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华也笑,自己又去找来一块宽些的包袱布,打算用来兜着将军一起走。

夜色渐深,内侍送来了些羹汤。暮珠已经有些饿了,喝了一碗。

“你不吃么?”暮珠问。

初华摇摇头,虽然原谅了暮珠,但她看到羹汤就没胃口。暮珠陪着初华东翻翻西捡捡,打个哈欠,见时候不早,自顾睡去了。

初华的药劲还未全然散去,也觉得累了,灭了灯,抱着将军去歇息。

窗外,月亮躲在云里看不见。

初华卧在榻上,闭着眼,却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听到些响动从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不太寻常。

初华一个激灵,连忙坐起,摸出自己的匕首和小囊,带在身上。窗棂开着,外面透入绰绰的火把光,并不太黑。初华蹑手蹑脚,走到窗边,从棱条后面看出去,却见外面立着好些人,拿着火把。几人正从一间屋子里拖出什么……尸首!

初华睁大眼睛,心骤然绷紧。

火光映着那尸首双眼紧闭的脸,一道血痕将脖子拉开。

是睿华的近侍。

寒气登时蹿上脊背,她急忙望向屋里,后室的墙上,有一扇小窗。

暮珠跟她同一间房,初华忙走到她榻旁,用力摇她,小声道:“暮珠!”暮珠却睡得死死的,全然不醒。初华觉得不对,忽而想到她说不定被下了药。她连忙从小囊里找出个小瓶,打开,在暮珠的鼻子前薰了薰。

过了会,暮珠终于有了反应,坐起来:“哈……哈秋……”

初华连忙捂住她的嘴。

待初华将她拽到窗边,看到外头的一切,暮珠即刻睡意全消。

“怎会如此……”她惊恐掩着口。这时,几个人影朝这边走来。二人俱是一惊。

“你带着将军,开窗出去。”初华咬咬牙,镇定地说。

“不行,”暮珠忙道,“要走一起走。”

“不,睿华也在这里,我不能扔下他。”初华看着她,“你快逃,我自有办法。”

暮珠望着她,片刻,一咬唇:“你保重。”说罢,在不远处找到将军,抱起它便往后窗跑去。

那些人已经到了门外,初华立在门后,手探进小囊里。

*****

“还有多少?”庭中,一人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淡淡问道。

“快清理完了,还剩西厢。”

“主人,那夏初华似乎懂些戏法,要不要多派些人?”

“怕什么,”旁边一人冷笑,“那羹汤她喝了,此时必然也在死睡。”

那人将目光投向西厢,道:“时候不早,去,要活的。”

三人应下,朝西厢走去。

才推门进去,突然,一阵浓烟迎面而来,三人登时捂住脸,一边咳着一边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众人皆惊。

错愕间,几颗物事飞出来,瞬间化作白色的浓烟,火里散发出莫名的气味,有人吸入,顿时连呛带咳,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初华用抹了解药的湿布捂着口鼻,趁乱朝睿华的屋子跑去,可没走几步,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夏初华,放下你手中的伎俩,看看这是谁!”

烟雾被夜风稍稍吹开,睿华被绳索缚着,被冯暨捉在身前,用刀抵着他的脖子。

“你若动一动,他便没命!”冯暨的脸映着火光,森冷如鬼魅。

“他不敢杀我!”睿华不顾疼痛,朝她喊道。“快跑!”

初华睁大眼睛望着睿华,那刀子抵在他的脖颈上,仿佛顷刻便会扎进去。

脚步不由地停住。

“冯暨!”她咬牙道,“你竟敢谋害中山王!”

“王?”冯暨冷笑,“朝觐不过是为了稳住朝廷,中山国很快就不需要这样的废物当大王了。”

心中震惊,初华听得这话,不可置信。细微的响动传入耳中,初华将目光扫向四周,烟雾散开了许多,好几条人影正包抄过来。

“你该谢我。”冯暨缓缓道,“王太后要我除了京畿就把你杀掉,可我一直留着你的命。有人要我把卖你给他,我答应了。”说着,看看睿华,“正好,如今给他凑了一对。”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向初华袭来。

她即刻闪身,同时扬出手里的毒粉。

“啊啊!!”那人惨叫着打滚。但更多的人已经朝她扑来,顷刻间,突然,“嘭”一声,火光乍现,一股白色的浓烟平地腾起。

那些冲撞在了一处,初华方才站立的地方,却已经空无一物。

冯暨脸色剧变:“追!”

从人领命,四散奔去,却似没头苍蝇。

睿华望着在空中渐渐消散的,忽然,大笑起来:“是戏法,你又被初华耍了!哈哈,当真好笑,哈哈哈哈哈……”

冯暨目中寒光闪过,狠狠地将他一推。

睿华跌在地上,重重咳起来,弓着背,却仍然止不住笑,“她跑了……你捉不到她……哈哈……”

冯暨恼羞成怒,想上前补一脚,旁边一人将他拦住:“丞相,我家主人吩咐过,货物不得损伤。”

冯暨冷冷看着他。

“丞相还欠一人。”那人道。

“我当初只允诺了一人。”冯暨傲慢地看着他,“尔等该不会不认账。”

那人目光一闪,立刻堆起笑容:“这是自然,我家主人,向来是说到做到,从不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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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

初华逃离了那驿馆,一路疯跑。城墙下有一处破庙,黑漆漆的,初华见四下里都没了动静,这才停下来喘口气。

一只手从黑暗伸出来,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初华吓得几乎心脏骤停:“啊啊啊……呜呜……”

“别叫!是我!”暮珠用力捂着她的嘴,“嘘!!!”

初华看清楚是她,这才按下心来,用力拍着胸口:“吓死我了……”

虚惊一场,二人各自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对无言。

“喵。”将军在微光中闪着琥珀色的双眸,跳到初华怀里。初华抱着它,摸了摸,心还在怦怦的跳。

“那驿馆里,”少顷,暮珠结结巴巴,“大王……”

“嗯。”初华低低道,想到睿华,咬咬牙:“是冯暨。”

暮珠面色一白,正要说话,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起火了!驿馆起火了!”

二人一惊,连忙望去,果然,驿馆的那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大王……大王死了?”暮珠惊惶不已。

“没死。”初华沉吟片刻,道,“冯暨说,他拿我和睿华做了交易。”

“什么?”暮珠睁大眼睛。

“这事我要问你。”初华看着她,“中山国出了何事,他们费尽心机把我找来?”

暮珠的脸上映着些微的火光,神色复杂。少顷,叹口气:“初华,我觉得,王太后怕是要造反了。”

初华有些不明白,“造反?”

“你未听说么?”暮珠道,“近年朝廷撤藩之势渐重,诸侯王都想着造反。王太后出身的陶氏,是国中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父兄把持国政,权势滔天。一旦撤了藩,他们什么好处也不会剩下。”

初华皱眉想了想,转过弯来。中山王刚刚离开京畿就被大火烧死,他们可以说中山王是被朝廷暗害,就有了由头起兵造反。

睿华来找她,是这些人始料未及的。但无论睿华出不出现,柳县驿馆里的那场杀戮和大火都是注定要发生的,然后睿华……初华咬咬唇,他代替自己被冯暨拿去做了交易。

“我们该怎么办?”暮珠愁眉苦脸,“王太后和丞相是一路的,也不能回中山国求援,要是报官的话,也不知那些人信不信。”

初华面色沉沉:“我不会丢下睿华,我会把他救回来。”

“怎么救?”暮珠道,“你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现在城门还关着,等城门开了,那些人就会把睿华带走。”初华望着火光,冷冷道,“跟着他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暮珠点点头,却小声道,“可他们要是走得很远怎么办,我们现在什么也没有,脚力、盘缠、食物……”

初华眨眨眼:“会有的。”

暮珠讶然,还想再问,初华忽然听到街上传来些动静:“此地不可久留。”说罢,观察了一下四周,拉着她的手,朝更黑的巷子里奔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焚毁了柳县的官驿。由于事发在夜深时,中山王一行二十余人,皆葬身火海。

中山国丞相冯暨嚎啕大哭,说中山国王也被大火烧死了。

此事一出,四下惊动。

消息传开,县内的长官纷纷赶到事发之地,一时间,柳县之内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没有人注意到,事发之后,城门打开时,一队商旅的车马悄然离开了柳县,往东而去。

*****

风自海上而来,一阵接一阵,带着湿润的气息。

临海的山崖上,宫室层叠,灯火通明。

齐王长子萧承业在北海郡督视盐业,已经有两个月。他接到家臣刚刚从临淄送来的信,看了看,神色不虞地团成一团,扔到火里。

“夫君。”王子妃杜氏走过来,看到那火盆里化作灰烬的纸,不用问,也知道那里面是关于谁的。她看向萧承业,将一碗羹汤放在案上,劝道,“夫君何必动怒,承启再跋扈,他也不是太子,父王总会看清楚的。”

齐王的王后早年离世,一直未继立。两个已成年的儿子萧承业和萧承启,都是妾侍所出。萧承业是长子,论理该立为太子,但是齐王偏爱二儿子承启,迟迟未做决定。这令萧承业每每想到,就十分烦恼。

“就怕他看不清。”萧承倚到几上,少顷,忽而叹口气。“阿纹,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入父王的眼?我勤勤恳恳替他处理国事,不谙玩乐不会时时想些花招讨好他,这不都是因为在忙着?他开春说今年出盐要增倍,我立刻就来了北海,结果他入京朝觐,连我也没带上。”

“大王也不曾带承启。”

萧承业冷哼一声:“他?他倒好。临淄来信说,他近来从何处又带回一个美人,预备献给父王。父王过些日子回到临淄,大概又要夸他孝顺。”

“美人?”王子妃想了想,道,“父王不是最宠着那容姬?后宫中纳的美人那么多,谁也没有容姬受宠。”

萧承业听到此话,脸暗下来。

“你以为容姬为何受宠,还不是因为当年那裘姬。”他神色不快,“而且信里说,承启是奉父王之命去的。”

王子妃讶然。

裘莺莺,舞伎出身,被称为齐国第一美人。当年的齐王对她一见倾心,不惜花重金为她修筑宫苑,可谓盛宠一时。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成为王后的时候,这位美人却忽然失踪。齐王寻了她许多年也无果,而后宫之中,也再无人能再现裘莺莺的宠眷。

此事曾令许多人欷歔,但是于萧承业而言,却是庆幸。如果当年的裘莺莺被立为王后,再生下儿子,萧承业便与王位没有了一丝关联。

但是如今这事非比寻常,齐王竟派一个王子去寻美人,什么样的美人得他如此看重?

二人正说着话,内侍忽而来报:“王子,客人到了。”

“哦?”萧承业眼睛一亮,忙起身,“快快有请!”说罢,想起什么,又忙叮嘱,“此事万万保密,闲杂人等一律摒退。”

内侍应下。

萧承业神色兴奋,走到镜前,提了提袖子,又让王子妃为他整理衣冠。

“这么晚了,何来的客人?”王子妃讶然。

萧承业望着殿檐外铺满乌云的夜空,扬起一抹笑容,低低道:“若得此人助力,齐国不在话下。”

王子妃不明所以,忙随他走出大殿。

海风仍在吹,殿前,阶梯沿着山崖而下,火炬明灭,绰绰照着将步行上来的几人。当先那人,身形颀长,临风阔步,在明晦交替中留下淡淡的影子。

待王子妃看清那人的面容,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萧承业笑容满面,紧走几步下阶相迎。

“殿下莅临,蓬荜生辉!”他深深一礼。

“王子。”元煜看着他,亦还礼,唇含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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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下)

萧承业将元煜迎入宫中,看了看他身后,只有数名随从。除了两人贴身护卫,其余人都留在殿外。

萧承业与杜氏对视一眼,不想这朔北王如此放心,倒足见几分诚意。

心中宽慰起来,萧承业与元煜列次坐下,微笑着道:“昨日收到殿下来书,还以为殿下要过几日才能到,未曾想今夜便得以迎来尊驾。北海郡偏僻粗鄙,怠慢之处,还请殿下宽恕。”

元煜神色平和:“大王子准许孤王入港,已是大善,何言怠慢。”

杜氏亲自烹茶,寒暄过后,萧承业也不多客套,道,“未知殿下驾临北海,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