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不肯相商,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吧!”
刀一挥,他一马当先,沉声大喝。
“兄弟们!上——”
一群北勐大兵骑着马狂躁地冲了过来,而墨家弟子在墨九与扎布日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闲着,早就已经拉开了阵势。这个时候,听扎布日吼声如雷,墨九的手也高高扬了起来。
“杀!”
一个字,饱含血腥。
“杀!”
“杀啊!”
双方人马隔得很近,周围又有很多百姓,在这一点上,擅长火器攻击的墨家比较吃亏。不过墨家弟子这些年来潜心学武习阵,大大小小的场面也算见过不少,打仗的经验虽然不如扎布日来得老道,但杀人的本事,却一点不比他们弱。
街道就这么宽,一杀起来,百姓纷纷闪避奔逃。
摊子掀翻了,蔬菜水果竹筐板子,散落一地,狼藉不堪。
人群的尖叫声,马嘶声,从街头一直传到街尾,响彻了高远的苍穹。
在墨九的指挥下,曹元带着一群武艺高强的墨家弟子顶在最前面,堵住扎布日发疯般的进攻,而她自己却领着后方的墨家弟子向外面退去——只有在更宽敞的地方,离开了百姓,拉开了距离,他们才能发挥火器上的强大优势。
他们速度很快,一直往城外退去。
曹元那一群人,也观察着局势,边打边退。
扎布日步步紧跟,可他兵马多,街口却窄,一时半会他也没别的办法。
两批人马,这么打打杀杀着,墨九等人终于离开了布尔德的城镇。
明面上看,扎布日占了上风,把墨家逼得节节后退。
可到了城外,墨九威风凛凛的大炮架上,形势就不一样了。
“砰”一声!
她骑在马上,举着火铳开了第一枪。
得了她命令,曹元等弟子不待言语,纷纷纵马往后退。可扎布日也不傻,从他们的布局上,他就已经明白了墨九的意图。冷哼一身,他领着人紧紧随上来,缠着曹元那一批人就不撒手,口中高呼。
“不要让他们脱单,杀上去!”
“墨九,你想使火器,没门!老子偏不给你机会!哈哈!”
眼看双方胶着的厉害,墨九也伤脑筋。
在敌人疯狂拼刺刀的时候,尼玛她怎么放大炮啊?
“砰砰!”
她又连续发了两枪,正准备让弟子们布好阵势,一面接应曹元,一面阻止扎布日那条疯狗冲上来混战,突然听到东面依稀有马蹄的声音传来。
来人数量不少,马蹄嘚嘚如狂浪卷过,呼啸而来,速度也很快。
她伸长脖子望去——
此时正值黄昏,天色有些黯然。
她瞧不清到底是什么人,却可以感觉到那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会是谁的人?
正如扎布日所言,布尔德确实混乱,各方的人马都有,该不会一批敌人还没打退,又来了一批闻到肉香想来分食的敌人吧?
“大家做好准备!”她声音冷冷地命令,“如果是敌人,不等他们靠近,就放火炮!”
“弟子领命!”
“我墨九敢走布尔德,就没想过怕字怎么写!”
“钜子威武!”
墨家弟子们大声喝道,声音整齐有力。
大不了一拼,这就是最坏的结果!
墨九从来不怕事,她的勇气与力量,也是墨家弟子的精神支柱。看她这样,大家也信心倍增,心里一样都是那句话——大不了就是拼命。他们有这么强大的火器,难道会坐以待毙?就算自己讨不了好,也不能让敌人得逞。
厮吼声不断,墨九的样子冷静而从容。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多么的忐忑不安。
这样多的物资,她万万不能失手——
萧六郎还等着她呢?
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握紧火铳,她由着马儿在原地焦灼地打了一个转,目光死死盯着那一批来路不明的兵马方向——
那批兵马狂奔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近得依稀看得见旌旗在摇曳摆动。
她看不清高扬飞舞的旌旗上面到底写的什么字,握住火铳的手,不免有些汗湿。
“大家准备,瞄准目标!”她冷静地下达着命令,“一旦有情况,先下手为强!”
“是。”
一从弟子与她一样,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等待着敌人的靠近。
“钜子!快看!”
正在这紧张的时候,她背后的几个弟子突然惊喜地大声叫了起来。
“是萧王的人!是萧军来了。”
“是,确实是萧王的人!”
“萧王来接应咱们了!”
“来了,来了!钜子,他们终于来了!”
这些天,他们从既定的路线过来,一直在盼着萧乾的接应。可从漠南盼到漠北,一直没有等到人。墨九知道萧乾要准备哈拉和林的总攻,肯定忙得不可开交。而且,路途这样遥远,等她的人到达漠北,告诉他这个消息,他再派兵来接,时间本来就很漫长。
在漠南,她盼过。
在狼群来的时候,她盼过。
在阴山,她也盼过。
可在布尔德与扎布日杀上的时候,她却来不及盼。
没有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的人来得这么合适。
思忖间,上万骑兵倏忽到了。
“钜子!自己人!莫杀!”
那边的人,在拼命地大喊,朝他们挥手。
“钜子!是他们,是他们。”
墨家弟子也在喊,似乎在叫她回应。
墨九双眼半阖着,心里怦怦乱跳,有一些莫名的紧张。
一批一批萧军涌上来,奔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冲入了墨家的战场。
墨九弦着的心,已经落下去。
举着火铳,她慢吞吞上前几步,面对萧军大喊。
“不知萧军领兵的是哪一位将军?”
原本她是为了对人说一声感谢,可对面却没有人回答。
只有一骑如同闪电般从骑兵队伍中冲了过来。如电、如雷,他速度极快,冰冷的甲胄闪着质感的寒光,高举的剑身幽寒而刺骨,身后的披风高扬着,带着凛然的冷意,浑身上下似乎都散发着一种强大的震慑力,瞬间将空间冻结住了。
是的,冻住了。
墨九听不到喊杀声,也看不见别的人。
她的眼里只有那个骑马飞奔向她的男人。
猿臂蜂腰,野性雄壮,立体的五官棱角分明,高鼻、深目、薄唇,黝黑的皮肤……这张脸,仿若上苍用最为精细的一只工笔雕塑而成,踏着战争的风云而来,他出奇的俊美,出奇的高贵,也出奇的让墨九意外——
萧六郎!
这是萧六郎?!
三年不见,他的脸……怎会这样了?
与以前一样的俊美,却又于以前不同。
经三年风霜,他被洗礼成了一个更加富有男人味的人。
似乎变得……更加威风了?!
墨九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空白。
搜遍脑子,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
搜遍脑子,也想不出与他见面该说的话。
一直等到那个男人的马到了她的面前,而他深邃的黑眸,贪婪地盯住了她。
“阿九……”
坑深341米,惊喜!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带点沙哑的磁性,也一如既往的深情得令人心碎。:3w.し听得墨九心脏一抽一抽的,“咚”的一声,像石头落地,又像什么东西被高高卷起,怦怦地跳着,双颊竟然一点点燃烧起来,烧得一片滚烫,让她情不自禁地放开缰绳,怔怔的,做梦一般,拿掌心触了触脸,又狠狠掐了一把,确定不是做梦,才结巴地问他。
“你怎么,怎么亲自来了?”
方才将一个“杀”字喊得震天响的墨九爷,转瞬就变成了羞涩的小女人。
这画风转变得……让墨家弟子纷纷惊住。
萧乾唇角微微上扬,回头看一眼正在厮杀的三方人马,在扎布日暴跳如雷的骂娘声中,徐徐扭回头来,盯着墨九的眼睛,当着她和一群墨家弟子的面,微笑着慢慢吐出几个字。
“我的女人来了,我自然要亲自来接。”
背后有隐隐的笑声,墨九面薄,忍不住臊了臊,因为紧张,眼皮也眨得飞快。
“我呸!几年不见,嘴巴倒是变甜了。”
“谁让阿九就喜欢听?”
“……”墨九白他一眼,“我现在懒怠和你计较,先把扎布日收拾了,回头再好好审问你,哼!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看到他的脸,墨九就知道他一定瞒了她不少事情。
三年来,两人一直互通信函,中间从未有过断联的时候。
可萧六郎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的脸已经好转这件事。
这样的事都瞒着,别的事,不是更瞒得厉害?
接受到她冷飕飕的视线,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萧乾笑着摇了摇头。
“三年不见,这婆姨还是这般凶悍!不告诉你,我无非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嗯,好像刚才那一瞬确实挺惊喜的。
墨九心里其实很受用,嘴上却不饶人。
“我呸你个呸!还会不会说话了?什么婆姨?果然野蛮地方呆久了,粗俗!”
萧乾拍马往前走了两步,与她肩并着肩,近得两个人的马紧挨着,都要擦出火花了,他才偷偷拉了一下她的手,小声说了一句,“俗不俗我不知,但粗么……一直都是粗的。阿九心知。”
掌心传来酥酥的触感,被他手指一拨,数年不曾与他牵手的墨九,居然紧张得脑子发僵短路,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似乎有些不对?
猛地偏过头去,她脸蛋臊红,“你什么意思?”
萧乾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只拿一双过分晶亮的眼,盯着她,一直盯着她,就像一头饿了八百年才看见肉的野狼,盯着他鲜美的食物,寻思要从哪里下口似乎,眸底传递出来的光芒,赤辣辣的,火燎燎的,让墨九头皮发麻。
“萧六郎,你这么盯着我,我怎么觉得……瘆的慌?!”
“别怕!”萧乾矜持地端正一下身姿,一派云淡风轻,“我不会吃了你。”
“唔!”墨九撇嘴,“我看未必吧?就算不吃,肯定也要拆几根骨头的。”
“——”萧乾对她的直率有些无语。
稍顿片刻,他悠悠道:“不会吃。我只用用!毕竟吃了,就没得用了。”
“——”墨九也对他服气了。
实事上,她有些不敢想,一个饿了三年的男人会爆发出怎样强大的战斗力。
也有些无法想象,一个男人到底怎样才能为一个女人守身如玉三年的?
念此及,她目光幽幽一寒,压低嗓子审问:“老实交代,你有没有背着我偷吃?”
萧乾一本正经,严肃着脸,挠一下她的手心,“小的不敢!”
这个小动作,让墨九心里一酥,声线都软了不少,“怎么证明?”
萧乾低笑,“娘子回去检查便知。”
墨九不高兴地翻白眼,“这种事,我哪里检查得了?你偷吃了,难道会不擦干净嘴吗?”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萧乾忖度着这句话,极是无奈地瞥着她,喟叹一声,突然轻唤。
“阿九……”
“嗯?”
“你觉着我们在此时讨论这个,合适么?”
墨九额一声,忍不住笑了。
是啊,久别重逢,叙旧述情都没有问题。
可眼下敌军压境,两方正杀得不可开交,说这些好像是不太合适!?
“嘿嘿”一声,她笑道:“见到你变帅了,我一时没有忍住嘛。”
“果然你还是介意我长相的……”
“废话!”墨九见他的脸好了,也就不太避讳了,“我是个颜值控好么?虽然你不管长什么样子都是萧六郎,但我眼睛又没瞎,也喜欢看一个长得好的萧六郎不是?”
“哼!你无耻!”
“你卑鄙!”
“你下流!”
“你不要脸!”
“……”
两个人互骂着,又说了一些彼此的近况,萧乾终于换了一个话题。
“这个扎布日,平常在贡木一带活动,今儿怎么跑到布尔德来了?!”
听他这样一问,墨九心里微微一惊,“你是说,他事先得到了我押送物资过来的消息?”
萧乾眉心微微一拧,点点头,“你这一行过来浩活荡荡,并未保密,知道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他知道,并不奇怪。”
“也是。”
“只是——可惜了。”
墨九不太明白他的话,轻声问:“可惜什么?”
萧乾目光转向战场,思绪似乎飘得极远。
“可惜扎布日,原是一个有才之人,却因一段畸变之情,枉误一生。”
听他这样说,墨九沉默了。
萧乾的话,不无道理。
老可汗还在的时候,扎布日原本就是汗位极有力的争夺者,却因为他对塔塔敏的畸形感情,在汴京一战违反军规,将自己的前途彻底断送。可蒙合一死,乌日根登基,苏赫跟着自称汗王,北勐局势一变,他却能够准备的把握住时机,并说服了蒙合麾下那些旧部,趁着人家窝里斗,在贡木拉起一支队伍来,做起了一个地方军阀大王,并让其余扯单旗的王族部落都听命于他,也确实挺有本事。
有些人,天生就是枭雄的命。
蒙合是,扎布日其实也是。
他与蒙合的不同点在于,蒙合从不为情所惑,他却被困了一辈子。
想到这里,墨九不由感慨,“也不知塔塔敏怎样了。”
萧乾看一眼她的侧颜,沉吟片刻才道:“她被扎布日囚禁在贡木。”
心里狠狠一抽,墨九当即惊住了,“什么?囚禁了?”
这个时候,她回想起扎布日先前的闪烁其词,还有那一脸尴尬的神色,忍不住骂了一声娘。
“这个混账东西,不知该说他深情,还是该说他傻,怎么能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来呢?”
萧乾对塔塔敏,并没有墨九那样的情感。
他淡淡说着,面色平静,语气没有起伏,就像只在陈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原来蒙合一死,哈拉和林就彻底乱套了。阿依古势力庞大,可不服她的也大有人在。加上乌日根性格温吞,本身极其软弱,凡事都只能听阿依古的摆布,根本就不是汗王的料。北勐人向来崇尚强者,当初阿依古推蒙合,大家都拥簇,除了有纳木罕的推波助力之外,更大的原因是蒙合自身是一个强者,一个可以用武力别人的强者。
可乌日根不是。
他为汗王,北勐其实在阿依古手上。
一个女人如何带领北勐走向强大?
在这样的怀疑状态中,宗亲之中有异心的人,自然就多了起来。
扎布日是个有心思的,趁机哈拉和林内乱,带着王府里的几千兵马,半夜在公主府劫持了塔塔敏,领兵出走哈拉和林。塔塔敏原是不愿意随他去的,无奈到了贡木,她亦是不肯屈服扎布日,多次逃离贡木。三番几次逮回去之后,扎布日终于不耐烦了,专门为她造了一个巨大的囚笼,将她囚在里面,再不复出半步……
“娘的!”墨九拳头握紧,“这个王八蛋,把女人当什么了?活该塔塔敏不要他。”
听她语气颇为激动,萧乾迟疑一下,劝抚她半天,才接着说:“这期间,塔塔敏怀了身子,但刚诊出没有多久,扎布日的兴奋还没落下去,她就小产了。”
“啊!”墨九瞪大了双眼,“小产了?难道是因为……”
因为什么,她没有接着说下去。
但萧乾听懂了,她怀疑是因为他们的血源关系。
摇了摇头,他冷静地说:“是她自己弄掉的。为此,她不惜自残……”
不惜自残?!想着塔塔敏那张倔强不屈的面孔,想到他被扎布日折磨的惨状,墨九有些听不下去了,突然打断他。
“六郎,她现在怎样了?”
“还在贡木。”萧乾想了想又道:“一直未传死讯。”
这个回答太有意思,饱含了萧六郎的交流哲学,差一点就把墨九气笑了。
没传死讯?这意思是,活得不好,但也没有死么?
真是相爱相杀的一对啊!
畸变错位的爱,占有欲爆棚的情,哪里能落得到好?
她可怜塔塔敏,可眼下的情况,却又对此束手无策。
毕竟扎布日不再是以前的扎布日了。他已经称了王,手底下有大批的兵马。
要救塔塔敏,该怎么办?
她心下正烦乱,突然听到萧乾的轻笑,“阿九别难过。你若想救她,很容易。”
很容易?墨九懵了:“可你目前,哪里腾得出手来对付他?就算这场仗打败了他,甚至打死了他,贡木还有那么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