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听示意他噤声,连旁边啃吃薯片的鼠兔也停了下来,小声说:“嘘,别打扰少君,她在听万物呢。”

季明俨看着俞听垂眸入定似的样子,莫名的心里有些不太舒服,这样安静沉默的俞听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有点像是、像是寺庙里的菩萨像,端庄自然是端庄的,可是总觉着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不多时俞听睁开眼睛,神色有些古怪:“她现在的母亲是继母?”

季明俨嘴里有些发干:“是、是啊……她家里父母离异了,父亲另外娶的。”

梁静英的父亲也算是知名人物,大学任教,风度翩翩,所娶的后妈其实是小自己十多岁的女学生,当初两人搞婚外情暴露,最终小三成功上位,如今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季明俨隐约听说那位后母对梁静英不怎么好,难为梁静英一向心态很稳,学业从未落下。

俞听思量了会儿:“你很关心这位女同学?”

季明俨觉着这样问法有些怪,但仍是说:“梁静英为人不错,我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出事。”

“那……为了她你能做到什么地步?”俞听问。

季明俨苦笑:“姐,你现在这么问我,叫我怎么回答?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如果能够帮到她我自然是乐意的。”

俞听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她说了这几个字,就不理季明俨,转身走开了。

季明俨呆了呆,掏出手机再打梁静英的电话,却仍是不通,倒是陆涛回了信息。

季明俨原本想让陆涛去找梁静英,可是既然梁静英的情况有点复杂,谨慎起见他想着不好让陆涛也插手,于是只打听了梁家的详细地址。

陆涛乐不可支:“老大你终于开窍了,要借着最后的寒假发展一波吗?”

季明俨回以老拳。

陆涛又问他什么时候家去等等琐碎的事,季明俨顾不上,正想再打一打魏西楼的电话,俞听从后面转出来。

她手中端着一个很小的碟子:“你张开右手。”

季明俨听话地把手伸出去,看一眼她手中的碟子,里面是颜色怪异的液体。

“姐,这是什么?”他似乎觉着俞听的脸色有些泛白。

俞听不答,只是点了碟子里的东西,慢慢地在他掌心里画了一个类似于“3”的图案,却又有些不一样。

季明俨正好奇地端详,见自己手掌心的字迹起初是淡金色的,隐隐地带些许异样轻红,看起来似乎……

他正要细看,俞听说:“把手握起来。”

“啊?喔。”季明俨乖乖答应。

俞听吁了口气:“我不能出去,这件事既然是你遇到的,那由你来解决也是应当的。你去吧。”

“我去……哪里?”

“去你那位同学家里,你得把她带出来。”

“带梁静英出来?去哪里?”

“只要带出他们家的屋门即可,”俞听闭了闭双眼,“去吧,一定要在下午四点之前把人带出来,迟了就晚了。”

季明俨略觉紧张:“姐……”

“还有一件事很重要,”俞听看着季明俨乖乖听从,郑重的叮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把右手张开。”

这时侯才过了正午,季明俨懵懵懂懂地出了姑妄听,回头看了眼,见鼠兔族长爬上柜台,不知在跟俞听说着什么。

他低头看看自己攥成拳的右手,终于把心一横,叫了辆车往梁家而去。

偏偏这时候正是上下班高峰,路上堵成狗,等到到达地点,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日色也变得有些冷。

季明俨按照陆涛给的地址,走了快半个小时才终于找到梁家的小别墅。

他试着上前摁门铃,半晌,有个脸色不佳的女人走过来开门,恶声恶气地:“什么事?!”

大概是看清楚了少年的长相,原本不耐烦的脸色才稍微有些改观:“你找谁?”口吻也随着温和了些。

季明俨问:“我找梁静英,请问她住在这里吗?”

女人听了,眉毛又皱紧:“找她啊,进来吧。”

季明俨道了谢,跟着女人进门,女人打了个哈欠:“以前没见过你,不过她也不常带什么同学回家来,你还是第一个……怎么,你是她男朋友?”

季明俨本不知这女人的身份,可听了这样的语气,就猜出她大概就是鸠占鹊巢的那位小三了。

可听说小三多半有狐狸精的外貌,可是如今眼前的这位,却俨然跟那三个字无缘,反而活脱脱一个不修边幅的家庭主妇而已。

“呃,我们只是同学,”季明俨忙分辩,“只是有一件事想问问梁班长。”

女人冷笑了声,抬头向着楼上:“梁静英,你的同班同学找你。”

她说着就扶着栏杆往楼上走,才走两步,就听见稚嫩的哭声响起。

这哭声就像是发条,催的女人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冲了上去。

紧接着是她恼怒的厉声叫声:“死丫头!你又欺负你弟弟?”

季明俨本来坐着,听到声音不对就站了起来……女人尖利的叫声让他不由地想起在梁静英手机里听到的那恐怖的笑声,竟有几分类似。

他抬头看向楼上,却正好瞧见梁静英从房间内极快地倒退出来,整个人狠狠地撞在了二楼栏杆上,差点儿就跌下来。

“小心!”季明俨急的大叫。

梁静英听见动静,扶着栏杆转过身,季明俨发现她脸色苍白,像是受到极大惊吓似的,直直地看着他,没有一点儿白天商场里见面的惊喜。

紧接着是那个女人抱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了出来,她指着梁静英,怒不可遏的:“别以为我不敢打你!逼急了我,看我怎么弄死你!”手指头几乎戳到了梁静英的脸上。

季明俨简直无法相信是自己亲眼所见:“你、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动手打人?”

女人扭头,脸色有些狰狞,气急败坏地:“我打她怎么了!告诉你们别再惹我!”她怀中的小男孩则哇哇大哭。

季明俨想起俞听问自己的那句话,后妈虐待继女,这也是司空见惯不值得惊讶的事。

在来的路上季明俨就想过了,这回影响到梁静英的所谓的“巫降”,多半就是那恶毒的小三搞出来的,把前妻的孩子当做眼中钉想除掉嘛,这种故事情节他不用多动脑都能想得到。

必然是因为这个,所以俞听才让他把梁静英带出来,无非是想让他保护这女孩子不被侵害。

此刻季明俨看着那女人可怖的脸,又生气又厌恶,终于忍不住说:“你不要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别人都不知道,可是别忘了,害人终害己,搞七搞八不走正路……你小心自做孽不可活!”

女人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听到最后却又骂道:“你才不走正路!你给我滚,滚出去!”

“我当然要走,你以为我愿意来吗?”季明俨看向梁静英,昂首说,“梁静英你不用怕,你下来,我带你走。”

梁静英盯着他,双眼莫名地有些幽深:“季明俨……”

季明俨见她没有动,只以为她是给吓呆了,于是上了楼梯,伸出左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难为你居然还能忍受,哼,你干吗要怕她?难道你不会反抗,不会报警吗?”

他不由分说拉着梁静英下了楼,一把拉开屋门。

可就在要出门的时候,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季明俨发现自己居然无法迈动脚步,双腿像是被无形的万钧之力定在了原地,房门明明近在咫尺,却成了他的无法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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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说(2)

季明俨试图挣扎, 但眼前就像是有一面无形的屏障, 看不见,却偏无法逾越。

“小小年纪就有了相好,下作东西!比我也强不到哪里去!”楼上的继母见状骂道:“不是要滚吗?磨磨唧唧的干什么?赶紧给老娘滚出去!看着就心烦!”

大概是她骂人的声音惊到了怀中的孩子, 那小孩的哭声更加尖利高亢了。

季明俨额头上冒出汗。

“季同学,”是身后的梁静英开了口, “季明俨。”

季明俨回头,意外地看到梁静英很平静的神情,她向着他歪头一笑:“你是第一次来我家里, 却让你这么难堪,对不起啦。”

季明俨才说了句“没什么”,梁静英的手忽然将他的手反握住。

“其实我不怕, 你放心,”她安抚似的,“而且这是我的家, 我凭什么要滚?按理说要滚出去的是那种鸠占鹊巢的人才是。”

后面一句跟季明俨刚才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梁静英却拉着季明俨往回走去:“你好不容易来一趟, 怎么能不坐坐就走?”

“喂……班长!”季明俨试图阻止女孩儿, “咱们不能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梁静英扬首, 是倔强的神情,“难道我连这个主都做不了?而且……我也正有些话想跟你说。”

之前的那种凄惶神色消失不见,女孩子的笑容带几分甜。

季明俨给她拉着手,往二楼左侧走去,经过中间一间房的时候,梁静英停了停:“这是我妈妈以前住过的。”

房门紧闭, 梁静英也并没有想要打开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看着门扇。

她的神情恍惚里带一抹难以言喻的感伤,她当然不是在看房间而已,只是在怀念以前住在这房间内的人罢了。

季明俨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梁静英却又转做笑脸:“现在带你去看看我的房间。”

“班长,”季明俨转头看了一眼继母消失的方向,有些忐忑,“咱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嗯!就一会儿!”梁静英似从善如流,“你大概不知道吧,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曾梦想着,有朝一日你会来我的房间。”

“啊?”季明俨大为意外。

他本想问“为什么”,但是梁静英发亮的眼神堵住了他的嘴。

梁静英向来是模范学生,她的房间也如她的人般整洁雅致。

只是未免有些太过……整肃了,乍一看完全不像是一个花样年华的美少女的闺房,床上用品统一的银灰色,同色窗帘,苍灰色的地板,书桌都是冰冷的铁灰色。

竟全部的灰色调,没有一点活泼亮眼的元素,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死气沉沉。

季明俨觉着自己的房间都比梁静英的房间有“人气儿”。

梁静英却并没觉着任何不妥,她让季明俨在自己的床边坐,回身取了一瓶饮料。

季明俨看着那整齐的像是熨烫过的床铺:“班长,你是不是有洁癖啊?”

梁静英笑:“那个女人进门后,说我妈以前太惯着我了,女孩子不能那样娇惯,她把我房间里的东西都拿去扔了,还重新给我装修了一遍,我是不是该感激她?”

季明俨原本有些玩笑的心思给这句话打到了九霄云外:“对不起。”他下意识地道歉,又说:“那女人是有些不正常,幸而是你。”

“为什么幸而是我?”

“如果是别人跟她同在一座房子里生活,只怕还要给她逼疯了呢,但是班长你非但没有,连课业都是稳稳的。”季明俨感叹着,由衷地竖起拇指。

梁静英靠在桌边,双手反撑着桌沿儿:“是啊,若是别的什么人只怕就给逼疯了。”

她的眼神有些悠远。

方才那继母撒泼的样子季明俨印象深刻,他本来不擅长给人做心理辅导,但是梁静英的情况太贵特殊了。

季明俨说:“其实你也不用什么都憋在心里,若是内心不够强大会出事的,你可以跟咱们班主任说,也可以……跟我说。”

“跟你说?”

季明俨先前觉着梁静英只是个学习机器,没什么个人感情的。可今天深入“家访”,知道梁静英竟是一棵任人欺负的小白菜,实在为她抱不平,又多了几分怜惜。

“你要是愿意,我随时愿意当你的情感垃圾桶,”季明俨伸出右手捶了捶胸口,扬首一笑,“你只要你信得过,不管你跟我说什么我总会保密。”

这是当然,季明俨从不爱跟人八卦,因为他对学校里所有人一视同仁,且一视同仁的没有别的兴趣跟杂念。

“我不要你当什么情感垃圾桶。”梁静英轻声说。

“嗯?”

“我只想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

“我要你喜欢我。”

季明俨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答案,最初他以为梁静英是在开玩笑,但她的脸色显然是另一个意思。

季明俨还没有开始笑就开始心情沉重:“你、你说真的?不是开玩笑?”

“真的不能再真。”

季明俨忽然口干舌燥,怎么回事……梁静英喜欢他?

虽然知道班长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一样,陆涛赵帅等也经常拿这个开玩笑,但季明俨的心思完全没有在这上面逗留过,所以神经异常的粗,居然丝毫的感应都没有。

他有些惊愕,又有些慌,然后他说:“可是为什么?”

虽然他面对俞听的时候常自吹自擂,可是忽然间有个小姑娘对自己告白,却完全超出他的预计。

以前因为叛逆期,他几乎把自己放逐,成绩末等品行同样末等,梁静英这种品学兼优的女孩子做什么这么想不开看上他?

季明俨帅而不自知,虽然他曾经一度自我放弃似的,可本身芝兰玉树似的,没有人相信他会真的堕落,暂时的颓靡反而更惹人瞩目。

而且他虽自诩品性不端,但从不作恶,而且身上没有其他青春期少年的莽撞跟肤浅,有的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温柔宽和。

就像是宝石蒙尘依旧有着宝石的光芒,自然会引得无数人为之驻足。

“没有为什么,”梁静英的双颊微红,她闭了闭双眼,“也许……还记得古纤纤吗?”

季明俨本来正在琢磨时间,忽然听到这个作古的名字,不由抬头:“什么?”

梁静英的眼前出现这样一幕。

雨丝纷飞,古纤纤站在教学楼屋檐下避雨。

已经很晚了,正在她想要抱头冲入雨中的时候,身后有个人拉住她,他将伞递给不知所措的女孩子,笑了笑后大步走远,看不见身后女孩子久久凝视的目光。

或者,还有那一次……古纤纤的裤子因为生理期脏了,所有人都当作玩笑随着起哄。

也许不是恶意,只是在一种行为上升到集体行动的时候往往会失控。

在所有无所谓的笑声中,是季明俨打破了这种“玩笑的恶意”,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替女孩子披在身上,送了她去医务室。

集体的行为很容易盲目,但如果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作为向导,那原本恶化的情形就有可能扭转。

打个比方,在恶徒当街行凶的时候,如果有人能够大无畏地挺身而出,大概率路上的行人也会在良心跟热血的驱动下随之冲上前站在正义的一方。

可要是没有任何人冒头,那也许所有人都会心怀忐忑的观看,甚至假装无视的路过,所有人都觉着:别人都没有反应,为什么我要冲上去呢?

这就是羊群效应,也叫做从众心理。

每当出现这种状况,假如有一个领袖式的人物出现,就可能左右一场社会事件到底是极度恶性的,还是感人的正能量。

季明俨不知道,他的身上就具有这种左右全局的能量,他是所有人之中能够挺身而出的一个。

他不知道古纤纤为何喜欢自己,也不知梁静英为何也这么说,他同样不知道他自以为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存在在某些人的眼里是那么宝贵,像是阳光般不可或缺。

梁静英低头笑了笑:“我还挺嫉妒她的。”

季明俨觉着自己耳聋了:“你说什么,嫉妒?”古纤纤已经死了,嫉妒个什么?

“是啊,”梁静英轻声回答,“因为她总是有机会接近你。因为她太弱,所以总会理所当然的得到你的荫庇。”

季明俨觉着自己不仅耳聋而且有些神经错乱:“等等,我怎么觉着我越来越糊涂了,班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梁静英抬头看向季明俨,微笑:“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古纤纤出事之前我已经预料到,可是我并没有打算阻拦。”

季明俨耳畔嗡地一声,惊呆了。

梁静英的口吻却仍云淡风轻的:“她喜欢你,可我不喜欢这样,我更不喜欢她总是以弱者的姿态一次次接近你。”

季明俨后退一步,他死死地盯着梁静英,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认识班长。

“你在说什么你清楚吗?你确定你不是……”

“不是给朱兰刺激的精神错乱?”朱兰是梁静英继母的名字,她讥诮地笑了笑,“那个贱女人根本不配。”

朱兰的父亲虽然对她的母亲始乱终弃,可这男人显然也不会对于小三上位的朱兰死心塌地,相反,在结婚后他更加乐衷于吃外卖的游戏,环肥燕瘦,各种各样,没有道德底线的男人把下流当作风流,乐此不疲。