为他们带来的胜利成果,也不得不付出相应的代表——受此派系掣肘。

宋熹上位时,萧氏党羽已基本被剪除,而谢氏党羽却像得了春风的野草,越长越旺盛,风生水起,举朝皆倒戈投靠,几乎到了宋熹无力抑止的地步。不能说宋熹无能,他上位仅仅一年,百废待业,朝廷内忧外患,各种错综复杂的事情,都得他来理顺,哪怕他是超人,也掰不了那么多只手来干活。

最令他头痛的一点,当初扶他上位的人,基本也都是谢氏的人。

他们要保谢氏在南荣的地位,就必须让谢氏的儿子做皇帝。

这中间的利害关系是极为微妙的,互相利用,互相倚仗,又互相防备。

“冯丁山也好,刘明盛也好,都是我父亲的忠实旧部。陛下还未登上帝位就一清二楚,却从未避讳,甚至对他们极是重用,这其中确实有外夷入侵,陛下却无人可用的不得已。臣妾也一直这样认为。可兴隆山一仗之后,臣妾却突然看明白了好些事情。”

宋熹淡淡看她一眼,“明白了什么?”

呵呵一声,谢青嬗的语气,全是嘲弄。

“想明白了陛下为什么要知人善用,给他们机会做下叛逆的事,偏又在关键时候转危为安。甚至臣妾也想明白了陛下为什么会故意放掉萧乾。”

“哦?”宋熹饶有兴趣地端起酒杯,浅泯一口,“你说说看?”

谢青嬗冷笑,“那时在临安刑场,臣妾以为陛下是为了墨九,为搏佳人一笑,不惜放虎归山,为南荣引来后患。还为此彻夜难眠,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惜,臣妾终究错看了陛下,这才传信给冯丁山——以致引来今日之祸。”

宋熹略微一笑,“依皇后之言,我是为哪般?”

谢青嬗双眼微阖,如有钉子一般,直勾勾钉在他的脸上。

“是陛下让臣妾看清了,这天下男子皆薄幸,岂会为一妇人做到如此?你若真爱她,不是应当让萧乾彻底死去,再无翻身之地才对吗?人死,时易,你若要她,她总归会是你的。只要他活着,你就没有希望,不是吗?”

她说得斩钉截铁,却把宋熹逗笑了。

“皇后以己度人,你当真以为,你眼黑,全天下就黑了?”

“陛下心机深远,臣妾自愧不如,可你也别赖臣妾眼黑。宋熹,你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唇一勾,宋熹继续温和的笑,“那你说说看,我放走萧乾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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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329米,酒入喉,终成伤(二更)

“当然为了你自己!”谢青嬗双手放在膝盖上,说到这里似有些激动,紧紧拽了一下裙纱,盯住他道:“你忌惮外戚坐大,生怕有一天不能驾驭,让谢氏一党干涉朝政。可若强势除之,你又怕落下一个过河拆桥的恶名,像历史上那些皇帝一样,坐稳江山就弑杀功臣,最后难免受千古唾弃。”

“你比他们都聪明。因为你就算动手肃清,也不会有十足的把握。故而,你索性迂回了一下,不用自己动手,只需借萧乾的刀,就可以为你做这些事,还能保一个清白美名。你放掉萧乾,卖他一个人情,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若有朝一日,你因外戚之势无法制衡朝堂,可借萧乾之力,杀你想杀之人。”

最后几个字,谢青嬗说得很慢,几乎一字一句咬牙出口的。

“你一日一日的冷落我,对墨九却一日比一日思念,你知道我总有一日会熬受不住。你知道你虽是谢氏栽培起来的皇帝,我父亲也早已故去,但若因为你的儿女情长,有可能导致南荣易主,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弃你,扶持幼主上位——”

谢青嬗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我有时候便不明白你,那个女人到底哪里好,值得你如此?”

宋熹一直耐心的倾听着,闻言唇角一扬,抬袖又为她斟了一杯酒。

“再喝一点吧。慢慢说,不急。”

端起酒杯,谢青嬗一饮而尽,接着又轻声冷笑。

“你怎么不回嘴?那些事都被我说中了,对也不对?”

宋熹目光微微一凝,“果然,佛谒诚不欺我。一个人心中想什么,看这世界就是什么。谢青嬗,你说了那么多,有没有想过,谢氏是虎没错,可萧乾也是狼。我岂会引他南来,动摇南荣江山,国之根本?你又有没有想过,若你安于做一个好皇后,我又何致如此待你?”

谢青嬗脸色一变,怔怔看他。

宋熹摇了摇头,喟叹一声,“你的话,并不全对,也不全错。我是有算计,但归根到底,是你的贪婪之念,妒恨之心,让你走上歧路,也误了南荣啊。”

停顿,他又喝一口酒润了润嗓子,接着道:“若非你与我娘报仇心切,一意要将萧家斩草除根,哪怕萧乾志在天下,他与南荣翻脸也不会那么快,有他在,蒙合短时间也不敢南下。如此,容南荣再修生养息数年,容喘过气来,理顺了朝政军务,何愁南荣没有再创盛世的那一日?”

“若无你的命令,冯丁山岂会称病不去龛合,却跟着我去半路劫杀墨九?甚至当场挟持君王?这样一个硕果累累的好将领,若非你的妒心,何至殒命,龛合何止败于苏赫?若非你心生妄念,令刘明盛私自调走汉水甬道的几十万精兵,萧乾南下岂会那么便利?丢了汉水甬道。金州、均州一带,再无防线,对他来说,一马平川,淮水也几乎成了一个摆设……”

“你住嘴!”听他娓娓道来,谢青嬗突然急了。

她这一生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吼过宋熹,那一双眸子像是要瞪出火来,声音里恨恨地,带着咬牙切齿的恼意,“你真当我是傻子吗?宋熹,你太可恨了!你实在可恨啊!分明都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的,是你让我忍无可忍的,对不对?你知道我当年害过墨九,一直想为他报仇的,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宋熹挑了一下眉梢,不言语,只端过面前的酒杯,慢慢地饮。

却听谢青嬗继续恼羞成怒地道:“你是耍猴的人,把我当猴子,把我们都当猴子了。你明面上装着对我好极,让所有人都知帝后恩爱,如此一来,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何事,都会认为是我负了你。实则上,负我的人,分明就是你!我为你生了儿子,在京城盼你赐名,你却随便给他一个五斤的名字,你让我情何以堪?”

“宋熹,你知道吗?正是你那个不经意的‘五斤’让我明白,不论我做什么,都得不到你的心。终其一生,你都会留连在那个女人为你设下的情障中无法自拔。于是,我不想再等了。既然我得不到,何不毁之?既然我得不到,何苦要饱受折腾?没了你,我还有儿子。没了你,我不会再苦苦等待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没了你,就没了希望。没了希望,我也再不会失望!”

她像是急于发泄心里久藏的怒火,一件一件地数落着宋熹的不是,一声比一声更尖锐,就像是豁出去了,再不管其他,每一个字眼里,都有着饱含的爱与恨。

谁说爱和恨不可同为一体呢?

此时的谢青嬗便是了。

她是爱的,也是恨的,更是痛的。

“你知道吗?从小父亲就告诉我,要我好好待你,因为我长大了是要嫁给你做妻子的,从那个时候开始,青嬗心里就从未装过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个男子。一颗心满满的都为了你,绣荷包想着你,看桃花想着你,赏雨荷也想着你……可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你何曾真正待我好过?哪怕一次,一次都没有。”

宋熹眉头紧紧蹙着,面无表情,也不言不语,似乎在由着她发泄不满,又似乎在认真考虑她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也不是。

他的麻木在谢青嬗看来,全是讽刺。

又是一声冷笑,她咬牙道:“你想必已经忘了,你那一次负气出宫,受萧家所害,从马上摔落滚到坡下,脚断了,肋骨断了,腰也折了,连呼吸都没了……”像是触景生情,谢青嬗双眸有些潮湿,吸了吸鼻子,声音更哑了。

“是我,是我谢青嬗入山寻你时救了你。大半夜的,我看到你的鞋子落在那里,从坡上生生地滚下去,这才找到了你。然后我一个妇道人家,来回几十里山路找人救你……你知道吗?宋熹,那天晚上,我出来为你寻医的那天晚上,碰到了害了你离去的萧家人,他们……他们侵犯了我。”

一语即出,屋子似乎更凉。

宋熹没有说话,半阖的眸子落在她脸上,更深邃了几分。

见他如此,谢青嬗抬了抬眼,忽而又失笑。

“那件事,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包括我的父亲。我那时太害怕了,不是害怕被人侵犯的事泄露出去,我没脸见人,而是害怕你从此再也醒不过来。那一次受伤,你昏睡了七天七夜,太医瞧过了,都说你再也睡不过来,是我不肯放弃你,是我找到了萧乾,我跪在他的面前,我甚至脱掉了衣衫,让他看我身上被萧家侵犯的痕迹,我把身为女子的脸都丢尽了,才换得了他救命的药!”

谢青嬗歇斯底里地吼着,一层一层地揭开自己的伤疤。

不为得到宋熹的怜惜,只为给自己的情感一个释放的出口。

走到这一日,她也知道,她与宋熹再无将来。

凉凉地笑着,她扶着额头,揉了一下发晕的头,胸口突然也有些闷,可说到这里,她情绪难止,已经顾不得身体不适了,“然而,你伤好之后,不仅不感激我,对我比以前更加的冷淡了。冷言冷语,冷面冷心,对我说话,从来不带半分颜色——甚至你疯狂地恋上了那个墨氏寡女,完全将我视若无物——宋熹,你何其狠心?”

“说完了?”宋熹声音淡淡的,神色间似乎也没有多大的触动,“你说的,我都知情。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对你那般好?任由你将萧家赶尽杀绝,任由你兴风作浪而不闻不问?又凭什么让你宠冠后宫,再生下我的儿子?”

“你——”谢青嬗脸色一白,“你都知情?”

“对!包括你被侵犯的事,我都知情。”

瞳孔猛烈的一缩,仿若身上最后一丝遮羞布被人扯下来了似的,谢青嬗脸面苍白着,像一只被霜打的茄子,胸口越来越闷,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可你为何从来不说?”

“我何苦说来惹你伤心?”宋熹双眸微微一阖,看着她白如纸片的脸,似有不忍,“青嬗,我不是心善之人,却也未必有你说的那么狠,算计有那么深。若你当真安守本分……断断不会有今日。你我二人,斗个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听他突然低沉的声音,谢青嬗面色一白,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拔高声音,“你要怎么对付我?”

“我不会让你回到临安了。”宋熹沉默片刻,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终于又道:“我不想让我们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也不想让儿子长大后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心如蛇蝎的女子,为了一己私心,为了他的帝位,曾经谋杀他的父皇,篡夺江山。”

谢青嬗嘴唇颤抖着,嗓子眼里突然一堵,说不上话来。

宋熹目光微低,看着手上紧握的酒杯,“青嬗,这些难堪的,腌脏的东西,你都带到棺材里去吧。我会为你风光大葬,行皇后葬事,我待你会一如往昔,让天下人都知道,帝后恩爱,从无异心。”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徐徐出口,伴着那不知何处来的轻风,利箭一般灌入谢青嬗的耳朵里,如同摧魂夺命一般,让她的脸上,顿时没有了半分生气。

“宋熹,你竟这般待我,你竟这般待我……”

她喃喃着,语不成言,句不成句。

人都怕死,哪怕到了最后的一步,也会试图挣扎。

“呵呵呵,可你想得太天真了!宋熹,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既然敢前往金州,就不会没有后手——”手指颤抖着抬起,他指着宋熹,“若我死在你的手上,你信不信,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儿子,被你取名为五斤的儿子……他们都会为我陪葬!”

宋熹静静地看着她,满目都是悲哀。

“我确实低估你了,你还真是丧心病狂。普天下会拿亲生儿子要挟他父亲的女人,你谢青嬗可能独一无二!”

谢青嬗双眸如同染血,恨恨地瞪着他。

“妇人不毒,就活该被你们男子欺辱吗?宋熹,话说到这里,我最好没事,否则……”

说到这里,她突然闭上嘴,捂住了胸口,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你……”

“是的。来不及了。”宋熹云淡风轻,“剧毒。”

谢青嬗白着一张满带恨意的脸,挣扎着抓紧椅子,试图站起来。然而,这样简单的动作,她也没法完成了,身子骨就像不是她自己的,软得没有半丝力气。

“你……好狠!”

她低低吼着,一低头,发现地上有一滴血。

不是别人的,正是她自己的,那血正从她的嘴角溢出,染上了衣襟,滴落在地上,像在嘲笑她的傻,她的癫,嘲笑她算计了这么久,竟被一杯酒夺去了性命,嘲笑她儿子都没有抱几次,就此生不复再见了……更在嘲笑她,竟死在最爱的男人手上。

徐徐抬头,她用袖子抹了一下嘴,死死盯着宋熹。

“夫妻一场,你怎生下得了手啊?”

“那日在兴隆山镇,你说不认识我时是什么心境,我便是什么心境。”宋熹低低一叹,目光凉凉的,似有几分痛心,又似有数不清的悲凉。

“青嬗,下辈子投胎,莫为权臣之女,莫再执念情爱,挑选良人,也莫从己心。当寻待你好者嫁之。夫妻恩爱,从无异心。”

“宋熹……”

谢青嬗难忍汹涌而起的药效,身子已经彻底瘫软在了椅子上,看着那一壶酒,她眼神有些涣散,似乎想哭,可嘴一掀开,却笑了出来,凄恻的笑,像一朵开败了的玫瑰,凋零在际的美,令人心悸。

“你竟恨我至此,到底是不爱呵!”

若爱的人,又怎舍得她死?

墨九那般待他,他可曾舍得动她一个手指头?

是,到底是不爱,到底是不爱的人……不爱方可夺其性命。

可她爱宋熹,若为了自己,不也曾想过要夺他性命吗?

这人世之事,她参不透了。

忽而又是一笑,她想到了自己这一生,被家族逼着走的一生,不曾被人爱过的一生,满目沧凉,只有悲哀,“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可我发誓,变了鬼也不会让她好过,我恨她,恨她夺去了我穷尽一生也不曾得到的……只可惜,那么多次机会,居然都没能结果了她的性命。临安,金州,次次失手……罢了罢了,许是命该若此……咳……”

一口鲜血溢出来,她抬头看着宋熹复杂的脸色。

“宋熹,你若肯抱一抱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临死,竟得如此才能要来一个拥抱。

谢青嬗是可怜的,也是可悲的。

宋熹缓缓站起,慢慢走向她,缓缓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低低道:“好好地去吧。我们都不是坏人,我们只是走错了人间。”

“我们都不是坏人,我们只是走错了人间……呵呵呵。说得好,说得真好。”谢青嬗笑着双臂抱紧他的腰,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混合着血水,抹在宋熹雪白的衣袍上,与她的笑声一样触目惊心。

“可好人如何,坏人如何?都是要死的。宋熹,我快要不行了,你低下头,我悄悄告诉你……这是一个大秘密,很大很大的秘密……”

宋熹眉头皱了一下。

“我抱你,是为送别,不为换取秘密。”

这句话说得很慢,却很真诚。

谢青嬗怔了一下,猛地昂起头来看他。

久久,她唇角扯来,给了他一个绝美的笑。

“谢谢你。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萧乾那里,其实有我的人……”

小声的,她喃喃着一些事,把那些藏在肚子里的话,都费力地说了出来,宋熹一动也不动,站在她的面前,任由她软绵绵地身子扑倒在他的怀里,诉说着那些不堪的、不为人知的大事、小事,直到她再也没有了声音,头猛地垂下头,他才慢慢低下头,看着她散乱的发顶,幽幽一叹。

“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可我猜:你未必愿意知道。那就不说也罢,望你来世,再无执念。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子,没有纠缠,不再荒唐,也无忧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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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还有一章,别误看了哈。

坑深330米,献计

皇后殁了!

家国不安,还伴大丧。

南荣这一阵儿,真是祸不单行,衰运连连啊!

一时间,消息传开,满营不安。

皇后娘娘是自杀的。

随军而来的李太医切脉后写下脉案:皇后娘娘死于剧毒鹤顶红。

另外,据皇后的婢女说,昨儿从兴隆山镇回来的马车上,娘娘就因为“错信刘明盛,错认陛下”之事忧思郁烦。一连两错,娘娘晚膳未用,今儿的早膳也未用,一切忧心忡忡。在前往陛下房里去时,娘娘还往随身的荷包里塞了两粒药丸子。婢女也不知娘娘是要做什么用,还特地关切地问了娘娘一嘴。

娘娘当时没有回答,只幽声一叹。

“出京时带着它,原是为不测之时,用以避难,不至污了皇室尊严。没有想到,竟要……唉!一错再错,差点误国误民,酿成大祸。也罢也罢!”

太医的话,婢女的话,再结合当时的事件,皇后娘娘死于愧疚自杀一事,大抵就板上钉钉了,无人置疑,也无人敢来置疑。

皇后殁,国丧至。景昌帝伤心欲绝,整整一日未出房门,滴水未尽,想是对皇后之死太过悲痛。为此,满营将士也都唉声叹气,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祸心之中。

有心思的人,了解这是天家斗法,早就心惊胆战了,生怕烧到自己的身上来,自然选择了静默不语。没有心思的人,则人云亦云,把这场国丧之事炒得热热闹闹。

又过一日,晌午时,阳光大炽。

景昌帝终于从房里来,扶着门框,虚眯着眼,神态极是沉郁。

他静默了许久,方才沉声吩咐了一句。

“传令!送皇后椁棺回京!”

北上的南荣大军继续在管宗光等人的带领下,驻守在房州、荆州以及一水之隔的襄阳路,淮水以南的随州、光州等地,与萧军呈对峙之势,而宋熹却一身疲惫地带着一支精锐禁军,亲自为谢青嬗扶灵回京,从而结束了他的御驾亲征之旅。

同一时间,由于墨九生了一个女儿,乃墨家大事,几乎普天之下的墨家弟子都在庆贺。但凡挂着墨家旗帜的店铺、客驿等等,纷纷大行折扣,以此回馈百姓。这是一喜,而另有一忧,也在持续发酵——墨九生女,依旧没有打破墨家代代生女的魔咒,引来了无数的议论之声。

另外,萧乾和苏赫关系暧昧,他俩与墨九的关系也暧昧,这三个人之间到底要如何相处,如何进退?是萧乾“喜当爹”,还是苏赫“喜得麟儿”?到底谁要退出这一场没有烽烟的角逐?这些都是引人注目的话题。

所以,南荣皇后之死、墨九生女,几个大人物之间的多角关系,一时间像春风一般,吹拂过九州大地,掀起了一个短暂的*,也淡化了这一场腥味浓烈的战争。

一夜之间,事情突变,恍若隔世。

好多人都在津津有味于这些事情,以至于都忘记了——南边、西边都正打着仗呢?

宋熹带着浩浩荡荡的扶灵队伍,还没有回到临安,半道上就接到了消息。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钓鱼城的战争在僵滞数日之后,终于有了变化。就在几天前,久攻不下的蒙合采用了苏赫的“围点打援”战术,开始了对钓鱼城的周遭城镇以及增援部队的大面积袭击。

这一招是相当狠的。

钓鱼城驻扎着几十万南荣兵,要吃、要喝、要后备物资的增援。蒙合这样的打法,不符合他一贯主张的强攻猛打,靠武力取胜的战策,真真奸猾了许多。

或许是宋熹在汉水的失利,影响了苏逸的信心以及判断。本来以钓鱼城的储备,不需要后援,粮草物资也能撑上大半个月。可他却耐不出性子了,改变了只守不攻,重点骚扰的战术,居然主动开城出击,大军压上去,将南荣兵不擅攻击战的软肋突显在了蒙合的面前。

这个北勐大汗,惯于抓出时机。

蒙合大喜,当即迎了上去。

这一仗,简直就是对苏逸的当头一棒。

战争持续了约摸三个时辰,以苏逸的失败告终。

虽然在最后时刻,苏逸带着残兵退守到钓鱼城里,没有让蒙合因此破城,但经此一役,南荣将士死亡人数将近五万人。钓鱼城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让苏逸损兵折将不说,还导致了南荣士气靡靡。

僵滞了这么久,对蒙合而言,可谓终见曙光。

他将献计有功,并且在战斗勇猛过人的苏赫大肆封赏了一番,赐到再无可赐了,似乎还不尽兴,让人摆酒在中军大帐里与他痛饮,又商谈接下来的对敌战术一直到半夜。席间,苏赫侃侃而谈,蒙合认真倾听,可谓君主共欢,之前两人间的嫌隙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贤弟以为,苏逸此番又要龟缩多久?”蒙合举着酒杯,有了一些醉态,“这一次战败,想必这厮又要死守城池了。若他们粮草充足,就这般耗着,他们背靠南荣,我们远道而来,就算断其后路,我们自己也很吃力,经久必亏。”

苏赫听着他的话,久思,点点头。

“大汗所言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