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元煜颔首,“既然试得不错,为何不用。”

清河王点点头,却道,“孤今日看过些守城军士的残骸,断肢残体,殊为惨烈。此物凶猛,终究有伤天和。”

他意味深长地看看元煜,“元煜,将来也许有许多人骂你残酷。”

元煜淡笑:“刀枪戮人,便不伤天和么?叔父可想过,那日若不用此物,攻城死伤的人会更多。叔父未曾看过那些死伤在战场的人,他们最希望的,不过是死得更痛快些。”

清河王听得这话,点点头,不再多言。

睿华一番叮嘱之后,立在阶上,看着初华上了车。

未几,却见她又忽然下车,朝他跑回来。

“怎么了?”睿华讶然。

初华笑笑,将一枚红色的小丸递给他,“这个给你。”

睿华看着那小丸,只见与初华其他那些玩意并无区别,旁边有一根细细的丝线,是触发的机关。

“这是什么?”睿华问。

“送给你的。”初华目光闪闪,“莫问,等我走了你再看。”说罢,对他一笑,步履轻快地回到马车上。

驭者长喝一声,扬鞭响起。

车马辚辚,侍卫步履齐整,浩浩荡荡地朝宫外而去。

“大王,初华送你的是什么?”暮珠好奇地问。

睿华看看手中的小球,将旁边的丝线轻轻一拉。

“噗”一声轻响,小球化作红色的烟雾,清香扑鼻。众人皆惊,未几,却见睿华的手中,多出了一支红色的小花。

众人皆发出惊叹之声。

睿华看着那花,双眸有些涩意,却不禁微笑。

他还记得,这是那时初华与自己刚刚认识的时候,给他变的第一个戏法。

“……送给你!”初华的小脸上扬着得意的笑,清澈的双眸,从未改变。

*****

车马一路出了灵寿,到达乐邑。

田彬与徐衡领着元煜的五万兵马驻在城外,见元煜回来欢欣不已。

出了乐邑,清河王便与元煜分道扬镳。

道别时,他将几卷帛书交给初华,初华打开一看,登时双目放光。里面都是些心思奇巧的物事图纸,除了雷火罐,还有各种有趣的玩意。

清河王看着她,满面期待之色,“这些都是老叟常年钻研之物,可惜学识终究有限,你对火术药石懂得比老叟多,这些拿去,闲暇时替老叟想想,或许可成事。”

初华本来就对清河王那些奇思妙想感兴趣得很,得到这些帛书,心花怒放,连声道谢,并保证一旦有所成,必定告知清河王。

清河王笑呵呵的,又将她夸奖一番,回头来看向元煜,清咳一声,脸色却冷下来。

“下回再来,不带个妇人,休想见孤。”

元煜无奈。

“叔父,这又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

“什么找不到!皇家子弟有讨不到妇人的么,笑话!”清河王竖起眉毛,“再让我听到那些什么乌糟糟的断袖传言,老叟打断你的腿!”

“是,是……”

望着清河王的车驾大摇大摆离去,元煜露出一抹苦笑,回头,却发现初华往这边瞅着。

元煜瞥她一眼,问田彬和徐衡,“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田彬笑嘻嘻道,“将士们吃饱喝足,歇息了两日,都喊着从没这么闲过。”

元煜颔首:“启程。”

命令迅速传下,五万铁骑,排着整齐的阵列,将朔北王的车驾护卫在中间,开拔前行。马蹄踏出滚滚烟尘,旌旗蔽日,初华在车子里望着,心叹壮观。

马上,徐衡望着马车上探头探脑的初华,捅捅田彬的手臂。

“你说,殿下怎么老带着这人?”

“嗯?”田彬看看他,道,“你不知道?她会使那雷火罐,连清河王都服。”

“不是,我也知道。就是觉得怪怪的,哪里都有他……”徐衡皱眉,“你说,传闻不会是真的吧?殿下真的好男风?”

田彬的嘴角抽了一下。

“别告诉我你现在才看出来。”他鄙视地说。

徐衡惊诧非常:“不是吧!殿下他……”

“小声些!”

徐衡涨红着脸,仍是不可置信,压低声音,“可你我都是男的,我们营里也全是男的,从未见殿下……殿下承认了么?”

“啧!”田彬忍不住给他一个爆栗,“殿下就算肯承认,你敢问?!你也不想想,他为何那么久也不娶妇!我们都是男的,有夏初华长得好看么?”

“那倒是……”徐衡了然,虽痛心疾首,但还是决心接受事实,“这夏初华虽然是个男的,本事倒不错。”

“那是。”田彬笑呵呵,“我们殿下那么厉害,眼光能跟别人一样么!那些个寻常妇人哪里入得他的眼!”

徐衡点头:“贤内助啊!”

“是啊贤内助啊!”

二人说着,复又高兴起来。

*****

朔北的骑兵,以强悍迅速着称,令行禁止,纪律严明。五万人的队伍,走起来并不拖沓,初华在车上无所事事,跟将军人眼瞪着猫眼,耍了一会,便躺下睡着了。

一觉醒来,车子还在走,初华撩起车帏看看车外,中山国繁华的城邑早已经不见踪影。

这一回跟着朔北王上路,马车宽裕许多,初华能够带着将军单独乘车,不用像上次那样被朔北王欺负。不过初华,也并没有闲着,拿着清河王送的帛书津津有味地看,琢磨里面每一个图样的制作方法和用途。

中途歇息的时候,元煜望见初华一边吃着糗粮,一边盯着帛书,走过来。旁边的侍从见到他,正要起身行礼,元煜摆摆手。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初华身后,微微低头,看着帛书上画的图纸和字,念出来,“霹雳罐?”

初华吓了一跳,回头仰望,元煜看着那图,英挺的眉宇间,目光好奇。

“嗯。”初华应一声,转过头来继续研究。

“似乎比先前那雷火罐要小。”元煜说。

“这不是为了攻城用的。”初华道。

“那是为了什么?”

“投掷。”初华指指卷上的一行小字,答道,“将此物扔到敌兵中间,一旦炸开,杀伤力极大。”

元煜颔首,却道,“叔父并未做出来?”

“嗯,如何控制还是问题,不能在扔中敌人之前就炸了,也不能扔中之后太久还不炸。”

元煜的目中闪过亮光。

他的选择果然没错,这个夏初华,是个可造之材。

“那么,你琢磨出来了么?”

初华却没有回答,看看他,合上帛书。

“殿下先告诉我,”她目光狡黠,“武威到底如何了?”

元煜注视着她,片刻,淡笑,没回答,却从袖拿住一张纸,递给她。

初华接过,看了看,却见是一份捷报,说进犯武威的羯人已经被打退,城池安好。上面,落着朔北大将军府的官印和一个叫文远的人的私印,只不过日期是在上个月。

“你的那些亲人安然无恙。”他大言不惭,“如何,孤又帮了你一次,想好如何报答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以下大人的霸王票~

名字不显示无比怨念扔了一个地雷

飞瀑静潭扔了一个地雷吾心归卿扔了一个地雷

第30章 浴室

初华气极反笑。

此人的脸皮厚得跟城墙拐角似的,雷火罐都炸不开。

“你骗人,”她恼道,“你讹我兄妹,”

“讹你们什么,”元煜淡淡地反问,“孤已经守诺救了中山国,将你交给孤,可是你兄妹二人答应的条件,忘了,”

初华自知理亏,瞪他一眼,只得闭嘴。

“那……”过了会,她小声道,“我还能去武威么?”

“看你表现。”元煜道,指指那帛书,“到了五原之后,孤要看到霹雳罐试炸,何时试出来,何时带你去武威。”

说罢,元煜扬长而去,留下初华在原地目瞪口呆。

****

大军一路往北,神速而有条不紊,出了中山国,到了北境,在乌桓与驻守的军队会合。

乌桓的先王因反叛,不久前刚刚被元煜诛杀,新王是元煜扶立的宗子,闻得元煜到来,领着臣民在城外迎接,毕恭毕敬。乌桓王在宫殿里准备了盛大的筵席招待元煜,元煜谢绝,将两军合并之后,浩浩荡荡地往五原而去。

接连几日,初华都拉着脸。

在心里,她早已经把元煜骂了几十上百遍,可无论内心多想见到何叔,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开溜。

不是因为逃不走,也不是因为路程远,而是经历了这么许多事,初华也已经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全然不计后果的小孩子。

如朔北王所言,她来到朔北王营中,是她和睿华当初亲口答应了,她不能给睿华丢人。

朔北地域辽阔,风光与内地迥异。时已入夏,这里却一点也不热。宽广无际的草原绿油油的,风阵阵吹来,草叶像水波一样层层浮动,大军行走其间,如长龙游弋在绿色的海洋之中,甚为奇妙。

初华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还是跟着祖父游走江湖的时候。她觉得好看极了,索性到车前与驭者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晒太阳。

驭者这些天跟她混熟了,发现这个少年虽身份矜贵,却一点架子也没有,说起市井俗语比他们这些下人还溜,便也放开胆来聊得欢脱。

远处,元煜亲自带着骑兵到前军的巡视,纵马疾驰。路过初华马车的时候,初华看到他身着单衣,脖子上闪着汗光,露出一片麦色的胸膛。

不少军士朝元煜打招呼,声音热烈。

“喵!”将军望着那边,懒洋洋地唤了一声,继续眯眼。

初华从鼻子里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哼,扭开头。

驭者赞叹道:“修容如玉,伟仪如松。我们殿下,真是到哪里都这么抢眼。”

“修容如玉,伟仪如松?”初华有些不屑,“就他那样?”这个可是名句,睿华那样的人来配还差不多。

驭者道:“当然是啊公子,你不知道么,这两句诗可就是为殿下写的。殿下十二岁的时候,先帝在宫中设宴会名士,大儒稽征见到殿下,便吟出了这句诗。”说着,驭者满脸憧憬,“公子没去过皇宫吧,听说那里头房梁都包着金,地砖是玉做的,皇帝每次睡觉醒来,都先用酒漱口,再吃几枚柿子饼……”

初华嘴角抽了抽,她对印象太恶劣,怎么也无法把他跟那两个名句联系起来,什么修容什么伟仪,那个大儒就是皇帝老儿赏的柿子饼吃多了吧。

*****

几日的急行军之后,五原郡已经在望。

主簿文远早已经得到了消息,领着大将军府的属官们出城相迎。

“殿下。”大军来到之时,文远看到元煜精神抖擞的样子,松了口气。这些日子,没有元煜在,文远处处苦撑,如今可总算到头了。

“文远。”元煜微笑地跟他打声招呼,转头又吩咐属官将军士们带回营中,造饭庆功。

文远策着马,一边跟着元煜往城里走,一边简明扼要地将近来的事务禀报。

元煜问,“京城里可有什么事?”

文远知道他问的是皇帝,道,“京城无事,各处细作报来的消息,小人已经整理好了。”

元煜颔首,看看他,表扬道,“你这主簿是当得越来越好了,过几日孤要上表朝廷,为此番出征的功臣请赏一番,你在后方功不可没,当居其首。。”

文远苦笑:“谢殿下。”又要上表啊……写奏章的还不是他……

这时,车马到了大将军府前,文远忽而看到元煜后面的一辆马车中,走出来一个俊秀少年,怀里抱着一只黑猫。

文远愣了愣,“那是?”

元煜瞥瞥那边,道,“那是中山王的……”他忽然不知道该说她是男是女,片刻,唇角勾了勾,“亲戚。”

鉴于初华这几日都对他黑脸相向,元煜也不想去她跟前自讨没趣,接着吩咐从人,“将夏公子安顿到偏院。”说罢,望望大将军府的匾额,觉得心情甚好,负起双手,悠悠然地走了进去。

初华许久以前来过五原,也逛过街市,不过城中的朔北大将军府,她不过匆匆一瞥,没什么印象。

这个大将军府是几处院子合作一体,有官署,也有起居之所。初华被安排在一处小院子里,才进门,将军就看到了院角的美术上停着两只麻雀,高兴地一下跳出了初华怀里,蹭上树去。

初华坐了几日的马车,终于有一张榻可以休息,觉得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将房子左看看右看看,未几便了解了个遍。这些日子,她已经养成习惯,每到一处陌生的地方,必定要先考搞清楚遇到倒霉事时该如何逃命。

解决了后顾之忧,初华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另一件大事。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正经洗澡了。

这不能怪她,她是女子,总不能像那些男人那样没羞没臊的,歇息时见到溪流就脱光光跳进去。朔北王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初华跟他怄着气,也不想找他解决,只能等着众人歇息之后,到有水的地方囫囵清洗清洗。

初华有些后悔自己太为睿华考虑,要是暮珠跟着来,有个伴,她也不至于连骂人都没人陪着了。

洗澡啊……初华走出门,四下里望了望,将军早不知道去哪里玩了,也不见什么从人。

幸好,出了院子,她就看到了田彬,心想找他应该能行。

“田都尉。”初华朝他打了个招呼。

田彬转头看道初华,笑笑,“公子。”

初华走过去,笑眯眯地说,“田都尉,此处可有沐浴之所?”

“沐浴?”田彬讶然,随即明白过来,笑道,“有啊。”说罢,他指指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那里走进去,挨着庖厨有几间小房子。”说着,他挠挠头,“可那是我等从人洗澡的地方,公子这样的……”

初华听着,正想说没事,却见田彬眼睛一亮,“哦哦对了,公子要沐浴么,将军府中有浴池。”

浴池?初华听着,眼睛亦是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